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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伊城a大的讲堂里,楚江南含威不露地扫视着下面的学生。时刻保持与大家的眼神交流,是他演讲时的良好习惯,也是多年来的心得。他沉稳的目光掠过一张张仰望他的面孔,带着理所当然的自信检视着大家的反应。
结果,并没有人发笑,大家全都诧异地望着他,以为这复杂的幽默故事还有下文。看来学生是没有理解刚才所讲的笑话的精妙之处,他不愿意接受这幽默感遭受的失败,随手又捡起一个通俗一些的。这回大家都笑了,全场爆笑,笑得一发而不可收,学生们有的捧着肚子伏在桌面上,有的前仰后合地拍手大笑。苏曼眨着大眼睛望着他,也在笑,他也笑了。在这祥和而快乐的气氛中,他宣布下课。
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一定要在快乐的气氛中离开学生,这快乐能够平复他心底骚动着的不安。在过去,他是不需要如此强调学生对自己的喜爱的。他相信,他也不能不有此自信,他是整个学院最受欢迎的老师,不只是本专业学生着迷于他的课,也不只是本校的学生愿意追随他,连其他学校的女学生们,也挤破了头皮来他的课堂占位置。没有座位,站在窗外也要听他的讲座。有条不成文的惯例,楚江南的课堂上,前面三排是女生们的专属位置,a大全法学院的漂亮女生都不愿错过他的课。学生的崇拜,做为教师的他很是欣慰;女生们的追捧,也使身为男人的他充满了自信。
而现在,他却无法说服自己坚信这自信,虽然没有谁对他暗示过什么,连背后的窃窃私语都没遇到过。他却不能不自己暗示自己,仿佛他真的失去骄傲的资格了。
上帝可以做证,他确实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可是,他偶尔会产生错觉,以为他就要走出围城里的那条警戒线,或者他几乎已经犯错了。
此刻,苏曼坐在窗下,枙子花开的季节,她总是喜欢坐在窗下,这样,便可以闻到浓郁的芳香。此刻,她正微笑地看着楚江南,眼波似水,长长的睫毛一下也不闪。楚江南被她的目光灼伤,掩饰不住地感到不安。苏曼就是要他知道,她的目光是永远都在关注他的,而关注他的,岂只是她的眼睛,还有她的心啊!其实这一节课,她也是为了他才留在课堂上的,换作别的老师来讲课,她早就赴约去拍摄杂志封面了。她看出来,楚江南正慌乱,只因他无法走出她的视线,她很开心,还感到了那么一丝的幸福,一种小女孩得到了芭比娃娃时的快乐。她索性拿出了相机,当众给楚江南掐了几个镜头。
大家看到苏曼的举动,都视而不见,并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女生给楚江南拍照,这在他的课上也是一项惯例。每年,为新生们讲的第一节课,楚江南都要严肃地声明:做为法学院的老师,他的肖像权不容侵犯。可是完全没有直到警示作用,女生们更加乐此不疲地收集他的“玉照”
这节课讲的是民法原理的最后一节,内容还算复杂,下课之后,便有几位学生走到教室前面与楚江南讨论问题。对于学生的疑问,楚江南一向有问必答,如果暂时没有时间,即使整个晚上不休息,他也会在电邮中做出回答。今天他不能当场与同学讨论,因为他下面还有两节成教课。同学们表示理解,纷纷地跟他道了再见。
还是在假期里,苏曼就从校园网上下载了楚江南教授本学期的课表,因此,她对他在校园内的行程了若指掌。苏走到教室前面来,谦恭地微笑着说:“楚老师,您是去南教区上课吧!我刚好也要到那边去,我有几个问题要向您请教!”楚江南当下看了看周围的学生,笑着问道:“还有没有同学需要去南教区的,我可以载大家过去,有问题的,也可以简单地讨论一下!”结果没有其他人过去,因为接下来就是一节专业课,老师会点名的。楚江南没办法了,他从没有拒绝学生的习惯,虽然这一次与往日不同,他还是不愿意冷却学生求知的积极性。也正因为有所顾虑,所以他更摆出坦然的神情,笑着说:“苏同学,有什么问题,我们边走边谈吧!”
苏曼感激地微笑着,感谢老师的好意。她闪到门边,让了楚江南先出教室,然后跟同学打了招呼,跟在楚江南的身后,出了这浸泡在阳光里面的教学楼。
楚江南问她:“早就听说苏同学很上进,怎么,你到那边听研究生的课吗?”苏曼甜甜地笑着,说:“我不是去上课,我去那边搭车!需要赶去杂志社,要拍一组照片!中午就应该过去的,可是我不愿意缺了老师您的课!”看着苏曼认真地忽闪着睫毛,楚江南对她的课余生活突然很感兴趣,他问道:“拍什么照片?你是模特儿?还是演员?”苏曼快乐地笑着,谦虚起来:“不是的,年初的时候,我参加了伊城旅游形像代言的选拔,现在我是旅游代言人,要为伊城的旅游宣传拍些照片。以后还会有一些其他的活动,虽然会花费很多时间,可是我也觉得本科阶段就要过完了,留下点特别炫的回忆,很有意义!楚老师,对于我的这项爱好,您有建议给我吗?”楚江南笑着说:“我们学校历来只重视学术,还没出过明星!你会在校史上留名的!而且年轻人嘛,喜欢什么就去做,自己认定了就好!”苏曼很开心,楚老师这样的支持她的选择,她就是希望听到这样的话。她很开心,楚老师的回答没有使她失望。
到了车子前面。楚江南说:“不知道学样建两个校区的意图是什么,有可能只是为了督促我们这些老师下决心买车,或许以后可以考虑收过校内过道费什么的。如果不以车代步,从北校区走到南校区,都可以下课了!”
二
周三的课程总是排得满满的。楚江南回到家里时,妻子与儿子已经吃过晚饭,并且因为他回来得太晚,而很是抱怨了一番,这是他们在表示对他的信赖,他觉得自己被家人这样的需要,很是幸福。
儿子为他拿来了晚饭,他根本没有胃口,只草草地吃一点,要了杯咖啡,便把自己关进书房。现在研究的课题是他准备了三年的,申请了很久才得到批准的,所以他倾注了全部的心血。虽然这工作占用了他很大一部分精力,他却很为此而欣慰,欣慰于自己有机会可以为了工作而废寝忘食。
楚江南打开电脑,他的工作都是在这台“联想”上完成的,这是妻子送给他的礼物,已经用了三年。照例,他的工作是从收发邮件开始的,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为数不少的e-mail,并毫不吝惜时间,一一地回复,他是真心的愿意与学生们做朋友,除了受到教师的使命感召唤之外,与学生平等地进行交流,让他觉得自己很年轻。
又有苏曼的邮件,最近他特别地注意苏曼的信。并不是因为苏曼写过什么特别的事情,苏曼只向他请教课上的疑问。是他自己产生错觉,每每打开苏曼的信,总免不了以为字里行间藏了玄机,在那两秒钟之内,忍不住地会心跳加速。此时他又产生了这种兴奋的不安,与往次相同,他立刻批评了自己的为师不尊,严肃而认真地回复了苏曼的邮件。他不得不在信的末尾表扬了苏曼,她提的问题,比一般的学生更要接近学术的水准。
他喝了点咖啡,忽然地又想起了今天的下午,苏曼主动搭他的车去南教区,她并不是去上课,只是要到那边叫出租车,他们都知道,北教区叫车更方便,因为北教区接近延安北路,车辆来往频繁,可是他还是载了她过去。一路上,自己说了许多的话,都不是特别聪明的言论,回想起来,怎么也无法理解,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自己何以如此的失常,但愿苏曼没发现他的不安。在车里面,那时,苏曼坐在后面,一路都在沉默着,只是在将要下车的时候,才告诉他,说她拒绝保研去北大,还是要留在本校,哪怕要参加考试,她也不离开a大。楚江南当了十几年的大学教师,第一次听到有同学舍弃北大而选择a大,便问她为什么这样地执著,北大可是排名在全国法学院之首的,远远领先于a大,任何人也不会像苏曼这样地做出选择。从后视镜里面,他看到,苏曼微微低下头,似乎犹豫着什么,最后,苏曼像是鼓起了勇气,看着窗外,微笑着说,这里有她喜欢的人,她喜欢他很久了,她还没来得及对他表白。如果现在离开,她会一辈子遗憾,这遗憾才是她此生无法承受的。楚江南几乎脱口而出,问那人是谁。忽然地,自己有些尴尬,便将话头吞回肚子,装作什么也没听懂似的,转换了话题,问她会选择什么专业,还说女孩子最好不要研究刑法,公司法或者合同法之类的比较适合。突然地觉得自己说得太多,有掩饰慌乱的嫌疑,便突然地闭口不言,也不再向苏曼看。苏曼像是没发觉他的变化,只是回答刚才的问题,说当然是选择楚老师的民商法,她就是为了这个才留在本校的,读一场大学,使她完成了人生的两个心愿:一个是访名城,也就是见识了伊城这座世界知名的风光小城;另一个是拜名师,也就是说,有幸师从楚江南老师,将是她一生的荣幸。楚江南匆忙地谦虚了几句,也在暗自庆幸自己开车够快,感觉自己词穷之际,已然到了南校区。刚好有出租车候客,他便与苏曼道了再见,片刻不留地开车去教室。
他没发觉自己正陷在回忆里,手中的鼠标还是有规律地翻看着新闻网页。妻子方炎借口送西瓜,敲了一下门,便径自走进来,并直接走到他的电脑屏幕前。他知道妻子的用意,也故意地把界面最大化,新浪网的新闻即时更新,传递着国内外最即时的讯息,妻子看到丈夫的网上活动如此单纯,非常满意,暗想,真是不枉自己切了最甜的西瓜给他。原地站了一会,方炎遗憾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留在书房的借口,便只得告辞出去。
听到妻子关门的声音,楚江南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这是他最近练就的表情,可是妻子看不到,他自己也并没发觉自己表情的变化。妻子的防御意识非常强,这使他不得不有所顾忌,明知道苏曼的都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情,明知道自己的电脑设了复杂的密码,他还是把苏曼的邮件彻底删除,顺便把与苏曼的聊天记录全部清除。
这天,楚江南上午九点钟来到学校,同事们正聚在会议室里,谈论着一个学术交流活动。这是是国际上的几位权威法学家共同组织的,目的在于推介青年法学家,地点就在哈佛大学内,整个事件听起来很让人欢欣鼓舞,唯一不尽如人意的是,这个活动必须全程自费,主办方不负责经费问题。法学院的老师们,同级别职称比较起来,相对于其他社科类的同事,收入要丰厚得多。除了校内正常的讲课之外,常常有机会各地去讲学,而且法学专业的老师基本上都是执业律师,有事务所的工作,收入算做高的了。可是,真的要掏出几万块钱,去学术交流,对于刚刚脱贫的他们还是不小的开支,大家很理智的服从了现实。同事们却都建议楚江南代表学校去参加,而且给出了非常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他的学术地位算做本院之首,而且他的妻子经营着国际服装贸易,很会赚钱,几万块人民币对他来说,绝对是小事一桩,另外就是楚教授风度儒雅,气度不凡,很可以向世界展示一下中国学者的内外兼修。
楚江南知道,这确实是宣传自己和自己的学术思想的好机会,也可以为本校做个正面代言,自已确实不应错过。可是“应然”与“实然”还是有距离的,同事们给出的理由刺伤了他的自尊心。话外之意,似乎暗示着他是由妻子养活的小白脸,要用妻子的钱来撑门面。他不愿意被钱辱没了自己的清高,他把自己的这份坚持叫做学者的穷酸,就因为要保留这满身的穷酸气,他连案子都很少接,终日埋头于书案,致力于学术研究。他一直为自己的清高而骄傲,当年,妻子也是因着这份傲气选择了他。
这天下班回家,妻子的电话便打了回家,得知他已经在家里,便嘱咐他不要出去,说她有事情与他谈。
90十分钟后,妻子到书房来找他。原来,妻子从院长那里,知道了这次出国的事情。她从经商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决定,无论事业遭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会全力支持丈夫的事业,现在她再一次地表明了自己的真诚。
听到妻子简捷有力地说出的那一串话,楚江南的第一反应是,原来方炎又在监视她,这次变本加厉,连他工作上的事情,她也要横插一手。一直以来,他都告诉自己,妻子的疑心是有道理的,他真的太受女生追捧,诱惑也不是没有,她完全有理由排查他周围的“可疑人物”事实上她一直都在这样做。可是他也为自己抱不平: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是堂堂正正的柳下惠,没有任何出轨的迹象,他的动向,值得她这么不顾体面地调查吗?
方炎并没发觉他此刻的心思,仍旧抑扬顿挫地,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你介意的是什么,男人嘛,总会要求凌驾于女人之上的自尊心,这我理解!可是你知道,我之所以能管理这样大的公司,还不是当初你帮忙建起来的?要不是你一路为我担着小心,还有你的朋友们那么多次的帮忙,我能一路做得这么顺风顺水的?所以你才是这个公司的大老板,是运筹帷幄的主帅,我只是执行人,就是个跟班的!所以说,公司的收入,至少你应该占51%,而且,你每年也负担了大部分的家用,所以这钱你应该花的!花了这么几万块,那还算作你为我们母子节约的!”
话说得不够文雅,可是道理是站得住脚的,而且正中了他的心病,句句暖人心。他很感激妻子的善解人意,似乎她过去对他的不公平待遇都可以谅解。他也觉得机会实在难得:与世界上的法学精英们交流学术成果,是每一个做学问的人都无法抗拒的诱惑。
三
苏曼第一时间了解到了,楚江南将要出国一个星期,她将有七天的时间看不到他了,不知道他在美国,会不会每天上网呢?看来他是不会有时间的,整个会议过程中,他应该会很忙。苏曼感觉到了突然而至的寂寞,这不是曲终人散的寥寥,而是无法接近爱人的揪心。她无法独自忍受这寂寞的侵袭,她也不能将自己的感情告诉别人,她不会做出伤害楚江南的事,如果有第二个人知道了她对他的爱恋,那么他就一定要受到伤害了,她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苏曼想了一夜,终于找到了接近楚江南的方式。她主动提出为老师翻译外文资料,因为这是世界性的研讨会,必然要了解相关的国际动态。为了使楚江南不会拒绝,苏曼告诉他,自己大二的时候,英文就已经过了六级,现在,她已经可以去考法律英语专业证书了。
楚江南还是拒绝了,他没有接受苏曼的好意,而是请他的研究生们帮忙。为了不使苏曼难堪,他对苏曼说,对于外文的翻译,他要亲力亲为,以示自己对这场学术盛事的尊重。
苏曼轻而易举地知道了楚江南在说谎,她遇到了那个为楚江南帮忙的研究生,他正在为外文翻译而焦头烂额。
与研究生分手,苏曼立即找到楚江南,很谦恭地说:“楚老师,我们这些学生都很崇拜您,除了崇拜别无其他意图!能为自己崇拜的老师做一些事,是学生的荣幸,求之不得的!我提出帮忙老师翻译资料,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法律英语水平,老师您不必客气,学生是应该帮助老师做一些辅助工作的!”楚江南被感动得哑口无言,便主动请她帮忙,请她将讲稿从中文译成英文。苏曼很开心地接受了。
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预计需要一个礼拜的时间,于是苏曼找到了很多的时间与楚江南独处。她译得很认真,进度虽然不算快,但是翻译得相当有水准,楚江南几乎不必做大的修改。楚江南知道,如果不是对他的学术思想了如指掌的话,是无法给出这么精确的翻译的。
学术交流结束后,他立即返回国内。没想到,刚下飞机,便收到妻子电话,说她特地来接他。妻子从没接送过自己,也从未要求自己去机场、车站接送她。这突然而至的体贴,伴着十几年夫妻关系中亲切的陌生感,使得楚江南十分地不习惯。他按妻子的指引,走到了地下停车场。妻子远远地看到了他,便从车里探出头来。三十几岁的成功女人,一脸柔顺地笑靥如花。
新款“bmw”里面,方炎温柔地说:“想想过去,我真是太不够体贴,对你关心得不够多。有时候,我在工作中受了气,回到家里都是你和儿子做我的出气筒,我从没不顾及过你的感受!是我错,我已经改掉了!咱们家,都是你支撑着,没有你扶持我,我什么都不是,别说经营公司了,连工作可能都找不着!咱们儿子也说了,你是他的偶像,我只是他妈妈妈,还是一个无法欣赏的母亲!其实啊,不只是儿子,我也是崇拜你的,从认识你那时开始,一直到现在!”方炎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讲稿似的,一字不顿地说完了这些话,然后便专心开车,不时地动用眼角余光,估计着丈夫对自己这番表白的感动程度。
楚江南听到妻子说这些话,开始是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而且又无法就地抖落。听完之后,便有了一种意外地感动。虽然妻子的表白过于刻意,这刻意地温驯使他措手不及,但是,毕竟夫妻间已经很久没这样表白了!自己也几乎忘记,妻子曾经也是个可爱的女孩,也曾在晚风乍起的黄昏,与他坐在广场上快乐地喝着酸奶。许久以来,妻子是一副女王的趾高气扬,他未尝不对此十分反感。今天,女王换回了小女人的面孔,就因着这久违的邻家女子的表情,他也不能不为之感动。
感动之下,他想起了自己带回来的礼物,说:“我买了礼物送给你和儿子!”说着便打开背包,妻子一眼看见了那个军绿色的可爱芭比,无限幸福地说:“你还记得!真的,我自己都忘记了!跟你结婚之前,我最喜欢芭比了!你记得吧,我的嫁妆里面,就有十几个芭比娃娃!我现在都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你还送我这个,真是的,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妻子是这样的快乐,楚江南却是有苦难言。其实,买给妻子的礼物还在背包里,这个芭比女孩是他打算送给苏曼的。过去聊天的时候,苏曼曾在无意间说过,她有很多芭比,而且一直在收集。他在店里面看到了这个亚洲版美女,又听说是最新款的,便带了来准备送给她,以感谢她为自己翻译讲稿。无奈妻子已经误会了,自己又不可能做解释,他相信,这将是个永恒的误会,便拿出了另一件礼物,是一条围巾,这才是给妻子的,他将围巾又交给妻子,希望妻子会因此而忘记芭比。谁知方炎真是太快乐了,立刻将芭比和围巾都放进包里,像是得到了大额订单一样地兴奋。从机场回家的一路上,方炎都在考虑着,该怎么样做,才回报得了丈夫的细心和体贴。
将要到家,楚江南收到短信。方炎立刻伸过头去看。遭遇了妻子的好奇心,楚江南不得不立刻阅读信息,他的眉毛又拧成了一个结。短信是苏曼发过来的,向他报告论文开题情况。现在是本科生毕业论文答辩的前夕,常有学生与楚江南联系,方炎也没在意,以为这又是一个认真好学的学生。
楚江南停止与妻子的谈话,专心地回复短信,附带着告诉她,自己已经回到伊城,明天就去上班。妻子边将车开进地下车库,边不停地取笑他,说他无论什么时间,无论在什么地点,只要是学生的问题他必定立即要回答,简直把学生当成了上帝,不愧为太阳底下最神圣的人。
楚江南接受妻子的调侃,他一边微笑着赞同妻子,一边在心里想到:要是方炎知道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就不会以为他是神圣的人了,可能她都不再认为他是正常人。
四
伊城新任市长也是a大的校友,他刚一上任,便做出一项英明决策:在自己任期内,誓将伊城打造为国际级的旅游休闲城市。市政府为此拟定了一系列的方案,同是a大学生的苏曼,参与了这计划中微小的一部分:她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全力以赴地竞争旅游形像大史。结果,美貌与智慧并举的美女大学生苏曼,击败了其他参选的三十几名对手,戴上了这顶不大不小的桂冠。
今年是合约旅行的第一年,也是她的研究生阶段的第一年。按照她对家人的承诺,研究生阶段,她会放弃社会活动而专心读书。可是她也不想为了学业谢绝一切社会活动,她需要一点绚烂的色彩来装饰她的青春,她不愿意她的年华,都落进那厚厚的书页里。
首届”伊城国际旅游节“的开幕式,由苏曼主持。当晚,苏曼是全场最耀眼的明星。台下众人只见一位风姿绰约、端庄淡雅的美女,于舞台上谈笑自若,挥洒自如,妙语连珠,口吐莲花,不禁互相打听起来。反到是外地游客对她更为熟悉,因为伊城宣传旅游的网页上面,有她带领大家畅游各个景点的视频,报纸杂志上也都是她的甜美笑容。他们是早就熟悉了苏曼的,今晚得见真人,还是十分地感觉到惊艳,并且一致认为,相较于照片,本人要更漂亮。
开幕式只有短短的90分钟,方炎作为嘉宾却在台下强忍了这90分钟。终于听到苏曼说祝大家愉快,晚会结束,她立即真心地感激上帝的仁慈,她终于可以回家。刚好楚江南在附近谈事情,方炎叫他顺道来接自己。最近夫妻似乎亲密了许多,不再只是亲人,而是介于亲人与爱人之间,她十分满意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回报。
苏曼谢了妆,换去了晚装,回复了清纯面目。刚走出后台,便看见新任男友浩君过来找她,浩君提议两人去“蓝山路”庆祝,并且一连声地赞美自己女友的光艳照人。苏曼对他的赞美全盘接受,还没回答他的建议,已经看见楚江南与方炎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的灯光下。苏曼不觉地嘴角微微向上牵起,冷冷一笑。她略一衡量,便挽起了男友的手臂,乖乖地说:“浩君,那边是楚老师和楚夫人,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人同时出现,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苏曼妖妖娆娆地走过去,微笑着问候道:“楚老师您好!您一直都在吗?我刚才没有看到您?对我的表现,您给些意见吧!这位是师母吧,早就听说老师有一位端庄幽雅的夫人,今日一见,果然是风度不凡气质高贵啊!”边说着,边向方炎点头微笑。
方炎看到漂亮女生出现在楚江南身边,心里就不舒服,已形成了条件反射,何况今日遇到的又是这样一位绝色的?苏曼与楚江南打招呼的态度,在她看来也是过于亲热了,这犯了她的忌。虽然苏曼装出一副天真小女孩的语气,她还是打心底对苏曼充满了敌意。她面带微笑目光冷峻地逼视着苏曼的眼睛,并不回答。苏曼只是报以灿烂地微笑,对她的敌意视而不见。
浩君看出了两个女人的斗争,觉得应该为女友澄清,他忙笑着说:“楚老师您好,我是光电专业的,我听过您的课,第一次是苏曼拉我去的,以后几次都是我自己去的,我都是提前一个小时过去抢的位置,苏曼一直很喜欢您,还很崇拜您,听过您的课之后,我也理解了她对您的崇拜,呵呵,学生们的打分是最公正的,我们都给您打满分呢!”浩君一口气把话都讲完了,一时之间找不到其他的话来讲,只好摆出了阳光的笑容,紧紧地握住了苏曼的手。楚江南微笑着,眼里充满了矜持地满足,被学生这样当面地推崇,他早已经习惯这场面,却仍旧控制不住地为此深感欣慰。方炎也觉得自己应该表示一下风度,毕竟苏曼是这样的坦然,而且也看不出来苏曼对楚江南有任何的企图,便换下了眼神中的犀利,只保留少量的莫测高深。
方炎微笑着看着浩君,一言不发地。楚江南问:“苏同学,介绍一下这位帅小伙子吧!”苏曼甜甜地一笑,心里的不愉快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来,她说:“这是浩君,我的男朋友!”方炎亲见苏曼笑得那样甜,也就说道:“能被苏曼选中的男孩子,那可不一般吧!”苏曼笑着说:“他是同学介绍认识的,开始是觉得他样子傻傻的,后来觉得他人很好,也有上进心,并且愿意忍受我的坏脾气,我就被他迷住了!我要求不高的!”楚江南一副猜穿了谎言的样子:“听张霞老师说起过,苏曼同学的要求不高,但必须是帅哥!今晚看来,这话是真的!”苏曼笑了,默示着承认,又说:“我们要去吃东西,师母和老师一同去吧,做学生的难得有机会可以请到你们二位的!”方炎微笑着,说:“谢谢你们,我们正准备回家!”楚江南笑说:“以后有机会!今天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了,年轻人去好好地玩吧!”像是他一点也不介意苏曼与男孩出去,语调里面全是长辈式开明和风趣。苏曼忍不住微笑着瞥了他一眼。
走出了会场,浩君不依不饶地问:“你怎么邀请别人与我们共度这么美好的时光!”苏曼说:“早知道他们不会接受的,我只是礼节上的客气!”浩君说:“我知道他们不会参与我们的约会,可是你本不该邀请他们的,你这样做了,就伤害了我的感情!要知道,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我特地偷着跑出来陪你!你知道我的牺牲有多大,你怎么能”苏曼放开了他的手臂,微笑着,平心静气地说:“浩君,我不想你牺牲这么多,这样的话,我就更加无法心安了!我们以后都不要约会了,从此也不必再交往了,相信我,这样对你比较好。你回家陪你妈妈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浩君没想到自己这样地就被甩了,而且苏曼真的从此对他视而不见。此后的许多日子里,当他不再伤心的时候,他也反醒过许多次,最终还是也没能理解,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是什么样的不可原谅的错误,使他被踢出爱情的局。或许他不该说那样幼稚的话吧,可是,就为了那几句没大脑的话,他就该受到这样严重的惩罚吗?
五
许久没有体会过一个人的日子,偶尔地站进单身女生的行列,苏曼竟然十分地享受。
自从她遇见了楚江南,自从她被自己的感情说服,她就已经很少有独来独往的日子。没有男友在耳边碎碎念,也真是难得的清闲。要知道,虽然是频烦更换男友,可是校花的身边永远是挤满了排队等候的人,谁都希望自己成为她爱情的终点站,而她,也不在乎自己被称为用情不专,即使当面叫她爱情骗子,她都不会为自己伤心。她有她的暗恋,除了那一个人,她根本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这一次分手,她决定空自己几天。为了找男朋友而找男友,真是很麻烦,也很是考验人的耐心。
五月过去,六月即将走到尾声,她的大学生活暂时告一段落。这个暑假她并没有机会休息,本校的研究生新生,按例都会在暑假里参与到老师的课题研究中。苏曼已经去楚江南的办公室报道过了,她有许多的文字工作要完成。
伊城伊人报社找到她,表示希望为她拍一组照片。苏曼一直称自己是兼职平面模特,她是喜欢将自己置于光与影的魅惑之间,可是又不愿意花费太多的精力,毕竟她的未来是要成为一名律师的,法律才是她应当专注的重心。她是相信自己能够成为成功的大律师的,而且她已经在为此努力了。凭她现在的成绩,也得益于她在伊城的知名度,她已经联系好了一家不错的律所,可以二年的读书生活中,有计划地去律所见习。
虽然假期的时间已经不由她做主,她还是答应了这次拍摄,并且向楚江南请了两天的假。拍摄地点定在小家碧玉的绍兴,整组人头天夜里赶了过去,次日清晨开始化妆,一直忙到下四点多钟才收工。工作结束了,她没有随大队人马回伊城,借口说要见个朋友,并承诺自己一定会安全返回。
楚江南经常与学生谈论自己的工作,比如自己论文的发表,同行之间学术观点的争论,自己在外面讲课的趣事,出行的见闻等等。他早在一周之前,就对他的小助手们通报了绍兴市政法委对他热情的邀请。此刻,他刚刚从讲堂里面出来,充满了成就感地对自己微笑着。他准备回伊城,这忙碌的一周还有一天可以供他休息。
刚打开手机,有苏曼的三通未接电话跳进眼睛。他立刻拨了回去,苏曼说自己正在绍兴,要他到沈园去,她在那里等他。
楚江南驱车到了沈园。“梦断香消二十年,沈园柳老不吹棉。”因着沈园,他想到了陆游对唐婉的纪念,而且想到的是最哀伤的那一段。
绍兴很小,他虽然是减速缓行,没几分钟也便到了。苏曼婷婷袅袅地等在园外的墙外,像是那春日里风情万种的烟柳。苏曼要他先去停车,楚江南便由着工作人员的指引,将车放好,回来找到苏曼。
楚江南问她,既然来到园门外,为什么不进去?她笑笑,一时无语,只是默默地倚在墙下。过了几十秒钟,苏曼幽幽地说,这面墙应该见证了那首钗头凤的前缘后果吧!遇见了这墙壁,已经不忍心走进那伤感的沈园。陆游与唐婉的悲剧竟然流传至今,看来,总是有人把握不住爱情,却把抑郁寄托于对往事的唏嘘中。楚江南抬眼看了看苏曼,有些难为情地笑了。他决定还是随便走走,苏曼也就与他漫步,此刻游人稀少,两人走到不觉走到了三味书屋。
苏曼看着那青灰色的石板路面,悠悠地说:“‘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古时的爱情悲剧,总有着家庭的社会的因素在里面。但是,爱情的力量,总是可以冲破一切的阻挡,像鲁迅先生,也还是挣脱了不幸福的错误婚姻,与深爱的人相守终老。”楚江南没有说话,此时他有些乱,即使他站在几百人的大讲堂里,他也没有这样地紧张过,他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打结,他想要表达出适当的意思,可是他找不到支持他的措词。无奈之下,只有任苏曼继续说下去。
苏曼又说:“老师,您喜欢洛神赋的吧,听说您可以通篇背诵?”楚江南笑说:“读大学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喜欢一些浪漫的东西,我也曾经是个‘文学青年’!曹子建落笔如神,通篇的文采飞扬,读着读着就,自然地就记下来了!过几十几年了,差不多都忘记了!”苏曼笑说:“老师原来是个浪漫的人啊!只是我与老师的感觉不同,我看重的并非他的文笔,而是惋惜于他对宓妃的痴情,以及由这痴心而感受到的甜美与痛苦。我想,定是情之所至,用心良苦,才有这样的绝美篇章!老师,您认为呢?”楚江南笑了笑,点点头,回应了苏曼的问题。他本是要劝说她的,劝她不要如此地思想,可是他却无法反驳,当然也不能应和她的论点,这无奈的尴尬之中,他只有沉默了。
苏曼从包里面拿出了一款手机,与楚江南现在用的是同一型号同一颜色的。楚江南不解,苏曼说:“送给老师,算作学生贿赂您的吧!以后追随老师做学问,还要老师多加提点呢!”苏曼浅笑着,话说得轻描淡写,像是一切都理所当然。楚江南可没这么轻松,他既没有接过电话,也没有立刻加以拒绝。
苏曼送了手机给他,一定是希望拥有专用的通信号码。而这电话又是他的电话的复制,看来她并不打算将两人的交往公开。她是在暗示他,她愿意保守这个秘密,她愿意为他而做出牺牲。那么,他该如何是好呢?拒绝吗?他下不了决心。收下吗?这样对苏曼公平吗?而且,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在玩火?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这将要发生的一切,值得吗?
苏曼执拗地向他微笑着,挽过他的手,将电话放入他的掌心,轻轻合拢他的手掌,像是请他保护好自己的真心。楚江南看到,苏曼正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娴静,沉默无语,可那眼神中,却似有千言万语。他知道他不会拒绝,也无法拒绝,因为,她是这样地向他微笑着。而这微笑,在他的脑海里,已经不是第一次地看见了。
将近黄昏时分,苏曼拉着楚江南的手,静候着日落西山。晚风乍起,赶走了夏末午后的燥热,两人决定回伊城去。苏曼乖巧地说:“讲了一天的课,很累了吧,我来开车!”楚江南有些不放心,问:“开车很累的!你会开车吗?有驾照吗?”苏曼不满地说:“不要小看我,我十八岁就拿驾照了!我呀,驾驶技术一流!”
六
近日来,楚江南沉浸在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快乐之中,或者是初恋时,才有这样的小小喜悦吧!也正是因为这快乐是不能与人分享的,也是不该与人分享的,他更是为这隐秘的幸福而激动。处在这突然而至的幸福码头,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妻子竞然毫无理由地“黑”了他的电脑。
楚江南的电脑是设有密码的,还是在三年前,他第一次发现了妻子偷看他的文档,之后他就设了复杂的开机密码,并且更换了全部程序的密码。“第一次偷看”并不意味着过去不检查,只是过去的检查都是公开进行的,给了楚江南整理文档的时间。楚江南并不介意妻子的不信任,他一直相信,对于男人是不应该给予过多的信任的,他支持妻子们对丈夫要严加看管。他在乎的是,妻子对他的偷窥毫无道理,这让他有一种被侮辱了的感觉。
虽然他的生活内容有了很大的改变,可他注意着自己不要有特别的表现,他以为秘密保守得十分安全,可是妻子却疯狂地侵入了他的电脑,还跑到学校来胡闹。下班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反省着自己最近的行事和言行,怎么也想不起来有任何的珠丝马迹,以致使妻子不安至此。
他刚回到家里,妻子表示希望和他谈谈,还说为了等他,她特地推掉了几个会议。他表示很忙,而且告诉妻子,自己重新更改了密码,已经将程序全部重装,如果她坚持在他的电脑里养“木马”就得费点事了。妻子没有再惹他,这次秘密调查,并没有发现他任何把柄,只能证明自己的怀疑是多余的,丈夫的做风完全没有问题,是自己多心,自己失算了,只能认错。可是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那几个向楚江南表示好感的女生,她今天都教育过了,看来以后她们也不敢再有所企图,自己的家庭保卫战暂时告一段落。至于丈夫生她的气,她是不担心的。他生气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总有办法哄好他。
第二天,楚江南来到教室,学生们都在谈论楚师母的“灭绝师太精神”歌颂她对付情敌的绝不手软,当然这不是真的在称赞她。那几个被她找去谈话的女生,都没来上课,或许还躲在宿舍为自己脸红呢。楚江南知道同学们难免会嘲笑他,几位男生的眼神中还夹杂着一丝怜悯。他跟大家聊了几分钟,表达了自己对这件事情的感想。最后他总结说:“以后,大家要小心,态度要明确,措词要严谨,那种含糊不清的句子就不要写了。我从结婚那天起,就认可并遵从胡适先生的‘三从四德’观(三从:太太命令要听从,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说错要盲从。四德:太太花钱要舍得,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打骂要忍得),且躬行不倦。由于我的过失,给同学带来的困扰,我深感内疚,在此向诸位同学道歉!”大家都为楚老师的坦诚而鼓掌,没有谁再认为楚江南应该为自己家有悍妻而感到尴尬。
下课之后,楚江南收到了苏曼的短信,称赞他危机处理得很有章法。他向教室后面看过去,苏曼正与同学谈论着什么,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似的。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觉得苏曼必竟还是小孩子,当然是情商情高的小孩子。须知,这一次,他也是捏着一把汗呢!好在苏曼极少在网上与他聊天,而且从不谈论课业尽以外的内容,往来信件也都是讨论学校里的问题,而且数量不多,引不起方炎的疑心。自己也一直注意着,稍觉措词有亲密嫌疑的,都给删了。反到是其他学生的信件,自己把她们的表白看作是小孩子的心血来潮,所以根本没在意,那些“证据”都还放在电脑里,结果被妻子当作把柄,给那些同学带来了麻烦。
在检讨自己的同时,楚江南也相到,妻子发现了也好,这次围剿之后,无论是学校还是在家里,都应该有段太平日子,自己暂时可以恢复自由,也不算是坏事。只是有一点,自己一定要找到妻子如此大动干戈的原因,否则的话,自己的处境太过于被动,时时处于被她拆穿的可能性之中。他独自思量了几日,也没有找到问题出在哪里,看来,还要请最了解自己的人帮忙分析一下。所以他约了苏曼下课之后在茶社见面。
苏曼先到,等了他半个小时。苏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因着他的问题而十分开心。她知道,楚江南的问题在她这里,可是,她不愿意告诉他,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让他知道。所以她告诉他,女人总是喜欢多心的,即使没发现什么,也会事事不放心。不为别的,只因疑心是女人天生的标签。
七
伊城市政府致力于本市经济的平衡发展,加大了宏观调控的力度,因此本市的房价终于有所下降。老百姓虽然还是买不起房子,但终于看到了曙光。普通工人买不起房子,方炎这样的公司老板,还是可以买几套的。
方炎看准了时机,在城西买了一整层楼,打通了隔墙,准备装修成“豪华高层别墅”楚江南觉得住在现在的房子里面就很好,对妻子的贪婪,他很是不以为然。无奈,妻子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并且向来是专行独断,不只自做主张地买了新房,连装修的事项,也是一概不要他过问。妻子的气焰空前嚣张,丝毫不考虑他的一家之主的地位。虽然一向自命“超凡脱俗”楚江南还是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转眼又到了周末,妻子去北京出差,嘱咐楚江南和儿子两人都要留在家里。正在客厅里读报纸,儿子突然跑里来找他,激动异常地告诉他,自己要去法国参加歌唱比赛。作为一个中学校园乐队,参加这样国际性的赛事,机会千载难逢。儿子说,他一定要去,这是他十八岁之前最大的心愿,无论如何都要实现。看到儿子开心的样子,楚江南不禁也快乐起来。儿子飞快地叙明原委,便转入了关键问题:去法国比赛费用自理!需要三万块钱,今天就要,立刻就要。楚江南从没见儿子这样的开心,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找出了自己的信用卡、银行卡,都交给了儿子,儿子大赞他是模范老爸。来不及拥抱他,就跑出去提款交费了。
楚江南得到儿子的肯定,心里十分得意,这喜悦胜过他获得的任何成就。可是,这得意的火焰没有燃烧多久,就被无情地泼灭了。
一会儿,儿子回来了,把几张卡都甩给他,一声不响地走上楼去。他没弄清状况,忽然看见了自己的“灵通卡”才恍然大悟:自己这张卡已经很久不用了,里面根本没有几千块钱,儿子一定是以为自己表里不一小人,表面支持,背地里却甩小手段,儿子一定恨死自己了。
楚江南赶紧找出了浦发银行信用卡卡,飞一样来到儿子卧室门口,低声下气地请求儿子的原谅,并发誓要将功补过。谁知儿子根本不领情,不肯原谅他,只说等妈妈回来再解决,妈妈一定会帮助他的。
楚江南被拒之门外,心情很是沮丧。儿子的误解使他不堪负载,儿子的言语里隐含着如此严重的鄙视。这场景促使他想起了他在家里的地位,妻子与儿子没一个人尊重他,楚江南突然地感到了中年男人的悲哀。
苏曼曾经说过,她与他有心灵感应,无论相隔多远,她都能知晓他的喜怒哀乐。果真如此。楚江南刚想到约苏曼出来倾诉,苏曼已经打电话给他。他将比萨店的外卖号码和自己的银行卡留给儿子,立即去赴苏曼的约会。
苏曼在街角的咖啡店等他。见到了他,像是漂流的旅人发现了救生船一般地惊喜。她却并未表示自己等待过程中的烦闷,只是轻声地埋怨他,每次都是这样迟到。这埋怨,与其说是责怪,不如说是撒娇,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怪他的。
楚江南为她点了牛排。苏曼喜欢吃他点的东西,这感觉,就像男人吃到女人亲自下厨为他烧的食物一样,吃到的是满心地幸福。
整块牛排都吃完,苏曼眨着眼睛说:“我失恋了,今天要吃多一点!”楚江南看着她天真的表情,不禁笑了。她真的又叫了一份牛排,饿极了似地急着吞了下去。楚江南看着她贪吃的样子,不禁笑又了,问她:“这是本月第四个了吧,如果每个月你都失恋几次,每次失恋你都这样地贪吃,你整个人就会变形了!”苏曼满不在乎地说:“变形也没办法啊!甩了别人,我自己总是内疚,就得这么发泄一下,算作对自己有个交待。当然,这也不能怪我花心啊,他们全都配不上我!”边说着边望着楚江南,像是告诉他,他才是配得起她的那个人。
楚江南知道,苏曼是为了保护他,才频频更换男友的。她一定要保护他的伟岸形像,不想别人对他们的关系产生怀疑,所以她不停止地交男朋友,以此掩人耳目。他不愿意她用这种方法维持两人的安全,可是他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爱情的自私,除了对情人的占有之外,或许也有外向的成份吧!而苏曼又很善良,不愿意那些男孩子真的爱上她,她不忍心使他们陷得太深,所以总是瞬间交往,又闪电分手。有时候他也想,或者她如此迅速分手的原因,也是不想他误会吧,不肯让他误会她真的爱上了那些人。想到这些,他突然地握紧了苏曼的手,有些感动,也有些爱怜。
他将妻子的跋扈告诉她,他将儿子的误解告诉她,他将自己心底的苦闷全部都告诉她。而她是那样地微笑着,温柔地听着他的倾诉,轻声地劝慰着他,耐心地开解着他。她愿意收留他的一切烦恼,她愿意分担他心底最阴暗的部分。
楚江南知道,如果这个世界让他太累,那么苏曼仍旧是他休息的港湾,在她面前,他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如果所有人都强迫他马不停蹄地奔走,还有苏曼,会与他一路相随。她永远不会任性胡来,不会凌驾于他的自尊之上,也不会因他的一次失误,而对他大加鄙视。他在苏曼面前,可以是一个小孩,可以软弱,可以敏感,可以完整地拥有成年人的尊严。
苏曼本是想向他诉说自己的烦闷,却是整个中午都在开释着他的苦闷。就在他的表情逐渐明朗的过程中,她也消释了她的烦恼。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幸福,她也就快乐。
八
研究生们的期末考试,第一门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因为苏曼得到了高分,这次考试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几乎闹出了满城风雨。可是,好在苏曼及时出手,这事情的原形,没来得及传到方炎的耳朵里。
秋季是旅游旺季,苏曼因为参与了太多的旅游宣传活动,常常缺课。因着她与楚江南的关系,她基本上都是在楚江南的课上请假。同学们在课上看不见她,平日也不见她背书,以为她一定要补考了。可是她居然考了89分,全班同学无不大跌眼镜,因为这个分数,在严格的楚江南教授那里,已经算是极高。
因为找不到苏曼高分的正常理由,学生们都乐于相信非正常理由的传言。一时间,校园里纷纷议论,认为苏曼一定是贿赂了楚江南。本来,学生向老师求情,要求放他一马,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大错,基本上大家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可是这次的事件主角,是本校的两个名人,因着这名人效应,大家便抓住事情不放。关注的程度非常之高,就差以“苏曼是否作弊”为由,开局豪赌一场了。
听到这些流言,苏曼非常的低调,既不对谁解释,也不向谁哭诉。她知道,如果没有找到应对危机的最佳方式,最好还是保持缄默。听任着甚嚣尘上的风言风语,楚江南也是一言不发。他与苏曼的想法一致,而且这个谣言对他来说丝毫不会产生负面影响,而苏曼已经告诉他,她想到了平息谣言的办法。
这日,在校门口的饭庄里,楚江南与几位同事正聊天。不知谁提起的,谈话的主题转到教授们的风流韵事上,有本校的同事间的隐晦揭露,也有外校的著名事件。话题进展到最后,同事便问起关于苏曼的事情。楚江南无奈地说:“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苏曼考出了那么高的分数,我总不能为了避嫌而抹去她的成绩吧!”同事们都说,所谓“清者自清”学生的猜疑根本不必在意。楚江南也不做过多的申辩,他深知,有些事情是越描越黑的,越是极力申辩,越是难以脱身。同事之间,猜忌也有,背后的中伤也难免,可是他们没有证据,随便他们怎么说去,最多也只是制造了谣言。
期末的第二场考试来到了。苏曼请班长通知同学们,至少要提前一刻钟到考场。结果,被好奇心驱使,大家都提前半个小时到了。
苏曼走到教室前面,微笑着说:“在坐的女生们基本上都领教过,与楚老师‘非’过分的接近,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这麻烦不只来自楚老师那边,也来自于楚老师的全体‘粉丝’们!我是很崇拜楚老师,与大家的崇拜没有差别!我有男朋友,不管交往时间长短,我不愿意他质疑我的人品!”大家都记得方炎的铁腕政策,也记得与楚江南过分接近的女生,曾经怎样地被孤立,所以都理解苏曼的紧张心情。
苏曼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说道:“同学们怀疑我是贿赂老师才得到的高分,我不怪大家!可是,这谣言的始作俑者,不该是我信任了四年的好朋友!”大家的眼神都向着谭薇射过去,特别是男生们,都暗自认为,谭薇是恶毒的女人,自己以后万不可接近。苏曼又说:“我是请假很多,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必然会不及格!我考高分的秘密,在于我把整本书都背了下来,因为你们是我最好的同学,我不愿意大家误会我,所以,本次考试余下的七门功课,我都会请大家现场检查!当然,这是我第一次在乎流言蜚语,也是最后一次要求大家的信任!”然后,苏曼便开始默出本堂考试的课本内容,从概要到重点章节,真的一节不落地复述了一遍。最后,苏曼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炫耀的意思,也不是说我反对向老师求情!我只是告诉我的同学,我如果想得高分,可以凭自己的脑子,用不着使手段!”
关于楚江南与苏曼的谣言突然地停止了,似乎有人把它从校园里连根拔出,整个校园里找不见一点它的影子。它是轰轰烈烈地扶摇直上,也是悄无声息地零落殆尽。
大家研究了苏曼向来的交友标准,又综合了楚江南平日的表现,终于肯定,这只能是个谣言。继而认定了,必然是苏曼的好友谭薇在中伤苏曼,因为她的男友为了追求苏曼与她分手了。虽然苏曼没接受那男生,但是谭薇必然会记恨在心的。女人嘛,总是天生的敌人。
谭薇牺牲掉了与苏曼四载的友谊,也彻底失去了男友,她的男友本已经决定回到她身边,可是她的耐心太少,不够支持她等到这一天。大家都认为她是个不择手段的坏女人,男生们也都串通好了,对她要敬而远之。女生们或者说她太坏,或者说她太笨,居然想陷害“eq”“iq”超高的苏曼,她就该得到这样的下场。谭薇无话可说,只能怪自己计划不周,对苏曼的危机攻关能力,她几乎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苏曼再也不会与她分享了。
楚江南很感激苏曼,感激她的懂事,感激她的聪明,感激她从不给自己招来麻烦。他用一顿烛光晚餐来表达他的心意。苏曼接受他的感谢,因为看到了他如此地安心,她感觉到自己很幸福。更令她快乐的是,他完全了解她的心,完全看到了她为他做的一切,而且他是多么的领情啊!
看着他的快乐,也感觉到自己的快乐,她突然想到了关于失去,关于别离,关于那遥不可及,却是必然到来的那一天。是的,她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不愿意周旋于爱人与家庭之间,她只能离开他,她是不会让他为难的,更不会让他伤心。或者,她已经看到,他是不会离开他的家庭的。他做为男人的前半生都融入在那屋檐,她无法拿走它。
她突然很想告诉他,她要的只是爱情,只需要那种“脑海全是你,心里全是你”的思念。至于奉献爱情的那个人,她是不必须要独占他的。他永远也不必为她感到内疚,虽然她现在还看不到他的内疚。
可是她没有说出来,她被这快乐的空气包裹住了,她只希望,让时间暂时停驻,让她可以安静地沉沦在这片刻的幸福里。她相信,她的幸福如此真实。她真的在握着他的手,他是那样深情地望着她。他的眼神告诉她,他已经把她当作自己人,不是路上遇见的小女孩,而是自己深爱着的女人。
九
最近的工作十分的忙碌,以致于整个暑假他也没有休息,忙着他的课题,也忙着指导学生的论文,也出去讲了几次课,除此,还要帮助儿子完成他的暑假计划。相较于学期中,他的工作量丝毫没没有减少。还在假期里,他就要求教务处减少他下个学期的课程数量,他需要时间的空隙,他需要稍作休息。
这天,他因为公事到市区。事情谈妥之后,已经是下午的光景了。走在延安中路上,夕阳拖长了行人的影子,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凄楚的寂寞。这寂寞与几十年的风尘仆仆有关,与事业的声名有关,与家庭的快乐哀愁有关,与这昏暗的晚风有关,与路边的音乐有关。
街边的一家服饰店里,飘着陶哲的歌。苏曼很喜欢这个歌手,还曾介绍给他,他也试着听过一些。这正是那首寂寞的季节,歌者直抒胸臆,忧伤着那突然而至的孤单。楚江南又一次发现,最近他特别地多愁善感,或许是人到中年,再怎么看透世态炎凉,也不禁为秋季而悲感。因着这心灵的软弱,他突然想要自己这几十年的辛苦,似乎无人可以理解,突然地自怜自哀起来。为了释怀自己这阴郁的心情,他决定送自己一份礼物,不只因为他的寂寞,也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只有他一人记得的日子。
刚好看到路边的购物广场,便走了进去。在专柜前,他为自己买了一块“欧米茄”付过款,刚要离开,看到了不远处的“香奈儿”的双“c”标志,他下意识地走了过去,营业员稍作介绍,他便买下了一块运动钻表。一边惊讶着自己的慷慨,一边付了款立即离开。
走出商场,他准备打电话给苏曼。方炎的电话刚好挤了进来,十万火急地要他立刻回家。她说,儿子准备辍学办乐队,为了音乐梦想要放弃读书,或许是因为在法国拿了个大奖,儿子有点飘飘然,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成功了一半。方炎也没忘记埋怨,埋怨他给了儿子太多自主权,结果现在她已经说服不了儿子,一切都留给作父亲的看着办。
楚江南立刻回到了家,因为过于着急,在路上拦了一辆车,而不是穿过过街通道去取车。他诚恳地与儿子谈了一个晚上,父子终于达成一致:学业继续,而且要昜重视,因为有了学问的人,做什么都更容易出成绩,有娱乐圈的明星发展故事为例。为了表示诚意,楚江南答应为儿子请音乐学院的老师,每个周末给他八个小时的音乐时间。方炎痛斥楚江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她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只得暂时听凭父子两个人胡闹,思量着日后再想办法打消儿子的错误念头。
苏曼受邀主持全省大学生艺术节开幕式,听到楚江南说起对儿子担心,她说这是个机会,可以让楚天远和他的小伙伴们在舞台上表演,对待小孩子的执著,最好的办法是‘疏’而非‘堵’。楚江南与方炎商量了一下,方炎坚决不同意,她的反应相当愤怒,高八度的怒吼传到了儿子房间。儿子走出来说:“妈妈,我要去参加!如果你们不允许我作职业歌手,那么让我在舞台上感受一次也好。现在我遇到了这样一个机会,我不想错过!”
楚江南比较能够理解儿子。苏曼跟他说过,现在的小孩与他们这代人的眼光不同,他们把歌手看成是一种很正常的职业,与教师和总裁有着同样的地位,而且是充满吸引力的工作。楚江南跟妻子说,如果他们不能说服儿子,也不要太过于强迫他,终究是堵不如疏!还是让他尽可能地了解舞台,必竟那是他的未来,日后的选择,还是留给他自己做出判断吧!
经苏曼的介绍,楚天远的乐队的超炫表演,赢得了大学生们的热烈反应。天远很腼腆,找到苏曼向她表示感谢。苏曼叫他不要客气,说自己最喜欢有梦想的人,能为天远的梦想做一点事情,她很开心!
事情过去了两天。两天后的晚上,方炎约苏曼见面,苏曼不知什么事情,最终还是答应见她。两人约在酒吧里,苏曼等了将近30分钟,方炎才出现。或许方炎做为老板,习惯了约会迟到。对于苏曼的等候,她一点抱歉的表示也没有。
客气了几句,方炎便转入了正题。她说:“我刚去‘天恒购物中心’转了一圈,所以来晚了。你看一下,这瓶香水你喜不喜欢?”苏曼没有去接,只是微笑着说:“我帮天远,是因为我也有过唱歌的梦想,可是后来放弃了。为天远做的事,也是为我自己做的,也是弥补了我年少时的遗憾。而且,我想天远也不愿意看到,我对他的帮忙,就是为了得到这瓶香水!”
苏曼最终也没有收下那瓶香水,方炎没有办法,只好忍受着折磨。欠一位女人的人呢,就是对她的折磨。苏曼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所以更加不肯收她的礼物。
楚江南不知道妻子与苏曼的见面,可是他的记事本提醒他,明天是苏曼的生日。他想起了前些日子买的那块表,还没有送出去。于是他打电话给苏曼,约她明天下午在茶社见面。
见面之后,苏曼看到了他的礼物。她没有开心,也没有表现出不高兴,只是不动声色地问:“你也不想欠我人情吗?”楚江南很诧异,苏曼看出他真的不知情,就把方炎和方炎的香水讲给他听。楚江南笑了,说:“她是生意人,还是成功的生意人,总会讲究不等价交换这类事情,你不必要这么大动肝火的。而且她可能只是想向你表达一下谢意,没有别的意思!”苏曼说:“你的意思,是我多心了?我也没想太多,就是不高兴她的做法,并不是想离间你们夫妻,你也不必为她开解!”
楚江南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这礼物早就准备好了,生日快乐!”苏曼有些意外,她知道楚江南对她很用心,可是没有想到他会知道自己的生日,还提前准备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虽然她喜欢“香奈儿”可是她从没想过要从他那里得到这样的礼物。她看着他眼神里的真诚,被他感动了,幸福地向着他微笑着。
她并不知道,他本来是要在另一个日子送给她的,只是因为他急于见到儿子,所以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借口送她。
十
天远关紧了卧室的门,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悄悄地上网。刚好苏曼也在线,他与苏曼聊起了唱歌的事情。
苏曼说,唱歌可以作为一项爱好,但是不建议作为生活的重心。读完大学之后再决定自己是不是要做歌手,那时可以有个清楚的判断。而且书读得多几年,做什么事情都更容易成功。天远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可是自己并不完全认同。他觉得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出名要趁早,没必要等到拿了文凭再开始,文凭在实际生活里面根本没有用。
苏曼不想忍火他,也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立场,所以她与天远聊起了大学里面的生活。两人正谈论着校园里面的趣事,天远忽然觉得异样,他的背后一定有人站着。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人人是他的神探老妈。不知什么时候,方炎已经走进了他的房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远的电脑屏幕,视线一秒也不离开苏曼的信息。
天远最反感母亲像监视父亲一般地监控自己,他关了屏幕,不高兴地问:“妈妈你怎么进来的,你什么时候又有了我的房间的钥匙?你的承诺不都不要兑现吗?不是说要还我一个月的私人空间?”方炎说:“如果我没有监控,你就关在房间里一直上网吗?你不是答应会自觉地学习的吗?和她有什么聊的,平时让你陪你妈说会子话,你睬也不睬我!你是不是我儿子啊?”方炎每次的对白如出一辙,天远早已经背熟了这些话,他不愿意与母亲吵,自己走到楼下客厅里,看见爸爸,突然觉得父子两人同病相怜,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背叛母亲,倒戈到父亲一方。
楚江南听到了两人的争执,他却不想从中调解。妻子和儿子,哪一方他都说服不了,往往是把焦点引到自己身上,换作两个人围攻他一个,结果他里外不是好人。所以,吸取了往日的教训,他迅速地做出了判断,他躲起来比较明智。于是他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回到自己的书房,关紧了门,任凭外面怎样争执,他发了誓地一概不闻不问。
方炎第一次遭遇了儿子的强烈反抗,觉得是苏曼教坏了自己儿子,所以决定与她谈一谈。苏曼刚好要到隔壁赴约,也就暂时不计较上次见面的不愉快,答应与她在酒吧见面。
这一次方炎到得很早,没有要她等。方炎开门见山地请她不要再与自己儿子联系,还说自己儿子现在很容易受到误导,言外之意便是暗示苏曼居心不良。苏曼觉得这个要求很可笑,而且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方炎会向她要求?只要天远不找上她,她何必去惹人家儿子呢?她看着方炎脸上的富婆的标准表情,听着方炎的无理却又可以理解的要求,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也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她不肯打断,放纵着方炎咄咄逼人地发表着演说。苏曼暗想,真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那么精明干练的女人,一旦遇到切关自己儿子的问题,也这样的慌了阵角。苏曼最是不能理解的问题在于,自己对于楚天远来说,就是那么大的一个祸患吗?如果方炎要求她远离她的家,也应该以江南为借口才是啊!她的脑海里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这念头把她吓倒了,吓得她脸色苍白。她几乎脱口而出,她与楚江南在交往,她差一点把这个严重的消息告诉方炎,因为方炎是楚江南的妻子。
苏曼更下了决心,将沉默进行到底。刚好方炎的一个朋友过来打招呼,苏曼乘机身来告辞。临出门之前,她终于还是给出了承诺:“您说的我都了解了,不必再担心!”
苏曼走出了酒吧,一杯酒也没喝的她,已经醉了。她走到隔壁的咖啡厅,楚江南已经坐在里面,微笑着等着她。苏曼说:“抱歉,我迟到了,你妻子找我谈心,所以来晚了!”楚江南问怎么回事,苏曼没有回答,只是说:“她真算是女人中的魔王,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好在我见过的各色人等也算是够多,见怪不怪了!怎么女人一旦事业成功,就要把自己扮演成一小狮子,有事没事张牙舞爪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江南说:“她是因为天远的事找你吗?”苏曼没回答,只是说:“你打个电话给师母吧,说你晚上有事情,要晚些回去!”
自从苏曼走进了他的世界,楚江南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了另外一层含义,它无法用语言描述,却是命运送他的一份厚礼。他突然想到,自己应该为这份意外的馈赠做些什么,一定要做些什么,否则愧对命运对他的眷顾,虽然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楚江南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地厌恶妻子的强权统治,一向逆来顺受的他,居然萌发出了反抗意识。过去,为了学者的清高,他一直是避免接案子来做的,只是埋头于书案前。现在他主动要求律所分给他案件,而且不设数量的上限,似乎根本不在乎案件占去他大部分的时间。同事惊讶于他的反常,他解释说,自己的研究遇到了瓶颈,需要在实践中找到解决方案。同事们都不怀疑他的话,因为没有人相信,他会为了赚钱而浪费精力,大家都知道,方炎最懂得赚钱了,也最舍得给丈夫花钱,看看楚江南满身的顶级名牌就知道了。
楚江南并不觉得自己是为了哪个人而加入律师行列的,可是他怀疑他的拼命工作,可能跟苏曼有关。他想要摆脱妻子的经济制约,过去他是不在乎在经济上受制于人的,他并不看重钱,而且当年,也曾是他赚钱养家的,那时他为了全家,放弃了他的学术研究,他也没有怨言。他一直相信,一家人中谁赚的钱多是无所谓的,只要另一个人不是坐稳了寄生虫地位的,完全不必要自卑。可是现在,为着一种不肯承认的原因,他推翻了自己的长久以来的想法。他需要用经济实力,还搭建起做为男人的自信,虽然他一直以来都不缺少信心。
十一
他一直是“天图”公司的法律顾问“天图”的老总既是他的合作伙伴,也是他多年的好朋友。两人约在酒吧谈事情,终于就这起侵权关司的细节问题达成了一致,决定下个星期,对方产品接近淡季尾声之后再起诉,这样的话,庭外和解的机会大一些,资源浪费也少一些,因为“天图”只是想要拿回赔偿,并不真的打算自己生产该产品。
朋友准备离开,楚江南借口要等一个同事,独自留了下来。他打电话给苏曼,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间酒吧里面。她看到苏曼挂了电话,然后说了些什么,然后坐在她对面的男孩离开了。苏曼站起来,四下望了望,笑盈盈地向他走过来。
楚江南说:“怎么,这是新男朋友?”苏曼笑着说:“怎么?吃醋了?”楚江南否认:“哪有,我没有吃醋!”苏曼知道他是吃醋了,便立刻解释道:“不是的,他是杂志社的编辑,我们也算是朋友。约他出来,是谈拍平面的问题,顺便聊聊近况。”楚江南像是相信了,便不再问,只是喝自己的酒。苏曼知道他不相信,又神秘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可是,你要保密!”楚江南点点头,不知道苏曼又要玩什么游戏。苏曼说:“他呢,对女孩子没兴趣的,他只喜欢男孩!”楚江南向她求证,她点点头。楚江南笑了,很放心地笑。苏曼假装埋怨似地笑着说:“你怎么像个八婆似的!知道了人家的隐私,用得着这么高兴吗?”
为了儿子的生日,方炎推掉了一个会议和两个约会,整个下午都在厨房里忙碌着,她已经很久没有为了家庭时间而准备过了。一家三口在温馨的气氛中点燃了生日蜡烛,儿子开心地许下了十四岁的愿望。正当分蛋糕的时候,楚江南的手机响了。妻子很自然地拿过电话来看了短信,楚江南差点没把蛋糕当作手雷扔出去,可他知道电话里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事,他还是忍住了。
方炎说:“是苏曼,说论文写好发到你邮箱里了!这个苏曼还挺用功的嘛,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这么好学的,好像不多见啊!”楚江南没理她,他并没有担心妻子看破他的秘密。可是他厌恶妻子侵入他的私人空间,特别是,妻子什么也发现不了,还是不停地窥探,显得她很愚蠢,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所以他无法忍受她这样的愚蠢。当妻子在第一时间冲向他的电话时,他的面部肌肉控制不住地突然抽动。
妻子装作无知的样子,真诚地说:“叫苏曼过来吧,反正也很熟悉了,她还是天远的好朋友呢!”天远没有意见,楚江南却说:“今天是家庭日,除了家人之外,不需要其他人的参与!”方炎对丈夫的反应很满意,觉得自己真是驯夫有方,不禁对自己崇拜起来。
楚江南看到妻子掩饰不住的快乐,突然觉得自己的罪过不可原谅。妻子虽然做得有些过分,总是因为她爱自己,也是因为自己的树大招风。自己这样的欺骗,对得起她吗?她是全心全意待自己的。继而又想到苏曼,年华正好的女孩,宁愿躲在地下与她恋爱,为了他,她做了那么多的牺牲。凡事都为他打算,从不肯带给他一丝的麻烦。拥有这样的两个女人,楚江南相信,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应该觉得幸福,也没有人比他更应该为自己惭愧。他捧着蛋糕,却品不出其中的甜味。
周末,苏曼准备在宿舍里消磨一整天。意外地,天远打她的电话,说有事与她谈。苏曼曾经答应过方炎,不再走进楚天远的生活,她真是后悔,自己当初怎么会把电话号码告诉他呢?天远说一定要见她,苏曼还是同意了。她想,自己总是可以向楚江南解释的,至于方炎,她根本不在乎她的态度。
见了面,天远直接就问她:“你和我父亲在恋爱吧?你不必否认,我不会跟妈妈讲的!”苏曼红了脸,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心理准备,做白日梦时,也没想过天远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天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能看到她心里此刻的慌乱,苏曼不愿意被他看穿心思,努力保持着优雅的微笑,慢慢地喝了口咖啡,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她振作了精神,坦然地看着天远的眼睛,淡淡地说:“这种话我听过很多次了,关于我与楚老师的谣言也不止一次,都不攻自破了。我本不需要对这个问题做答,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没有这回事,无论是谁告诉你的,你可以相信我,没有这回事。楚老师之于我,亦师亦友,你也不否认你父亲是朋友的极佳人选吧!”苏曼觉得自己表现得还算可以,可是天远根本不买帐,仿佛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辩解。天远固执地说:“你可以否认,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并不是谁告诉我的,是我自己感觉到的!”
苏曼发誓,自己这辈子也不生小孩,即使生了小孩子,也不要这样缠人的。她费了好大的周折,用尽了浑身解数,终于说服天远回家做功课去。
天远离开后,苏曼立刻想要打电话给楚江南,可是她终于还是没有打出去。她知道,在感情的天平上,自己或许可以俯视方炎的存在,可是永远不要犯傻,妄图与天远去做比较。儿子永远占领着父亲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关于天远的发问,暂时还是不要告诉楚江南吧!如果他知道儿子对他的质疑,那么他会怎样对待苏曼,苏曼是不愿去设想的,更不愿意用事实去证明。如果上天仁慈,最好永远都不要让她遇到答案。
日子过得很有规律,苏曼还是学校、律所和杂志社之间,平衡地支配着时间,日子过得既不忙碌又很丰富。季节正是春天,阳光很明朗,风很温柔,蓝天很纯净,一切都很好。可是方炎又来找她,这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对自己生气。是的,她很是郁闷,只是这不快乐不能够向任何人发泄,只好全部归罪于自己。为什么也不能直接拒绝方炎呢?明知自己不愿意面对她,还是一次次地与她见面,自己真是不值得同情的笨女人!
坐在学校的茶座里,方炎告诉她,天远喜欢她。他不但把对她的“爱情”写在日记里,还发誓要考上北大,既可以留在国内与她在一起,又可以学有所成以便将来有能力保护她。苏曼早就知道,现在的小孩都不能惹,可是自己怎么一时疏忽,遇上了这么一个楚天远?偏偏他有着方炎这样一位爱子如命的母亲!苏曼说:“我可以找他谈谈,也可以换了手机号码,可以换了qq和邮箱,也不再出现在常去的地方。您有什么建议吗?”方炎说:“你只要不再见他我就感谢你了!天远是我生的,我了解他,他只是一时的兴趣,在他眼里,你是一个明星,代表着他梦想的一部分。只要你不再见他,他会忘记你的!”苏曼想,全天下的母亲都自己以为了解自己的儿子,只因为她生了他。她生了他,就必然了解他吗?
苏曼答应了方炎,虽然她认为还是要与天远谈一谈,小孩子的固执是不能小视的。但是,既然做母亲的要求她站远一些,她也就不准备再给自己找麻烦。如果天远出现问题,她也是随时可以帮忙的。方炎很满意她的态度,十分友好地与好道别。苏曼一边微笑着看她远去,一边想道,自己是否要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呢?
看着方炎起身离开,苏曼突然想到,或许就是因为天远喜欢自己,他才会发现自己与楚江南的特别关系。或许他真是是喜欢自己,而不是小孩子的一时兴起。那么,方炎还没有发现,是不是可以证明,她对楚江南的爱不够真呢也不够深呢?
她时常觉得自己应该被全世界的人集体指责,包括为自己终身大事操心的父母,包括与她交往过的那些男孩,甚至包括被她骗过了的善良同学。可是,她善于从楚江南的言语中,找出方炎对他的亏欠,这样她觉得自己不至于不可饶恕。她是爱他的,曾经她相信,即使要她放弃整个世界,她也愿意用自己的方式爱他。她对自己说,方炎没有照顾好他的,她可以给他安慰,这就是她应该留在他身边最正当的理由。
她一次次地为自己开脱着,在独自一人的午夜十分,几近崩溃地为自己的爱情寻找着理由。
十二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研究生毕业的日子就要到了。苏曼没有留在她实习的那家律师事务所,而是换了一家五星级的。
最近她总是刻意地不去看镜子,她不想看到自己的皱纹,她不愿意相信,她的青春即将过完,她快要走进30岁的门。当她为了岁月而遗憾的时候,她很想把自己从深海里打捞上来,连同那二十岁的时光,一起放到太阳底下,将它们晒干。
她在律所实习了二年,现在已经可以去申请律师执照,她的未来就要向她展开。她不敢逼视,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恋爱。她恍忽觉得,那爱情终将会失去光泽,虽然现在,它还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使她沉醉。
过去,她从没有要求过,将他们的爱情暴露于阳光之下,她自己愿意躲在地下道里面,她以为她可以永远这样爱下去,她没有想到,年华会老,躲藏着的爱情,总有一日会发霉,会干枯。
苏曼说:“我想谈场恋爱!”她坐在咖啡店的落地窗前,轻轻地说出这句话。楚江南听见了,却没有回答。苏曼又说:“是那种可以拖着手走在街上的,可以带回家见父母亲的,可以不用费尽心机去遮掩的!”楚江南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任凭它们飞进自己眼睛。
苏曼说:“老师,我已经26岁了!25岁之后的日子,逝去得像闪电那样的快。现在,我已经老了,有些疲惫。”楚江南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他终究还是沉默。他找不到话说,那种可以安慰她的,可以使她开心的,那些在这种气氛下管用的字眼,他一个字也找不到。所以他只有沉默,因为自己不能给出承诺,所以他选择不说。
苏曼看着他,温柔地笑着,她理解他的心情,她从来不会怪他,更不愿意使他为难。她说:“你总是这样,需要你说谎的时候,你总是不说话!”楚江南知道,自己可能就要失去她了,可是,他不能说出口,不能请求她留下。她需要一个完整的未来,而自己能给她的,是潜伏了太多缺憾的爱情。
苏曼说:“已经三年了!”楚江南说:“是啊,三年!”苏曼说:“老师这三年来,对我很好!”楚江南酸楚地笑笑,垂下眼睛。苏曼笑了,说:“这三年里,老师都是喜欢我的,对吗?”楚江南点头,抬起眼睛,望着她。苏曼笑着说:“我喜欢老师的时间,要更久了!从大一时起,第一次在图书馆门前见到老师,就已经决定了,一定要把您追到手!您不会想到,我是在那时起的色心吧!”苏曼开心地笑了。楚江南也微微笑着,他说:“我这里,也不只是三年。其实,你的眼睛很厉害,有时候看得我心里也很乱。只是那时候,你是本科生,总学得你是小孩子!甚至现在,我还常常有种犯罪感!”苏曼张着大眼睛望着他,睫毛忽闪忽闪的,忽然又笑了。
她知道,自己还是深爱着这个人的。他给不了她承诺,可是,她根本不需要承诺。是她主动的,是她为做的选择。他注定了是她爱情宿命里的一道劫,她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终将从这场恋情中孤独地枯萎,可是,她无法说服自己,无法放开对他的爱情。她现在还不能承受,没有他在的日子。不能完全拥有他,她可以忍受。不能想像的是,完全与他隔膜的日子,她该如何度过。那时,她的世界,才真正的陷入寂寞的沙漠。
她不在乎他的沉默,她甚至很感激,因为他从不曾用言语来欺骗她,她可以不被误导,可以清醒地根据自己的理智做出选择。
是的,她一直是清醒的,如果她需要理智出面,那么她很是知道什么是应该,什么是对错。可是,现在,她不打算服从理智的冷静态度,她将要放逐自己沉浸在幸福的完满之中,即使终将会独自沉没,现在她也不愿意自己从深海里面浮上来。
苏曼有一年多的时间,表面上保持着单身生活,大家都以为她是单身贵族,忍不住都想为她做媒。她总是直接地拒绝,因为她给不出更合理的理由,所以她用了最直接的方式,这当面的拒绝,效果不错。
虽然她服从了感情的脆弱,决定继续与楚江南在一起。可是她仍旧感觉到,每次与楚江南的约会,除了快乐,围绕着他们的空气里,总是夹杂着一丝痛苦。她呼吸到了,他也呼吸到了,所以那快乐更加的疯狂,因为它也感知到了,这两个人是如此绝望地爱着。
工作了一年半,苏曼终于拿到了一个案子,这件案子可以成就一位律师的半世英名,也可以抹去一个人在法庭上所取得的所有成绩。因为它是如此地严重,也因为它是如此的轰动。苏曼仔细地研究了整个案情,与助理马不停蹄地调查取证,费了许多的时间,受了很多的责难。这过程中,她终于知道“美女律师”这个称号真的不是随便说说的,因着她的知名度和她的美貌,她得到了许多的特别通融,证人们因为对她的好感,有几位改变了立场,愿意为她提供证词。她辛苦地奔波了一个月,终于等来了本案的第一次开庭。
苏曼一直觉得,命运是一个狡猾的顽童,喜欢跟凡人开各种各样的玩笑。这次她又遇到了一个玩笑,她的对手是楚江南。她从没想到过,会在法庭上与他过招,她是不愿意与他为敌的。知道了对方代理人是楚江南的时候,苏曼第一个反应就是推掉这个案子,请律所把它分给别人。可是,经过几番的劝说,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她觉得,大家说的是对的,做学生的,怎么会不希望击败自己的老师呢?而且,苏曼觉得,她愿意接受这个委托,还有别的原因,一个她了解的,却不愿意对自己说明的理由。
苏曼从没有对胜利如此地渴望过,为了避嫌,她与楚江南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没有见面,电话也只通过两次。
楚江南表示,自己是支持苏曼的。他说,律师就是要为自己的当事人打赢官司,否则的话不是称职的律师。他还说,如果自己输掉了案子,还可以回到校园里做学问,大家只会将他的失败归究为学者不适合出现在法庭上,他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他还说,他是会全力以赴的,不只因为律师所负的责任,更因为,如果苏曼能够真正地打败他,那么,她便可以放手去接案子了。因为全国的律师,能够在知识产权案件上打败他的,一共也没有几个人。
苏曼居然打败了楚江南。原本这是一个律所里面没人敢接的案件,谁也不愿意与楚江南对抗,而且这案件的取证过程一定是困难重重,所以才推给了苏曼这个法庭上的无名小卒。结果,机遇眷顾了苏曼,苏曼籍此案而一夜成名,扶摇直上,成为律所捧在手心里的宝。
十三
方炎认为苏曼忘恩负义,还打电话教训了她一通。苏曼想,她是应该谴责自己的,可不应该是因为这件事。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受到了欺骗,所以苏曼很可以她,耐着性子听完了她的训话。
楚江南却很为她高兴,出了法庭立即打电话向她表示祝贺。她也很高兴,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打败他。过去,她一直都在仰视,或许以后,面对他的时候,她可以平视了。
走出了法庭,方炎正等着他。方炎早预感到丈夫会输掉案子,所以特地赶来接他回家,希望可以给他一些安慰。楚江南却没有她想像中的沮丧,反而说,学生成材,作老师的与有荣焉。楚江南的大度,显得她非常的没有风度,不禁惹得她气不顺。
有同事打电话过来,问庭审的情况,楚江南把对方炎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方炎插嘴说:“你那些同事真是多管闲事,你赢官司的时候怎么不问啊!现在倒热心起来了!”楚江南担心同事会听到,忙示意她不要说话。方炎闭上了嘴巴,忽然看到了苏曼被簇拥着走了出来,她猛地踩下了油门,载着丈夫飞驰而去,把苏曼和她周围的那群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楚江南的口袋里面,电话又响起。他正和方炎说话,想也没想就接了电话。是苏曼打来的,约他晚上在“蓝山咖啡”见面。楚江南刚收了线,就发现方炎在瞪着他,具体地说是瞪着他手里的电话。楚江南突然紧张了起来,他不经意间,大衣口袋里又拿出了一部电话,而他与同事通话的那部,正摆在挡风玻璃前面。
他也曾设想过,妻子发现他的秘密,每次都吓得自己战战兢兢。可是,事情真的发生了,他居然一点也不担心,这份平静使他自己无比惊讶。看到妻子的脸色,楚江南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他选择了沉默,因为他确实无话可说,只有等待妻子爆发。
等待的过程永远是漫长的,结果一直到了家,方炎什么也没说。一直等到了晚上,方炎什么也没做。楚江南无奈之下,打电话给苏曼,说自己不能赴约,并且告诉她,方炎发现了他有两部电话。苏曼告诉他取出sim卡,删除通话记录,不用担心。楚江南照做了,他想像着苏曼说话时的表情,再一次地认定,她是这么好的女人,他不可以失去她。
方炎知道,丈夫一定是做了什么事,这事情十分的隐秘,自己居然没有发现。她可以忍受别人觊觎她的丈夫,这样的明白的示威,却是她无法接受的,她忍不下这口气。可是,她太了解自己,她是不会与楚江南离婚的,虽然她的追求者也不在少数,可是她从来对别人都没感觉,她是认定了楚江南的,早就想过要一辈子都跟着他的。他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可是她不想闹开来,她还不知道那人是谁,对手没有浮出水面,她是不能轻易与丈夫撕破脸的,她要仔细地调查,一步步地想办法。所以她表面上按兵不动,实际上连私家侦探也请了两位,要他们务必拿到楚江南最近24小时的行踪,如实报告给她。她发誓,只要给她发现第三者,她上天入地也要把她从伊城清理出去,哪怕是用极端的手段,她绝不妥协。
苏曼知道,方炎不会轻易罢休的,他们最好暂时不见面。因为她是第三者,她是不光彩的角色,她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她只能躲在角落里,等待方炎失算的空隙,才能见楚江南一面。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也是她几年来的全部生活。
她怀疑,她一定要受到这侮辱吗?不是别人加诸于她的,而是她自己挖的陷阱,是她使自己落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她怨不得别人。可是,她真的很想对谁发泄一番。她知道,为了楚江南着想,现在不要约他见面,自己并不想见他,而且,方炎有可能会请私家侦探跟踪他。
可是,正因为知道这些个“不应该”她特别想约他出来。甚至她以为,如果不见他一面,她无法活过今晚。所以她拨通了他的电话,还是那个专用号码。
楚江南犹豫了几秒钟,还是答应了。苏曼约他去“真锅咖啡馆”那里离楚江南的家比较近。苏曼先到了那里,坐在窗前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光秃秃的梧桐,静静地等待着。灰色的梧桐等待着暖春的到来,落寞的自己等待着楚江南。
楚江南走过来了,她从窗子里面看到了他。她忽然想起,那一年,她初遇他,他儒雅、风趣,气度不凡,所以她对他着迷了,几近痴迷。如今,已经过去了几年,他还是那样的富有魔力,而自已的眼角已经堆满细纹了。
楚江南在窗外也看到了她,向她微笑了一下,苏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笑容,蓦然想到,之后以他还这样年轻,是因为方炎为他而变老;他之所以还能这样魅力无穷,因为自己奉献给了他生命中最美丽的几年。
想到这些,她不禁对他微笑了,她很想对着他大笑,声嘶力竭地大笑一场,她很需要这样的发泄方式。可是她不能,她只是微笑着,像是一个情人那样,柔顺地被他左右着眼光。
楚江南进了门,苏曼忽然看到了鬼鬼崇崇的一个人,正站在一棵梧桐背后,手里或者拿着相机。眼光一偏,她又看到另一个可疑的人,只是这个手里没拿相机罢了,已经先于楚江南进了门,却不断地从落地窗的反光里,监视着楚江南。
苏曼站起来走进了洗手间,她站在洗手间里,打电话给楚江南,告诉了他这切近的危险。楚江南说:“没关系,你过来吧!我不在乎方炎做什么!”苏曼突然地泪如泉涌,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面无表情的,却见大颗的眼泪扑簌簌地从眼角滴落。她想,如果一个男人看到这样的眼泪,他应该会心动吧,应该会心疼吧,应该会为了她放弃一切吧!她突然地笑了起来,对着镜子狂笑,她听得见自己声音里的疯狂,也听得见心底里的绝望。她扶着洗手的台子,打开了水笼头,把自己藏在“哗哗”的流水声中,笑到不能停止。
楚江南的电话打了进来,苏曼听到了那专为他而设的音乐,她没有接。是的,他是要她出去,这是唯一的一次,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与他坐在一起,因为得到了他的许可,所以她的存在可以不避人耳目。她应该为此高兴。
可是,她应该为此高兴吗?叫她出去,又如何?如果他想给她一个结果,她现在对他的好,并不比过去多;如果他只是想显示一下做为男人的承担,那么自已想要的已经不是这个。如果因此致使他与方炎短兵相接,打乱了他家庭的平衡,这又何必呢?战争之后,她还是妻子,他还是丈夫,自己还是地下情人,或者就被划到安全距离之外也说不定,自己将要情何以堪呢?楚江南是不会离开他的家庭的,他不会放弃他的事业的,自己也从未奢望过这些,那么,现在执著的又是什么呢?执著又何必呢?
爱情对于她来说,本该是生活的附属品的,却一度成为必须品,她为了它而发疯了。或者将来,爱情只能是她不愿触碰的回忆,她不会再爱了,也不需要爱了。有这些年的刻骨铭心,她已经够了,她曾经这样地伤害了爱情,她累了,她也怕了。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打电话给楚江南,告诉他,自己约他出来只是因为想要看看他,她不愿意给他带来烦恼,所以今天不要见面了,改日再约吧!楚江南不再坚持,同意了她的意见。他永远是这样地好脾气,从来都不坚持什么的。
苏曼走了出来,楚江南已经离开了,那两个侦探也随他走了。苏曼在玻璃窗里照了一下自己的影子,她想到,自己这样悲伤,这样的搁浅在绝望的深渊里,居然还是为他着想,爱情真的让人变得伟大,这伟大甚至不需要另一个人付出代价。
她想像着,此刻,方炎或许正在盘问楚江南出来见什么人,而楚江南可能以沉默对抗,也可能说个谎话骗她。楚江南对苏曼从不说谎,可是对方炎他是常说些没有恶意的谎言的。他想像着楚江南说谎的样子,不禁又笑了起来。这一次是无声的笑,寂静的笑声溢了她满脸。
十四
苏曼觉得自己忍无可忍,她已经三十岁了,青春过了大半,她还能有多少时间用来挥霍?如果她的离开,是对爱情的背叛,那么,她将几年的青春奉献给了爱情,什么罪过也赎得完了。她太累了,她必须做出决断:或者她就为了爱情放弃身份,或者她放弃这爱情,回到真正的单身岁月,她不会为了躲避孤单而随便找一个相爱的人。
苏曼约楚江南见面,就在北教区的“情人坡”旁边,那里有长长的一排紫藤架,是情侣们争相占领的约会宝地。此时正值五月,绿叶之上蓬出了一串串的紫色小花,很精神,很有生命感。苏曼已经不担心被谁撞见,如果有人看见他们,那也只能是最后一次看到,楚江南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不必理睬由此而来的非难。
苏曼坐在古老的藤条上,轻轻地荡着。许多快乐的日子都回到她眼前,她微笑着,把它们排列成行,分割成一段一段,然后剪碎,一片一片地丢弃。这过程很痛,也很轻松。
楚江南走来了,他坐在苏曼旁边的石凳上。苏曼安静地说:“老师从来不守时,总是要我等!”正午的太阳刚好照在他脸上,楚江南皱着眉,笑着说:“怎么衣服上面落满了花瓣,你想让花都谢去,提前过秋天吗?”苏曼最喜欢的季节就是秋天,可是此刻她未想起秋风秋雨,她只看着衣服上沾满的紫色花瓣。这碎碎的颜色,与其说是落在她的衣服,不如说是落满了她的心。是的,她的心,被紫色的碎屑封住了,就像她的年华,遗失在这紫藤架下,回想起来,宛如一场真实的梦幻。
因为她爱这颜色,被这一架紫色迷住,她不应该觉得悲哀;可是,她的心看不见了,她失去了自由的灵魂,她不能不悲哀。
她微笑着说:“老师,我在北京找到了工作,我就要过去了!在伊城住了三十年,很想换个环境!我需要一些混浊的空气!”楚江南望着她,隔了紫藤架下的光与影望着她,隔了几三的怜惜望着她,隔了春恨秋悲望着她,可是,他也只能这样地望着她。他无法给她任何回答。
楚江南沉浸在心头的酸涩中,无法自拔。他相信世界上最无奈的事情,不过如此:不能留住他爱的,不能放弃他不爱的,只能任自己的生命,在与命运的委曲求全,黯然老去了。
与他的犹豫不同,苏曼觉得,此刻,两人之间正隔着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那看以极近,却是遥不可及的日与夜。她不愿意望向他的眼睛,她已经看不清眼神中的内容,她也不想再读懂他的表情。这一次,她强迫自己,不可以心软,无论如何,她一定要离开。
楚江南下了决心,请她留下来。她终于听到了这句话,在她去意已决之后,无论如何,这句挽留可以稍微安慰她此刻的悲哀。她笑着说:“不能够啊,老师!我已经辞了现在的工作,那边已经联系好,一定要过去的!我不能不守信用啊!”
是的,生于人世,行事都要遵守诺言讲求信用,可是爱情里面没有信用可言。说了永不离开的,还是要离开;说了无怨无悔的,还是要伤悲;说了此生不离不弃的,还是要放手。楚江南做得很对,什么也不承诺,什么也不说,你永远不能指责他食言,永远不能指责他犯了错。因为他什么都没直接说过,什么也没主动做过。
苏曼说:“老师,您还是先离开吧,让我最后送你一次!”
看着楚江南的背影,苏曼并没有落泪,她只是微笑着看他走远,任凭眼角盛满了悲哀,任凭指尖替代了心头的痛楚。她知道,她将会忘记眼泪的滋味,特别是,当她想起逝去的年华,那已经铺满了紫藤花瓣年华,她是不会再流泪的。因为,她将再也看不见真实的自己了,她的生命里,将会只有一位为了忙碌而忙碌的女人。
得知苏曼将要离开伊城,同学和同事都来送行。苏曼掩饰了自己的伤感,笑着与大家展望下一次地相聚。
与大家说笑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楚江南。她知道,他就在这机场,或许她一回头就能看见他,或许他正站在她的背后,只等她回头去找她。可是她没有回头,与大家快乐地聊着过去与现在,忘记了楚江南的存在。
通知登机了,她匆匆与大家逐一拥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安检门。她知道,这一次的离开,是一场无可挽回的出走。
楚江南看到了这一切,他没有勇气站出来,他悄悄地来送行,也悄悄地离开。
方炎听说了苏曼的离开,她现在已经可以断定,她的敌人就是苏曼。本来她是要展开一系列的报复计划的,可是苏曼离开了,又见楚江南的情绪如此低落,看来苏曼不会回来了,她也就决定放苏曼一马。
自己的家庭危机解除了,真应该庆祝一下。她借口公司做了一笔大单子,提议请丈夫和儿子吃大餐。儿子无所谓的样子,对食物也没有什么兴趣,他躲在小屋里,完整地掌握了父亲与苏曼的一切。他知道成为的世界最是不可思议,所以他也不去试着理解。总有一天,他会飞去北京,他要找到苏曼。当然,他一定会找到苏曼的。
楚江南知道,方炎是在庆祝苏曼的离开,所以他更讨厌这晚饭,连看服务生的眼神都充满了不耐烦。可是他不想离开,强迫自己装作极有兴致地,好像自己正在享受这家庭聚会。握着酒杯的时候,他想,此刻苏曼应该已经到了北京,可能已经住进宾馆了,或者已经去律师事务所报到了,她应该已经安顿好了正乱想着,似乎听到方炎在叫他。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问她要什么。方炎说:“你吃饱了吗?不然我们再叫一份腓力牛排吧!wai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