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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女人不回答,只是颠来倒去的骂人,骂周语,骂这里所有人。地方话,语速快,毫无逻辑。
仿佛果真如满家人所说,是个疯子。一开始她还能控制情绪,低声咒骂,到了最后激动起来,竟仓惶大哭,神情越发急躁惊恐,双手抓着铁条奋力摇晃。
白狗激动,高声叫了两下。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妈,那疯婆娘的窗户关没关?”老人的声音:“哎哟!刚才送了饭就忘了关。”男人一拍大腿,紧跟着,脚步声响起,白狗率先窜了出来。时不待人,周语低声命令:“你把头伸过来。”
窗里的女人并不理会,对周语又笑又骂,一口口朝她吐口水。门口闪现一双赤脚,满叔疾步走来,厉声喝到:“莫靠近那个疯婆娘,她伤了人我是不管的!”
满婆随后,小跑而至,大声冲周语喊:“妹儿你快过来,当心她抓头发呐!”顾来也跑出来,神情紧张,喊一声:“周语!”众人走近,周语指着窗里女人:“她真是疯子?”
“不是疯子锁她做什么,妹儿你别管了,”满婆急道,走过去拉周语“走吧,可别靠得太近。”
女人见众人都来了,咒骂越发狂躁骇人,声嘶力竭的叫嚣,并用铁链敲击地面。满叔大喝一声:“还不闭嘴老子今天r。不死你!”那女人吓得浑身一哆嗦,老实下来。
众人一道回屋。走了两步,周语突然调转身,从窗里探进半个身子,小声对她喊了两个字。瞬间,窗里的女人目光大变,就像深海里的溺水者见到漂浮的木板,急切而孤注一掷。
她猛的伸手,紧紧拽住周语的头发,嘴里大声喊着,说起普通话:“你是谁!你是谁!别走!你是来救我的?你快救我出去!”身后三人齐声喊:“放手!”大把头发被对方用尽全力拽在手里,周语低着头,只觉得头皮欲裂。
她突然倾身,反手向上,也一把抓住那女人的头发。女人吃痛,嗷嗷乱叫,却并不松手。满家母子和顾来三两步跨上前帮忙,满婆厉声重喝,满叔抄起墙边的木棍往女人身上劈头盖脸一通毒打。
满叔虽然残疾矮小,毕竟是男人,力气大。一棍连着一棍敲在女人头上背上,发出一声声闷响,夹杂着女人的惨叫声,周语头皮发麻。
女人痛得哀嚎连声,却不肯轻易放弃唯一的救命稻草,硬撑着受了十来棍才松手。她刚一松懈便倒地不支,躺在一堆污秽中,一动不动,嘴里发出呜的哭声。顾来赶紧拉开周语。满婆再骂了女人几句,锁上窗便来看周语的伤势。
好在只是被抓掉一些头发,脖子上抓住几道血痕,并无大碍。她严声责怪周语:“让你别靠近,那疯婆娘狂起来,逮谁都是又抓又咬!”
周语用左手揉头,她的右手从刚才起便一直放在衣服荷包里,手上缠满头发。顾来瞥周语一眼。周语说:“给你们添麻烦了。”满婆说:“麻烦倒没有,就是你自己吃苦,你看看,好好的头发,给抓成什么样了”
伸出枯槁的手,替周语理了两下。老人还想说什么,她儿子打断她:“妈的活该!”满婆瞪儿子一眼,满叔又指着那疯子女人的方向气呼呼的骂“老子今天不宰了她!”
他佝偻着,满脸横肉,面部因愤慨而狰狞。周语没再说话,脑中画面挥之不去,还有那女人绝望的哀求和嚎叫,过了很久,仍在她耳边萦绕。
满婆留二人吃饭,顾来推辞,带着周语离开。白狗倒是通人性,跑在前面,将二人送出很远。周语回头,白狗摇尾站在田坎尽头,它身后的一片葱翠的竹林。青白色的炊烟从林间农家冉冉升起,祥和,宁静。
顾来一言不发走在前面,走得很快。周语加快步子跟上,喊他:“喂,你慢点!”草帽磨蹭到头皮上的伤,隐隐作痛。她摘下帽子扇了扇,嘀咕一句“抽什么风?”顾来这才慢下来,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盯着周语“你为什么这么做?”周语一愣,解释道:“她动作快,我没留神,让她抓住了。”
“你不是没留神,”他瞪着她,逐字逐句的下了结论“你故意让她抓到。”周语以指作梳撩一下头发,又掉下几根来。她淡淡的说:“我受虐体?”顾来不受糊弄,蹙着眉对她上下审视。安静几秒,顾来问:“你认识她?”
“不认识。”“你那时喊她名字。”那时周语小声对她喊,陈佳。那女人听到有人认识自己,这才发起狂来。周语怔一下,突然想起折包装纸时,那篇杂志上的寻人启事顾来也看过,显然他也认出来了。顾来来回走几步,匆匆回头对上她:“周语,别管闲事!”
周语嗤笑:“我自身难保,还管别人?”顾来怔一下,浓眉紧锁,也不再兜圈,指着她衣服下摆“你兜里是什么?”周语睨他一眼,语气清冷:“怎么,驼背家里丢了东西么?”顾来不好糊弄,面无表情,直直的看着她:“你从那女人身上拿了什么?”
周语说:“没什么。”“你放在包里,我看见了。”“眼尖挺啊。”太阳毒辣,她走到旁边树阴下,摇着帽子歇脚。顾来跟过去,目光与她的荷包寸步不离。双方僵持半晌,周语突然抬头,拍一下荷包:“想看?”“不想。”他的回答让周语意外。顿了顿,顾来说“你扔掉吧。”
那意思是说,你自觉的自行处理吧。周语望一回天,右手慢慢腾腾伸进荷包里,掏出来一根东西,捏在指尖。顾来一怔---青葱玉指尖,捻着几颗草根,草已经枯萎,草身有明显的折痕。
是几天前他送她的草戒指。顾来伫立许久,喃喃的问:“是她抢去了?”周语啊一声。顾来有一瞬的沉默,随后带着歉意:“抢了我再编就是,不用去抢嘛,刚才很危险。”
周语冷哼一声,面无表情信手一弹,枯草射进旁边的溪中,顷刻冲进激流漩涡里,不见踪影。
顾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周语有些赌气,走在前面。顾来叫她几次,她都不答应。尽管心里觉得莫名,但她忍不住要使这性子,矫情起来。
“周语!”他伸手拉她,压着声音哄着。周语甩开顾来的手,还是站住了,没好气的睨他一眼“干嘛?”
那个被锁在满家的女人是何来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和周语一样,是被人贩子拐来,卖给满驼背当老婆。九曲水库里的人太穷,没钱娶妻,从贩子手里买老婆已成习俗。顾来同情她们,但周语也是买来的,他没资格,也没能力去讨伐和改变。
周语不知深浅,他怕她盲目帮忙,被卷其中。这事牵连太广,太敏感,上至政。府下至村民。他怕周语因此成为众的之矢。周语沉默。顾来更不知如何解释。站立片刻,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闪闪发光的玩意儿,缓缓套进周语无名指上。
是一枚戒指,铂金的,尖端有一颗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钻石。但该有的闪烁仍是有的,直闪到周语心里。她阴暗的内心,就像遇到那天的日出,哗啦啦,亮了一大片。
“钻戒啊,”周语伸直手臂,翻覆照了几下,得了便宜还卖乖“其实草戒指挺好的啊,没必要买钻戒。”
换一个稍稍有点情商的男人,这时候该借钻石的寓意柔情蜜意的说一些海誓山盟了。但顾来那时说:“这个不会烂。”
周语长得白,手指修长,这种普通样式的戒指,她戴着也挺好看。手放他眼前晃了晃,她漫不经心:“多少钱啊?”那男人一本正经的说:“很贵。”
周语没忍住,乐一下“很贵是多少?”顾来说:“四千八百五十。”连零头都记得清楚!周语收住笑盯着他,轻飘飘的说一句:“这回真下了血本,这儿痛不痛?”
手摁在他心口上,调侃道:“我摸摸。”掌心下的跳动逐渐提速。顾来站立不动,也没什么表情:“你戴着好看。”
风吹过荒草,细细的缠在脚趾间,痒酥酥的。周语跺一下脚。“你出门这些几天,就为了买戒指?”“嗯,县城没有,我去市里了。”蓝田镇是两省交界处,从镇上到市区,距离不近。
“骑摩托去的?”“嗯。”“来回多远?”“百公里吧。”她瞪大眼睛:“你骑了多久?”“十几个小时。”
一朵厚实洁白的云汇聚在他们头顶,形成一片宽大的云阴,中央有个洞口,光和阴界限分明。
阳光像水一样晶莹闪亮,倾泻而下。周语默了半晌,指腹摩挲着光洁的戒指壁“你就不怕我是骗婚的,拐了你的钻戒,”说到这里顿一下,眼睛盯着他“到时候你人财两空?”
他同样看着她,没说话。旁边是一个小荷塘,碧绿荷叶中,零星结了三四朵荷花,白里透红,粉粉嫩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