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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华服男子抬起眸子随意瞟了一眼孟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到一边儿去,别妨碍朕历劫。”
孟忧歪着头看了看,“死了没多久?”
被称为井中仙的华服男子被激怒了,“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孟忧这才注意到这个华服男子的臀部以下都是虚空透明的,这男子有着一双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睛,全身散发出帝王的威严气息,他很快就飘至孟忧的面前,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你说谁死了?!朕是仙逝了!仙逝!你懂不懂?!仙逝就是,朕现在是神仙!”
“是是是,别激动,别激动。井中仙大人,能否请您从这位朋友的身边离去呢?”孟忧作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你们都不懂朕,还说朕是亡国之君!”
井中仙更加激动了,拖着一件宽大的黄色龙袍四处转悠,“朕就想看看,有谁能逃得过那亡国的命!他喂了朕一滴血,朕就来给他一场帝王梦!在梦中,他就是朕!朕走过的路,他也得一一认命走来,朕受过的屈辱,他也一并领了去。朕到要看看,有谁能撑得过来?!如果他能从梦中醒过来,那他今后必得龙气庇佑,王侯将相自然不在话下。若是醒不过来……嘿嘿,那他就是下一个井中仙,朕也算是历劫成衣,能够飞升为神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朕不走,朕要在这里看着……”
孟忧担忧的望向榻上双眸紧闭的少年,唉,这事谁也无法插手,自求多福吧!
这是一场带有无尽苦楚,泛着微微桃花色的帝王梦。
天祚三年七月初七,伴随着天边一颗紫魁星划过天际,降在皇宫后院,南唐元宗李璟的六皇子呱呱坠地了。
元宗从产婆手中抱过才出生的六皇子,眉开眼笑的逗弄着他,六皇子闭着眼睛嚎啕大哭,这可急坏了元宗,他忙问候在一旁的一众文武百官,“哪位爱卿能出一良策来止住六皇子的哭声啊?”
一时间整个屋子鸦雀无声,除了六皇子卖力的嚎啕声。
良久,一位垂垂老矣的文官迈出一步,“皇上,臣有一策。”
元宗一摆手,“讲。”
“这六皇子或许是饿了,唤几个乳母过来,兴许就不哭了。”
元宗大手一挥,“宣。”
六皇子被几个身材丰腴的乳娘抱在怀里,只觉得小小的一颗头颅被埋在几个巨乳之中,一时间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哭声是止住了,可是这小脸蛋却越来越红,呼吸也愈发微弱。
“皇上!皇上!六皇子不动了!”乳母大哭着把六皇子捧过去。
元宗一看,六皇子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东张西望,还向元宗伸过肉嘟嘟的小手,嘴里含糊不清的发出声音来,“抱……”
此举惊呆了所有人,六皇子天资聪颖,才生下还没过几个时辰,就能说出话来!
元宗则是定定的望着六皇子的眸子,这左边的眸子与常人大不相同,小小的黑色眼珠却分出两个瞳孔,元宗忙唤来太医,“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楚,“这……这……”
立在一旁观天象的天文官凑过头来一看,激动得全身止不住的颤抖,“扑通”一声跪下,“皇上大福啊!”
元宗不解,“何来的大福之说?”
跪在地上的天文官欣喜万分,“六皇子生得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今夜又恰是紫魁星降世,六皇子可谓是相貌奇伟,一副帝王的仪表,又得紫魁星庇佑,当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帝王啊!实属我大周之福!天下之福啊!”
元宗大喜,当下就赏了六皇子一座私宅,五箱金银珠宝,三柄绿如意,大赦天下!
“今宵为七夕,吾儿恰于此日降生,但愿他万事皆能从嘉顺心,就为他取名“从嘉”,让他一切从‘嘉’吧!”
小小的从嘉尚且在襁褓之中,哪里懂得大人们的喜怒哀乐,只是看着四周皆是一片欢声笑语,他也吮着手指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天祚二十一年。
“从嘉!父皇给你配了一门婚事,你准备准备,过几日就迎娶大司徒周宗的大女儿周惠进门吧!”
从嘉的长兄弘冀也是当朝太子,素来猜忌心太重,不太喜欢自幼就受到父皇器重的从嘉,这一次婚事本是弘冀万分期待的,那周惠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居然就这么被赐给了六弟,弘冀心中有怨气,但又不得来告知从嘉。
从嘉从一堆诗书中抬起头来,面色平静,“多谢皇长兄告知,皇长兄若是没有什么其他事了的话,那就恕臣弟不能远送了。”
“你整日埋在那堆诗书里,将来能成什么大器?!”
“呵呵,皇长兄多虑了。臣弟无心朝政,只想将来做一个钟隐之士,隐居山水之间,自然顾不上什么大器了!”
弘冀听了以后,面色稍有缓和,这才乐呵呵的说道:“唉,你啊,兄弟几个就属你最想得开了!你好好看书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尚仪局定了一个好日子,七月初七,七夕节用来成亲正是再好不过了。
周惠端端正正的坐在华丽的金銮修边的大床之上,心底升起阵阵紧张之感,上好的红纱遮住她姣好的面容,她反复揉搓着手上的红手绢,心里既是紧张,又是期盼。
过一会儿从那道门进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模样呢?他的手是否苍劲有力?他是不是会这么心怀激动的取下她的头纱?在烛光下,轻轻捧起她的脸,柔声唤她的乳名,“娥皇……”
来了,他进来了。
从嘉在一众皇兄嬉闹着推推搡搡下,进了洞房。
看到坐在榻上那一个清瘦小巧的身姿,从嘉感觉有些羞怯,听兄长们提起过,那是整个金陵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自己能娶到她,那真是极大的福气。
从嘉慢慢用贴有喜字的称杆轻轻挑起盖在周惠头上的红纱,烛火微动,面前的曼妙女子也变得愈发不真实。
周惠害羞得低垂着眉眼,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她头盘飞仙髻,几朵零碎的金花别于发髻之上,更凸显出她高贵的气质。自头上垂下的凤冠玉珠串子,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在她高贵的气质之中又添几分犹如仙人的飘逸。
眉如弯月,眼若明星,顾盼之间端的是娇艳动人,勾人心魄。胸前是一抹红缎裹胸,外披红色纱衣。透过那半透明的红色的纱衣隐约可见她如玉的肌肤和纤弱的双臂。
从嘉对面前这个貌若天仙的女子颇为满意,他小心翼翼的坐在她的身边,故作镇定,耳根子却已经从脖颈处就烧着上来了。
周惠害羞得不敢正眼去瞧坐在身旁的夫君,只得用余光悄悄打量。
从嘉一身上好的大红绸缎外套,足登黑金烫花云靴,腰上是银色镂花的腰带,头发用金冠束起,正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红烛渐渐燃尽,室内一片漆黑。
从嘉压抑着一丝紧张,轻声问道:“你可懂诗词?”
一个甜美的女声自从嘉的耳边传来,“略知一二。”
从嘉又继续颤颤出声,“那……我们去榻上细聊,可好?”
周惠红着脸点了点头,但又想到四周一片漆黑,又羞涩的答道:“好。”
从嘉在一片漆黑中哆哆嗦嗦解了自己的外袍,然后试探着伸过手去。
他微微发烫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到周惠同样发烫的脸颊时,猛地往回一缩,“失礼了。我只是觉得,这卧房太过闷热了,把外袍脱了到榻上去,可能……会舒服些。”
那边又传来一声羞涩的“好”,随即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之声,红帐落下。
翌日清晨,从嘉闻得院中传来一阵犹如玉珠走盘,浑圆清脆的琵琶之声,伴着小声的低吟之声,悦耳动听,叫人听了只觉得身处仙境。
从嘉寻着乐声打开了卧房的门,赤足行至怀抱琵琶低声吟唱的周惠面前,“我竟不知,娥皇如此精通音律!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周惠抱着琵琶羞涩的低下头,“只怕是粗鄙不堪,扰了夫君的清梦了。”
“没有你,哪儿来的清梦可做啊?!”从嘉亲昵的把周惠环在怀中,将头搁在她的颈肩,“金陵城千百人,懂我的,独你一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周惠红了脸,心怦怦直跳,她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过。被父亲送上了政治联姻的舞台,却让她遇到了一个将她视为珍宝的男人。
“那,你断断不可再去找别人。”周惠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干净明媚。
“好,以后我们就做一对远离世俗的活神仙,我单单对你情有独钟。”
这一段婚事在民间也算是一桩美谈,都说周家大女儿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采戏奕棋靡不妙绝,所有闲情雅致的玩艺门道无所不精,与六皇子李从嘉之间可谓夫唱妇随,两个人每天都厮守在一起宴乐歌舞,羡煞旁人。
北宋建隆二年,南唐元宗李璟薨,其长子李弘冀因病暴毙,遂传位于六皇子李从嘉。
从嘉继位,改名为煜,字重光,取于西汉杨雄的《太玄元告》中的“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的“煜”字。册封正皇妃周惠为六宫之主,享专房之宠。
时光飞驰,转瞬又到七月七日乞巧夜,李煜在碧落宫内,张起八尺琉璃屏风,以红白罗百匹,扎成月宫天河的形状.又在宫中空地上,凿金做莲花,高约六尺,饰以各种珍宝。
不多时布置完毕,只见一座月宫,天河横亘于上,四面悬着一色琉璃灯,照得内外通明,月宫里面,有无数歌伎,身穿霞裾云裳扮成仙女,执乐器奏《霓裳羽衣曲》,音韵嘹亮,悦耳怡神,好似真到了月宫一般。
周后被一群小宫女牵着,笑意盈盈的走进了碧落宫。
她被眼前的美景恍了神,只觉得仿佛身处天宫,周围的一切都不再是凡世俗尘,全都被一片仙雾缭绕。
李煜从她身后走来,一如既往的环住她,将头抵在她的项间,热气轻喷在她的耳根,“喜欢吗?”
周后连连称扬道:“陛下巧思真不可及!如此布置,与广寒宫一般无二,倘若被嫦娥知道了,恐怕也要奔下凡间,参加这个盛会了。”
李煜变戏法一般从身后取出一株紫色铃兰,轻轻别到了周后的耳际,“昔唐人有诗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虽居月宫为仙,也未免有寂寞凄凉之感,哪里比得上朕与卿,身在凡间,反可以朝欢暮乐呢?”
周后靠在李煜的怀中,“不羡鸳鸯不羡仙,但求与君共白首。”
“朕这辈子定不会负你的。”李煜回想这短短五年的夫妻生活,父皇一直往李煜的后院里送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多是些朝中中流砥柱大臣的女儿,如此一来才能为他将来的登机之路铺上垫脚石。
可这么一搅和,就苦了周娥皇了。
身为正妻,周后要懂得持家有道,要懂得排忧解难,要学会不浮不躁。虽然她从未对他提起过一丝的艰辛,但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李煜举起酒杯,“这一杯理应敬给皇后,朕的皇后辛苦了。”语毕,一饮而尽。
周后眼中含了泪,“臣妾不求能做陛下唯一的那个,只想陛下在这千万人的后宫中,偶尔还能想起臣妾这处有为陛下暖身的御酒,这就足够了。陛下是天下人的君主,不是我一人的夫君,陛下日理万机,能够为陛下分担一些后宫琐事,也算是臣妾的福分。”
李煜搂紧了周后的肩头,“正如那日新婚,朕对你说过的,金陵城千万人,懂我的,独你一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酒至酣处,一宫人突然突然神色慌张,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跑过来,“不好了!皇上!皇后娘娘!不好了!仲宣皇子病逝了!”
仲宣本是周后同李煜的几个孩子当中最小的,周后最是偏爱,独独领来身旁亲自抚养。
突闻小儿子病逝了,周后一时愣愣,反应不过来,扯着李煜的袖子,颤声问道:“陛下,他……他说什么?”
李煜将周后一把按在怀中,轻拍着周后的脊背,“哭出来吧,哭出来要好些。”
“不!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豆大的眼泪汹涌而出,周后不住的摇着头,不愿相信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不在了,心如同被一刀一刀生生剜去,丧子之痛,非言语能描绘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