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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赵识德狂侃大半夜故事的温宁,最终困得迷迷糊糊睡过去,又在睡眼朦胧中,被拉出牢房“提审”。
当然,此次“提审”相较上一回,“待遇”有了显著提升。至少,她不用坐老虎凳,可以舒坦地坐在受审椅上,而面前的秦立公,虽然没有摆出明显的和颜悦色,眉目中的欣赏却难以掩饰。
温宁见状,首先说道:“我伤口疼。”
秦立公早有准备,拍拍手掌,一名女学员入室,替温宁敷药。
温宁又说:“我饿了。”
又有一名女学员捧上一大碗青椒肉丝面。温宁也不客气,拉过受审椅,就着审讯桌,开吃。
秦立公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说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竟然这么快就跟那人套上了近乎。”
温宁说:“您也没让我失望,我跟赵识德说了那么多话,得亏您没认为是对暗语暗号?”
秦立公自得地一笑,“姑娘,这不需要叫乐弈或者其他人来帮我鉴别,不能小瞧我这位老力行社,这点分辨能力还是有的。对暗语的三大要决:其一,最常用的摩斯密码,讲规律规则,多以声音方式传递,不过我没听到你们敲击木板的声音,你们也没唱歌吟诗,你们谈话的所有内容,我们都有记录分析,不构成规律性密码文本;其二,暗语设定须听起来家常随意,不易引起怀疑,但回答的内容却得绕过常规思维,否则容易错误对接,闹出大乌龙,你们二人谈三国,谈报纸,过于突兀生僻,哪有特工对暗语,当面就问,‘你喜欢赵子龙还是关云长’的;其三,身份导入需自然,你以教师身份导入对谈,如果你是潜伏的共党,这与你的真实身份不符,你的上级不会为你设计这样的暗号。这三者结合来分析,你们没有对暗语。”
温宁瞟一眼秦立公,他眼中红丝密布,显然昨晚没有睡好,大概她跟赵识德说了一晚上的话,他就竖着耳朵监听了一宿,实在耗费精力,却得做出一副举重若轻的模样。他又强调没让旁人帮忙,大概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暗自好笑,也忖度秦立公说得开诚布公,只怕并没有打消疑虑。
又听秦立公在耳畔说:“我倒是挺好奇,事先我没跟你透露半分风声,你的脑子怎地这么快就转过了弯,装作进步青年跟赵识德打成了一片?”
温宁说:“刚开始我也是蒙了,心道校长您不至于这么糊涂,跟您说了一大通子话,您还要揍我,不是您一贯的行事风格呀?这太不合常理,太蹊跷了,事出反常即为妖。换句话说,就算您认定我是共党,不应该留着我在学校里盯梢,放长线钩大鱼吗?您抓我进牢房,最多严刑逼供,万一我抵死不招,您太不划算了。所以,我总有种预感,您抓我进这牢房,不仅是要审讯我,也是在用我。当我取得了您的较大信任度时,您就会决定启用我。可是,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所用? ”
她停下吃了几口面条,继续说:“这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我在捶门时,听到隔壁有人回应,猛然间灵机一动,心道,莫非要使苦肉计?那么,隔壁关押的究竟是谁?这就不用太过置疑,罗一英在审讯时一再地提到了共党特委书记赵识德,我想,受到‘特殊待遇',没有关押在学校审讯室的犯人,必定受到您的格外重视,目前阶段,除了赵识德,还能有谁呢?何况——”
她抬头朝秦立公眨眼一笑,笑得含蓄而有深意,“左右您仍然对我是否共党存疑,让我跟赵识德碰上一碰,不正是合适得很么?”
秦立公讪笑,“小温啊,你实在不负我望,你说这局苦肉计,除了你,我还能换谁?余南,罗一英,何曼云,还是蒋蓉蓉那傻冒?她们空有一身武力,论临机应变的水平,给你提鞋也不配!这赵识德实在难办,软硬不吃,半句话不肯多说,杀之又可惜,也惟有苦肉计可用了。最后一试,实在不行,惟有杀之,唉。”
温宁吃得差不离了,放下筷子,说:“校长,您可别抬举我,我身上背上的伤还在痛呢。再说,罗一英不是讲,那个共党叛徒虎口认出我,一口咬定我是共党。您这么用我,可是冒险得很呢,如果我真是共党,讲不定趁机救走赵识德。”
秦立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正准备说话,听到有人在门外喊“报告”。
进来的是罗一英。她入室后先狠狠剜了温宁一眼,立正报告道:“校长,虎口带到,他要在您的面前亲自指认共党。”
秦立公皱眉,“小罗,早就说过要团结,上次那家伙不是当着何曼云的面交待,认错人了,怎么又改口啦?朝三暮四,什么东西!”
罗一英说:“他说,还得再认一认。”她把“认一认”三字咬得极重。
秦立公看向温宁,故显为难,“你瞧你们都办的些什么事,小温——”
温宁说:“行啊,认就认,不过校长,丑话说在前头,我又不是挂在墙上的美人图,他一认再认瞅个没完可不行,没有第三次的道理!”
秦立公夸张地笑道:“对,对,咱们特校的美女珍贵,可不能顺便让人白瞧了。我保证,下不为例!”
虎口进来了。相较上次,今天的他显得无精打采,半耷拉着脑袋,神气恹恹。
秦立公目露厌憎,说话语气却和缓,“虎口,来,你再来瞧瞧她,是不是你见过的共产党?”
虎口抬头飞快地扫视温宁一眼,垂头道:“好像,不是的……”在这瞬间,温宁看见他左眼半闭,眼眶一圈淤青肿胀发紫,左边脸由脸颊由下颌不仅红肿且嘴角撕裂外撅。
罗一英一听就急了,“你怎么回事,前天还跟我说是的,怎么又改口了,再仔细看看!”
秦立公则留意到虎口的脸,“你这脸,怎么了?”
虎口半捂住脸,吞吞吐吐,“昨天吃酒,跟几个痞子起冲突,被打了。”
罗一英说:“叫你低调些,不听,吃亏了吧。校长,别理他,难不成还让我们出医疗费?”
秦立公端详着虎口,“有伤也得治,小何,一会儿请陆主任给他看看。不过,石州城的流氓地痞下手也忒特了些吧,瞧你连腰都直不起来?”
虎口连连点头。
“打得你都不敢说实话了!”秦立公蓦地厉喝,吓得虎口连退两步。
“给我说实话,究竟是谁打的你?!是不是共党知道你叛变,下的手?!”秦立公继续厉声追问,抽枪抵住虎口的额头,“你不禁打,又把咱们这边的情况泄露给了共党?首鼠两端的家伙,信不信我现在就毙了你!”
虎口腿一软,跪在了秦立公跟前,“长官,别开枪、别开枪,您误会了,不是共产党打的我!”
“那是谁动的手?!”
虎口抬头又觑温宁一眼,吞吞吐吐:“是,是……”温宁疑忌丛生,难以理解虎口为何这种表情。
秦立公看在眼中,喝道:“快说!”
虎口迟疑片刻,哭丧着脸说道:“长官,自从我叛了共产党,没过一天好日子。成天疑东疑西,本以为两面不是人就够难过了,没想到现在三面难做人,一不留心就可能没命!早知如此,我出来混什么混,回乡下种苞谷也饿不死哦……”
秦立公不耐烦:“少给我哆嗦,赶紧交待!”
“我说了,求长官无论如何保我一命,好歹我立了大功,为长官们抓住了赵书记,哦不,共匪赵识德。求长官按照原先的承诺,给我一笔款子,立马送我出去,只要离开四川,上海、北平,都行!”虎口小心翼翼地瞅着秦立公的阴沉面庞,说道:“打我的人,确实不是共产党,是原先凤凰山的大土匪韩铁锤,现在是受招安进了补充兵团!昨晚我喝酒后刚出馆子,被他带几个土匪兵兜头盖脸地抓到我家里,按住我痛打,哎呦,那狠劲,根本没把我当人啊!”
秦立公诧异,“他?他为什么打你?”
虎口指向温宁,嗫嚅着说道:“韩铁锤口口声声说,我竟然敢污蔑他未来的堂客温宁小姐是共产党,再敢胡说,他见我一次打一次,打死为止。他还喝令我,必须要说温宁不是共产党,把她立即捞出来,否则她先弄死我老婆!”
温宁听得怔然,没料到韩铁锤竟然来了这样一招,这种添乱的法门,让她又是感动,又是好气好笑。
秦立公目光紧缩,“他已经摸清你的底细?你来这里,也被他跟踪了?!”
虎口连连摆头,“没有没有!来这里,是按照我跟罗队长预先商量的地点和暗号接的头,我确定没有被跟踪,这点特工技能我还是有的,昨晚我就是多喝两杯,才会撞了邪着了道。那些土匪兵也不敢成天在外晃荡不归队,再说,不是还有罗队长——”
罗一英见秦立公看向自己,回思片刻,肯定地答道:“校长您放心,我跟这家伙确实没有被跟踪。”
秦立公审视虎口,“韩铁锤知道你家地址,因此能够预先埋伏袭击你?知道你在指认温宁?这些是谁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