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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子一拉,屋子瞬间亮起来。也不是富丽堂皇的明亮,几瓦的灯泡,能亮到哪去,但足以看清屋内事物,看清床上,刚才说话的人。男人穿着干爽的汗衫短裤,手脚露在外面。由于瘫痪多年,四肢肌肉已明显萎缩,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突兀。
看骨骼,当年他该是个高大的男人。潮湿阴暗的屋子没让他发霉长虫,甚至连头发都干干净净,但他憔悴,萎靡,完全丧失了求生意识。眼睑半睁,两眼无神。周语本以为他会跟自己说话,在心里盘算了一些可能发生的对答。
原本要装得再像些,她该像真正的被拐女人那样啼哭愤慨。但她没那演技,她能做的就是少说话少露馅。她不说话,他也没说话,好像刚才的声音是她的幻觉。且在往后的几天里,他也再没有搭理她。
门开了一道缝,陈慧红端着饭碗挤进来,生怕周语逃跑,还没站稳便立即锁门,并且当着周语的面,在脚边摆了把镰刀。
陈慧红用枕头将儿子的头垫高,喂他吃饭。男人脖子以上还能动弹,所以吃饭时能配合着抬头和吞咽。陈慧红不冷不热的对周语说:“妹儿,这就是你男人!你也别委屈,这就是你的命!嫁谁不是嫁?
你嫁给其他男人,保不齐挨打挨骂,我的瘫子儿至少不会打你!但你也休想跑,别欺负我家人少,我还有一个儿子,力气大得很!你跑一次,我让他打掉你半条命。”
半晌,她见周语没接话,想是吓着了,又诓哄:“只要你不跑,安安分分伺候我儿子,我们顾家也不亏待你,我们吃什么,都有你一口。来,你好好学着,看我是怎么弄的!以后这都是你的事。”
她说着,时不时将男人嘴角淌下的汁液,又灌进他嘴里。粗米饭,炒了份莴笋尖,油放得少,莴笋黑糊。估摸着米饭里绊着油汤,所以闻着隐隐有些香气。陈慧红喂饭喂到一半,见儿子面部表情,知道他要小解。
她毕竟是山野农妇,没那么多顾虑,当即拿出特制的尿壶,扒下男人裤子,掏出那根对准壶口。陈慧红等了许久,晃了晃尿壶:“尿啊!”过了好几分钟,悉悉水声浸淫着空气。
这时,床上的男人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周语一眼。昏暗不明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像蒙了一层灰。瘦得皮包骨头的脸,没有一丝脂肪和肌肉。他嘴里还有未咽下的米饭,嘴嚼食物时,仿佛是牙齿在拉动一层皮。
顾瘫子吃完饭,陈慧红打来水让周语给儿子擦身子。周语将那根看不出本色的破洞毛巾拧得半干,仔细替床上的男人擦脸,然后擦手臂和裸。露在外的双腿。陈慧红知道这姑娘刚来,能做到这份上已经不易,便没让她给儿子脱衣裤。
周语第三次拧毛巾时,水已变了色。她手腕上的小叶紫檀珠珠与瓷盆相碰,发出尖锐又刺耳的声音。来前王淑芳应该把这丫头身上的钱财物都刮净了,那串珠子就成了她浑身上下唯一的首饰。陈慧红盯着那佛珠瞧了许久,问:“妹儿,你手上戴的是啥?”
周语说:“佛珠。”“哎呀,一定很值钱吧?”周语没接话,继续手里的事。过阵子陈慧红又义正言辞:“你进了我顾家的门,就得守顾家的规矩。安安分分的,这些招蜂引蝶的玩意,就不要戴了,你取下来,我给你保管!”周语继续手上的活儿,没抬头:“木头做的,值不了几个钱。”
陈慧红不答话了,板着脸,三不五时往她手上瞟一眼。周语站起来,从左手取下那块戴了多年的pp,丢给她“这表你拿去。”
“手表哇,”陈慧红欢天喜地的接过,看周语一眼“我给你保管着!我不要你的!”挂在手背上试戴,眉开眼笑“真好看,”床上的男人在这时开口:“都出去,我要睡觉。”
想是这男人平日里鲜少言语,冷不丁开口说话便让陈慧红受宠若惊。她诚惶诚恐的哦两声,却没立即出去,让周语搭把手,两人合力将睡在床正中的男人往里边挪一些。陈慧红指着床上的空位对周语说:“晚上你就睡这儿。”
她走出房门时,这才想起问周语一句:“你吃不吃饭?”别家刚送来的女人哪个不是哭闹不休,接连三四天不吃不喝的。所以她根本没煮周语的饭。周语确实没什么胃口,就说不吃。陈慧红走前再次嘱咐一声:“别忘了伺候阿钧撒尿!”顺手拉上灯。
周语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又摸了条凳子坐了几小时。最后实在扛不住,她本就不是矫情之人,摸索几下,碰到木头床沿。手指再往里探了探,大约一人宽的地方空着。她便小心翼翼的躺上床。床的位置刚好对着窗户,外面月朗星稀,农村的夜格外宁静,仿佛与世隔离。
偶有狗吠,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想起陈慧红临走前的嘱咐,心想,原来他叫顾钧。整日的舟车劳顿让周语十分疲惫,睡前她问他要不要小解,他没说话,夜光下,仍是半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周语说:“顾钧,有事叫我。”仍是没有声响。
山里的后半夜和身下的草席都让人感到凉快,再后来她就睡着了,也不知他有没有睡。醒来已是早上,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棂,恰好射在周语眼皮上,她有片刻的发懵。
待稍微清醒后,转头就看见了身边陌生的男人。周语翻身下床,问他:“你要小解吗?”顾钧皱着眉,闭上眼。
门外传来妇人间对话:“顾家婶,借你家楼梯用用。”陈慧红说话像在吆喝:“丽生妹子你自个儿抬去!”丽生问:“听说你给阿钧讨了个新媳妇,在哪儿呢?”陈慧红:“阿钧屋里!”丽生:“都夸那妹儿长得俊,昨夜老实不?”
陈慧红说:“还算老实,没啥动静!”丽生,声音压低:“那你昨儿个打没打?”陈慧红:“没打,我看她不想跑。再说了,好好的妹儿,我也下不去手!”丽生:“她要跑还告知你一声?她是闷在心里头!这事你莫心软,一定要打,不然准跑咯!前年张富贵的婆娘不就跑了吗?”
陈慧红:“说起张富贵那媳妇也是冤,从咱们雀儿沟出去的话,要么游水库,要么翻九座大山,张家那笨婆娘就想一个人翻山逃出去,被野猪叼去了!啃得就剩了半只腿!造孽啊!”吱嘎一声,门开个小缝,一只碗递进来,陈慧红的声音隔在门外,清冷的,长了些威严:“喂你男人吃饭!”周语稍有迟疑,那端碗的手立即抬了抬,声音徒然增大:“没长眼?”
粥熬得不浓稠,清汤寡水,边上放了几颗腌黄瓜粒儿。清淡的米香味让周语感到饥肠辘辘。顾钧吃了两口,便偏头不再张嘴,皱着浓眉,表情别扭。周语问:“怎么了?”
他没答应。周语用勺子碰他的嘴唇:“没胃口?”他还是不说话,仔细看,有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来,腮帮紧绷,像是极力忍耐。周语还是有些经验,试探着:“想小解?”男人仍是不语。
周语放下碗,正要去拿尿壶。只听悉悉索索之声,男人裆部的部位颜色逐渐加深,空气中充斥着腥热濡湿的气体。他尿裤子了!让周语震惊的不是他一个大男人尿裤子,而是他此刻的表情:无地自容的羞耻。忍无可忍的愤怒。还有生不得死不能的无奈。他紧闭着眼,紧咬着牙,浑身打颤。
周语愣了一秒,有些手抖,正要去解男人裤头,顾钧突然高声叫起来:“滚!你滚!”声音刚落,陈慧红夺门而入,见儿子这番狼狈表情,再往下看一眼,劈手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周语白嫩的脸上:“你个狗。日的你就这么伺候你男人?!”
庄稼人力气大,尽管陈慧红已是花甲之年,周语冷不丁被打一下,还是控制不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陈慧红毕竟是个老实巴交的村野农妇,生平第一次打人,打完后激动得不能自持,浑身颤抖,好半天说不出话。顾钧已冷静下来,气若游丝的开口:“妈!让她走吧!我不要婆娘。”
陈慧红这才回过神来,温声安抚儿子:“瞎说!男人就得娶婆娘,往后妈不在了,你婆娘就照顾你下半辈子!”
顾钧激动起来:“我这个鬼样子,还算是个男人吗?不人不鬼,我这不是害人吗!妈,你不让她走,我就不吃饭,饿死自己算了!”
陈慧红吓坏了,轻言细语的规劝,又手脚利索的替他换了裤子,擦干席子上的尿液。顾钧一夜未眠,嚎了半晌,又累又困,到最后体力不支进入昏睡状态。
陈慧红一语不发收拾妥当,转身狠狠剜着周语,连拖带拽将她推进后院一个漆黑一片,带着牲口气味的房间,砰一声关上门。门外陈慧红的声音难掩怒气:“丽生妹子,你说得对!新媳妇送过来就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