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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东朝阳门边的那场战斗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城,人们小声议论着,猜测着,有的说是朝廷禁军与洋夷的溃兵发生了战斗,而有的则猜测是城内不同部队之间发生了火并,更有一些大胆的猜测认为可能是沐天波与皇帝发生了内讧。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将南京城又搅得人心惶惶。
真正知道这场战斗真相的人只有不到二十人,然而他们却继续保持着沉默,试图将事情的真相继续隐瞒下去。
作为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黔国公沐天波的心情并不好,因为他得到了可靠的消息,那林清华逃走了。
将这消息传回来的是他的长子沐忠显,此刻,沐忠显正跪在沐天波的面前,低垂着脑袋,等候着沐天波的呵斥。
沐天波并没有呵斥沐忠显,他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人算不如天算呐!为父哪儿都想到了,可就是万万没有料到林清华居然还有手下埋伏在城里,而且他们居然还有胆子藏在朝阳门边,离你们只有十数丈远,真是一群胆大包天的反贼!”
沐忠显抬起头,看了看沐天波那张有些青紫的脸,说道:“父亲千万莫要生气,一切都是孩儿的错,孩儿没有想到那些反贼竟然敢在我军眼皮子底下躲藏,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敢当着我的面突袭我军,给那林清华报信。”
沐天波看着跪着的儿子,说道:“你起来吧。”待沐忠显站起身,他问道:“林清华埋伏在城里的那些手下抓住了吗?”
沐忠显显得很是尴尬,他犹豫着说道:“这个孩儿无能,没能抓住他们。”
“什么?”沐天波的气又被提了起来“区区几个蟊贼,你们那么多人居然都抓不住?”
沐忠显低着头,小声说道:“回父亲,看起来那些反贼很是熟悉城内的道路,他们顺着小街小巷很快就跑没影儿了,我军兵丁追了两条街,最后还是没能追上。况且当时孩儿的心思都在那林清华身上,所以未能专心对付那群蟊贼。”
沐天波摇了摇头,叹道:“天意,天意啊!”沐忠显犹豫了片刻,说道:“孩儿不明白,父亲为何不下令将那林清华就地杀死?那样一来,我军数百支火枪轰将过去,岂不是将他打成了马蜂窝?”
沐天波叹道:“为父此刻也有些后悔啊!早知道他会这么跑掉,那我就下令格杀勿论了!他这一跑,等于是放虎归山,以后要再想杀他,就十分之不易了!”他停下话语,转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那把皇帝御赐的宝剑,声音变得有些奇怪:“那日我曾向桂王进言,与其生擒林清华,不如将其就地杀掉,免得夜长梦多,可是那桂王却犹豫不决,而且那丁魁楚与王坤也反对杀掉林清华,他们都认为,镇虏军战力强大,不可小视,万一将林清华杀掉,那么恐怕镇虏军会狗急跳墙,他们可能会打回南京,虽然南京城内兵马不少,可是却缺乏训练,若是野战可能不是镇虏军的对手,但若继续守城的话,一旦镇虏军将城外道路切断,粮食运不进来,南京城肯定会面临粮荒。所以桂王最终决定生擒林清华,然后用他要挟镇虏军投降。”
沐忠显恨恨的说道:“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给那林清华放了一条活路?”
“嘿嘿!”沐天波冷笑两声,他走到沐忠显身边,小声说道:“其实那桂王之所以想生擒林清华,自然有他的小算盘。”
沐忠显不解的看着沐天波那张神神秘秘的脸,问道:“父亲是什么意思?孩儿不太明白。”
沐天波说道:“你涉世不深,不懂得人心险恶的道理。那桂王虽然是为父一手扶上皇位的,可是他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若是手中没有一支可靠的军队的话,那么这江山也是坐不稳的,所以他从登基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加紧重建禁军,而且那左梦庚死后,他立即迫不及待的收编了左梦庚的军队,使得禁军人马数量与我军相差不多,等到他又收编了黄得功与李成栋的部下之后,禁军的实力就已经超过我军了!此次他的小算盘打的就更精明了,他想擒住那林清华,然后逼迫镇虏军就范,也将他们收编入禁军。那镇虏军实乃百战之师,战力强大,不可轻侮,谁掌握了镇虏军,谁就能在这南京城称霸!”
沐忠显心中有些明白过来了,他说道:“父亲的意思是说,那桂王想将镇虏军也收编为部下?所以他才没有下立斩林清华的命令?”
沐天波点头说道:“不错,为父正是这个意思,而且那桂王此举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将为父排挤出南京。”他顿了一顿,说道:“为父万万没有想到,那林清华居然会派人前来刺杀左梦庚,左梦庚一死,局势突变,不待为父醒过神来,那桂王就已经先下手为强,将左梦庚的军队收编,看来老夫还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桂王和他的亲信脑子转得还真是快!嘿嘿,了不起!”
沐忠显追问道:“那,父亲是说,桂王也想将我沐家斩尽杀绝?”
沐天波冷笑道:“将我沐家斩尽杀绝?哈哈,他还没那个胆量!虽然我军目前人马已经没有禁军人马多了,可是并非那种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他若想与我硬碰,那可还真得好好掂量掂量!”他看着沐忠显,语气稍微平和了些,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先人留下的话可不是骗人的,为父一心扶持起桂王,可是他刚坐上龙椅就想着法子提防我了,看来我也不得不为沐家的将来着想了。”
沐天波冷哼一声,说道:“若不是那太祖密诏上说只能扶一位弱冠的长君的话,为父也不会去扶植那桂王了,早知如今的这个局面,当初就应该”沐天波咬了咬牙,却没有再说下去。
沐忠显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他问道:“父亲莫非想将桂王杀掉?”
沐天波摇头道:“为父是不会这么干的,为父只是想早点做个防备,免得到时措手不及。”他话锋一转,问道:“忠亮还没回来吗?”
沐忠显说道:“他与王扬祖一起去追那林清华去了,如今可能还在路上,虽然刚刚派人去追他们回来,不过即使能够在今日追上的话,那么他们也要到明日方能返回南京。”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沐天波的那张苍老的脸,问道:“孩儿不明白,为何父亲会下令停止追赶?”
沐天波面色阴沉的转过身子,从桌子上拿起一张黄绢,递到沐忠显的手里,说道:“这是皇帝刚刚派人送来的圣旨,你看看。”
沐忠显接过圣旨,只看了几眼,神色一变,问道:“皇帝命我军立刻出发,去太湖边与镇虏军作战?”
沐天波冷笑两声,说道:“桂王想的倒挺美,只等我军去跟那镇虏军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在这南京城里坐收渔人之利。老夫虽然有些愚忠,可也不是那么的愚蠢透顶,老夫才不会去为他人做嫁衣裳。他的禁军舒舒服服的躲在南京城里享福,却叫我军去跟那镇虏军硬碰,嘿嘿,他的小算盘打的真是不赖,可惜老夫不象那林清华,老夫不是傻子,不会去钻圈套!”
沐忠显有些担心的问道:“莫非父亲想违抗圣旨?可是我军粮饷全仗朝廷供应啊。”
沐天波摇头道:“为父自然是不会给他人以口实的,等忠亮他们回来,为父自有计较。到时为父就以奉旨讨逆为名,向朝廷索要大量粮饷,等出城走上一段路后,再折向南方,占领两广,然后光明正大的打回云南去。”
沐忠显问道:“我军就这样离开,那林清华怎么办?”
沐天波说道:“林清华跑了,这事情就麻烦了,虽然那东厂派去的信使回禀说,那镇虏军与洋夷激战之后,实力大损,如今兵力已不足四万,可是也不能因此而轻视了他们。那林清华回去之后,肯定会领军回来报仇的,为父可不想再与他打交道,就让他跟那桂王计较去吧,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之时,为父再出来收拾残局,主持公道。”
***
与黔国公府那沉闷的气氛相同,在顺天府皇帝行在之中,也是一片寂静。
与皇帝同在一间厢房中的只有三个人,除了丁魁楚与王坤这两个皇帝的亲信之外,另外一人则是禁军将领何腾蛟。
何腾蛟是来向皇帝禀报朝阳门边的那场战斗的,很显然,皇帝对这个结局非常的不满意,以至于他都忘了让何腾蛟平身了。
在王坤的提醒下,皇帝总算是想起来了,他尽量压下火气,说道:“爱卿辛苦了,爱卿这就回去歇息吧。”
何腾蛟却并不急着站起身来,他抬起头,仰视着皇帝面起的那张小几,问道:“皇上,如今林清华已走,不知城门可否打开?这些日子来,城门一直紧闭不开,以至百姓怨声载道,若再这么关下去,恐怕会激起民愤。”
皇帝略微沉思片刻,遂道:“那就开城吧,反正那林清华已经跑了,也不怕他知道城内的消息了。”
待那何腾蛟离开顺天府中的这个小小的厢房之后,这里立刻又安静了下来。
沉默了好半天,丁魁楚方才轻声打破了这种让人难受的沉默,他走到皇帝面前,躬着身子,小声说道:“皇上,微臣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皇帝抬头看着丁魁楚的那张有些紧张的脸,说道:“爱卿尽管问。”
丁魁楚稍微提高了一点儿声音,说道:“微臣不明白,为何皇上不派禁军出城追赶那林清华?若是加紧追赶的话,那林清华也未必能跑回镇虏军军营。”
皇帝眉头一皱,向着身边的王坤看了看。
王坤心领神会,便向那丁魁楚说道:“丁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林清华虽然只领着数十人逃走,可是他的逃跑路线是哪条?况且那朝阳门外被炸断的木桥虽然半个时辰就被修好了,可是此时他们已去的远了,要追上他们谈何容易?”
丁魁楚问道:“可是为何不趁机与沐天波军一同前往太湖,将那镇虏军一举歼灭?”
王坤看了看皇帝,见皇帝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他急忙说道:“其实这原因很简单,如今禁军刚刚重建,不仅兵丁缺乏训练,而且器械也甚是不足,若是冒险出击,恐怕会损失惨重。”
皇帝不满的看了丁魁楚一眼,说道:“怎么?莫非丁爱卿对于朕的这种安排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丁魁楚听出皇帝的语气不善,遂立刻跪倒,俯身于地,磕头奏道:“皇上明鉴,臣对皇上一片忠心,绝无它念。臣只是觉得,这驱虎吞狼之计有些不大妥当,还望皇上三思。”
皇帝见丁魁楚说的诚恳,便问道:“那你倒说说,有什么不太妥当的地方?”
丁魁楚壮着胆子说道:“臣以为,那镇虏军战力强大,不可轻视,如果只派沐天波一军前去,恐怕会难以取胜,所以不如禁军也一同出击,两军齐出,这样胜算就会大一些。”
皇帝摇头道:“爱卿想的太简单了,你也不仔细想想,我军之中,有多少黄得功、李成栋的人马?那黄得功与李成栋可是林清华的结拜义兄弟,假若将他们派出去,一旦他们在战阵之上倒戈一击的话,我军岂不是立即全军崩溃?所以,这个险不能冒。”
王坤谄媚的说道:“皇上所虑极是,我军总共不过十五万人,一旦其中的八万人倒戈,那我军定然崩溃,所以,这出击一事,就由沐天波代劳了。”
丁魁楚有些不甘心,他继续说道:“那,假如沐天波无法击败镇虏军,林清华定会返回南京报仇,那时恐怕”
皇帝得意的笑了笑,说道:“怎么?莫非爱卿忘记了?那镇虏军的粮饷供应全靠朝廷接济,尤其是军中所用火药,那更是不易筹集,就算镇虏军占领了苏州一带,他们也没法子弄到火药,只要他们没有火药,那么定然撑不了多久,待朝廷分兵占领湖广、河南,那么镇虏军前无进取之地,后无归家之途,束手就擒指日可待!”
***
夜幕笼罩着江南大地,若是没有月亮和那北斗星指引方向的话,行人一定会在这水道纵横的地方分不清东南西北的。
夜幕下,一支马队缓慢的向着东方移动,一些马匹上只骑着一个人,而另外的一些马匹上则骑着两个人,看起来他们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人和马都显得很疲倦。
这支马队就是从南京城中死里逃生的林清华等人,经过整整一天的逃亡,他们已经接近了太湖,由于林清华伤势较重,在马上无法坐稳,因而他的整个人被绑在马鞍之上,蔡德英牵着林清华的那匹马的缰绳,催马走在前面。
洪熙官与方世玉的伤势虽然也不轻,但比林清华要好得多,而且他们的身体明显要好一些,因而还能勉强的坐在马鞍之上,跟着众人向前移动。
虽然林清华的身体虚弱不堪,但他的神志还是清楚的,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肩膀上的那颗弹丸在肌肉中的摩擦,也能感觉到伤口中那仍然向外慢慢渗出的鲜血。他艰难的抬起右手,摸了摸伤口附近包着的绷带,发觉绷带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了。
他无力的垂下手去,用有些眩晕的大脑思考着。
虽然想的有些艰难,而且思维断断续续,但他已经大致的分析出了事情的真相,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那童清风背叛了他,同时也背叛了天地会,而且他隐隐的感到一丝不安,为陈子豪等人的安全担心。
不过,他已经无法再想更多的问题了,因为他的大脑已经渐渐不听使唤了,失血的症状非常的明显,他只希望能够快一点儿回到镇虏军的军营之中,因为只有那里才是安全的。
林清华迷迷糊糊的在马上昏睡过去,直到蔡德英将他推醒。
林清华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副担架之上,这种躺着的感觉真的让他感到很舒服,这种感觉也让他很熟悉,因为他又回想起了自己在河南的那次负伤的经历,因为两次的感觉都差不多,都是极其的困倦,极其的疲惫,甚至已经使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
等林清华第二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床上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群熟悉的人,先是那尖嘴猴腮的莫不计,然后是一脸严肃的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人,接着就是哭的象泪人儿似的萍儿、芳儿,最后又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个好面熟,但林清华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努力的想安定心神,可是怎么也安定不下来,连那些围着自己的众人在说什么话他也听不明白。他只能眯着两只眼睛,艰难的看着正低着头在自己肩膀上摸来摸去的那个大胡子,直到那个大胡子停下动作,并将其他人赶走,他才觉得自己好象又要睡着了。
大胡子将其他人赶出帐篷之后,便又转回身进入帐篷,当他回到林清华身边时,他的身上已经穿了一件白色的褂子,而且嘴上也带上了一个白棉布口罩。
林清华看着这个人的模糊的影子,隐约想起来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嘴上戴着的口罩好象就是自己派人定做的,但他就是想不起这个人是谁,直到那个人从另一名同样打扮的人手中接过一把外形古怪的小刀,并在林清华眼前比划了几下,林清华才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了。
“哈哈斯木!”林清华艰难的喊出了一个名字。
“哦!真主啊!这可真是一个奇迹,你终于可以说话了!”那人显得很高兴,他隔着口罩用含混的声音说道“尊敬的将军阁下,您的伤势看起来非常的严重,可是请您放心,只要我这个手艺高超的大夫出手,您一定会痊愈的!”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不过,还要请您忍一忍,因为我将用刀将您的伤口割开一点点,然后把那个子弹取出来,请您放心,不会很疼的,我的徒弟已经用贵国的针灸技术将您的几个穴位封上了,虽然不一定管用,但总比什么也不做好。请您忍耐,我要动刀了!”
林清华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将刀靠近自己的肩膀,然后便从肩膀传来一阵难以言状的巨痛,当然,林清华并没有喊叫出来,因为他在喊出声之前就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