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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仍有回答:“早上大巴还没发车。”周语不说话了,站那儿抱臂看着他,嘴角越勾越高。她这么一揶揄,那男人立马没了笃定,挠着腮去看别处:“我的车随时能走。”
安静,有鸟叫没人声。等了会儿抬头,对面的女人仍是一脸似笑非笑。他撇过脸,瓮声瓮气的加一句:“不信你先去问。”周语上前两步,慢悠悠说一句:“我还非你不可了?”
他身后,是参天的鸡冠刺桐,落了一地红。他站在繁锦之中,一本正经的点头“嗯。”睫毛长得像两把浓密的刷子,悠悠扇着。周语饱含感情的说了一声:“哦---”男人听不出别的,只顾趁热打铁:“你记下我电话,要走打给我。我号码是”
12345,带着口音念一通。念完余光一扫,对方根本没有要动弹的意思。他捏着后颈项,看天看树,脚下却不动。
片刻后,周语哼笑,手机丢出去。那人接过,长腿稳着摩托,毛巾擦手,食指在手机屏幕上摁了十一下,还给周语。
周语瞥一眼,移动的,182开头,没名字。她随手给他添了个备注,点了“保存”白塔寺青烟袅袅。游人惨淡。
卖香烛的大爷耷拉着布鞋在树阴下打盹。大雄宝殿,周语祭拜,上香,许愿,抽签,一派虔诚。她抽到一只下签,一位慈眉善目的胖和尚替她解签,说她近年有大难。
若要化解,无非要修持禅定、感恩礼敬,方可遇到贵人。周语并不当回事,托腮问了几个浅薄问题。胖和尚解完,退居一旁打坐。周语跪坐在寺里发了一下午呆,听胖和尚诵经。
他先念了清心咒,大悲咒。然后又开始念心经。和尚念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
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周语望着宝相庄严的金色佛像,昏昏欲睡。醒来已是黄昏。胖和尚起身要走,周语走过问:“师父,我失眠多梦。除了听您念经,还有其他方式能改善吗?”
胖和尚说:“我佛慈悲。只要心中清明,诚心向佛,佛祖自会普渡,救众生于苦海。”周语想了想:“怎样才算诚心?”
胖和尚不语,敲响手中木鱼,笃笃笃。周语抽出一叠百元大钞放进“功德箱”里。胖和尚双目紧闭,行合掌礼,嘴里念叨:“阿弥陀佛,女施主功德无量。”
周语没提李季名字,和尚们也就当她是个普通香客。白塔寺相邻有个古镇,号称历经千年,已作旅游景点待开发。
周语吃不惯寺里寡淡的斋饭,便听了香烛大爷的介绍,去古镇上寻觅当地的特色小吃。古镇确实有些年岁,青瓦木楼,狰狞吞口。妇人粗布盘头,金缕绣鞋,潺潺溪流穿巷而过。
木门红漆剥落,老妪浊目无神,猫狗慵慵蜷曲。时光混沌而缓慢。猩红暮色下,古镇承载着历史的厚重,秉持着南方特有的温润与婉约。
周语随便捡了处饭馆,要了素面凉糕。味道过得去。临走时在镇尾的摊铺上买烟,店里没有她要的,她拿了包软中华。拆着烟盒走到寺门口,一辆摩托车停放在石狮边,穿黑背心,身材高大的男人勉强“躺”在坐垫上,就着茶水吃饼子。
已是黄昏,房檐灯泡初亮起。那男人吃得狼吞虎咽又怡然自得。周语站在远处看了会儿。抬眼与周语四目相对,他坐直身子。周语上前。“今晚不回家?”“嗯。”周语瞟一眼他手里的饼,里面依稀有些臊子肉。下巴一点“晚上就吃这个?”他又“嗯”一声,不自觉的,放慢嘴嚼速度。“能吃饱?”男人有着与他体格不符的腼腆,话不多,许是碍于周语“上帝”的身份,对她有问必答,特别上心。
他说:“多吃几个就饱了。”周语想了想说:“你去没去吃午饭?”那时她多给了二十元钱请他喝酒,他还记得。
此时表情尴尬,踌躇着没作声。又站了会儿,周语横竖无聊,发出邀请:“一块儿去吧,”后面加一句“正好我也没吃。”黑背心嚼着,大双眼皮盯着她“我刚才看到你在吃面。”周语“啊”一声,脸不红气不喘“没吃饱。”
又问他“能不能吃辣?”黑背心被食物梗住,灌了口茶水。垂着眼,嘴里的话和嘴里的饼一样干巴巴:“不去。”周语强调:“我请。”摇头。周语想了想“回去的车费照算!”还是摇头。他的油盐不进让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男人老实巴交,说话时,深邃的大双眼皮静静的看着人,没有丁点在人情世故中摸爬滚打的痕迹。在这样的繁华浮世中,净得脱俗。周语认识的男人没有这样的,包括李季。
李季信佛,但也不是这样的。闲来无事,周语与他没话找话:“刚才我出来没看见你,买饼去了?”
“送人去了一趟**(他说了个地名),顺便买了饼。”周语点头,慢慢拆烟盒。一根叼在嘴里,一根递给他。黑背心接过烟,有些诧异的看她一眼,欲言又止。周语低头点烟,嘴里含糊:“想说什么?”
“没。”她抬起头问:“晚上睡哪儿?”青白的烟雾从那张红唇逸出,使她看越缈,美得不真。粗粝大手在摩托车垫上拍了一下。他人高腿长,坐在摩托上已将车子压得憋屈。周语抬眉“嗯”一声,夹烟的手指一下“这怎么睡?”
他不嫌麻烦,做示范动作。双臂做枕,臀部贴在坐垫上,长腿搁在石阶上,人勉强放直。周语看他耍杂技:“这样能睡着?”“能。”她面色平静的点头:“佩服。”这时,寺里传来暮钟声。
紧敲18下,慢敲18下,不紧不慢再18下,反复两次,一共108声。钟声深沉,绵长,震慑人心。周语掐了还剩大半截的烟,没再说话。周语不出声,那男人也不出声,捏着车柄,安静的等在旁边。钟声结束后,周语挥手:“那行,我进去了。”
他“嗯”一声。走了两步,周语回头:“哎,怎么称呼啊?”这句话,一天之内她问了两次。这次他说了。
周语无声的哦一下,问他:“哪个lai?”他说:“来去的来。”周语撩一下发,心里将那俩字过一番,转身走进寺门。她撩头发的姿势特别富有女人味,拇指和中指插入发丝,从发际线处往头顶慢慢拂开,长发柔顺,呈中分又从两边丝丝坠下。
发际线弧度完美,正中心有一个小而清晰的美人尖。他收回视线,摸出最后一张饼,大口吞下。夜里,禅灯如豆,周语失眠。摸出手机来消磨时间,有未接来电,两个,都来自李季。
周语回拨过去,对方已关机。想来是睡了,李季的作息一向严谨。周语在通讯录里随手划拉,看到“黑背心”三个字,脑中闪现出一双能储春雨的大双眼皮,还有他高大的身躯在摩托上躺平的憋屈模样。
那时凌晨三点,不知他是否还在寺门屋檐下,如他说的那样,一尺来宽的摩托坐垫,他也能睡着。周语将备注里黑背心三个字,换成他的姓名---顾来。
清晨,周语趴在店铺的柜台上看那些配饰。都是些常见小玩意,因“开过光”而相对不菲。
昨天那个胖和尚走来,手里握一串珠子,毕恭毕敬的对周语行礼,说话半文半白显得脱俗:“方丈吩咐,将此物交予施主。望施主早日走出梦魔桎梏。”
周语接过,戴在手上试了试,手串很长,她挽了四圈。小叶紫檀佛珠,暗红色,牛毛纹明显。若有似无的清香,实而不华,带着佛性,闻之让人心旷神怡。周语举到光下照了照,神情淡淡:“多少钱?”
胖和尚双掌一合:“不取分文。”周语一愕,转身看他一眼,说谢谢,也没再取下。走到功德箱前,投了一叠粉色票子。胖和尚闭眼行礼:“阿弥陀佛。”
一辆黑色辉腾停在寺门口。一个面容白静的男青年,率先从驾驶室跳下来,捂着肚子往寺里冲。见到周语,停下来打声招呼:“周姐!”周语回头“啊,小杜来了。”
“周姐,”那人表情尴尬,小声的“厕所在哪边?”他那模样连周语都替他憋得慌,指了个方向。杜畅朝厕所跑了两步,抱着肚子回头“周姐,李总也来了。”周语“哦”一声,并不意外“知道了。”
李季走进寺里,周语正翘着腿欣赏手腕上的珠子。他走过去抬起周语的手看了看。周语嘀咕:“和尚给的,还不收钱。”
李季莞尔,称赞道:“满星老料,高油高密,不愧是高僧手里的极品,”拍拍她的手背“好好戴着,别沾水,别丢了。”周语抽出手“谢了啊。”“谢我干什么?”
没了电话过滤,李季的玉石之声听上去越发清朗。“继续装!”周语瞥他一眼“明显是你先买下,让和尚来卖个人情,你就爱搞种故弄玄虚的名堂。”
李季笑了笑,并没反驳,看来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李季性格温和,长得文质彬彬。因教过几年书,比起一般商人,身上多一分儒雅。自从六年前离婚,前妻带着儿子去了国外,他便没再娶。周语说:“你不是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