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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回屋,他再没和她说过话。周语醒来时,天还没亮。睡眼眯惺的下楼,顾来恰好从楼梯边经过,四目相对,他先躲开。顾家兴许是省电,灯泡总是昏暗。最后一步台阶,周语一脚踩空,本该走出门的顾来及时回身,稳稳的托住她。
他的胳膊比她想象的结实有力。像她有电,他立即放开她。石磨发出沉沉的响。顾来一圈一圈推着磨,他人高马大,动作轻松。
穿着黑背心,肌肉贲张得张扬。左手撑着磨沿,身子前倾。乳。白色的玉米浆从磨壁缓缓流下,途径他腿根,一股一股,飞射到地上的桶里。周语蹲他旁边刷牙。那是个借位的视角,景色旖旎,周语洗漱完毕也不离开,蹲那儿看得津津有味。他有所觉,皱着眉,脚下换个方位。嘴里小声说一句:“看什么看。”
周语反问:“嗳,有没有女人追你?”顾来充耳不闻,只顾推磨。“那男人呢?”他终于回头瞪她一眼:“你就不能正经些!”许是他刚醒,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破天荒的有些低哑和慵懒。周语忍着笑:“我怎么不正经”
话没说完,对方一个用力过猛,拎手柄的手一抬,浆液飞溅。乳白色的,偌大一片,黏在不可描述的部位。周语盯着“啊”一声,诚然点头道“这会儿真有点不正经了。”
“”咸菜,清炒莲白,玉米粑。一盘乌漆麻黑煮熟切块就端上桌没有任何技术考究的腊肉。顾来坐对面,四碗干饭风卷残云。
五大三粗的体格摆在这儿,周语姑且没让这惊人的食量震住。陈慧红攥一根铁链子走来。周语估摸着那是栓狗的,因为大黄只听到声儿就吓得四蹄打滑,夺门狂奔。陈慧红挤着满脸褶子,对周语温言细语:“妹儿这个,”亮一下链子,讪笑“嘿嘿,不绑紧就一点不难受!”
顾来皱眉:“妈!这是干什么!”陈慧红讶异:“你我都出门了,不绑起来你嫂子跑了谁负责?”不知为何,那时顾来冲口而出:“我负责。”说完他有些懵。侧目,恰好看到那“嫂子”托腮望着自己笑。他别开眼。
两人争执,考虑到地理优势,最终陈慧红让步。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陈慧红出门,走到院口撩开嗓门喊了声:“丽生妹子,今儿家里没人,帮忙搭个眼啊!”“放心,我给你看着。”
屋里就剩两人。周语问:“你要去镇上?”男人埋头灶台,火舌蔓延,火星飞溅。他的脸被照得黑中有红,熠熠发光。“嗯。”“什么时候回来?”“下周一。”周语算了算,还有五天。
“你住哪儿?”“和人合租了地方。”他想加一句男的,警醒于这女人的毒舌,暗幸没干画蛇添足的蠢事。
门口放个红桶,密密麻麻的黄鳝绞缠在一起,泛着白沫。顾来坐在灶前问:“你还差什么,我给你买回来。”周语在看黄鳝,闻言抬头:“不仅怜香惜玉,心还挺细,”意味不明的笑一下“你这样的男人不该打光棍呀!”不知是褒是贬,他没接话。他都开口了,周语冒死谏言:“那带几包烟回来。”那男人果然拧起眉:“哪有女人抽烟的。”“戒烟总要有个过程,”她咂一下舌头“嘴里没味。”
又过了会儿,顾来从火堆里掏出一坨乌漆麻黑的玩意儿,扔灶边“给你吃。”火星扑簌,泛着香气。周语盯着那坨“黑炭”嘴角抽几下:“这是啥?”“红薯。”她恍然:“前晚上捡那个?”“嗯。”他递给她:“火膛里炕了一夜。”
周语不吃荤,他想尽办法弄些新鲜玩意儿给她换口味。山莓,野地瓜,刺梨。今天又烤个红薯。他始终记得,周语刚来时向他要零食。周语去拿,复又甩着手叫:“好烫好烫!”
顾来捡起来放在菜板上,若无其事。她凑过去看,他那双大手,铁钳一般,裹着厚茧。她冷不丁伸出食指摩挲。“果然皮厚的不怕烫。”顾来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起身从锅里盛出两个鸡蛋。
“我不在你不要乱跑,”像吓唬孩子“山里有毒蛇野猪,还有狼。”“你都做我担保人了,我敢对不住你?”她托着腮,俏俏的,像娇妻对出远门的丈夫那样看他“放心,我哪也不去,一心等你回来。”他低头剥蛋壳,良久,含含糊糊嗯一声。
周语找话:“你们这儿,种什么吃什么,不种就没得吃吗?”“嗯。”转头看她“你想吃什么?”“有没有水果?”“”顾来想了想“有李子,还没熟。下个月能吃。”“哦。”
他还是那句:“你想吃什么?”“我喜欢葡萄。”“紫葡萄还是绿葡萄?”“甜就行,”她笑“这还有说法?”
“紫葡萄甜,但产量低。绿葡萄产量高,带点酸。土壤条件,需要的水份、光照都不一样,所以种植的地方就不同。”周语见他说得有板有眼,有些信了:“你真会种?多久可以吃上?”
“明年。”她挥手,嘁一声。明年太远。明年葡萄熟了,吃葡萄的人,又不知在哪。两人有段时间没说话。鸡蛋剥得白生生,他递过来,周语没想到是给自己剥的,愕一下。
她不挑食,也没有特别钟情的食物。那段时间她因抽不上烟而失了食欲,但那只鸡蛋的香气,已经超越了它作为土鸡蛋本身。她接过来。“你的蛋挺好吃。”“”“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的是鸡蛋。”
“!”“闷。骚。”“!”他闷声不响,又剥红薯。红薯在灶上轻轻一磕,灰烬掉下,里面是黄褐色的皮,火红色的瓤,香气扑鼻。
饶是他皮糙肉厚,也烫得双手交替,手指不住的搓。他将最细腻的部分给她,然后问,熟没熟。门前金光弥漫,日出了。他们偎在灶台前,吃鸡蛋,吃红薯。很多年后,生命中大部分片段已被时光撵碎,记忆早已模糊。谈不上锥心刻骨,但那个画面始终静静的留在那里。
门前一轮新日,他啃着红薯皮说“等我回来,就在后院牵几根葡萄藤。”柴灶,周语搞不利索,煮了夹生饭喂顾钧,所幸他没有挑三拣四,皱着眉都吃了。下起雨。不是三分烟云的婉约,那雨泼辣酣畅,三两下倒光,痛痛快快。
雨还没停,西边已经大亮,一道彩虹清晰鲜艳。大家都跑出来看。周语问顾钧:“出彩虹了,你看不看?”顾钧目光呆滞,瞪着墙上明珠蒙尘的小燕子格格,对来人置若罔闻。周语说:“我抱你出去透透气。”
床上的人这才有气无力的瞪她一眼:“不用。”周语充耳不闻,跑进跑出,几张椅子在门口搭了个临时的“床”便去抱顾钧。
顾钧在床上躺了几年,肌肉萎缩,体重已轻得不成样。周语体校毕业,力气比一般女人大。她弯身去抱,顾钧拿眼睛狠狠剜她,身子临空时,面如死灰,蓦的发起狂:“滚开!放开我!”周语不理。顾钧叫得像受。
虐,不知情的村民都跑来看究竟。丽生握一把锤子,也跑过来。只见这个水灵的新媳妇儿,把她男子搬到院子里,正在替他按摩大腿,捏了这只,又换那只。丽生笑眯眯的跟旁人说:“顾家婶还怕她跑了,看看小两口,感情多好。”
锤子是砸核桃的,丽生有核桃,守嘴的小孩围了一圈。院子热闹起来,大家纷纷称周语是个好媳妇。顾钧置气半天,索性闭上眼。周语说:“顾钧,你后脑勺长痱子了!”丽生伸长脖子来看“是长痱子了!”
另一人也看:“果然长痱子了!”乡下人屁大点事也要凑热闹,排着队看痱子。周语说:“你头发太长,所以长痱子。”众人纷纷点头。
周语说:“我帮你把头发剃了吧。”丽生吐着核桃渣,插一句:“妹儿,你还会剃头哇?”周语:“我以前是理发师。”稍有见识的人帮忙翻译:“理发师就是剃头匠。”
众人将信将疑。周语做个刮胡子的动作“谁有刮胡刀?”丽生说:“我儿子有,你跟我去拿吧去去,没有了!”
后一句是对守嘴的孩子说的。小孩一窝蜂抢核桃。小光头三四岁模样,乖巧伶俐,唯独他没去抢,咬着手指远远看着。
周语记得他,来雀儿沟第一天就见过,田间路都走不利索。丽生喝住狂吠的狗,对周语说:“妹儿,你在这里等着。”说完进了自家屋。
田坎有位妇人,四十来岁,蓬头垢面发已花白。抬额转目间,依稀还有年轻时风华绝代的影子。穿一件破烂松垮的男士体恤,没戴胸罩,掉着乳。捏着半截粉笔写写画画。周语见着眼熟,走近去看,怎么都想不起在哪见过。周语问:“大姐,你读过书?”
妇人埋着头,发出嘿嘿的声音。周语蹲下去:“你叫什么?”妇人仍不说话。捏粉笔的手,指甲缝里堆满泥。周语又问:“你是哪儿的人?”妇人一言不发,只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撇一捺写得认真。
“这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来九曲水库的,”周语拿出丽生给她的核桃“我请你吃”话没说完,妇人像狼见了肉,夺过核桃塞嘴里,心急火燎的咬。迎面跑来五十上下的黑壮老汉,二话不说,拽起妇人头发劈头盖脸一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