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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里的荷叶都被打得一颤一颤的,芙蕖亦随着雨儿点着头凤幽夜看得兴起,张口还想吟两句诗,但看身旁晴儿不知怎的一脸紧张严肃的样子,她又觉得好笑,把口中的诗句咽了回去,任小丫头紧紧搀着她,脚步奇快地在曲折的水上小道疾行,直奔岸上而去。
她不想告诉晴儿,其实她见水就在脚边,会有晕眩的感觉,走得那么快会让她更加害怕还有,那副画还留在石桌上呢。
罢了,有纸镇压着,应不会被风吹跑,等天晴以后再回来取吧。这里人少,湖心的亭子应该也鲜少会有人至,希望那些仍摊着的笔墨,不会惹得他人不便。
修岩看到亭子里两个女子撑着伞往另一条小道上走了的时候,心里那块大石总算是暂时落了地。还好,不管主人现在有没有看到人,至少没正面碰上,对夫人再怎么不屑一顾,也总没了让人家难堪的机会
仍走在他前面的宁徽玉却在此时又突然停了下来。此时他银发半湿,向来冷淡的秀美面容亦被一层薄薄水雾蒙上了一层特别的面纱,那双无情无欲的凤眼,睫毛湿漉,眼眶内好似也变得氤氲起来
事实上他自然也是发现了那两个女子,而且比修岩想象的要早。本来以他的性子,定然是转身走得越远越好。今日却不知怎了,脚下既然踏出了第一步,他也就任凭自己继续走了下去
不过是两个弱女子而已,前日也见过她们在这亭子里赏荷,此时他与修岩避雨,似乎也不需刻意再去避两个弱女子他当自己是这么想的。
然而眼看离那亭子已经近了,却见一把不大的油纸伞施施然遮住了两人小小的身影,且异常“聪明”地倾斜着,将某一个纤细的红色身影遮了个严实那个“聪明”地“指挥”
着纸伞的小女子一定没有发现,她身边的红衣女子其实步子有些踉跄似乎就要跟不上那绿衣小丫头的脚步。自己避雨,却偏巧“赶”
走了亭中原有的人?宁徽玉嘴角淡笑。也是,他一个大男人避什么雨,倒是显得轻浮了。说不定在人家看来,这还是个刻薄男人的刻薄之举想到这里,心下忽然冒出一丝不适感来。
再眨着被水汽浸湿的眼,目送那个纤瘦的身影远去,本就不怎么愉悦的心情忽然变得烦躁了起来。他转身,想要原路返回。然后对上身后修岩询问的目光,宁徽玉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沉静又波澜不兴的城主。
此时两人还站在湖中层层莲叶之间,窄窄的一条小道,掉头回去,势必会让身后的修岩觉得“奇怪”
于是他继续走,三两步就进了那曲风亭。亭子并不算大,清清雅雅的,淡淡的风拂面而来,仿佛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女子的幽香
男人的目光第一时便被石桌上的画作给吸引了。仅仅用了黑色的墨,精致的线条却勾勒出了最生动优美的湖景,一池青葱的绿,娇艳的红,甚至那丝丝细雨,似乎都溶在了那一副画里
再看边上一首小词,字迹工整秀丽,与那画的工笔可谓相得益彰──无端轻薄云,暗作廉纤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翠袖不胜寒,欲向荷花语。却道孤城花事休,芙蓉宛转在中洲。好一句“无端轻薄云,暗作廉纤雨”
!一个小小女子,心中暗藏的气势却不小词句如字迹般清雅秀丽,然──“中洲”?还是在思念故土“中州”么而他这偌大一座赤宁城,在此女子的眼中,却仅仅是一座“孤城”
?呵,也对在大漠里隐匿了多年,如此寂寥空旷的一座空城,谁能说不是座孤城呢?此处气候确是连花卉都极少,倒也确实委屈了这个风雅女子而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宁徽玉自己忽然一惊。这是怎么了要说“委屈”
一个女子,也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他何时曾给予过半分怜惜?有些事,并不是不知道,但是心里自动地排斥着,渐渐的也就完全听而不闻了而这时心底的这一分柔软,可是因为这三年多来暗暗地一丝一毫积累下的,不多的歉疚?
亭外,蒙蒙满湖烟雨,亭内,淡淡一声叹息。银发男子执着那副水墨画作,凝视了许久站在一旁的侍卫心里可谓七上八下──这人虽没碰上,却留了副画在此,实在不知是好是坏。
不过看主人的脸色还不算太糟就是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双向来无情无欲的凤目间,隐约有分异常柔和的光芒闪过。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夜,次日天明,又是晨曦明媚,不由得人不心境大好。
凤幽夜借晴儿不在跟前的一个空子,独自来到了曲风亭。气质娴雅的女子沉静地走过曲折的小道,却意外发现亭中不见了她来此的目的──石桌上本应在的那幅画,她倒是为它想过可能会出现的被雨水浸染得惨不忍睹的下场,却怎么也没料到它会就这样不翼而飞!
怎么回事,是夜里风大,被吹入湖心了?可是,石桌上的纸镇下并无残余的纸屑,余下的一小叠画纸也依然整齐事实上,昨日未及收拾干净的笔墨纸砚,此刻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显然是经人收拾妥当。
是有谁经过了这里?从那摆放笔墨的方式,就能看得出是个性素好洁,且对文墨之事颇为熟稔的人看来,是她的随意惹得他人不快了呢。
不知怎的,平静的心底起了波澜,她忽然就有了点慌张。总觉得哪里不对呢,那个人不,不会是他。想来他躲她都来不及,怎可能还收拾她留下的笔墨?就算真是他经过,真是他随手收拾了,也不至于会“顺手”
收走了她的画那,会是谁呢?这内城里的人她认识得很少,相熟的人更是几乎没有的,想来也不会是有人特意为她收起来了。那么,究竟何人会将一幅再平庸不过的画给“顺手牵羊”了?
凝眉想了许久,无数的可能性在心头蹿动,直到一阵清凉晨风拂过她柔嫩的面颊,她才露出凉凉一笑──她还真是闲得久了,只一幅画而已,却又叫她胡思乱想!
又不是什么千金墨宝,丢了便丢了,再画一幅便是,哪里要这样给自己心里多生疑窦。她微微叹息,摇了摇螓首,抛下了疑虑,将石桌上的东西都取了,娉娉婷婷又往来路去了纵使凤幽夜冰雪聪明,多年之后亦无法得解──这“偷”
画之人,为何会是那第一个就被怀疑、却又第一个被排除嫌弃的男人***靖宇堂-修岩盯着墙上那幅画已经看了足足半日。
不是他这个只懂习武不谙文墨的大老粗突然间开了窍,而是他实在很想弄明白,这副已被装裱得极其精致的画作,到底有什么稀奇之处──可以稀奇到让他家主人不问自取,径自带回家来;带回来也就算了,还心血来潮自己动手裱了起来;裱好了也就算了,还郑重其事地挂在了堂中他跟了主人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主人做出这种“出格”
之事来。他知道昨日主人是看有雨点被风吹进亭中打湿了画纸,应是惜画才把它卷起,塞入衣中一路带了回来。
然而主人向来不是会关心这种琐事的人──大活人都没见他施舍过一分的关怀,一张画纸不知怎的倒是得蒙救护──
若是夫人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而这多年没尽过丈夫义务的男人,若不知道这画的主人是谁也就罢了,可他若是心里明白的,还这样做
想到此处,修岩忍不住擦擦冷汗。不知道主人是不是因一趟南方之行受的刺激太大,才使得行为变得如此怪异。
南方唉,那个美丽女子,实在是辜负了主人这么多年的心思啊!修岩的目光在墙上几幅画卷之间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一个隐秘的凹槽处──小小的机关控制的那间无外人知晓的暗室里,究竟藏了多少主人的秘密连他这个贴身的侍卫都不知晓。
“喂这边,修岩!”一个绿衣小丫头在门外探头探脑,圆圆的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头顶两只小髻更显得女孩一副活泼可爱的模样。
“晴儿?”修岩一怔,这丫头怎么知道这会儿跑这里来找他?黑羽族的少主来访,主人去了外城与之密谈,却不让他跟着──这丫头倒是会钻空子!
“你有事找我?”看见这精灵可爱的小丫头,向来沉闷的大男人也不禁放柔了声音,黝黑的俊脸上带着一丝可疑的羞赧。
“哼,谁要找你。”小丫头确信里头并没有某人的存在之后,才鼓起腮帮子,娇嗔地瞪了男人一眼“你今天这么闲?不用陪你家主人逛花园?”
一听这话,修岩立时明白这丫头是算账来了。“主人出去了,今日还不知会不会回来。如果有事需要帮忙的,我今天正好可以去办”不管这丫头怎么想怎么说,他一直以来想帮助照顾这两个女人的心是真的。
“哼。”晴儿又撅了撅嘴,虽是冷哼了一声,但圆圆的小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俏皮的笑容。
她很少有机会进靖宇堂,眼下看某人不在,胆子大了起来,大摇大摆地进了堂中。她也不理眼巴巴盯着她看的修岩,只睁着双圆圆的大眼滴溜溜地四处乱瞧很快,小丫头眼睛一亮!“真的在这儿!”
──墙壁上,一副清雅的青莲雨荷图,正堂而皇之地高高挂着。她就说嘛!那画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定是有人“偷”了!那个某人也是不是太奇怪了一点,干嘛要“偷”
她家公主的画?!害得公主一早回来以后就有些失魂落魄的“这个”修岩顺她目光看去,骤然有些脸红。虽然画不是自己“偷”的,可自家主人跟夫人之间那么尴尬的关系实在是让夹在中间的人为难呐!“这个什么?这个明明是我家主子的,为什么会跑来挂在这里?!”小丫头得理不饶人,两只眼睛瞪得更圆了。
“呃这个,是主人看画纸被雨水打湿了,才带回来弄干净了裱起来的。应该是看夫人画作的好,才、才挂起来的”他都替自家主人脸红呐!“哼!他倒是好意思!”绿衣小婢又娇嗤了一声“我不管,你把画还我!”
“这”本就有些木讷的男人更加没辙了。看小丫头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他想了又想,最后只能说“我做不得主。不如,你让夫人亲自过来取”小丫头脸上还是气呼呼的,眸子又咕噜噜转了两圈,倒也没再说什么。
出门前又狐疑地看了看那幅被装裱一新的雨荷图,绿衣小婢终于一溜烟地跑出去了。***往靖宇堂来的一路,凤幽夜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自己的画竟真是跑到那个人那去了。
本就有些莫名不安的心,在听了晴儿的话之后更加跳动得厉害。等到用了晚膳之后,她整个人都已是坐立不安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停地问自己。走到靖宇堂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了。明知道他不在,她才鼓起勇气来的可她仍然控制不住自己,身子不停地发颤,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
晴儿那丫头也不知怎么了,说是不舒服不肯出来陪她走这一趟。要她独自来此,心里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忍不住,很想亲眼看一看自己的画,是不是真的,被那个男人给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