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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残局收拾干净以后, 魏城修士再次在地宫入口设置了一道结界——当然,这次不像“不愧是我”大哥一样变态,只是封锁魔气,避免旁人接近而已。然后,他们带上伤员, 以及失魂落魄、一夜秃头的怀古真人, 鸣金收兵。
不知是不是错觉, 从眼前这位苍老虚弱的怀古真人身上,舒凫已经感觉不到往常的威压了。
失恋掉修为这种事,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吗?
就在这数个时辰间,他们揭露了花童庙的真相, 解决了凝露魔君的威胁,意外救出老朋友叶书生, 顺便还收割了怀古真人的满头秀发……虽然最后一条有些奇怪, 总而言之,对舒凫来说,这也算是惊心动魄、满载而归的一夜了。
回到客栈之后, 她与众人草草打了个招呼,立刻向榻上一倒, 沉入了无梦的安眠之中。
……
是夜, 月朗风清。
时辰将近破晓, 该睡的都已睡下,将醒的却还未醒,纵横交错的街道上人影稀疏, 唯有树影和花影横斜,正是魏城一日里最安静的时刻。再加上魏天娇下令戒严,热闹狂欢的氛围也比往常减色不少。
往年花朝节期间,姚、魏二城彻夜灯火通明,欢声直达天际,很少能感受到这般稍显寂寥的安宁空气。
城中央最高的百花楼上,只见一道颀长人影临风而立,面容如月华一般清朗皎洁,逆着风上下翻飞的墨色衣袍好似鹰隼展翅,整个人仿佛与夜空融为一体,随时都会羽化登仙而去。
“……”
他放眼俯瞰整座城池,目光直达遥远的地平线尽头,眸色幽深,满城灯火在他眼瞳中明明灭灭,从中读不出任何情绪。
忽然,只听得一声悦耳清唳,有只通身雪白的大鸟在他身旁落下,落地化为窈窕人形,正是柳如漪风姿绰约的倩影。
“先生。”
这迎风拗造型的人影正是江雪声,柳如漪也不与他客套,一开口便直奔主题,“我已见过魏城主,和魏小姐一起,向她转达了我们在地宫里发现的陈迹。魏城主答应,会以她的名义为‘花童’正名,从此终止花童信仰,将魏城花朝节改为普通的‘赏花之节’。”
要一口气废除当地延续数千年的信仰,过程想必十分艰难,百姓间也会有怀疑和不满的声音出现。
即使如此,这也是“必须去做的事情”。
为了给死者一个交代。
为了让生者不再重蹈覆辙。
以魏天娇一往无前的魄力,她一定能够做到。
见江雪声不答,柳如漪又上前一步,语带关切道:“先生,你还好吗?”
江雪声这才懒洋洋地撩起眼皮,凉凉乜了他一眼道:“我有什么不好的。”
“先生,你还用瞒我么?”
柳如漪不依不饶,“你渡灵力助小师妹开山,又在阵前奏杀曲助我与凝露对招,这可不是区区一道‘分神’能做到的事情。不对,应该说……”
“——在这道‘分神’之中,你究竟留了多少灵力?”
“物尽其用罢了。”
江雪声淡然一笑,“寻常修士受皮囊拖累,即使放出分神,神魂的大部分力量还是留在‘本体’之中,故而分神能力有限。我没有这等顾虑,凡事便能大胆一些,反正‘本体’也只是借来的躯壳罢了。”
柳如漪:“那,先生真正的‘本体’……”
江雪声:“放心,还没烂。再过三千年,挖出来晒一晒,应该也能凑合着用。”
“……”
柳如漪被他噎得无言以对,心中明白江雪声自有分寸,用不着他来提醒,便随口换了个话题道,“你的本……我是说,你‘借来的躯壳’正在魔域之中,可曾发现些什么?那个赵九歌,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赵九歌,也就是“七魔君”之首,“四妖王”中唯一指定反派的名字。
除了凌霄城之外,赵九歌和他手下的妖修与魔修势力,可以说是修真界中最大的威胁。
江雪声这次一心二用,一面配合舒凫处理魏城花朝节之事,另一面便是深入魔域,暗中给赵九歌制造了一点“小小的麻烦”,让他不能轻举妄动,趁中州局势混乱之机从中渔利。
“你问这个?也没什么大事。此次探查魔域,我差不多确定了先前的猜测。”
江雪声席地而坐,扬手招出古琴平放在膝头,没所谓似的随意弹拨了几个音,断断续续连接成一曲轻快的山野小调。
“依我之见……”
他一边从容抚琴,一边轻描淡写地开口道,“七魔君之首赵九歌,正是三千年前的‘天魔’转世。”
柳如漪:“?????”
他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心道江雪声这是唯恐他突发心梗,赶紧先弹个bgm给他压压惊。
“不是……什么?他还真是?!”
柳如漪一手扶住栏杆,为师父这份贴心感动得头晕目眩,几乎想要用尖喙照他后脑勺上啄一口,“你说过,三千年前肆虐五州的魔祸之中,最难缠的便是为首的‘天魔’,连你的角都被他敲碎了一个缺口。”
他心中忧虑,越说越是急促:“‘天魔’不同于寻常魔修,天生便能化世间魔气为己用,是正道修士最大的天敌。若不是你和五凤一同设局,将五州魔气尽数引入地脉深处,再加以封印镇压,根本无人能够伤他分毫。如今天魔降世,五凤不齐,倘若封印被破……”
江雪声颔首道:“不错。反过来说,只要镇压魔气的封印仍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天魔赵九歌也就只是个普通魔修罢了。而且,若我们聚齐五凤,再设法将魔气彻底净化,便可一劳永逸,天下太平。”
“不过。”
他顿了一顿,然后干脆地推翻了自己的话,“我总觉得,‘封印’这种东西,只要存在,就总有被人打破的一天。在修仙界的话本里,封印似乎就是为了被打破而存在的。”
柳如漪只当他又开始讲骚话,牙疼似的一扯嘴角:“我们又不是话本里的人物,别这么耸人听闻。”
“谁知道呢?也许我们本来就是,只是茫然不自知而已。”
江雪声轻抚琴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事实上,在我沉睡的日子里,我仿佛在半梦半醒之间,看见了这个‘话本’的一种结局。”
这话题越说越玄乎,柳如漪心中不以为然,嘴上还是配合着问道:“什么结局?”
“其实也没什么。”
江雪声还是一般轻描淡写开头,道出的下文却堪称惊悚:
“因为几个男人和几个女人之间的爱恨纠缠,天魔崛起,我与五凤豁命设下的封印险些被破。以牺牲无数生灵为代价,终于艰难地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为这满目疮痍的人间续上了一口气。”
“有时候我也想过,说不定我就是为了改变这个结局,才会从三千年的沉眠中苏醒。”
柳如漪:“……”
听上去好惨哦!这一定是个悲剧话本!
幸好,眼下一切悲剧都还没有发生。
虽然天魔赵九歌已经小有气候,凌霄城的鹓鶵一脉又剑走偏锋、野心勃勃,但正道一方也绝非弱旅。凭借如今的九华宗和玄玉宫,再加上他们这些年结交的朋友,诸如邬尧、魏天娇等人,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这一战,他们非胜不可。
“若是败了,岂不是白白浪费我三千年。”
江雪声叹口气,“三千年,若是我醒着,又怎么会让凌凤卿那种不肖子孙出生。”
是啊,你会在他还是一个蛋的时候就把他煎了,然后切成细丝用来喂鱼。柳如漪想。
“对了,先生。”
正事告一段落后,他忽然想起另一个重要问题,非得问个明白不可,“关于你的身份,你可曾与小师妹说清楚?这等生死大事,你既是心悦她,总不好一直瞒着。”
“……”
江雪声没料到这个弯道漂移的话题,冷不防地噎了一下,“我没有心……不是,我尚未告诉她。不过,凫儿一向冰雪聪明,我想她应该能猜到一二。”他话锋一转道,“凌凤卿是个强敌,我担心她知晓后多思多虑,且等擂台赛结束后再说吧。”
“好啊,那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柳如漪拊掌笑道,欣慰满足的神色看上去就像一位老母亲,“先生,等你开窍可真不容易。我还道你好不容易回魂一遭,又要孤独终老呢。”
“我能不能问一句——这三年来,究竟是在哪一刻,小师妹让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龙神’动了凡心?”
“许是一见钟情吧。我一看见她便觉可亲,仿佛是在梦中见过。”
江雪声敷衍了事地随口应道,又半带嫌弃地冲他一拂袖,“别叫我龙神。我要真是个神,早就被这世上的蠢人气死,和凫儿一起追随那什么‘马克思主义无神论’了。”
他半是无奈,半是自嘲地苦笑道:“就因为我不是神,还对这尘世放心不下,才会死了三千年又被气活过来。”
柳如漪:“……”
——不,你当年根本没死吧。
——话说回来,马克思到底是谁啊?哪座山头,哪家洞府的大能,为何小师妹如此崇拜他???
……
……
再后来的两天,舒凫都在休养、锻炼与百无聊赖的等待中度过。
魏天娇雷厉风行,关于“花童”的真相已经在魏城中传开,相信不久以后,相邻的姚城也会从千年大梦中惊醒。
纸不可能永远包住火,再怎样精心编造的谎言,终究还是掩盖不了六月飞雪的沉冤。
放眼望去,魏城街道上依旧花团锦簇,如云似锦,只是许多居民已经将色彩缤纷的花束换为白色,聊寄一缕迟到的哀思。
他们无力改变千年之前的悲剧,只能以这种方式为死者祈祷。
魏城四面均设有钟楼,原本是作为鸣钟示警之用,最近数日来,早晚皆有浑厚悠远的钟声长鸣。
是为过去鸣响的丧钟,更是为了未来而鸣响的警钟。
魏城,终究是改变了。
在魏天娇等几代人殚精竭虑的治理之下,千年前孕育过罪恶和弥天大谎的土地,如今已经成为了一片正直、宽容,百花齐放的沃土。
在这片土地上,再也不会有新的花童了。
肃穆庄严的钟声回荡之中,这一年不同以往的花朝节终于迎来高.潮,同时也是落幕——
万众瞩目的擂台赛,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