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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九月十三日 星期二
方可卿迷迷糊糊醒来,看看桌旁的闹钟,才发现已经中午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感冒又还没完全好,才会一连睡了十二个小时,平常哪有这么好命当贵妇?伸了伸懒腰,她觉得力气回复了一些,但肚子也饿了起来。
于是她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行动,看书房门没关,偷偷往里头瞄了一眼,竟然没半个影子,只有散在一地的被子。
她走进去帮他迭好被子,这是她从小被父母打出来的习惯,没折好会让她神经紧绷。
“咦没人?”
屋内空荡荡的,他大概是去医院上班了,她猜。
这结果让她又是放松又是可惜,放松的是不用跟他相处,可惜的是不能跟他相处搞什么,她脑袋快打结了!恩人就是恩人,别把他当男人看待,尤其是可能跟她发生什么的男人,那太自作多情了!
可是昨晚他的反应又清楚说明了,他对她分明也是有感觉的算了算了,她不要再想下去了。
肚子一饿,心情就乱,于是可卿走进小厨房,打开冰箱一看,东西少得可怜,她只好拿出鸡蛋和吐司,替自己做了一份法国吐司,有得吃就该感恩了。
用过香喷喷的午餐后,她才想起昨晚那只可怖的鳄鱼,大着胆子走进浴室,却发现rex已经消失了,原来殷柏升说话还挺算话的。
她将这约三十坪的房子看了看,布置得还算有模有样,虽然不见特殊创意,但至少不像有些人以多为美,以杂为乐,殷柏升捕捉住了简约的艺术。
室内没有电视,书籍却是藏量惊人,还有一台骨董级的电脑,看不到网路连线的装备,看来他是一个酷爱安静、保守自我的人,而他肯让她待下来,可算是个奇迹了。
奇怪的是,她看不到任何一面相框,或一张照片,难道他这人没有亲人朋友的吗?或是他刻意要和过去做个了断?这似乎不是她应该好奇的事。
首要之务是该打电话给杂志社老板,但她根本就记不住号码,只好放弃。不过她仍给自己找了点事做,洗衣服、吸尘、抹桌子和整理东西,这些事花不到两个钟头就做完了。
最后她拿了本书,趴在沙发上开始读,读的是“爬虫类图鉴”
鳄鱼属于恐龙家族,大约在一亿四千万年前就生长于地球,当其他恐龙家族逐渐灭绝,鳄鱼却坚忍地存活下来,科学家称**罨***br />
“原来我们应该可以做好朋友的,都颇能适应环境变迁呢”她看着图片中的鳄鱼,微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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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三点半,殷柏升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两袋日用品及食物。
可卿闻声从沙发上跳起来,拨了拨乱掉的头发,笑道:“你回来啦!”
瞧他穿着休闲裤和格子衬衫,模样就像个大学生,她颇为欣赏,能有那份纯真气质的人并不多。
殷柏升先是一愣,才犹疑着说:“嗯,我回来了。”
奇怪,这两句对话似乎很熟悉,像听过了几千遍一样,却一时找不到谜底。他在她对面坐下,开始认真思索,到底是在哪儿听过的?
“你把rex送走了?”她自动打开那两袋东西,一一拿出来看。
“嗯,宠物旅馆就在我的医院旁边,你谀嵌?崾艿酵咨普展说摹!闺?实挠笤谒?灾信腔玻你褪俏薹g卫巫プ ?br />
“喔。”她正在观察一包青绿色的乳酪。“那你的医院呢?没什么损失吧?”
“停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复。”他突然发现周围的景物长得不大一样,印象中这些报纸好像从未自己迭在一起过,而且地毯也像是换条新的,变成了乳白色。
“你打扫过?”他终于发觉这事实。
她耸耸肩。“我只会做这些呀,反正也没事。”
一阵机器运转的声音传来,他挑眉询问,她则眨眨眼解释道:“我在用烘衣机。”
他陡地站起身,想起方才那两句对话的由来。
“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
那是他父母亲最常说的话,虽是寻常问答,却含情脉脉,他从小在家里听到大,当然熟悉得不得了。
恐慌感于是自脚底升起,殷柏升瞪着可卿,感觉她瞬时成了洪水猛兽。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他沈声问。
难道她真以为她是他的未婚妻、这间房子的女主人?就像他曾有过的那个未婚妻,先好好表现一番,再给他彻底的绝望?
“我没别的事好做嘛,我还看书咧!”她拿起那本“爬虫类图鉴”做证明。
“我从没要你做这些!”一抹倩影浮掠过他心头,那个人也曾经为他洗烫衣服,要他品尝菜肴合不合口味,最后仍是一拍两散、徒留伤痛
“你怎么了?我只是”她向后缩了一点,被他吓着了。
她到底做错什么事了?竟惹得他大发雷霆?她没期待他像个绅士,但也相信他不是野兽呀!
刻骨的痛楚再次涌上,他一挥手扫过桌上的所有东西,嘶声吼道:“你只是一个暂时的访客,你根本没有资格做这些事!你们女人就会摆出贤妻良母的姿态,温柔体贴得教人不知所措,等到男人非娶你们不可了,才露出真正的丑恶面目来!我我早就看透了!别想再叫我上当一次!”
可卿躲在沙发的一角,声音微颤。“我不知道你受过什么人的伤害,可是我没有那种意思,我只是很自然地就随手做了。”
“你骗我!女人都是天生的骗子!我再也不会相信了,我没那么傻!”过去的一幕幕彷佛又回到眼前,他头痛得彷佛快爆裂开来--
“我知道了,你是老天派下来又要折磨我的,对不对?碰到了你,我就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告诉你,我不要你假好心,不准你再诱惑我上当,听到了没?!”
他知道自己快疯了,他到底在说什么呢?可卿并非过去那个她,但此刻他没有足够的理智好分辨,只能任由积压许久的情绪爆炸开来。
“啪!”清脆的一声,殷柏升摸摸自己的脸颊,是热烫的,才相信是她打了他。
可卿脸上垂着两行泪,声音喘息,但却很坚定地说:“你够了没?我方可卿虽然借住在你家,却没必要受你侮辱!你以为每个人对你好、帮你做点事,都是要贪图你什么,你未免太无聊了吧?!你上过什么当我不知道,可是我一番心意被你说成这样不堪,对我公平吗?我是才被男朋友甩了没错,但你放两百个心,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垂涎你什么殷太太的名衔!我我是有自尊的!”
她的泪水不听话地落下,像窗外淅沥沥的小雨,一下就不停。早该知道她的男人运奇差,却因他先前的温柔而心动,还犹豫半天该当他是恩人或男人?现在想想她有够笨的!
听她这一骂,殷柏升的神智才恍然清醒了过来,天呀,他刚刚说了些什么?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这么冤枉了她。
他走近她,却愣在她面前,不知该怎么安抚她。唉,当初他也是这样木讷,说不出甜言蜜语,否则怎会失去那个人的心?
事到如今他仍未长进,即使他歉疚又苦恼,对自己的无能尤其忿恨,但他永远只能看着女人哭泣,却想不出一句最恰当的话。无奈之余,他在墙上狠狠敲了一拳。
可卿惊叫一声,抱紧了自己的肩。“你你敢打我?我一定会去报警的!”
他诧异地摇摇头,蹲到她脚边问道:“我怎么会打你?”她居然有这种想法,难道自己的表现真有那么野蛮吗?
“人有时候会控制不了自己,你不要不要靠近我,走开!”儿时的回忆让她格外敏感,什么都不怕,就是怕暴力。
瞧她的嘴唇不住颤抖,眼泪滚落在苍白的脸颊上,他多想替她抚去泪水和恐惧,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看她那样瞪着自己,殷柏升感觉到强烈被排拒,既是如此,又何必再惹她不愉快?
他站起来往门口走去,离开这个应该是他的家。
* * * * * * * *
雨在飘,风在吹,殷柏升没穿雨衣也没带雨伞,正好求个清醒。
为了女人,他也曾如此走在风雨中,那时他是被背叛的角色,而今却是他伤害了另一个女人。
从前他以为被伤害的角色最悲情,如今才明白伤害别人的感觉更糟糕,既嫌恶自己又不知如何弥补,是否他的前任未婚妻也有类似感受?悲情的他从未想过这问题
路上没有多少人,许多商家仍关着大门,他一个人不断往前走、往前走,不右转也不左转,只是一个劲的让双腿前进,直到酸了、倦了,才停在街头转角,木然看着眼前景象。
很巧的,前方是一家花店,有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正在包花,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老板,你们现在有营业吗?”殷柏升站在门口问,不愿满身雨水滴落在店里。
“其实还没开始。”胖老板擦去额头汗水,抬头对他说明。“因为店员家里淹水了请假,花太多了我一个人整理不完,如果你要买的话,这边的都可以让你挑。”
看到那么多种类的花,每一朵都在对他招呼,他只觉眼花撩乱,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想要买花送人,就连那个背叛他的未婚妻,都不曾得到他这种礼遇。
“我不知道要怎么挑女人都喜欢什么花?”他深觉男人和女人是两种生物,明明感受想法都不同,却又彼此深深吸引,才会造就出那么多故事。
“那要看她是哪一种女人?”老板的笑意加深了。“还有,她对你是什么样的意义?”
这两个问题把殷柏升问倒了,究竟方可卿是怎样的女人?对他又是怎样的意义?才认识第三天,为何他会思考这么深刻的问题?
无论如何,他试着整理心中情感,并转化为语言,这对他来说并不容易,特别是在他已经很久不招惹女人的情况下。
“嗯她是个看起来很迷糊、很倒楣的女人,但她笑起来充满活力,不管碰到多糟糕的事,我想她都能幽默看待。不过她也满爱哭的,刚才我说话太过分,她哭得好惨,我不晓得怎么办”
有人说眼泪是女人的武器,但他相信她并非存心,他看得出她是吓坏了,那串串的泪水无助滑落,每一颗都让他自责,为什么他表现得这么糟?他从未发现自己可以这样讨人厌!
“原来是这样啊”胖老板一点都不惊讶,经营花店这么多年,不知听过了多少故事,尤其是男人惹哭女人的时候,大概都会想来花店买点补偿,不会甜言蜜语没关系,花语传情尽在不言中。
“你可以给我一点建议吧?”
“包在我身上!”顾客们期待的表情,是胖老板最喜欢看到的画面。
胖老板一边挑花,一边解释。“玫瑰是花界的皇后,每种颜色的玫瑰都有特殊意义,如果将不同颜色混在一起,花束便能替你说出很多话。”
殷柏升大大松了口气,他相信胖老板的本事,只不过,从来没送过女人花的他,该要以什么表情、什么言语来表达?他应该现在就开始练习,然而不管练习多少次,他确定自己将会有够僵硬
* * * * * * * *
方可卿把头埋在枕头里,一边啜泣地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房门被打开来的声音。有人打开了灯,扰乱了室内的黑暗,而她不用猜也知道那是殷柏升。
“可可卿。”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结结巴巴的,练习不足,有待加强。
她不想理他,一点也不想,继续把脸埋在已经湿掉的枕头里。
“呃,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他说起话来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但就算他快咬掉自己的舌头,也得尽力求她宽恕,否则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她原是打算绝对不说话也不反应的,但忽然一股甜美的芬芳袭来,让她忍不住讶异地抬起头,看见了他手中的一大束玫瑰。
哪来的玫瑰?而且这么大一束?难道是要送给她的?那样凶过她以后,就想用花来安抚她吗?这男人的脑袋会不会太简单了?
她那冷冷一瞄,让殷柏升更是手足无措,不晓得该拿那些花怎么办,一个大男人抱着花束,难免有种“我在做啥?”的慌乱感。
“我我出门以后一直走一直走,就看到了一间花店,我好像听说过女人都喜欢花,但我也说不上哪种花比较漂亮,老板就建议我选玫瑰花,所以我买了全部的玫瑰,有黄色、红色、白色、粉红色,还有一些很奇怪的颜色。”
他记得老板说白玫瑰代表纯洁谦卑、粉红玫瑰代表亲切优美、红玫瑰代表我爱你他也想不起来了,总之玫瑰会说话,那就让花朵代表他的心吧!
可卿坐起身,仍咬着下唇不吭声,她还没决定要不要和解。但当他将花束交给她时,她却没有拒绝,因为花是无辜的,而且女人真的是喜欢花的。
两人一个站、一个坐,就这样僵着。
她把脸埋进花束里,深深吸了一下,回想上次收到花是什么时候呢?感觉上好像是三百年前的旧事了。她抱着花,柔软的花瓣,清甜的香味,让她有种幸福的恍惚感,她愿意就这么沈睡下去。
“你你的眼睛有点肿,要不要热敷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抬起头,瞪他一眼。“我就喜欢用花瓣冷敷,不行吗?”
“行、当然行”他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动辄得咎,最好是安分点。但奇怪的是,这好像是男朋友在对女朋友赔罪?他们虽然并非男女朋友,但他直觉的就是这么做了,只盼换得她一个微笑。
可卿又想埋脸花束中,却看到地板上滴落的水,她发现他全身都湿了,想必是刚才出门也没带伞,又走了一大段路的缘故,瞧那雨水垂在他发梢,他却毫不在意,只顾盯着她的反应。
其实她已经心软了,但想起他刚才暴怒的脸孔,让她犹疑了好一会儿,才决定把花放到桌上,走进浴室拿出大浴巾,走到他面前时却停了下来,不确定是否就此原谅他。
在他原本刚毅的脸庞上,她只读到“惶恐”两个字,清楚而深刻,让她终于投降了,把浴巾披在他身上,不带感情地说:“自己擦擦吧。”
他们都很明白,这就表示她已间接接受了他的道歉,正如他间接的用花朵诉说对不起。
他随便擦了脸,对一身的湿衣服却不怎么介意。
可卿看不下去,她很明白淋雨以后会有多冷,只好从衣柜中拿出一套干衣服,正想交给他,又想到这一来她不就又以女主人自居了吗?
她正犹豫着,柏升却主动接了过来,说:“谢谢。”
他进浴室换衣服时,她又钻回了被窝里,九月的下雨天,气温降低,每当这种冷清的时刻,她就会有想找个情人的冲动。看着五彩缤纷的玫瑰花和满天星,被半透明的米色包装纸环绕,就像个小梦境,她不禁出神了。
不到几分钟,他换了t恤和牛仔裤出来,头发也梳好了,手里拿着一条热毛巾,递给她说:“你的眼睛都哭肿了,还是敷一下吧。”
她的眼睛那么美,肿起来了多可惜,他不想成为罪魁祸首,那双眼应该神采奕奕才对。
可卿接过热毛巾,把脸埋进去,不想看他。
“对不起,我不应该吼你的。”他说话像在背书,他并不习惯道歉,但凡事总有个开始。
她不作声,隔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不过你真的认为我会打你吗?”
可卿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到底是过去的记忆作祟,还是觉得他真会动手?其实他应该没那么可怕。
“我是被爸妈打大的,你刚才的样子把我吓坏了,我很怕别人大吼大叫,或是动粗,好像我又变得脆弱幼小、无能为力,你无法了解那种恐惧的阴影,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
原来她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难怪反应如此敏感,而他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火上加油!于是他再次道歉--
“对不起,我是太久没有和人好好相处了,所以说话太冲,我会改过来的。但你不用怕我怕成这样,我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打人,事实上我从来没打过人,你相信我。”
她抬起头,看进他诚挚的双眼,终于确定自己是相信他的,尽管他又凶恶又粗鲁,但是她的直觉就是相信他,否则她也不会这样跟一个男人回家,她可不是没看过电视新闻上的报导。
她点了个头,算是给他肯定的答复。“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再对我大吼,对别人也一样。”
“我答应你!”他这一回答,感觉两人更像一对情侣,男人乖乖向女人道歉、承诺,除了情侣或夫妻,还有谁会演出这种戏码?
室内的空气变得有点黏着,彷佛有什么不该有的成分擅自繁殖起来,大肆张狂着,使得原本清凉的夜风都燥热起来。
他像突然想起般,问道:“刚才你可以走的,为什么不走?”
“你连钥匙都忘了拿,我如果走了不锁门,你这儿不遭小偷才怪!我如果锁门,到时你也无家可归了。”她不温不火地白他一眼。
他只有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谢谢!”
“不要再说对不起和谢谢,这可是昨晚你自己说的哦!”语毕,两人都因为这句话而笑了,微妙气氛的咒语终于得到破解。
“你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再去看电影。”他又试着进-步讨好她。
“在这台风天里?”她对他吐吐舌,粉色的舌尖教他心神一乱。
“百货公司都是赚台风钱的,我在外面看到不少人在逛街,台风天本来就是像休假一样的。”他想还是外出好一点,吹吹冷风会清醒得多,这屋子太闷热,他怕理性被蒸发。
可卿看他一脸兴致,心想她也闷在屋里一整天了,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既然是天上掉下来的假期,那就放任自己一下吧!
* * * * * * * *
十分钟后,两人走出门,搭了电梯往地下楼去。
“你车不是还埋在土石里?到停车场做什么?”可卿疑惑地问。
“我有一台很久没骑的机车,我想骑看看。”
他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让他至少年轻了五岁,只要他不皱着眉、不臭着脸,就是个阳光男孩呢。她暗自想道。
“骑车应该挺好玩的。”她点了个头,发现地下室里有些积水,一时兴起,自己踩着水洼玩了起来。
“嘿,你又想买新衣服啦!”
她不在乎地对他扮个鬼脸,两人既然和解,她也不怕他了,柏升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情况,平常他接触的人都对他有些敬畏感,可卿却是个例外。不,例外中的例外。
眼前出现一台重型机车,是他十二年前买的fzr,现在应该都没生产了,那时他多么年少单纯,还不懂爱情的曲折复杂。
他拍拍车椅,拍去灰尘。“算是老爷车了,不知道还行不行?”用力踩了几下油门,它居然很争气地发出了怒吼声。
可卿好奇心旺盛,东看看西摸摸的。“很酷的亮黑色,造型也不错。不过,我要怎么坐上去呢?”
她穿着那袭白旗袍长裙,和他的黑色皮夹克,看来的确有点小麻烦。
“侧坐不太容易也很危险,你还是用跨坐的吧。”
“啊?那裙子怎么办?”她歪着头想一下,很快就甩开顾虑。“反正是开高衩的,只不过会有点春光外泄罢了,管他的!”说完她真的就扶着他的肩,坐上了后座。
对她这种大而化之的个性,柏升很是欣赏。现在的女人极少这样坦率了,连男人也不多见。
“抓紧了!”等她的双手环住自己的腰,他便催下油门,飞快骑出地下室。
雨稍稍停了,像在冷冻库冰过的夜风吹在耳边,呼呼作响,吹醒了所有感官知觉。街上虽有些树木、招牌零落一地,但仍然可见游人处处。
无视台风肆虐,整个台北市陷入了另一种嘉年华,身着华衣的男女对比着路面的破损乞丐装,兀自闪亮的霓虹衬托着小巷中的停电惨境。这是破败中的欢笑,灾祸里的作乐。
殷柏升高速骑着机车,迎风奔驰,感觉上好像又回到年轻时的狂放紊乱。那时他也常这样骑车,去接那个人上下课,不过那个人总是选择侧坐,也不喜欢他骑快车,和现在他身后的人不一样
“哇,好久没这样了!像回到大学时代到处夜游的感觉!”可卿在他耳边大声说,声音里充满放纵的快乐。
柏升则以一个超乎想象的大蛇行回答她,让她抱紧了他,又是尖叫又是大笑,他发觉自己很久没这么开心了,似乎可以暂时忘了那段往事。
好不容易平安抵达东区,两个人都笑得喘不过气,像第一次骑机车的青少年,兴奋极了。
“帮我下来!”可卿想下车,但又怕勾坏了裙子。
柏升伸出手将她抱下,她春光稍微小露了一下,不过看到的人只有他一个。
她噘起嘴,大眼圆睁。“喂~~不要乱看!”
柏升想说其实他什么都看过了,但一寻思还是决定沈默,只笑了笑。
可卿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叫做“夏夜”两人便走过了几个红绿灯进去用餐。
店里灯光不明不暗,木质座椅很朴实,服务生也不你簦你撬?郎偷睦嘈停?萌顺缘檬娣你残摹?br />
她替他点了红酒蘑菇义大利面,自己则选择乡村牛肉义大利面,并替两人叫了生菜沙拉和牡蛎浓汤。
“你的好像很好吃。”他用叉子碰一下她的盘子,故意用狐疑的口气说:“该不会你自己选味道比较好的吧?”
可卿瞄了他一眼,她这种俏皮神情总令他血压上升。
“你想吃啊?我给你喽!”她很顺手地用叉子卷起面条,沾了酱料,送到他嘴前。
柏升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一口,露出十分赞赏的表情。“你要不要也吃我的?”
她很大方,立刻张开嘴,让他喂她吃了一口。
两人玩了一会儿就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了,这种游戏是属于那些少年情侣的,他们既不是少男少女,更不是热恋中的情侣。但此情此景,却使殷柏升忍不住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兴高采烈地玩过这样的游戏,只是玩了一半,就失去了对手
用餐后,他们走到百货公司的电影院前,想选一部片子来看。人潮汹涌,就像星期假日一样热闹,空气中都是雨的味道和人的笑语。
可卿正抬头在看海报,犹疑着哪部比较适合两个人看,一群年轻男女突然走过来,像是在玩耍或追逐,把她挤到了一边,害她差点跌倒。
就知道她的霉运不会停,人来人往那么多,偏偏要找她撞上,唉,不习惯都不行。
“小心!”柏升一把拉住她,将她揽到自己身边。
她看看他,笑道:“好久没有这样人挤人了。”
说着又有一对情侣匆匆走过,把她更挤到他怀里去。可卿心头一阵小鹿乱撞,双手不自觉地贴在他胸上,却发现他也是同样心跳加速。
“你还好吧?”他低头问她,双手搭在她腰上,免得她又被人群挤散。
“嗯,还好。你想看哪部片?”她感觉到自己脸红了,天,她都这把年纪了还会脸红!
“我想你会比较喜欢看那部文艺片吧。”
“我才在想你会比较喜欢看动作片呢!”
两人相对一笑。
“那就看文艺片好了。”他说。
“才不要,我早过了那年纪!”她开玩笑地敲他一拳。
“什么年纪?”
“就是对爱情还存有幻想和希望的年纪啊!”他沈默了,认真的眼睛让她不知所措。然后他牵着她的手走到排队的行列中,那是准备要看文艺片的队伍。
“为什么看这部片?”她眨眨眼,有点酸涩。
他很郑重地说:“我想让你再重温一次那个年纪。”
瞬时,可卿的眼眶热了起来。当她挽着他结实的手臂,站在这闹区的熙攘人群中,因为这么一句话,真的好像又触摸到了十七岁的心情。
那第一次收到花的惊喜、约会前一晚的失眠、初吻的头晕脑胀、等待梦想实现的那一刻全部都回来了,回到她心里,化成一道暖流,柔柔地将她包围住。
排队排了半个钟头,可卿却觉得一点都不累、不烦,反而希望可以再长、再久一些。
买完票,殷柏升又买了爆米花和可乐,他说:“我很少吃这些东西的,不过好像看电影的时候就是得这样。”
“言之有理!”她笑着赏了他一口爆米花。
电影仍是好莱坞式的浪漫法,男女主角终于达成不可能的梦想,结局美好得荒谬。可卿明知道这只是电影,还是愿意被它感动,否则就太折磨自己了。现实很少是美丽的,偶尔能够美丽一下心情,就算一切都很傻也无所谓。
“你没事吧?”他递给她一包面纸。
“没事,你知道,就是这样的。”既然是要重温十七岁的年纪,她允许自己掉泪,傻得彻底一点。
看完了电影,可卿到化妆室整理一下仪容,发现身边的一位小姐正在擦泪,想必也是大受感动之故。可卿忍不住多看她两眼,橘色挑染的头发,复古裤装,虽然打扮时髦流行,却还是个纯情的女人呢。
或许每个女人都是如此,不管是亮丽或纯朴的外表,都有一颗想爱、等爱的心。
她走出化妆室,柏升已经在等候室的座位处等她了,手里还拿着两个甜筒。
她接过甜筒,舔了一口香槟冰淇淋。“一直吃,都快变肥猪了。”
他摇头说:“你太瘦了,还可以再胖一点。”
他这话让可卿想到自己在他面前曾裸体过,不禁垂下了脸。
他却不明就里,问:“怎么,你的不好吃吗?给我吃吃看。”他直接把她的手拉过去,吃了一口说:“很不错啊!还是你要尝尝我的?”
可卿看他毫不介意地咬下自己吃过的地方,便也笑着尝了他的核果冰淇淋。她故意说:“果然就是你的比较好吃,真是过分!想报义大利面的仇喔?”
两人玩闹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她曾经熟悉的声音传来--
“咦,这不是可卿吗?真巧!”
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她突然僵硬起来,柏升一定也感觉到了。
她不必抬头看也知道,那是岳陵,她的前任男朋友。基本上她只想逃开,但她不会那么冲动,她已是个成熟坚强的女人,反正迟早要面对的事,又何必当缩头乌龟?
“台北真小啊,到处都碰得到熟人。”她似不在意地说。
“是啊。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darling,她刚才看电影看得都哭了呢!”
岳陵一贯的雅痞穿着,亚麻衬衫和休闲裤,而那条圆点领带还是可卿送的呢!他抱抱身边的女郎,正巧是刚才洗手间里那位头发挑染橘色的小姐。
可卿心底一阵发冷,想想他上星期才和自己分手,现在就带新女友上街,可见他是早就预谋好的,谁知道他脚踏两条船多久了?难怪他之前有诸多冷热不一的迹象,原来这就是答案!现在他居然还不感羞愧,毫不避讳地向她耀武扬威!
输入不输阵,可卿也不甘示弱,挽住了柏升的手臂说:“我们也是看那部片子,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也哭得好伤心,幸亏有他安慰我。”
殷柏升放开了她的手,改揽住她的肩膀,显得更加亲密。“你好,我是可卿的未婚夫,我们的大喜之日请你一定要来光临。”
可卿惊讶地看住他,差点就叫出声音来,他也配合得太厉害了吧?他好像很喜欢用未婚夫这个名词,是否他曾有订婚的经验,让他心痛过却也印象深刻?
只见岳陵的脸色瞬间忽白忽红。“这么快!倒是从没听可卿说过,恭喜!恭喜!”他的眼神彷佛在对她说:想不到你也是挺有办法的!
“我也从没听你谈起过你的女朋友啊,不知道你们交往多久了呢?”可卿甜甜地问。
“很久了。”岳陵眉毛一扬。
柏升接着说:“但一定不会比我和可卿久的,我们从学生时代就是情侣了。你既然认识可卿,就应该听她谈过我才对啊!”直到这时,可卿才知道柏升的演戏功力一流,当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不起!
岳陵一脸不是滋味,但他很快恢复镇静,冷笑一声说:“可卿就麻烦你照顾了,她呀,需要的是一颗完整的心,一点也不能少的。”
“那当然,她的需要我是最了解的,我整颗心早就都给了她。”柏升说着还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
“好、太好了!”岳陵连忙点头,显得相当意外,更是尴尬。
那橘发女郎突然插嘴说:“我肚子饿了,别说了行不行?”
岳陵立即向她赔不是,安抚道:“不好意思哦!我们立刻找个地方吃大餐好不好?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错的店哦!”看他哄着女朋友的样子,让可卿皱起眉,因为他在她面前从未如此低声下气。但现在他那张急欲讨好的脸,只让他像个肤浅的小丑。
“啊~~那么就这样了,祝你们早生贵子,bye!”岳陵向他们摆摆手,便握着女友的小手走了。
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可卿突然想不起那些为他哭泣的原因,上个星期他还是她最在意的人,现在她却不愿再见到他。这教她不免感慨万千,人的感情是多么难以捉摸呀!
九月了,秋意即将如落叶飘下,夏天的脚步慢慢离远了,她的恋情也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