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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春宫上方乌云密布,殿外噤若寒蝉,殿内只余阮翩然的哭泣之声与凄厉的喊痛之声。
纳兰昊月一直坐在床榻旁守候着阮翩然,轻言诱哄,想让她减轻一点痛哭。
阮翩然的下体还在流着血,隔了一会儿,徐医正便将药汁端了上来。
纳兰昊月命人搀扶起阮翩然亲自喂她服下了汤药。
待阮翩然服下汤药之后,人却觉昏昏沉沉,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纳兰昊月见她睡着了,惊了一下,质问道:“徐医正,德妃这是怎么了?怎地睡了过去?”
徐医正答道:“微臣给娘娘开的这个方子不仅可以使她将孩子流干净,还能让她暂时安睡一下,以免除疼痛。”
纳兰昊月提到喉咙眼儿上的心回落下去,他摆手道:“你到外殿候着。”
“诺。”徐医正随后颔首退了出去。
又等了好大一晌,却见崔德英带着几个仁春宫膳房的宫女回来禀报了。
纳兰昊月看着崔德英,只说了一个字:“说!”
崔德英的手有些颤抖,盘查的结果让他有些意外,他还有些不敢回答,因为担忧,崔德英便转筛使一个仁春宫膳房的小宫女:“你来回禀皇上,将你知道的一切全部说清楚。”
那小宫女闻言身子颤抖,却也不得不叙述起来:“回禀皇上,德妃娘娘自从入宫之后便一直在仁春宫用膳,娘娘所吃的所有膳食皆是由奴婢等人准备,这些日子以来,娘娘的身体并未出现任何的问题,只是”
小宫女说到这里时便顿住了。
纳兰昊月眼眸一眯,怒道:“只是什么?”
小宫女听闻这雷霆一吼,吓得一哆嗦便全部都说了出来:“只是昨日里皇后娘娘命内务府赏了一些炖汤所用的药材补品奴婢今日在给德妃娘娘熬汤时便加了一些进去。”
纳兰昊月在听见皇后二字时,心下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后宫中所有的女人他都有想过,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事会是风雅茹做的,他盯着小宫女,问道:“那药材还有么?”
小宫女点头道:“有的,奴婢已经将那药材拿到了。”
“呈上来。”
小宫女将药材呈了上来,纳兰昊月让崔德英将徐医正唤了进来,徐医正拿着手中的药材,抹了一把过后拿到鼻端处闻了闻,随后对纳兰昊月说道:“皇上,这个药材没有问题。”
纳兰昊月闻言,心下不禁松了一口气,他抬眉瞥了一眼徐医正,问道:“这药材真的没有问题?”
徐医正摇头道:“没有问题的。”回答完毕便将手中的药材交还给了崔德英。
纳兰昊月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诺。”徐医正转身离去,然而,当他经过膳房那几个小宫女的身旁时,却是忽然顿住了脚步。
那几个小宫女在见到徐医正顿住脚步时吓了一跳,直抬眸盯着徐医正,不知道他所为何事。
徐医正将眼眸直直地落在了其中一名小宫女的裙摆至上,只见那裙摆至上沾染了一点药材末。
他蹲下去伸手抹了一把那个药材末,那触感有着湿意,他将手指伸至鼻端嗅了嗅,旋即脸色大变。
“怎么了?”崔德英站得比较靠近,见徐医正脸色突变遂询问出声。
徐医正站立起身转头对纳兰昊月说道:“皇上,这药材有问题。”
纳兰昊月眉头微蹙,说道:“你不是说没有问题吗?怎地又有问题了?到底有没有问题?”
徐医正从崔德英手中拿过药材解释道:“这药材单看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药材一旦遇见了水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有毒的物质,方才这个小宫女的身上沾了水渍,而她将这药材抱过来时将药材末沾染了一些,微臣方才离开时觉得那颜色有些不对,遂上前查验了一下,果真发现此事有璇玑。”
“嘭嘭——”徐医正话音刚落,却见纳兰昊月已经气愤地掀翻了烛台,那厚重的烛台倒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纳兰昊月的怒气吓坏了仁春宫中一干人等,众人皆战战兢兢地看着纳兰昊月,知道这后宫的天怕是要变了。
“崔德英,摆驾椒房殿。”
“诺。”崔德英应下之后便前行而去。
纳兰昊月掀了一下衣袍之后便愤然离开了仁春宫。
迤逦的八角宫灯在风中摇曳,夜风拂来,吹得金钩琳琅作响。
椒房殿中,风雅茹还未就寝,她倚在红烛旁看着书卷,神色安然。
“皇上驾到——”
崔德英尖利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风雅茹闻言惊了一下,迅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春梅在旁喜出望外,伸手扶住风雅茹的手臂笑道:“皇后娘娘,皇上今儿个怎么想起到椒房殿来了?”
风雅茹的脸上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心底倒也是高兴的,因为纳兰昊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椒房殿了。
主仆二人起身相迎,纳兰昊月风尘仆仆的入了殿,风雅茹与春梅颔首请安道:“皇上吉祥,万岁万岁万万岁。”
纳兰昊月挑眉看着那个对自己行礼的女人,没有说免礼,只是对崔德英与春梅说道:“你们二人都下去吧,朕有话单独对皇后说。”
风雅茹颔首看着纳兰昊月明黄色的衣摆,眼眸微眨,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春梅与崔德英相继离去,沉重的殿门在身后重重地阖上。
纳兰昊月一直盯着风雅茹,想要将她看个透彻。
殿内静谧异常,风雅茹一直保持着请安的姿态,心中浮现而出的喜悦渐渐掩埋。
他不是来看她的,他是来找她麻烦的。
风雅茹在心中已经肯定了纳兰昊月此行的目的。
良久之后,久到风雅茹以为纳兰昊月不会再说话时,却见眼前出现了一双修长的手,尔后,自己的头被他抬了起来。
他用的力道很大,几乎都快要将她捏碎了。
纳兰昊月将风雅茹的头抬了起来,逼迫她与自己视线相对,风雅茹仰眸凝视着这个全南临最为尊贵的男子,脸上却是一点恐慌的表情也无。
“风雅茹,朕曾经跟你说过的话,你忘记了么?”
风雅茹看着纳兰昊月,回道:“皇上曾经跟臣妾说了太多的话,不知皇上说的是哪件?”
“哼!”纳兰昊月冷哼一声:“你这是装蒜么?聪明如你会不知道朕说的是什么?”
风雅茹问道:“皇上今夜前来究竟有何事?”
“何事?你竟然还来问朕有何事?翩然滑胎了,你做的?”纳兰昊月说话之时,声音上扬,眉尾也跟着上扬。
风雅茹听后却是笑出了声:“哈哈哈皇上,是阮翩然告诉你这事是臣妾做的么?”
那个女人果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拿自己腹中的孩子来做文章,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她竟是为了权势这般地狠毒么?
纳兰昊月不屑道:“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这事可不是翩然说的。”
风雅茹唇边挂着的笑容渐渐苍凉,她反问道:“皇上,臣妾是怎样的?”
“别以为这些年你做了些什么朕不知道,朕清楚着呢。”
“皇上您当然清楚了,如果您不清楚,您怎么能放任自己的孩子斗来斗去呢?”
这么些年来,他立自己做皇后却那么宠爱曲轻柔,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扶植两方势力斗么?淅儿与浈儿斗得越狠,他的皇位才越稳固。
怎么了,现在当他找回纳兰睿泽之后,淅儿与浈儿便都成为了他的弃子。
他好狠的心啊,不仅利用身边的女人,还要利用自己的亲身骨肉。
“啪——”
“放肆!”
纳兰昊月一个巴掌打向了风雅茹的脸,他这一巴掌遒劲有力,将风雅茹的脸打偏而去,唇角瞬时溢出血渍来。
风雅茹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她缓缓转头看向纳兰昊月,当初,她怎么就爱上了一个这样的男子呢?
他哪里值得女子爱他了?
“皇上被臣妾说中心事了,所以恼羞成怒了?”
纳兰昊月伸手指着风雅茹的鼻子,骂道:“风雅茹,朕是怎样跟你说的,只要你不做出太过分的事情,这一生,南临皇后的位置就是你的,可是你现在都做了些什么?翩然那般纯洁单纯,你竟是连她都要坑害么?”
风雅茹挑了挑眉,不可思议道:“你说她纯洁?你说她单纯?皇上,臣妾今儿个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阮翩然是臣妾见过的最有心计最恶毒的女子!”
“啪——”
风雅茹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纳兰昊月又给了她一巴掌,风雅茹两边的脸颊都肿了起来。
“风雅茹,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然儿自己给自己落毒么?你简直就是污蔑!”
“臣妾没有侮辱她,她本来就是自己将自己的孩子给弄没了,想要嫁祸到臣妾的头上,她就是个狐狸精,专门来勾引男人的!”
“你——”纳兰昊月怒意蓬勃,揪住风雅茹的衣襟准备再度扇她耳光。
结果却在这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皇上,仁春宫出大事了!”崔德英焦急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纳兰昊月眼眸一瞪,惊了一下,旋即丢开风雅茹转身快步出了殿门。
风雅茹被纳兰昊月丢开之后朝后踉跄了好几步,春梅入了殿之后便将她扶住了,当春梅瞧见风雅茹高高肿起的脸颊时,焦急地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无事”
头被纳兰昊月打得有些发晕,这么多年以来,她知道纳兰昊月不爱她,但是,他却从未伸手打过自己,而今他竟是为了那个狐狸精打了自己,看来,他还真是被那个狐狸精迷得不轻啊。
他是真的爱上了那个狐狸精么?呵呵根本就不是,只有她知道原因,因为那个狐狸精跟那个人很像,像的不是外貌,而是气质。
“哈哈哈”想到此,风雅茹竟是止不住地大声笑了起来。
纳兰昊月,你的心也会痛么?会么?
“娘娘,您没有怎样吧?奴婢方才在殿外听说仁春宫那位出事了,说是要自杀。”
风雅茹不屑道:“后宫中的女子不是都喜欢走这样的程序么?太正常了”
阮翩然不闹一下自杀,又怎么可以扳倒自己呢?
只是,她多少还是低估了自己在纳兰昊月心中的分量,纳兰昊月有可能会惩罚自己,但是,却也不会夺了自己皇后的位,因为这一切,都是纳兰昊月欠她的!
不过,世事难料,此刻的风雅茹又怎会知道,那阮翩然就在刚刚已经撞柱身亡了。
仁春宫中闹成了一团,方才纳兰昊月离开之后,阮翩然便悠悠转醒了,待她醒后,宫女们便上前问候。
阮翩然一开始时表现得十分沉静,只说自己想要坐起身来在殿内走走,然而,当宫女们将她扶起来时,她却以惊人的力量狠狠地撞向了柱子。
仁春宫的宫女太监们吓坏了,想要伸手抓住她,但是却没有抓着,如此之下,阮翩然撞了个正着。
额头至上瞬时血流如注,阮翩然当时就晕厥了过去。
徐医正赶来时,却是告诉殿内众人阮翩然已经气绝身亡了。
纳兰昊月赶到仁春宫时只听得殿内呜咽恫哭声一片,他心底瞬时凉了一寸,一个箭步冲进了殿内,他拨开人群冲向了床榻,当他瞧见床榻至上那个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女子时,惊痛地唤道:“翩然——你醒醒,朕来了,来了啊——”
“皇上,德妃娘娘已经去了,您节哀啊”“不!她还没有死!还没有死!”
崔德英见纳兰昊月已近疯狂,他担忧皇上伤着自己,遂忧心忡忡地劝阻道:“皇上,娘娘她已经去了您要注意身体啊”“翩然——不——”
纳兰昊月一把搂住了阮翩然瘦弱的身子,他看着她,已经有十几年未曾哭泣的他竟是落下了泪。
隔着水帘,他看向她的容颜,她的眼睛闭上了,她再也不会用那双灵动的眼睛看他了,那双红唇小嘴,再也不能吐出皇上两个字了。
“啊——”
纳兰昊月疯狂地仰首凄声厉叫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这般狠毒?为什么又让他失去?
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要好好弥补的,是真心的,可是为何老天不肯放过他?为什么?
仁春宫的人见状跪了一地,沉默不语。
纳兰昊月血红了眼眸,兀自吼叫了一阵子之后便挥手道:“将仁春宫里的所有宫女太监都给朕推出去斩了,斩了!”
“皇上饶命啊——”
“皇上!”
崔德英很快就命人前来缉拿,仁春宫里又是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隔了一会儿,崔德英便将仁春宫的里所有人都弄出去了,徐医正立在一旁提心吊胆,时不时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脑袋。
崔德英转回来之后便朝徐医正使了个眼色,让他悄悄离去,徐医正心领神会,然而,当他刚刚跨出一步时,却被纳兰昊月唤住了:“徐医正”
徐医正闻言旋即转身跪在了地上朝纳兰昊月磕头道:“皇上饶命啊,微臣已经尽力了。”
纳兰昊月眼眸闭了闭,有气无力地问道:“她真的死了么?”
徐医正听闻心下松了一口气,颔首回道:“回禀皇上,娘娘她已经去了。”
“去了?真的?”纳兰昊月轻声低估了两句之后,终是痛哭地将头埋在了阮翩然的身前啜泣起来。
崔德英立在一旁,当他瞧见神情痛苦的纳兰昊月时,心底也抹了一把辛酸的泪。
陪伴在皇上身边已有数十载,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如此伤心的皇上。
皇上他对德妃娘娘,当是真心的吧。
椒房殿中,风雅茹因为脸被打肿了,便命人拿了些药膏来涂抹了一下,弄完之后便准备洗漱就寝。
然而,当她刚刚躺到床上时,却见春梅急呼呼地进了内殿。
“娘娘,大事不好了”
风雅茹翻身坐起,蹙眉问道:“什么事这般大惊小怪?天塌下来了?”
春梅回道:“仁春宫那位撞柱,薨了。”
“什么?!”风雅茹听了春梅的话,睡意瞬时全无,她惊得整个人身子全然瘫倒在了床榻至上。
阮翩然死了么?她死了?她竟然把自己弄死了?
哈哈哈她还真是绝啊,为了扳倒自己竟是连命都豁出去了么?
这下怎么办?
阮翩然死了,哈哈哈阮翩然死了的话,那么自己的这个皇后也算是当到头了。
风雅茹料事如神,这一夜,当她还处于极度震惊的时候却见崔德英带着人来到了椒房殿中。
“传皇上口谕,皇后风氏,品行不端,嫉妒成狂,今加害朕之子嗣更有夺爱之痛,特废黜皇后之位,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来!”
风雅茹跪在地上的身子狂烈颤抖起来,听着崔德英的话,句句在骨,剜心痛彻。
纳兰昊月,他果真是一个无情的男子呵他虽不爱自己,但是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居然能狠心至此,居然将她打入冷宫。
“哈哈哈”风雅茹怒极反笑,但是那笑却是十分苍凉而心碎的。
崔德英看着仰头而笑的风雅茹,微微颔首道:“娘娘,请吧。”
风雅茹兀自笑了一阵子后却是凝眸看向了崔德英,她说道:“崔公公不必再这样唤我,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什么娘娘了”
“娘娘”这么些年以来,崔德英对风雅茹还是赞赏有加的,不管她做了些什么,都是在维护这个皇权,这一点,让他挺佩服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与想法,立场不同而已。
只是今夜出了德妃这么一件事,他也真是无力回天了。
风雅茹伸出手来制止住了崔德英的话,在春梅的搀扶之下缓缓站立起身,今夜的她,在被春梅唤醒之后便再也没有穿上凤袍了,她想,从今以后,她再也不需要它了。
“娘娘”春梅小心服侍着风雅茹,扶着她朝外行去。
崔德英转头而望,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衢州城,东方流景等人已经回到了驿馆之中。
这日里,北堂默带来了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当东方流景听见之后眼眸一眯,再次问道:“你说什么?你说风雅茹被打入冷宫了?”
怎么回事?为何自己还没有动手,风雅茹就自己倒了?
北堂默颔首道:“是的,因为她残害了德妃阮翩然腹中的孩子,阮翩然知道之后撞柱而死,纳兰昊月一怒之下便将风雅茹打入了冷宫。”
东方流景剑眉微蹙,反复呢喃道:“阮翩然阮翩然”
反复叨念了几句之后,东方流景豁然一惊,旋即对北堂默说道:“你速去看看豫成王的动向。”
“诺。”
北堂默迅速转身而去,少时便折返而回对东方流景禀告道:“回禀主上,豫成王好似已经启程回南临了。”
“何时的事?”
“说是已经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东方流景拧着眉,看向北堂默:“这事你为何现在才来报?”
北堂默回道:“在属下的眼里,主上的身体是最重要的,风雅茹本来也是我们要收拾的人,她倒了是个好消息,迟一点告知主上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
这事是半夜时分知道的,他不可能在夜深时分来打扰主上。
“啪——”东方流景一掌拍向了桌子,随后迅速站立起身朝外行去,命令道:“备马。”
纳兰睿淅在得知自己的母后被打入冷宫之后,即刻就启程离开了衢州。
因为他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便乘坐了马车,而晏青则是策马行走在侧。
此次前来衢州,纳兰睿淅本是秘密前来,是以,他也没有带太多的人。
一行车马朝着紫尧城疾驰而去,正午时分,他们到得了一个驿站,晏青扶着纳兰睿淅下了马车入内休息。
纳兰睿淅入座之后耳朵动了动,便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自从不能睹物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的听力似乎达到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境界。
原来世人所说的瞎子的眼睛才是最明亮的,是真的啊。
当你的眼睛不能看见东西时,你便只能用心去聆听了。
所以,他敢肯定,现在这个驿站之中当是有着十面埋伏,呵,想要袭击他的人是纳兰睿浈么?
他的动作可真够快的,母后刚刚被打入冷宫,他就采取措施了么?一刻都等不得么?
那是呵,如若是自己也会这样做的。
“什么人?”当纳兰睿淅还在兀自思索时,却听晏青拔出了剑低声厉喝起来。
“杀!”晏青的话语声刚刚落下,却听得四面刀剑之声骤然响起,瞬时从四方跃下无数条人影齐齐朝纳兰睿淅与晏青等人围剿而来。
晏青见状率众抵抗起来,纳兰睿淅则是耳朵微动判断起了方向。
他失明的日子还不是很长,对声音的判断不是特别有感觉,而今驿站之内声音嘈杂,更是让他无法分辨。
自从他学武以来,还从未有这般挫败过。
“主子,小心!”纳兰睿淅头部微偏,在刀光剑影中寻找着方向,这时,晏青的声音在他耳旁赫然响起。
纳兰睿淅鹰眸一眯,伸出了手掌朝来人打了过去。
“豫成王眼睛瞎了,我们多制造点杂音!”
纳兰睿淅打出去的动作将那人震飞而去,若是在往日里,他这一掌打下去,来人必死无疑,而今因为看不见,有些剑走偏锋,却是仅仅只将那人打了个残废,不仅如此,他这一掌打下去还泄露了天机,让围剿之人发现了他眼睛的问题。
晏青听闻心下焦急,今日这些围剿的人武功挺高的,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而今主子眼睛瞎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奋力突破!”晏青挥开手中的剑,对着王府侍卫厉声命令起来。
王府侍卫得令之后便与围剿之人厮杀起来。
纳兰睿淅站起起身也加入了打斗之中,他眼睛看不见,有好些次打出去的力道都挥向了空中。
晏青担忧纳兰睿淅被人伤到,在打斗的同时也不断地护在了纳兰睿淅的身前,他在侍卫几番掩护之下便扶着纳兰睿淅的胳膊朝外杀去。
“晏青,你当本王的眼睛,告诉本王这些人在哪里。”
“遵命。”
晏青得令之后便四处观望起来,须臾便说道:“主子,侧后方正午方向。”
纳兰睿淅听得他的方向便伸手打了过去。
“前方辰时方向!”
“后方未时方向!”
晏青一路说着,纳兰睿淅一路挥打着,隔了一会儿便杀出了一条血路。
“快追!”驿站之中的人在瞧见纳兰睿淅与晏青已经奔出驿站时遂高声命令所有的人上前追捕。
晏青带着纳兰睿淅出了驿站之后,二人便飞身而上一匹骏马,晏青坐在后面,纳兰睿淅坐在前面。
“放箭!”
一声令下之后便听得箭雨“唰唰”声漫天而来。
细密的箭雨朝他二人飞扑而来,纳兰睿淅被晏青护在身前,那些羽箭全部射在了晏青的身上,不多时,他的后背便密密麻麻地扎满了羽箭。
“晏青,你怎样了?”纳兰睿淅听见羽箭簌簌而落,却是没有感觉到疼痛感,心底一惊便转头问道晏青。
晏青尚数箭,口中已经满是血腥,听得纳兰睿淅问自己,他咬牙故作平静地回道:“主上,属下无事。”
纳兰睿淅听闻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
晏青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紧握缰绳,身后的羽箭飞驰而来,他的后背已经似刺猬一般了。
“他们在前面!”
身后围剿之人穷追不舍,晏青只觉自己的神智已经渐渐模糊,到了最后,他终是因为失血过多疼痛过度而死去。
他人虽然死了,但是手部却是紧紧地握住了缰绳。
“杀!”因为晏青已死,马儿便没了方向,于是乎,后面的人很快便追赶了上来。
那些人手中拿着长矛大刀,在冲过来之后便侧身朝纳兰睿淅捅了过去。
纳兰睿淅不知道晏青已死,耳旁风声呼呼,将兵器摩擦的声音全部掩盖而去,听力被干扰,其中一只挥来的长矛便刺向了他的腰部。
“唔”纳兰睿淅中了一枪,有些吃疼。
那人刺了他一枪之后便瞬时收回了手中长矛。
纳兰睿淅坐在马上的身子有些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杀了他!”
围剿之人再度发出死亡的命令,然而,当众人手中的刀剑齐齐挥向纳兰睿淅时,风中却是传来一阵薄荷的香气。
“什么人?”众人有些恍惚,然而,眨眼之际,当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自己的头与身子却是早已分家了。
东方流景手刀挥起,旋身而转,几起几落间便将那些追来的杀手全部杀干净了。
待他清理完这些人时转头一看却见纳兰睿淅的马儿竟是朝一处大树飞奔而去。
“大皇兄!”
东方流景惊了一声,袖中红绫闪电而出朝纳兰睿淅席卷而去,只见那红绫急速而去将纳兰睿淅与晏青的身子紧紧缠绕起来。
待缠绕紧了之后,东方流景迅速一提气,那红绫便带着纳兰睿淅与晏青回撤而来,那马儿则是因为收势不及生生地撞在了大树之上。
“鸣——”
马儿撞在了大树之上发出了悲鸣之声,挣扎几番之后却是倒在了地上。
东方流景将纳兰睿淅与晏青卷回来之后便将红绫给劈碎了,他俯身问道纳兰睿淅:“你有没有怎样?”
纳兰睿淅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问道:“晏青在哪里?”
东方流景答道:“他在你的身旁。”
纳兰睿淅的手在空中狂乱地挥舞,摸索了好一阵子之后方才碰到了晏青的身子。
一旦触碰,纳兰睿淅便惊了一大跳,因为他触碰到了羽箭的尾部,那种密密麻麻的触感让他恐慌,他伸手抱住晏青,唤道:“晏青,你怎么了?你回答我啊”东方流景立在他们的身旁,垂首看着早已气绝身亡的晏青,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时候,随后赶来的北堂默与北堂黔已经跃至了他的身旁,他二人到了之后便垂立一侧,闷不吭声。
纳兰睿淅伸手想要探向晏青的鼻子,可是他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他的手上黏黏糊糊的,全都是晏青的血,空中传来刺鼻的血腥之味,那种感觉让他想要抓狂。
“晏青,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纳兰睿淅疯狂地抱着晏青的身子,不断摇晃着他,想让他再开口说一句话,然而,晏青却是紧紧闭上了眼眸,这一世,都不会再睁开了。
良久之后,当纳兰睿淅终于判断出了晏青已经死去时,他悲恸地展臂惊呼起来:“啊——”
晏青他是死了么?他死了么?这个打小就一直跟在他身旁的人,这个除了母后之外与他最亲近的人,死了么?
天啊——
老天为何这般地残忍?为何要夺去他的生命?为什么?
东方流景看着他那本是高束在头顶之上的墨发全部飞扬而起,树林之中狂风倒卷,逆风拂起了他的墨发。
这样的纳兰睿淅是他没有见过的,如此看来,他与晏青之间的感情却是深厚无比的。
纳兰睿淅兀自吼叫了一阵子后却是颤抖着身子将晏青抱了起来。
东方流景见状,有些吃惊,他说道:“你的腰部受了伤,不能这般用力。”
纳兰睿淅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颤巍巍地将晏青被抱了起来,抱起来之后,他便随便寻了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东方流景盯着他没落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主子,他要做什么?”北堂黔立在一旁,有些看不懂纳兰睿淅要做什么。
“他可能是要将晏青葬了吧,你们去帮一下忙吧,指个路就行。”纳兰睿淅骄傲若斯,定然不会假他人之手去葬下晏青。
“诺。”
北堂默与北堂黔相继跟去,行走在了纳兰睿淅的身旁,待他找不到路时便给他指了个方向。
纳兰睿淅抱着晏青终是去到了一个有溪流之声的地方。
他将晏青放下之后,便伸手去刨土,北堂默立在他的身后冷冷地看着他,这个豫成王一直是他们的敌人,为何今日看着这样的他,心里会觉得酸涩呢?
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晏青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个下人而已,而他却是对一个下人这般情深意重,莫非在过往的岁月里,他们都错看他太多么?
可是,十五年前的事又怎么说呢?
纳兰睿淅赤手空拳在泥土里刨着,因为用力过猛,他的手指甲被划出了血痕,但是,他却没有觉得痛,他的世界真的天翻地覆了,母后被打入冷宫了,他的孩子没了,现在晏青又离他而去了,他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不知刨了多久,纳兰睿淅终是刨出了一个大坑来,他抱着晏青寻摸着方向,将他放了进去,随后将泥土慢慢掩盖在他的身上。
他的白色衣衫之上沾满了血和泥土,脏污不堪,他薄唇微启,缓缓说道:“晏青,是我对不起你,下一辈子,你投个好人家吧,不要再认识我了,一路走好”纳兰睿淅闭上了眼眸,晶莹的泪水滑过他坚毅的脸庞,掉落在了泥土之中。
北堂黔在看见如此光景时,却也背过身子,伸手抹了一下脸颊之上的泪水。
纳兰睿淅慢慢为晏青合上了土,眼前竟是浮现出晏青的容貌,那么的刻骨铭心,历历在目。
良久之后,纳兰睿淅终是将土全部合上了,他站立起身,本想去找一块树枝来为晏青立碑,然而,当他一站立起来时只觉脑中天旋地转,竟是眼眸一翻晕厥了过去。
“豫成王!”
北堂默见状惊了一下,旋即伸手扶住了他的身子。
纳兰睿淅再次醒来时,只觉身子有些摇摇晃晃,那样的感觉应当是在马车之中。
“他怎样了?”
“死不了。”
纳兰睿淅的意识有些朦胧,不过,再朦胧他也能判断得出说话的这两人究竟是谁。
“这不是醒了嘛?”纳兰睿淅缓缓睁开眼睛时,云思辰已经看清楚了,遂朝东方流景说了一声。
东方流景转头看向纳兰睿淅,问道:“你觉得怎样了?”
纳兰睿淅伸手撑起身子,说了一声:“谢谢你。”
“不客气。”东方流景眼眸微敛,说了一句客套话,他与纳兰睿淅之间当真是爱恨情仇牵连甚多,最主要的是,凝儿曾经还跟他跑过一遭,所以,他们之间注定不能像平常兄弟那样说话。
云思辰瞥了一眼东方流景,又瞥了一眼纳兰睿淅,只觉有些憋闷,算了,反正经过这几次的事,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纳兰睿淅了,最关键的是,风雅茹现在已经被打入了冷宫,他心里自是十分高兴的,如此,让他在中间调节一下气氛却也是没有什么的。
“豫成王,我们已经派人将你葬下晏青的地方给记住了。”
纳兰睿淅回道:“谢谢了,不过,我看不用了,就让他葬在那里吧,那里远离紫尧,有山有水,是个好地方。”
云思辰听闻,心下有些动容,看来纳兰睿淅也不是很喜欢皇宫这个地方,遂干笑道:“好,就葬在那里。”
纳兰睿淅随后又朝东方流景说道:“你们回衢州吧,水患的事乃是国家大事,我自己回紫尧便是。”
东方流景回道:“我已经派人通知宗政颜了,他应该快到了。”
他一个瞎子,身旁又没有人照应,怎么回去?纳兰睿浈说不定还会派人袭击他,如若真出了什么事,他心里应该也会过意不去的,这个世上,能让他牵挂的人着实不多,可纳兰睿淅偏偏就是一个,好奇怪,依照他与自己的恩怨纠葛,自己怎么就能惦念着他呢?
“谢谢。”
云思辰说道:“纳兰睿淅,我也陪你一起回紫尧吧,反正啥国家大事的咱这些市井小民也不是很清楚,既然我答应了小鱼儿要治好你的眼睛,便一定会兑现我的承诺。”
纳兰睿淅听闻,又道了一声:“谢谢。”
云思辰白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憋闷,这个人怎地这般无趣,除了会说谢谢以外,他就不能再说点其他什么吗?
他这醒来的功夫说了多少声谢谢了?
“哼!”云思辰因着心底不爽,闷闷地哼了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一路无话朝前行去,不多时,宗政颜便率众前来将纳兰睿淅给接走了。
当宗政颜瞧见纳兰睿淅竟是与豫襄王和云思辰在一起时,着实惊了一下,不过,宗政颜乃何许人也,即便惊诧却也不会表现出太多来。
因为纳兰睿淅眼睛看不见,宗政颜便与他上了一辆马车,而云思辰则是上了另一辆马车。
东方流景目送他们的马车离去之后,北堂默便问道:“主上,我们这是返回衢州么?”
“回衢州之前,我要先去橙部确定一件事情。”
阮翩然的事,十分蹊跷,他要去一趟橙部彻查一下这件事情,看看究竟是不是自己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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