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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 明州
怀里抱着爹娘交给她的物品,奶娘急急地领着她由后门离开,趁着月儿让乌云遮了脸,两人提着一盏小灯笼离开了宅邸。
她静静地跟着奶娘,不发一语。
手里的东西是爹要她亲自交给多年好友的,所以她当成宝,不敢有所懈怠,只是她不理解的是,为何只有她与奶娘前往,爹娘为何不一块同行?再怎么说,那也是爹的好友,跟她不相干哪!
但爹说了,严肃地交代她什么也不要问,沿途跟着奶娘便是。
她打小就乖巧听话的,既然爹都说了,她会从的。
纵使,她满腹疑问。
路上,奶娘不断催促她的脚步要快,嘴里喃喃着:“千万别被追上,老天保佑!”
她的眼睛又堆上不解,奶娘脸色苍白,到底是怕被谁追上,她们不是赶去送个礼,谁又在追她们?
禁不住满腔好奇,她问出口了,奶娘却是一脸心疼地望着她,慈祥道:“我的小姐,你真是命苦!”仅仅几个字而已,重重叹气的时间还比较多。
命苦?她?
自小不愁吃穿,亲爹是夫子又是画师,得了遗传,她笔下功夫也不凡,娘是美丽贤淑,对人都亲切,疼她更是胜过百倍,奶娘一句“命苦”害她不明所以,在心里自问:有吗?
奶娘摸着她的头。“小姐乖,奶娘一定会将你平安送到安全的地方,奶娘会照顾你的。”
她似懂非懂地望着奶娘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心中也不舍。“奶娘,你别哭,我们不是送礼吗?很快就回来了,你一哭,我会不晓得怎么办的。”
奶娘长长吁了口气,重新抓住小手。“别说了,我们赶路吧!”
小姐年纪还小,她要如何开口跟她说她亲爹因为画技超群,遭有心人陷害了,而她们此刻正要逃难去也?
不,奶娘说不出口,现今的败坏社会,她不想太早让心地善良的小姐踏入,能瞒一时就一时。
牵着小姐的手,奶娘的心无比感慨。
“小姐,你手里握着的是什么啊?”刚刚也不见小姐手里有东西,怎么一个眨眼,小姐手中就多了一个白色类似卷轴的物品。
听见奶娘问道,她低头,这一瞧,还真看见了自己右手里的确握着一个卷轴,好似爹爹书房里挂着的东西。
是啊,奶娘一问,她才回神过来,自己是何时手上多了这东西怎么也没感觉?出门前,她有带着吗?
她细细回想,应该没有吧。
但手里的的确确有着握东西的感觉,尽管心头泛疑问,她依旧没扔下这卷轴,只是更加小心地拿着。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忘了什么时候拿着的”当她这话一出口,握着的手心忽然感觉一阵热。“啊?”
“怎么了?小姐。”
“没事。”反正只是个不太重要的卷轴,为免奶娘多操心,她扯谎道。
“那我们专心赶路吧!”
“嗯,好。”
可惜命运终究残酷不仁,她们妇孺人家,怎逃得过有心之徒?不久,追杀她们的人已经赶到了。
五个男人,蒙着脸,手握利刃,杀气隐隐浮现在他们的眼上,自小随着爹见过不少人,多少也懂得看人,她知道这五个人来意不善。
奶娘见情形不对,便把小姐藏在身后,急忙说:“就我们两个妇孺,你们也要赶尽杀绝?放过我们吧,大爷们。”
其中一个蒙面者回答:“放了你们,谁来放过我们?别怪我们,就怪你们惹上不该惹的人。”
惹了谁?他们惹了谁?
小小的脑子里立刻浮上这问号,她不解,爹与娘都是好人,怎会惹上这些煞星?
自古以来,就算独扫门前雪,也是会有坏事缠身的,小姑娘。
“谁?”是谁在说话?
她出声一喊,让众人皆注视着她。
在这隐蔽的荒郊野岭上,除了他们七人之外,就是树梢叶上的你声,绝不会再有第八人才是。
“小姐?”奶娘以为小姐吓坏了,又将她揽得更紧。“不要离开奶娘,奶娘会保护你!”
“杀了她们!”为首者下了残酷的命令。
“老爷、夫人、小姐,奶娘对不起你们!”奶娘紧紧地护着小姐,心知求饶已无用,只得合上眼,试图不去看这人生的最后一幕。
与小姐两人生前不分开,或许黄泉路上还能再度相聚吧!奶娘想着。
奶娘紧闭双眼,她,不过十来岁,却有别于其他的小孩,睁着一双亮眸,目光不离地锁着五人,神情好似知道当下很危险,却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
解开卷轴上的细红绳,我能帮你!
她听了,没有犹豫,即刻拆了红绳,卷轴唰地一声,一头渐渐摊开,露出的是普通画纸,而纸上无一物,白得亮眼。
正当那五人被这卷宣纸绊住动作时,宣纸的四周出现淡淡的红色气雾,还散发出浓浓的鬼魅之气,一下子让五人难以呼吸,在一番挣扎后,纷纷不支倒地,手上的剑再也无法杀人。
大眼眨了眨,她几乎不敢置信这眼前的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拉着奶娘的衣袖,却不见奶娘有任何回应,转了头,才赫然发现奶娘也倒在地上。
“奶娘,奶娘,醒醒哪!”脸上堆着焦急,她的小手不停晃着奶娘的身体。
放心,她没事,只是吓晕过去。
又是那声音,她四处张望,仍遍寻不到一丝身影。
“你是谁?为何不出来?”
祝火朗朗道:我已经出来了,可是,你见得到我吗?
感觉声音是由身后传来,她连忙回头,见到的仍是一片黑。
“你你是鬼?”暗夜、乌云遮月,阴森的气息环绕着,过了许久,她下了定论。
哈哈哈朗朗笑声又从左前方传来,她的眼珠子快速一转,盯着。
那鬼的阶级还在我之下,不要将我与那些蠢东西相提并论。
“那你是什么东西?”听这东西说话的口气,她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人。
我是魔。
魔──是一种魅惑人的“障”这她听爹说过,只是不解这魔怎会找上她们,难道是那卷轴?
目光缓缓移向不知何时已离开自己的右手,而腾在半空上的卷轴,她盯着,差点没吓傻。
看穿她的心思,祝火说:没错,小姑娘。
“你要杀我?”爹说自古以来,魔都是害人的东西。
哈哈!杀你何用?
“那为何找上我们?”头次出远门,就遇上这种东西,她心底着实害怕得紧,小小的手直抓着衣裳不放。
正确来说,我是来找你的!小姑娘。
声音一下子又来到她面前,吓得她缩了脖子,对人,她不太怕,但对这种“东西”说实在话,很少有人是有胆量的。
闭上了眼睛,她怯怯地问:“找我做什么?”
找你作画。
祝火凝视她小小的右手臂上,有着三颗清楚可辨的朱砂痣。他找了一年了,在这个漫漫无尽的时空中,不断地来回、来回,终于,仍是让他找着。
那个残月也够毒的。
对于自己进入卷灵轴内,除非轴开,要不,自己的灵就无法出来,这种大事居然也不事先通知他,让他这一年内全部得以画轴的模样视人,有几次还险险被当作怪物来处理,差点成为烈火下的灰烬。
现今,红色的气息已让卷灵轴慢慢吸收,呈现出来的部分已没过去鲜艳,卷灵轴打开,他仅有灵,再也没有任何可代表自己模样的东西出现。
画轴不开,他就无法现身,是他现今的困境,当下找到能够作画的人,他才稍稍松口气。
无论画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丑是美,他都不在乎,他最最最介意的是对方能不能画出象样的东西来,幸好,这小女娃是有作画天分的,得知这项消息,又让他安心不少。
“作画?”
我知你有天分,我要你帮我画一样东西。
要她画画?太离谱了,她哪有出师的资格,要是换做她爹提到爹娘,她的眼眶蓦然一红,突地,落下一串泪。
他们说爹爹得罪了人,所以要杀他们一家人,为什么呢?爹爹是得罪了谁?爹爹人那么好,怎么会得罪人?
向来只在乎自己的事,他哪管得了她因何哭泣。
我不爱欠人情,你帮我作画,我答应你一个条件,如何?
抬起啜泣未停的脸蛋,她眨眨眼盯着眼前一片漆黑。
“条件?你能救我爹娘吗?”只要能救回爹娘,要她画上千百张也愿意。
只求一家安乐啊!
你应该比我还清楚,你爹娘救不回了。
听见外人也宣判这事实,她哭得更大声了。
可是,我能救你与你的奶娘,并保护你们直到老死,如何?
祝火漫不经心的说。就他以为,这条件已是最好的,凭他这魔,能得到他保护的人,前所未有。
女孩啜泣的声音慢慢小了,并开始思考着这个魔所开出的条件。
保护自己和奶娘?
是了,既然爹娘已不在,奶娘年纪又大了,她也得保护她才行,抹去已无用处的泪水,她吸吸鼻子,记得娘对她说过,将来有一天她必须倚赖自己。那么,就由此刻开始吧!
第一件事,就是保护奶娘,第二件事得安葬爹娘。
“你会守信用?”对于这个看不见的魔,她必须谨慎。
放心,我很讲信用。
“真的?”她存疑。
祝火捺着性子,第二次给她保证。敢质问他的信用,她是第一人。
“好,我信你。”除了眼前刚救了她们的这东西,她也不知该信谁了,只是她仍有些怀疑。“你真的会保护我和奶娘?”
我刚刚不是说了好。
祝火的耐性渐渐不足。
“那你要保护我们去我爹好友的家里。”
行。
“帮我把爹娘的遗体好好安葬。”
罢了,就当作偶尔为之的善事。
可以。
“那要我帮你画什么?先说好,太难的,我还不成。”她的火候不够,还得练几年。
我也不信任你现在的能力,没要你现在画,四年后,我才会让你动手,这期间内,给我仔细磨练你的画技。
他已经在画内待了整整一年,再四年,只要再四年他便自由了,哈!到时,还有谁奈何得了他呢?
卷灵轴缓缓飘至她面前,她望着眼前敞开后高过自己身高不知多少的画轴,不知下一步要做什么。
祝火语带威胁兼恐吓。
这是卷灵轴,你给我好好收着,不准乱放、不准离开你的视线、不准伤它一丝一毫,要当作你的生命般珍惜着,要是有丁点瑕疵,任你有几条命也赔不起,懂吗?
她点点头。
摊手。
她照办,画轴的一端就落在她两个掌心上,然后由上头开始慢慢自动向下卷,最后卷妥,细红绳也落了下来。
我没说绑,就不准动手,知道吗?
一绑着,自己可就出不来,他才不想在接下来的四年又继续待在里头。
“知道。”
现在,让你奶娘醒来,我们就回去收拾你爹娘。
“收拾?”听见伤感的字眼,她双眸开始闪着晶莹。
死掉,不就等着收拾?
祝火可不认为自己说错话。最讨厌跟人打交道就是这原因,没事何必那么爱在文字上斤斤计较。
就算不喜欢对方的用语,她也无可奈何,只是皱了眉头,反问:“怎么让奶娘醒?”
随你便!看你是要泼水、打她、敲她都随你意,只要她快点给我醒来,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虽然注定要窝在卷灵轴内五年,但看见有人浪费他的时间,他依旧不悦。
“能不能让奶娘自己清醒?拜托你!”要她动手,她哪下得了手。
这看在她殷殷乞求的份上,他再做一次好人。
好吧。
“对了,那些人是不是死了?”
中了毒,想活也难。
“那请你埋了他们好吗?”她实在不忍见有人曝死山头,怪可怜。
你傻啦!这些人刚刚可是要你的小命呢!
她扁了唇。“可是娘说”话说到一半,她想起了惨死的爹娘,声音又哽咽了起来。
受不了她又想哭,祝火念头轻轻一动,不消片刻,那几个人的尸体已沉入土堆中。
埋好了。
“谢谢。”她感激地说。
真是碰上了个麻烦星!他想。
“对了,你有名字吗?”总不能“喂喂”的叫。
祝火。
“喔。”她短短一声,然后等着祝火回问,基于从小受到的礼节教导,她也把这套用在魔身上,但,接下来两人却陷入无止尽的寂静中。
万籁俱寂,只有点点虫鸣声。
没受过礼仪熏陶的魔,哪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直到祝火发觉两人沉默过久,便无聊地随口问问将要为他作画的人叫什么名字。
你呢?
终于,等到祝火问了,女娃才道出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柳红袖,爹爹也姓柳,娘亲姓赵”唉!又想起她惨死的爹娘,红红的眼眶没褪过色,马上再染红,泪水也如浪潮不断接续。“爹、娘”往后她只剩下奶娘了。
这会儿,几乎可听见祝火咬牙隐忍的声音。
别、再、哭、了!
没关系,还剩四年,四年后,他非丢掉这大麻烦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