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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语冷眼看着他,毫不隐晦眼底的失望。找到了确切方向,李季肯定起来,十拿九稳的,声音也有了底气:“你们现在在一起,贪念一时之欢。十年后呢,二十年呢?周语,你要一辈子跟着他种田吗?更何况,”说到这里故意顿一下“你杀过人,没了我,你就是一亡命之徒!”
杀过人三个字使周语抖一下。见这招管用,李季不再顾及风度气宇,恶狠狠的,在她流血不止的伤口上残忍的重创。他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逐字逐句的利诱:“你是个杀人犯,让他知道了,他还会和你在一起?”
那些话,他脱口而出。不是他身份地位该说的,却抑制不住报复的爽快。但下一刻,他又表现得痛心疾首。他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倾心养大后,又不得不亲手掐死的逆子。
眼中有恨,但更多的是不忍。他说:“小语,不要轻言放弃,我会帮你!别做傻事!”周语始终不出声。
李季诓哄着:“这个世界上,只有亲情才能真正的容纳你嗔痴善恶的任何一面。只有亲情才能天长地久,老师以前教过你的,都忘了吗?”他自称老师,那些远去的时光,犹犹豫豫的回来,好像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瞌睡连天的午后,洒满阳光的操场,青春激昂的赛事,老师精准掷来的粉笔头美好纯净得叫人心之向往。周语发怔。李季像规劝早恋的学生那样,循循引导:“一个在餐风饮露中对你表达爱慕的男人,是不负责任的。”
“我承认,用出生去丈量一个人是武断的,但出生的贫贱却能决定一个人思想的深浅。你可以不重视夫妻谈话的地点,但不能不重视夫妻谈话的内容。”
“再说说当局者迷。游手好闲的乡巴佬,妄图靠女人飞黄腾达。这样的桥段,当你跳出主观局限性去看,就能发现你此时追求的东西要多烂俗有多烂俗。”“小语,回头是岸。只有我才能帮你。”
李季言辞凿凿的引经据典,戳着人脊梁骨。周语仿佛在听,目光却无焦。透过他的脸,看着供台上的莲花灯,火苗摇曳,光晕影影卓卓。她想起九曲水库里印着双喜的红烛。周语面无表情的抬头:“说完了?”这样的蔑视让李季眼熟。
简直和教室里那些执迷不悟的少年叛逆起来一模一样。一样的一意孤行,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对理性的救赎充满抗拒。
“你简直不识抬举!”李季恼怒,断言道:“你是在赌博!倾尽所有去赌一个男人有没有真心。周语,”他铿锵着诅咒“你必输无疑!”周语说:“是么?”“更何况,”他冷笑,面部肌肉抽搐“你有资格谈婚论嫁吗?”
她站在那儿,右手还拎着榔头,左手轻柔的抚摸着竹帘隔断。狂傲又柔美。李季恶毒起来,咄咄逼人的割着她本就流血不止的伤口。“如果你被捕,要么死要么坐牢,无论哪种结局,过不了三个月那乡巴佬就会有其他女人!”
空气静下来。佛堂灯光昏黄,檀香袅袅。周语低着头,认真思考一番。半晌后,她抬头看着他:“你说的对,我的确是在赌博。”李季哼一声:“既然知道,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对了李季,”她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你刚才断言那乡巴佬多久便会移情别恋来着?”李季皱着眉,不耐道:“三个月!”
瞥她一眼,见她痴痴傻傻,他彰显著同情“怎么,你还真以为有至死不渝这回事?”周语摩挲着右手中指,喃喃重复:“你说要三个月啊?”
李季意不在此,没好气的敷衍:“最多三个月,可能更快!”她在佛堂,他在禅室,中间隔一道竹帘屏障。偌大的空间,莲花灯飘摇,光晕影影卓卓。她站在一地流金中,莞尔一笑---“我赌他终生不娶!”
周语说那话时,鲜活得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活在纯净无垢的梦里。有着积极向上的人生规划和浩瀚远大的抱负理想。对爱情满怀憧憬,对明天踌躇满志!那是李季从未见过的,真真正正活着的周语。有的人,一遇到,就会知道结局。
顾来于她,就是那样的人。李季咬着腮帮,有那么一瞬间,他对那个乡巴佬,嫉妒得发疯。周语往门口走。
“站住,”李季叫住她“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被判处死刑。”周语说:“知道啊。”“你真想死?”“我不想死,但我更不想这样活。”她早已不是曾经那个缩在天台的角落,瑟瑟发抖,怀着绝对的崇敬,对他言听计从的小鹌鹑了。
自从她从蓝田镇回来,她处处与他作对!李季笑着,连说两个了“很好”目光沉下去,阴翳起来,连声音也冷了“真想死?可以啊,但你是不是该先问问,我同不同意!周语我告诉你,你的命还真不是你说了算。”
他笑出声,五官扭曲,面目可憎。俯下身凑近她的脸,好似情人一般低喃,指着那扇门“你大可试试,能不能从那儿走出去。”
周语推开他,看他的目光甚至有点同情:“晚了李季,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打了电话投案自首,”她抬手表“估计这会儿警车已经到门口了。”
李季几乎是冲口而出:“简直愚蠢!”他指着她“你呀你!”要教训,又顾虑这当务之急,于是暂不与她计较。他在房间来回疾走,抚额苦苦思索要如何善后。
他琢磨得那样投入,周语甚至有点不忍打搅。李季拿出手机给律师打电话。电话还没接通,室外有人敲门,紧接着是小佣人惊慌失措的声音:“李总,外面来了好几个警察!说有人投案”
李季身子一歪,扶一下身后屏风,稳住了。内秀的眼睛,原本因无敌而静如止水,此刻也乱起来。仪态尽失,瞠目结舌,再没有目空一切的笃定。李季突然冲着周语:“你干的好事!”
他挥舞双臂,几乎失控,像个他曾经言下的失败者,需要靠高昂的语调来渲染气势“你当真活腻了?”周语突然向他走过去。
尽管她表情平静,因着她手里提着一个大号的铁榔头。那榔头在二十分钟前还敲坏了一个镀金佛像的头。李季惊跳起来,眼镜掉到地上,眼前模糊不清,他狼狈的抚着屏风,颤声呵一句:“你要做什么!”
周语不响,将铁榔头往身边一扔,砰一声。李季绷着神经,弹跳而起。“李季,”她弯身捡眼镜,声音徐徐“还记得以前你要我学着忍耐,你说忍则无敌。其实我并不这样认为,”她笑一下:“我觉得,无畏才无敌。”
说完,眼镜递还。李季沉着脸戴上眼镜,恨恨的看着她。周语已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停了下,背着他:“别担心,我不会连累你。”
开门出去了。客厅门大敞着,厅内占着五六个面容严峻的男人。周语只穿着睡裙,冷风灌入,她起了个哆嗦。“刚才是谁打的电话?”“我。”“是你要自首?”“是。”
“先跟我们回警局吧。”“好。”李季也下楼来,换过衣服,梳过头发。端着附和他身份的架子,站得笔直和为首的人交谈。周语被两个高大的便衣警察夹在当中,显得格外羸弱。临走时,李季走上前,递去一张手巾:“擦擦吧,脖子上都是血。”
周语苍白如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接。“有我在不要怕,”李季鼓励,亲手为她擦去,血痕已经干涸,他擦得格外仔细,唯恐将她弄痛了。大衣给她披在肩头“我会帮你。”
蓦地,他伸出手,把一缕拧着汗液的头发别到她耳后,继而在她脸颊上拍了拍,举重若轻的“我们请最好的律师。”
咽喉处,一股浓郁的酸涩井喷而出。周语咬着下唇拼命的摇头,拼命的摇头。她刚才还不惭,大言直面人生,自问所向无敌。原来只是没遇到真正害怕的东西。
她不怕和他撕破脸,不怕他凶神恶煞的模样,不怕他地狱修罗的阴翳,甚至不怕死刑或坐牢她只怕看到他发梢下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温柔。那一刻,周语再忍不住,怆然涕下。
“李老师。”她小声喊他,和当年那个躲在角落里,仓惶失措的小姑娘,并没什么两样。警局里,周语对十年前犯下的罪供认不讳。但她果然信守承诺,没将李季供出来。
她说监控录像是她私自偷来,藏进佛像眼睛里,李季并不知情。李季财大气粗,请了重庆律师界的泰斗---李方春李律师,(这个广告硬得作者不忍直视)亲自出山为周语辩护。
奈何在问及杀人动机之时,她总是闭口不谈。李季心急如焚,黑发一夜间白了半壁。幸有李方春律师在法庭上雄辩滔滔,多方引证,加之曾受周语救助的群众联名请愿,法官最终从轻处理,以故意杀人罪名,判处周语有期徒刑20年。宣读审判出来那天,周语戴着明晃晃的手铐,从法院大门被带上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