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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艳的神色一滞,没有直面回答。
“底下的水流很急,如果有人掉下去了,会不会被冲到水的源头去?”炎寒又问。
这是唯一的可能,伊人不会飞天,不会遁地,外面的守卫又如此森严,难道伊人能化成一股青烟,凭空消失不成?
“不会的。”冷艳安静下来,淡淡道:“这不是活水,也没有源头。之所以湖底的气流很急,是因为——因为湖底有星海石。”
炎寒愣了愣,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本来无人能知,没想到,竟是自己逼着冷艳当场说了出来鲺。
“你不用自责。”冷艳察觉到炎寒的愧疚,凤目微柔,淡淡道:“即便世人知道星海石的位置,也无法打它的主意。炎寒方才不也试过吗?没有谁能潜到湖底,即便硬潜进去了,也会陷在逐风的机关内。”
说到这里,冷艳转过身,一面将手中的毛巾随手递给侍女,一面道:“可能是被人掳走了,外面的侍卫没注意,本宫会重新换一批能干的侍卫,然后发动大内寻找伊姑娘的下落。”
炎寒无法,只能如此。
临转身的时候,他重新看了看那个湖面,湖水静谧,幽蓝喜人。
远远的,柳溪冷冷旁观着。
因为白天伊人的失踪,大殿守卫顿时森严起来,大批侍卫被派了进来,举着火把,三五成群地巡逻着。
等到了午夜,突然有一个人影从西殿悠悠地走了出来,旁若无人地来到池塘边,蹲了下来。
淡淡的星光从天上洒下,又在平整若镜子的湖面上折射了一番,映在他的脸上。
俊美的容颜,比起白天来,变了许多,也生动了许多。只是眼睛的灰蒙,却怎么也变不了。
依然那么寒碜入心。
柳叶般纤秀的眉眼和略觉冷酷的薄唇,正是柳色的原样。
“星海石,可以起死回生,应该也能治好尤主管的眼睛吧。”他的手指在湖面上划了划,自语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朝殿里走去。
伊人被藏在哪里呢?
这个让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其实非常简单。
伊人一直在大殿里。一直在,柳色的房间里。
她被点了穴,易了容,面上带着僵硬的笑,直挺挺地站在柳色的床边。
进来搜索的人只瞟了一眼这个端着盘子,貌不惊人,笑得像个白痴的小丫头,注意力马上转移。又哪里会怀疑,她就是不能动不能说双腿已经站得打颤的伊人?
伊人的眼珠儿转啊转的,眼睁睁地看着寻找她的人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翻箱倒柜,最后铩羽而归。
她郁闷。
腿酸,手酸,脸也酸。
这样坚持了一整天,柳色终于从夏玉的房里回到了南殿。
看到了柳色,伊人的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无论如何,至少能摆脱现在僵硬的状态了吧。
“你想好要讲什么故事了吗?”柳色径直走到她面前,手指绕着她垂在肩上的头发,低声问。
伊人动不得,只能水盈盈地看着他,表示自己想好了。
“如果第一个故事不好听,我也没兴趣听后面的了。”柳色露出一个阴冷的笑,然后出手点开她的穴道。
穴道刚一松,伊人便如一滩烂泥一般倒在了地上,四肢展开,很不顾形象的赖着不动。
现在就是杀了她,她也绝对不会动一下。
从来没有这样累过,原来保持不动远比运动本身更加累人。
还是躺着好。伊人想。
从此以后,只要能躺着,就绝对不会坐着,更加不会站着!
柳色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下的那滩肉泥,蹙了蹙眉,用脚尖踢了踢伊人,粗声道:“起来!”
伊人纹丝不动,依然赖在地上不动。
柳色又用力地踢了她一下。
伊人往旁边挪了挪,蠕动,蠕动,躲在柳色的踢程范围外,继续躺着,四肢紧紧地贴在地上,一副‘宁死都不起来’的架势。
柳色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地上的伊人。
伊人也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明晰干净,很是纯洁——像等着喂食的小兔子一样。
“起来去床上躺着。”柳色被她的眼神所惑,声音出奇地柔和起来。
伊人闻言,一骨碌地爬了起来,然后颠颠地跑
到了柳色的床上,爬了上去。
果然还是床上舒服。
伊人恨不得将自己化成一滩水,就这样全部浸到床褥里去,让全身的酸痛见鬼去吧。
看着二话不说裹进被褥的伊人,柳色有点无语了。
他略略站了一会,然后重新板起脸,继续方才的话题“想好今天的故事了吗?”
“想好了。”伊人将枕头垫高了一些,倚着床,认真地回答道:“哈姆雷特的故事,要听么?”
“哈姆雷特?”柳色惊异,这个名字如此奇怪。
“应该是你母亲喜欢的故事吧。”伊人想起那日在息夫人的墓地外看到的字眼。
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
“我母亲?”柳色沉下脸来“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母亲喜欢这个故事的?”
“因为,你母亲墓地的那句话,便是出自这个故事啊。”伊人回答道。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柳色一脸惊疑。
“厄,恰巧听过吧。”伊人挠挠头,含糊地回答了一句,然后自然地转开话题:“听么?”
“你讲吧。”柳色淡淡应了,神思已然幽远。
母亲喜欢的故事?
对于母亲的回忆,柳色一向是模糊的,只是从小,就有许多人告诉他:你母亲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她呼风唤雨,她无所不能,她左右了天下格局,她被贺兰家算计,她是神是天是你几生几世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母亲只是一个符号,不是温暖的手,不是睡前柔和的呢喃和饭桌上淡淡的笑。
而这个故事,是她喜欢的、听过的故事?
柳色突然触及到一种真实感,而那种真实感,让他悸动而畏怯。
与此同时,伊人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平心而论,比起冷艳的清越,比起容秀的空灵,伊人的声音有点平平无奇:干净平和,有点糯糯的慵懒。
然而,这样的声音讲故事时,却极其好听。
全身都懒懒的,好像随时都会被她的嗓音带到故事里去,人游离在故事内,人游离在故事外。
伊人讲起了哈姆雷特遇到父王鬼魂的事情,然后,他装疯,他面临为父亲报仇或者维护母亲的抉择,他向天,问出了那句最经典的话:生存还是毁灭?
柳色神情微动。
生存还是毁灭?
如果生存本身,就是为了毁灭,这真的还是一个抉择么?
母亲墓地前的质疑。
他被深深触动:哈姆雷特的困惑,从某些方面来说,亦是他的困惑。
他们背负无法抗拒的命运,即便他们自己并不认同,然而,tobe,oottobe,这真的有区别吗?
最后的最后,哈姆雷特死了。
他释然了。
伊人轻轻地停下声音。
柳色久久不语。
伊人一直看着他,等着他说点什么,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等到,伊人终于忍不住,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翻身面向着墙壁,身体往被子里一滑,溜进去睡觉。
“伊人,”柳色看着她小小的背影,终于出声“为什么她会喜欢这个故事?”
“不知道,”伊人头也不回地回答道:“我先睡了。”
柳色‘恩’了一声,忽而出手如电,再次点住了伊人的穴道。
伊人僵了僵,也没有抗议什么:反正已经躺下了,就这样躺个十年八年的,她也不介意。
伊人这样想着,心境轻松,没一会就睡着了。
柳色又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了一眼完全没有‘自己已被禁锢’这个认知的伊人。
然后,他也爬上床去,躺在伊人身边,目光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想着一些一直想不通的事情,直至天明。
连续三天,伊人没有任何消息。
炎寒迅速地憔悴下去,冷艳也自觉有一定责任,派往驻守的人越来越多。
除了哈姆雷特外,柳溪还听了李尔王以及罗密欧与朱丽叶。
在讲朱丽叶与罗密欧的时候,柳溪的唇微微一撇,不屑道:“竟然为情自杀,愚蠢,更愚蠢的事,明明那什么丽叶并没有死,他还巴巴地死了!难道连把脉都不会吗!”
伊人巴巴地看着他“厄
”了半日,不知道怎么回答。
“愚蠢!”末了,柳溪又恨恨地咒了一句。
伊人本不打算管他,可莎士比亚好歹也是伊人为数不多、喜欢的作者之一,她沉默了一会。然后盘腿坐在床上,看着柳溪,很认真地反驳道:“其实不愚蠢的。”
柳溪用目光指责她的傻话:敢跟他顶嘴?难道想明天又被点上穴道站上整日?
这几日,伊人的生活说舒适不舒适,说悲惨不悲惨,只是白日里被点上穴道,第一日还好,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晚上柳溪回来的时候,看见她睡得不亦乐乎的样子,比自个儿还开心,不禁郁闷。
于是,第二日,伊人被迫站了一日,到了晚上,伊人重新变成了一滩泥,那可怜劲,让柳溪暗爽不已。到了第三日,放她如恭回来后,便开始讲这个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折磨伊人已经是他的一项乐趣了。
现在,这小丫头花了大半夜时间,却只给他讲了一个傻男人与傻女人的故事,还敢告诉他:他们的行为并不愚蠢!
柳溪一面生气,一面阴阴地想:又有借口折磨她了。
伊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不免瑟缩了一下,可是最后,她还是挺勇敢地回望过去,一字一句道:“无论怎样,因为情意而做出的事情都不是傻事。”顿了顿,伊人见柳溪还是一副很不屑的样子,认真地问道:“柳色,你相信奇迹吗?”
“我只相信自己。”柳色敛眸,自傲道。
“有奇迹的,如果世上还有什么无法把握,那就是人心。因为这无法把握的情感,世上就会有奇迹,会发生许多我们想也想不到的事情,也会有许多没有逻辑也无法解释的事情。那些事情,便是奇迹。”伊人淡淡道:“他们死了,可是他们创造了奇迹。”
柳色听着,专注地看了她半晌,然后歪嘴一撇:“莫名其妙!”
伊人眨眨眼,又挠了挠头,没有再说什么。
仿佛从来没说过那一番话。
如此又是两日。
到了第五日,炎寒终于坐不住了,他向冷艳提出申请:彻底搜查四大殿,盘问所有殿内执勤人员,一定要找到伊人。
冷艳虽然不悦,却还是应了。
柳溪得到消息后,也不再敢将伊人明目张胆地留在内殿里,恰好夏玉又嚷嚷着在这里呆腻了,要出殿走走。
他将伊人草草地伪装了一番,装成自己的随身小厮,然后封了她的哑穴,在大搜寻之前,带出内殿。
可皇宫却已经戒严了,虽然离开了那四大殿,却没办法带出冰宫。
柳溪踌躇了一会,突然瞥到皇宫西角一个略显阴冷的地方。
前面防卫森严,来来往往的人神情凝重,却与搜索伊人的侍卫们不同。
“那是什么地方?”柳溪问。
“哦,地牢。”夏玉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贺兰雪就在这里面。”
“你真的确定贺兰雪在这里面?”柳溪冷冷一笑“冷艳可是对贺兰雪情深义重,你若是真的相信她舍得将自己的心上人丢进大牢,那你就是蠢驴。”
夏玉勃然大怒,他一把揪起柳溪的领口,怒道:“你说什么!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别以为父侯宠你,你就敢为所欲为!”
“那你敢不敢进去看看?”柳溪的神色依旧冷淡,声音更是清冷。
夏玉愤愤地松开他,小脸涨得通红,郁郁道:“自然敢,我相信女王绝对不会欺骗堂堂天朝使者!”
柳溪没有理他,只是将目光移到地牢处。
夏玉已经撩起衣摆,往地牢的方向大步走去。
柳溪则抓起伊人的手腕,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伊人口不能言,身体发软,只能乖乖地跟着柳溪走,可是他们方才的对话,她却实实在在听进耳里了。
原来阿雪在里面。
伊人望着远处地牢黑洞洞的入口,一阵莫名悸动。
那个地方,是不是很黑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