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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年夏天我辞掉了工作只身来到苏州。正是缠绵雨季，古老的客栈屋檐上雨水嘀嗒滴落，散发出古色古香的味道。小桥上伊人撑着油纸伞，悄然而过。当然那是在水乡旅游区。当我付了昂贵的客栈费后才猛然发现远方的父亲已经冻结了我的信用卡。为了保证生活质量我不得不去找份工作。不久就被一家待遇还不错的“外企”聘用做起了“财务工作”第一天主管给我发了红色t恤鸭嘴帽，并且严肃地告诉我，我们这里的快餐店有个不成文的行内规矩，前三天为试用期没有工资。我咬咬牙艰难地点点头。
一天下来，我精明地统计了一下，带主食的套餐一共卖了34份，咖啡卖掉22杯，冷饮套餐卖了9份，借贷平衡。我再把收银台里钱再全部取出来交到主管手里这才离开。回家的马路上双腿像绑着一百斤的沙袋一样沉重，肚子早在隆隆打鼓，天晓得昨天眼睛都不眨巴一下就掏出六千多元订了上等房间的那个女人就是本人余晓之。不过一夜之间，风水轮回，我就只剩下满骨子里廉价的高傲，除此一无所有。
在街上老远就闻到了蛋糕的香味，我的身体不由自主漂浮起来。走进店里四处寻觅，正好看见靠门的位子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士，貌似一个人。我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可不可以请我吃蛋糕？”他满脸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喝他的咖啡。“请漂亮女生吃蛋糕你应该感到荣幸。”“是吗？”他终于肯说话了，我趁机赶紧坐下来。
“小姐，可我不认识你。虽然很荣幸，但请你不要打扰我好吗？”那个不算帅气的男人放下手里的咖啡郑重地宣布。
“我饿了。”我也只好暂且抛下尊严，只求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某个生存。
那个人看了我几秒钟起身，再回来手里捧着半块蛋糕与一杯浓香的热咖啡，我的脸上立即绽放出烟花般灿烂的笑容。这年头还是美女吃香，我暗自得意。谁知道刚吃了几口那人便拿出笔开始做笔录。
“叫什么？”
“余晓之。”我边狼吞虎咽边乖乖地回答。
“多大了？”
“二十三。”
“工作单位？”
“旅游区某某快餐店收银员。”
等我吃完，他的手里已经拿着一张欠条郑重地宣读。
2006年7月18日在苏州余晓之欠蒋中含四十三元整。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如此斤斤计较的抠门男。
“放心，三天后你来这里保证还你。”肚子也饱了，我把头抬得高高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华丽地转身走掉。
来到客栈把所有的衣服兜子都翻出来，竟然掏出好几张人民币，才发觉马马虎虎乱放东西是多么可爱的行为啊！这样一来三天的温饱问题就基本上解决了，加上我还有份快餐店稳定的工作，怎么也不用向远方的父亲低头。虽然老头子是那么希望我乖乖地回去，公主般地嫁给乔生。
第二天早早地吃了早饭，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蒙蒙细雨中一对对情侣撑着五颜六色的雨伞来吃优惠套餐。在这熙熙攘攘的城市中央太多快餐式爱情正如套餐又方便又廉价，连碗筷都用不着，更不用去收拾一堆残余。
突然间想起乔生，或许我该相信他和那个成熟女人之间真的只是逢场作戏，仅此而已。
二
一直忙着给顾客找零钱，低头间竟然有些失落，怕自己患得患失到头来失魂落魄地回到起点。依旧江南烟雨，一股忧愁稍稍爬上眉间。
当我抬起头鬼使神差地看见蒋中含。他手里还拿着一朵饱满的红色玫瑰。
“余晓之，我来确认一下你到底是不是在这里工作？”
“在路上看小姑娘挺可怜的就买了她一支花，你可以扔掉的。”蒋中含有些不自在地把手插进衣服兜里。
也许这是他第一次向女孩子表白，够含蓄带些许腼腆，也足够表达了心意。一朵玫瑰若是一见钟情，那乔生的一千朵蓝色妖姬又代表着什么呢！一千份娇纵？一千份在乎？也许只是他一千份昂贵的骄傲。两者本就不该相提并论。
“扔掉浪费了，就放我这里吧。”我咧着嘴给他一个向日葵般的笑容。那天蒋中含喝了两杯咖啡，吹了四个小时的冷气和我一同挤高峰期的公交车回家。说他抠门男一点没有冤枉他。他还振振有词地跟我说，你既然成了我的女朋友，那欠我的钱就暂时不用还了。四十三块钱买到一女朋友是挺便宜的。我狠狠地踩他一脚。
我依旧当我的收银员。苏州的雨缠绵下了十多天，蒋中含总是把雨伞全部打到我的身上，而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却漏在伞外。我紧紧地靠向他会闻到干净的洗衣粉味道。他的嘴角会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原来生活不用那么繁忙，幸福也可以简简单单，只要两个人撑起一把雨伞便是整个世界。
我退掉了客栈，拿着一笔可观的数目搬进了蒋中含的家。他在离市区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阁楼，阁楼内有个大大的晒台，晒台中央放着一把红木老爷椅，周围有几盆芦荟盆栽，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家具。而我却喜欢上了这里充足的阳光。房间里到处都是他未完成的漫画。其中有一幅已经上好了色彩，一个美少女在悬崖边绝望地望着远方的天堂，有个天使恰好落在她的肩膀上。
“你喜欢漫画？画得真漂亮。”
“我是以这个谋生的。”他的眼睛明亮了一下。突然那个画中失去法力的天使就是他，不食人间烟火。
三
入秋，蒋中含经常采一些枫树叶洒在晒台上。红的黄的绿的刹是好看。我坐在老爷椅上看他画画。他的画风越来越成熟，最近被一家插图机构看中，偶尔还可以拿一些酬金。但他的风湿很严重，关节疼起来会动弹不得。我每天用热毛巾给他敷一敷。有时候我会产生幻觉，阁楼的晒台变成了森林里的木头房子，而我们是小红帽与小矮人，或者睡美人与王子，无所谓哪一个童话里的角色，就这样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接到父亲的电话，我知道梦该醒了。乔生要撤资，父亲的公司因为资金周转不开临近倒闭。需要四百三十万方可起死回生。四十三这串数字曾经牵引过一段幸福的开端，而如今加上n个零后却让我如此无可奈何，连呼吸都感觉困难。我知道乔生失去了耐性，在这几个月来他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从小我就是他的布偶，只要他还没有摆弄够没有生命的我就只有一脸茫然，在父母眼里我们门当户对，青梅竹马，要不是我看见乔生与那成熟女人当街接吻，或许我早已是华丽笼子里的金丝雀。
夜晚，我抱紧蒋中含感觉阁楼里透着一股股寒风。
他是天使而我只是一个绝望地望着天堂的少女，我们曾经那么亲密过，但当他真正地落在我的肩膀上我们的表情截然不同。他是纯洁的，而我是世俗的。格格不入。
我悄悄地爬起来给乔生打去电话，他的态度和以前一样温和。我们决定在这个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完成我们盛大的婚礼。
再次躺下，不断地做恶梦，昏昏沉沉。蒋中含不知道何时醒过来，他闭着眼睛轻轻地把我揽入怀里，他轻轻地吻着我的嘴。梦里我闻到了一朵朵白色棉花的味道，干净温暖，像春天一样包裹着我的全身。
早上醒来他已经不在，我感觉到嘴里有一股血腥的味道。给他打去电话。他安静地说：“其实昨天你打电话我都听见了。你回去吧。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那幅画我已经卷好你拿走吧。等离开我了再打开看。”我默默地挂断电话，一切都结束了，绝望的少女还是跳下了悬崖。那个天使失去了法力无法带她飞向天堂。
四
我回到了北京，家里开始筹备婚礼。父亲眉开眼笑，在这场盛大的宴会背后有太多的密谋与目的赤裸裸地呈现出来，刺痛着我，麻醉着我。我一夜间学会了强颜欢笑。
我始终没有打开将中含送我的那副画，我怕那个天使真就飞走了，再也回不来。
直到结婚的前一天，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它。天使的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水，它仿佛在呻吟，在原地不断挥动着翅膀那么恋恋不舍。
还有一封信。
晓之：请原谅我。在三年前我已经结过婚。妻子看中我过亿的家产，在一次争执中她拿起刀子刺向我的腿，顿时我的血流不止。就象一条源源不断的小溪。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叫白血病的病。我分给妻子一半的财产想要离婚。可她却死活也不肯。我知道她在等什么。半年前我自己来到苏州，我喜欢这里干净的空气，喜欢江南缠绵的细雨。我只想在这里安静地治疗，或者安静地死去。我没有想到会遇见你。晓之，第一次见到你我便知道你就是我的天使。虽然我曾经绝望地站在悬崖边，但我知道天使曾眷顾过我，我已满足。每天我的所有关节都会痛，接吻会出血，我不敢咬苹果。
晓之，请你幸福。忘掉我，你将永远在我心中。
将中含
泪水一滴一滴滴下来模糊了字迹，信从我手中滑落，伴随的还有四百三十万不定期支票。我瘫软地坐在地上。
也许天使只能活在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