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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爸爸
他们以为我的脑子扬帆远航了。我自己地盘上的一些人。我从眼角盯着他们呢。我抚养他们长大,他们觉得我现在成了绊脚石,所以对待我已经像对待老人了,一句话只说半截,因为剩下半句不是说给我听的,他们以为我没有注意到。电话打到贫民窟商量事情,但找的不是我,他们以为我没有注意到。他们经常撇下我一个人,他们以为我没有注意到。
贫民窟里的人使用权力,是因为政客现在有了不同的想法。似乎有传闻说我不再喜欢看见流血了。两年前,两件事情在一周内落到我头上。第一件是我开枪打了丛林的一个小暴发户。据说那小子最近又开始趾高气扬,贩卖自己种的大麻,和民族党的小子狂欢,就好像我们签了和约似的。我们逮了个粗胚,杀一儆百,但这个粗胚没有穿卡其裤,以为自己比悍勇还悍勇,或者是从古巴回来的国际纵队成员。那小子正在去阿登高中的路上。他先单膝跪地,然后向侧面倒下,躺在地上,这时我才看见他的校服领带。
我不记得也不在乎曾有多少人因为我而倒下,但这次不一样。你杀人,他倒地而死,这是一码事。开枪时他离你太近,他抓住你,你看他就像他看着你,他的眼神惊恐万状,因为死亡是最恐怖的怪物,比你小时候梦见的任何怪物都吓人,你能感觉到它就像恶魔,正在慢慢地吞下你,大嘴从你的脚趾开始吞噬,脚趾首先变冷,然后吞脚,脚变冷,然后膝盖、大腿、腰,那小子抓住我的衬衫,号叫,不,不,不,它要抓走我了,不,不,不……他使劲抓住你,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用力过,因为假如他能将所有力量、所有意志灌注在那十根手指上,牢牢抓住某个活物,也许就能继续存活下去。他吸气,像是要吸入整个世界,他不敢吐气,因为一松劲就会吐出他残余的全部生命。再给他一枪,乔西·威尔斯说,但我无法动弹,只能看着。乔西走到我身旁,用枪口抵着那孩子的脑门,砰。
这掀起了一阵新的波澜。所有人都知道罗爸爸很严酷,尤其是对待盗贼和强奸犯,但从没有谁说过我是恶人,不像那孩子的母亲那样,她径直走到我家门口,大喊大叫说她儿子是个好孩子,爱母亲,认真念书,刚通过六门考试,能拿到奖学金要读大学。她说等上帝降临世间,会给我这种黑鬼希特勒准备特殊的惩罚。她呼喊儿子的名字,祈求耶稣开眼,直到乔西·威尔斯一枪托砸在她后脑勺上,把她扔在路中间,风一吹她的裙子就飘起来。
歌手有一次问我,爸爸,你这么怕这怕那的一个人,到底是怎么爬上高位的?我没有说身处高位的职责就是怕这怕那。一旦你爬到山顶,全世界都有可能朝你开枪。
我知道歌手知道有很多人恨他,但我怀疑他不一定知道是什么铸就了那份仇恨。每个人都有话可说,但最憎恨他的人肤色比他还黑。大佬当众说他读过艾尔德里奇·克里弗的所有文字,去给自己搞了好大一个学位,只是为了让那个半白矮子成为黑人解放之声。这就是牙买加的头号公众人物?他识字吗?大佬
刚从纽约和迈阿密回来,说这个国家搞出了多么可怕的公关灾难。海关拦住他两次,问他是不是雷鬼乐队的,问他的手提箱散发出一股什么味道,大麻?大佬在北海岸拥有一家酒店,说有个他妈的白婊子喝冻唇蜜,酒杯里插着一把小伞,问他多久洗一次头,问是不是每个牙买加人都信拉斯塔,而他明明白白留着每天都梳洗的正常发型。然后女人在他桌上放了五十块钱和她的房间钥匙。有一次我对歌手说,我觉得我再也感觉不到灵魂了,有那么多的坏势力带着那么大的坏能量联合起来对付一个人,就像有那么多的势力联合起来对付你那样,他说魔鬼在我面前没有力量。魔鬼来了,我和他谈笑风生。魔鬼也是好朋友,因为,你不了解他的时候,他才能碾碎你。我对他说,同胞,你就像罗宾汉。他说,但我这辈子从没抢过任何人。我说,同胞,罗宾汉也没有。
但邪恶的力量和欺骗的力量会在黑夜中升起。歌手很聪明。他是我的朋友,也是警长杀手的朋友。歌手和我说理,也和警长杀手说理,当然不是在一起说,那可就太疯狂了,但他以相同的方式和我们说理。假如猫和狗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们为什么不能彼此相爱?耶神说过不能吗?但猫和狗并不想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对他说。然后我仔细想了想,又想出一个理由。假如狗杀猫,猫杀狗,唯一高兴的就是秃鹫。秃鹫活着就在等待杀戮。秃鹫,红通通的脑袋,白色羽毛的胸膛,黑色的翅膀。牙买加国会里的秃鹫。恒泉高尔夫俱乐部里的秃鹫,邀请他参加他们的优雅宴会,因为他现在过于显眼,无法视而不见,他们把烤肉塞到他面前,说他们“一直想试试雷鬼”,就好像雷鬼是他妈的扭扭舞,问他有没有见过真正的巨星,比方说恩格贝特·洪佩尔丁克。
而邪恶的力量和欺骗的力量依然在黑夜中升起。尤其是今天这种炎热的夜晚,对十二月来说过于炎热,一些人能琢磨的只有谁有产而谁无产。我在凉台上,没开灯。我从我家向外看,马路上静悄悄的,只有街道往前的酒吧飘来情人慢摇的音乐。噼啪一声,第二声,第三声,有人赢了一局骨牌。我看见和平,听见和平,知道和平不会持久。对我来说如此,对他来说如此,对金斯敦来说如此,对牙买加来说如此。
三个月前,彼得·纳萨尔开始带着两个白人来贫民窟。一个只会说英语,另一个太爱说西班牙语。他们来找乔西·威尔斯,而不是我。一个人想当头牌尽管当好了,政客交到新朋友,他们的来意无非如此。不知道乔西会怎么回答他们想让我做的那些事情。乔西自己能做主,我从没想过要控制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尤其是巴拉克拉瓦覆灭之后。哥本哈根城这座宫殿容得下四五个王公。以前从没有谁想当皇帝。但那两个陌生白人来贫民窟的时候,他们来我家表示敬意,但和乔西·威尔斯一起离开,走到贫民窟的边缘,我以为乔西会挥手送走他们,但他钻进了他们的车里,回来后什么也没说。
六点半,乔西去看他女人,穿着她从自贸区弄来的新短袖衫和裤子离开。
他走了。我不是他老妈也不是他的监护人,他不需要告诉我他要去哪儿。码头丢枪的那个晚上,他同样不在。身在美国的人高唱给和平一个机会,但在这儿的美国人就未必了。我猜,我知道,乔西正在聚集人马,打算一劳永逸地铲平雷马。他不知道我知道他烧了橙街的廉租公寓,没有放过里面的房客,然后射杀前来灭火的所有人,包括两名消防队员。
公元1966年。经历过1966年的所有人都变了个人。巴拉克拉瓦的覆灭带走了很多人,甚至包括支持者。我也是支持者,不是默默支持,而是大声叫喊。巴拉克拉瓦是一坨狗屎,相比之下连廉租公寓都像豪宅了。在巴拉克拉瓦,女人能逃过谋杀、抢劫和强奸,却会因为一杯水送命。巴拉克拉瓦被夷为平地,哥本哈根城这才有机会升起,政客在推土机后带着承诺到来,同时要求我们赶走所有民族党。1966年之前,德纳姆镇和丛林的居民互相看不顺眼,在足球场和板球场上打架,两个孩子吵架都会打得满脸是血,但双方并没有开战,也没有要开战的传闻。然后政客来了。我欢迎他们,因为更好的也必定会来我们这儿。
公元1966年。所有事情都发生在安息日。乔西从他当学徒的米勒先生修锁店回家,他穿过一条街走向住处,这条街以前从未宣布过支持哪个颜色。他不知道上个星期五,政客来说闭上你们的嘴,开你们的枪。他们朝他开了五枪。五枪,他脸朝下倒在一摊脏水里。所有人都在逃跑,也有人没有跑,看着等待着,最后一个人骑车过来扶起他,把他放在车前,抓着他,免得他掉下去,骑车送他到医院。三个星期后,从那家医院出来的是另一个人。
邪恶的力量和欺骗的力量在黑夜中升起。歌手给我讲了个故事。当初雷鬼还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东西,白人摇滚乐明星是他的朋友。你们雷鬼哥们儿都是先锋人士,非常牛逼,有大麻吗?但脏辫唱出金曲、打入巴比伦百大榜之后,人们对待他的方式就不一样了。他还是穷亲戚的时候更讨他们的喜欢,因为他们能因为得到关注而心情愉快。我告诉他,政客也曾这么对我,直到他们发现我识字。1966年,政客重塑了金斯敦,没问过我们想要多大的地盘。他们把互相接壤的区域丢给我们争夺:雷马、丛林、玫瑰镇、蜥蜴镇。我疯狂战斗,直到厌倦为止。现在跟着乔西·威尔斯跑腿的人都是我拉扯大的,没有谁比我更凶狠。哥本哈根城在我手上膨胀了两倍,在社区内消灭了抢劫和强奸。今年是大选年,现在只剩下开战和开战的传闻。但今晚我在凉台上向外看,夜色牢牢保守着秘密。凉台是木头的,很久没有刷漆了。我女人像蹬腿驴子似的打鼾,不过你慢慢地会喜欢上永不改变的少数几样东西。明天会有年轻人来这儿说他们自己的和平演唱会,因为现在这场是民族党的宣传活动。今晚就快结束,警察灭罪小组还没有上街扫荡。这让夜晚变得很陌生,因为贫民窟居民不习惯一整夜的睡眠。某个地方,某个时间,尤其是像今天这么炎热的一个夜晚,某些人将为此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