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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喜欢荷花，就象她喜欢诗一样。她的诗写得真好。她的诗总有荷花般清露的幽香和一丝淡淡的忧伤。
“你喜欢荷花什么呢？”我问她。那年我十六岁，是秀秀教的高二年级学生班长。秀秀是镇上这所中学的代课老师。
学校靠着流过小镇的河边，校舍的后园子里有一口大大的池塘，秀秀常常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看满池凋谢了的荷花。
“我喜欢荷花的忧伤。”她说。
秀秀年纪不大，就二十刚出头，在学生面前，像个大姐姐，我常常喜欢寻找各种理由，去找秀秀问问题。我看得出她很忧伤，所以她爱荷花。初夏的季节里有许多的花儿盛开，但，只有荷花凋谢得最快。
秀秀长得不十分好看，只能算普普通通的小荷吧。但她的眼睛却清澈明净如夏天的荷露，只是时常蒙着一层淡淡的郁忧和疲倦。
已经忘了秀秀写了多少首诗，但我记得，她总是爱把荷花写进她的诗里。那年秋末的一个黄昏，秀秀带我看满池枯萎的荷花，看枯黄的野芦苇覆盖着有点凄凉的池塘，天蓝得让人感到寂寥。
少年的我，隐隐懂得一点点秀秀的寂寞。
秀秀在水中折下一拄莲蓬，默默地捧到我跟前。我轻轻地接过。莲蓬儿散发着带苦味的清香。
“它终是要枯萎，结成蓬的。”她望着我说。
“不会。”我说“枯萎的只是花瓣。书上说花的枯萎是为了升华，当它将果实献给人们，那是幸福的归宿。”我使劲卖弄着。
“我的归宿在哪呢？”她喃喃的望着我。
秀秀十七岁就成亲了，丈夫是镇上一个杀猪的，靠杀猪发了财。秀秀的母亲生病，借了杀猪的家一大笔钱，秀秀的父亲因此非要秀秀嫁去杀猪的家。
秀秀的丈夫长得五大三粗力大如牛，杀完猪就喝酒，喝醉酒后总是将秀秀揍得皮青脸肿，并将秀秀的诗稿撕个粉碎。
秀秀不肯为杀猪的丈夫生孩子，因此杀猪的丈夫更有理由毒打她。秀秀闹离婚。那杀猪的丈夫死活不干。他操着那把杀了无数猪的刀子说：“你他妈要离，老子就刀子见红！”小镇很小，秀秀闹离婚，镇上的大人们都知道，熟悉或不熟悉的热心肠人，都劝秀秀不要离，说离了如何不好。结果秀秀离婚，闹了很久也没离成。
后来秀秀不再提离婚的事了。她只是拚命地写诗。写烦了的时候，她就呆呆地望天，望天上的鸟儿、云彩、清冷的月亮，或者那荷塘开了又谢的荷花。
那年冬天，我应征入伍，和秀秀道别，我们去了中学后园子的池塘，看满目枯萎的莲荷，她冷冰冰地说：“它们都枯萎死了。”
“死了，或许会好些。”秀秀说，她淡淡的微笑，握着我的手。“到了部队要好好学习，立志成才。今后恋爱结婚，一定要找一个相爱的人。”我迷惑不解。我以为诗人的思绪往往很奇特。
秀秀被判死刑了。家里来信告诉我，秀秀老是挨丈夫的毒打，她丈夫总吼着要杀了她。秀秀的丈夫没杀她，而秀秀却用丈夫的杀猪刀杀了丈夫。
执行枪决的那天，我请假赶回老家，在县城去刑场的路上，我恍恍惚惚被看热闹的人群挤来挤去，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仿佛是一片旷远无垠而又苍白的天空。
后来我努力从记忆里搜寻那天秀秀行刑的情景，却什么也找不到。我只是恍惚着那天秀秀的脸很惨白，白得象雪，象云，象那池塘中初夏朵朵洁白的荷花。她的神情很安详、很平静，她是那么自由而舒畅地走向诗的原野，走向春天无边无际的草地
在以后的岁月，无论我走在哪儿，只要我一看见荷花，就会想起秀秀，像看见秀秀一样，那朵清雅忧郁的荷花永远盛开在我柔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