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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本胜平死了。
翻滚在地的他不停抽搐,身体随着抽搐胡乱弹动,像只被抽了翅膀腆鼓起红色肚腩的隐翅虫。开始还大口地喘气,很快有了上气没下气,面色发青泛紫,再接下来,翻起了白眼。
陆鸿影还没回来,特校内没有医生,待秦立公喝令一名行动队员以最快的速度从石州城内“请”来医生时,堂本胜平不仅没了生机,连尸体都僵了半截。
医生不能白跑一趟,秦立公铁青着脸,指划着道:“快,给我查查,他的死因是什么?是中了什么毒?”
这位请来的医生,其实只是一家药店的坐诊郎中,只因药店距离特校最近,被临时抓了丁。将堂本胜平的尸体翻看一番,说道:“这,不像是中毒死亡啊。”
秦立公一怔,喝道:“胡说八道,此人脸色青紫,难道不是中毒?再说,除了中毒,还有什么能让死得这么快!”转头问乐弈,“他不会有心脏病,高血压吧!”
“不会。”乐弈也被秦立公的问话弄得一惊,随即否认,“他要有那些病,能过得了咱们的大刑伺候?再有,你也瞧见了,他方才下棋的时间,精神着,头脑也清醒得很。”
秦立公徐徐点头,认为乐弈所言有理,再度以不信任的目光投向郎中,“你这种土郎中,不懂就不要乱说。乐弈,你亲自跑一趟,到大医院找一位有经验的大夫。”
乐弈正应命时,一直蹲在尸体前查看的郎中却站了起来,朝秦立公揖了一礼,客客气气地说:“长官,我虽然是土郎中,但在石州城坐诊也有十几年,看的病人不比医院的医生少。此人唇面没有发黑,反见发紫,手脚内绻,四脚湿冷,脖子和胳膊上均有红疹。敢问一句,此人在死亡前,是否有抽搐、呼吸困难的症状。”
秦立公正色,“的确是这样。”对待郎中的态度立即客气几分,“医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郎中说:“依鄙人诊断,此人的死因是过敏。”
“过敏?!”
这让在场特校诸人都十分吃惊,罗一英问道:“过敏也会死人?我得过荨麻疹,不就是长一串疹子,加上老想挠痒吗?死人,也太悚人听闻了!”
“过敏当然会死人。”郎中不急不缓地解释,“我说过敏,是用外面那些西医的说法,让各位容易理解。以我们中医讲,叫做邪气外侵。过敏与体质有关,热能动风,寒招邪气,每个人都可能有引起过敏的因素,一旦本体不能抗御外邪,急性发作没有及时医治,当然会死人!小姐你的荨麻诊只是皮肤上的小问题……”
秦立公听郎中絮叨不止,摆手截过话头,说:“医生,就不麻烦您跟我们普及医理了。只想请教您,此人究竟因何物过敏致死?”
“这。”正说得兴头上的郎中面露难色,“长官,您是问过敏源?这个我可没法回答您。别说是我,现在您往石州城、重庆,甚至美国换一位医生来,他也没法告诉你答案。”
“这是为什么?”秦立公锁起眉头。
郎中说:“因为这过敏源太多了。只要接触过,或者没有接触,通过空气传播,也能引起呼吸道过敏。”
秦立公精神一抖,在场众人大半同时想到,堂本胜平根本没有与他人有过物理上的直接接触,过敏物质,应当是通过空气传播的。
“对,医生,你提醒了我。”秦立公激动地踱了几步,回首对郎中说:“快给我说说,能通过传播,引起呼吸道过敏的,主要有哪些物质?”
“这也很多。比如灰尘、烟气、花粉、草籽、棉絮,猫啊狗的皮屑,做饭用的辣椒粉和面粉,洋人们流行喝的咖啡粉和味道……”郎中扳起手指点数,抬头瞧见几位女人,补充道:“还有,女人所用化妆品的气味,尤其是香水气味。这些粉尘和气味散发在空气里,都有可能。尤其……”他皱眉将洞室打量,“这么狭窄且空气不流通的房间,如果有过敏源,是容易引发不适反应的!”
秦立公心里有底了。他客气地送走郎中,转头就变了脸,对着室内众人道:“都听到了?你们这些人都在这洞室里,所以全都有可疑!公平起见,查,一个也不能放过。”
秦立公亲自挨个对众人进行清查。这一查下来,不得了。除乐弈和两名行动队员外,其他人身上都有携带过敏源的可疑,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解释。
何曼云洒了玫瑰香味的香水,气味很重。她的解释是,这瓶香水是蒋蓉蓉送给她的,而且由丽人化妆品店购得,她几乎天天都用的这种香水。堂本胜平总不能对自己出售的货品过敏吧。蒋蓉蓉印证了何曼云的说法。
余南的疑点在于她身上的灰尘。在场好多人都看到温宁为她拍开过灰尘,这种灰尘当然可以弥漫到空气里,引发过敏。余南的解释也理所当然,是何曼云将她推到灰尘堆上的。
秦立公意外地在温宁的发鬓间找到一些细碎的皮屑,那不是头皮屑,而是疑似猫狗的毛屑,有轻微的腥味儿。乐弈替她解释,早上往田记特产侦察的时候,他瞧见二岔子恶作剧地将一些皮屑洒在她的头发上。
朱景中在洞室中抽了两根烟。不过,这似乎没多大问题,因为乐弈也曾经对着堂本胜平抽烟兼审讯。
秦立公在蒋蓉蓉在肩头拍出了一层辣椒粉。蒋蓉蓉的脸都吓白了,支支吾吾说,她来开会前往食堂去了一趟,盘点近期食材的使用状况,跟大师傅发生了一点争执。于是,被洒了辣椒粉。
何曼云听到这里,扑哧笑了,说:“什么争执?你又为难人家,被收拾了吧!”
接下来的罗一英和王泽,在他们身上的发现,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罗一英的大辫子又细又密,可是发辫一散,细碎的花籽随风飘散。秦立公拈起几粒,眯眼仔细察看,说:“这是野茼蒿的花籽啊。”
“野茼蒿?”蒋蓉蓉瞪大眼睛,嚷道:“在咱们特校,好像只有男教工宿舍后面有那么一小簇吧?一英,你怎么往那儿去了?”
罗一英冷眼抿唇,一言不发。
不巧的是,秦立公马上从王泽的制服裤腿上,拈到了同样的花籽。
“怎么回事?!”秦立公板脸厉声。其余如朱景中、蒋蓉蓉,摆出一副心知肚明搭台子看好戏的架势。
王泽双眉枯成了川字状,显得犹豫且迷惘,与他素来健朗活力的外表并不相衬。
不过,他很快抬起头,不仅笑了,还在笑的同时,拉了拉身侧罗一英的手,大声说道:“对。你们猜得没错,今天中午,我跟一英姐往那地方聊天去了!”
罗一英一听,急得“啪”地打了王泽手背一下。余南看在眼中,哄地笑开了,其他人也三三两两地捂嘴偷笑。
温宁没有笑,对于罗一英,她心头有恨的。她淡淡说:“你们两个还真有逸情,谁提议去那儿地方,钻得满身花籽的?”
温宁将事情挽回正题。秦立公此时没有心情斥责这对私自恋爱的特工,也问:“温宁说得对,谁提议去的?瞧你们两个,也不像懂得风花雪月的!”
王泽迟疑了一下,仿佛心虚般,先看一眼罗一英,再看向何曼云,说:“是何主任。我想知道在哪儿约会最有……那个情调,请教了何主任……”
话没说完,罗一英就变了脸色,“你敢去问她!”
王泽舔了舔嘴唇,小声道:“别生气。”朝秦立公努努嘴,意思是别再惹校长发飙。
何曼云冷哼,双手合抱胸间,忿忿道:“怎么,我好心提醒一声,做件好事,现在责任全在我了?讲不讲理呢?!”转首面向秦立公,放柔了声调,“校长,这可不关我的事哦,侬怎么晓得那儿有花籽呢?不过换句话讲,日谍也未必是因为花籽过敏死的!”
是啊,七个人身上都有可能导致堂本胜平过敏的物质,都有可疑,又都有合情合理的解释。最关键在于,没有谁能确定致死的过敏源是哪种物质。
于是,在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一齐将目光集聚在秦立公身上。蒋蓉蓉嘀咕道:“都有问题,总不能把咱们都关起来吧……”她的声音虽小,但其余人都听得真切,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这真是一道难题,且看秦立公如何定夺。
秦立公若有所思地将众人扫视一通,徐徐地,一缕自信笑意浮上嘴角。他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所想的,蒋蓉蓉也说出来了。放心,我不会把你们都关起来,我还得有人办事啦!通过方才的棋局,和你们现在的反应,我已经找到了执棋!”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秦立公抬起手,一个一个点较过去。
最后,他的手指停驻在一个人身上。
何曼云。
“把她带下去!”
何曼云先是一愣,随即涨红了脸,嘶声道:“校长,冤枉,冤枉!您不能因为我推过余南一把,给王泽指点过约会地点,就怀疑我。我对您,对党国是忠心的啊!我不是日谍,不是执棋!”
秦立公冷冷地看着她,“我对你的判断,当然不仅仅因为你所说的两个疑点,还因为,你跟堂本胜平第一轮对弈时,棋语是命令手;第二轮对弈时,用了断的手法。这种断的手法,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它还有一个很动听的棋语名,叫做,相思断。”
秦立公说:“你是在命令堂本胜平,断绝对儿子的血缘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