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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道上、飞马匆忙,所经之处,尘土飞扬,瑞祥嫌其他人的马匹脚程慢,是以独自策马珏奔,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赶路,因为他的脑海中只剩下宫千巧,无论如何割舍不下她的存在。
成亲至今时间并不算长,然而除非是宫千巧提起,不然在这段日子里,瑞祥已经很少想起另一个女人,意怜的存在。
并不是不再关怀,而是,放下了,放下了那种刻意压抑的纠纠葛葛,放下了各种午夜梦回里想像的如果。这一切只因宫千巧一出现就占据了他整个心神,不得不去注意,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希望能时时刻刻都见著她,若能如此,或许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或许香云也不会有机会离间了不是吗?
曾几何时,他想起意怜的次数竟渐渐少了他曾以为时移事往,只有自己对意怜的感情是绝不会改变的啊不也许没变,只是淡了、不再痛了、不再心心念念悬在心上了反而是千巧,取代了意怜,成为一种比烙印还要深刻而不可磨灭的存在。她的笑容使人平静恬适,她的悲苦也能深植他的心中,让他感觉到甚而数倍的伤痛
思绪纷乱地往前驰骋,一出林子,他便见到远处一辆篷车正以缓慢的速度朝著他的方向驶来,由于水患刚过,这条道上的旅客不多,他直觉认为那是宫千巧所乘坐的车子,因此忙不迭地迎了上去。许是听到他的马蹄声,一个女子掀开了帘子探出头来,是烟儿。
“王爷!”烟儿一看到他,立即挥舞双手大喊了起来。
瑞祥立刻加快速度,但说时迟那时快,道路两边的草丛忽然窜出了四、五个男子,个个持刀,一脸凶神恶煞的将车子团团围了起来,把车夫吓得当场落荒而逃,为首的恶霸更是大刀直指瑞祥!
“停!给老子停车!”
瑞祥脚下未曾稍停,索性放手让马儿直往那群恶霸冲去,而自己则纵身一个飞跃,待得众人定睛细看,他已然站在篷车车首。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劫夺掳掠,你们眼底还有王法没有?”
“妈了个巴子,你身手倒还顶矫捷的嘛!不愧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英亲王爷啊!”瑞祥闻言眯起了双眼。“你认得本王?”
那恶霸向旁边呸了一口口水,冷笑道:“老子岂不认得,那天要不是王爷下令把开义仓的人统统抓起来,小爷儿我的弟弟还不会被关到大牢里去吃牢饭呢!”
“我道是哪来的强盗,原来是报仇来的。”瑞祥一撇嘴角。“既是如此,本王自奉陪到底,不过这车子里的人可跟你我无关,先让她们走!”
“笑话,你是在骗三岁小孩吗?车上的人明明认识你,我看根本就是你的女人吧!”那恶霸嘿嘿一笑。“幸好咱兄弟们掐准了时间来,不然哪能连你也一块逮著?”
“掐准了时间?”瑞祥一凛。“有人告诉你她们什么时候经过这里,叫你们来拦车?”
“这你不用知道!”恶霸大刀一挥。“老子懒得跟你废话!兄弟们!今天一定要为我兄弟报仇!来啊!给我上!”
“不可理喻!”瑞祥气炸,他身上并无武器,只能趁著人家攻过来的时候连打带踢地顺便抢夺他人手中的大刀来使,那群人也才四、五个,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一会儿就打趴了三个,偏偏这时篷车里头传来烟儿的尖叫声!
“不好了!有人从后面跳上来!”
瑞祥听到她的声音,随即回过身子进入车内,果然另一个恶霸从后头攀了上来,显然是想随便抓一个人质以挟制他,只是车内空间狭小,活动极为不便,谁先站住了脚自然居于上风,瑞祥挥手示意女眷住他身后移动,自个儿往前一站,大刀便直挺进来人胸前。
偏偏在这时候,他听见一句话──
“王爷!后面!”
待他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车头有个人杀了过来,刀子尚未从另一人身上拔出,他直觉想挥手去挡的同时,突然有个黑影冲过来横在他身前,那一刀便硬生生地从那人的胸口直划而下,一道鲜血直涌而出,将雪白的衣裳染成了一片腥红,当瑞祥看清是谁为他挡刀的同时,瞬间目眦尽裂。
“千巧!”
“王妃!”
一个硬物自怀中滚了出来,摔了下去,哐当一声,他们同时听到一个破碎的声响,细看,竟是一只木质手镜,正是瑞祥买给宫千巧的那一只,千巧一直珍而重之的收藏在胸怀之中,然而,它就这么裂了、碎了
“镜子,镜子”宫千巧伸长了手想去拿。
“王妃,危险啊!”烟儿赶紧阻止她,但宫千巧仍不放弃,嘴中不住喃喃地念著:“镜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膊将那把镜子拿了起来,宫千巧一愣,回头看着那只手的主人
拿起镜子的人正是瑞祥。
互视了一眼之后,瑞祥又别过头去,毕竟这可不是说话的好时机。那恶霸见到终于伤了宫千巧,同伴又皆已倒下,他再待下去非死即伤,于是也顾不上什么报不报仇,唰地抽起刀子跳下车子就跑,一会儿就没入草丛之中。
瑞祥留在原地,被手中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一颗心直往下沉。
“烟儿,过来搀住王妃!”
“是!”烟儿慌忙过来接手,瑞祥立即钻到车外,拉起缰绳便将马儿掉了头,往回城的方向直奔而去。
你一定要没事你一定要没事啊,千巧!打从多年以前,他就不再相信有神的存在,可是这一刻,他却只能将那巨大的恐惧交付给神?,瑞祥不住虔诚地祈祷著上苍留住千巧的性命。他们根本还没有开始啊!他不要失去那个女孩,不要、不要啊!
“王妃,您再忍耐一些,王爷已经回来救咱们了,您千万忍耐啊,别怕,烟儿陪著您呢!”
听到篷车里传来烟儿的哭泣与叫喊,瑞祥咬了咬牙,再度很抽了抽马背,只盼早得一分是一分、早得一秒是一秒,只要一想到千巧有个什么万一,那凄厉的绝望感顷刻间便咬啮得他体无完肤,剧烈的疼痛只告诉他一件事。
他不允许、不允许千巧从他眼前消失、绝不!
* * * * * * * *
驿馆内,宫千巧房中。
一道深深长长的血痕,自宫千巧的右边锁骨处延伸至胸口下方,触目惊心之余,更令瑞祥心痛莫名。
“幸好王妃并未伤及要害,伤势看起来严重,但可喜的是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伤愈之后,恐怕会留下一道疤痕”
“难道不能想办法”烟儿急问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草民有心医治,却没有这等昂贵药材,不过这点我想不必担心。”那大夫道:“草民虽无法根除王妃的伤痕,但御医可就不同了,皇城之中御医亦有为后妃准备的美容药方,只要向他们索讨,给予王妃外敷内服,日久必见其效。”
“烟儿,送大夫出去吧。”旁边忽传来人声,烟儿回过头,只见瑞祥坐在床沿,蹙著眉头吩咐道:“顺便替本王好好的谢过大夫。”
“烟儿明白,烟儿告退。”烟儿于是领著大夫出去,顿时房间内只留下瑞祥以及躺在床上的宫千巧。
都是他在折磨她,但她何尝不也在折磨自己?从成亲以来到现在,她足足瘦了一大圈
怜惜地抚著那消瘦冰凉的脸颊,而床上的人儿仿佛感觉到他的触摸,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与他四目相望。
第一句话问的是孩子。“女、女儿”
“她们都好好的。”瑞祥笃定道,宫千巧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再也没了话说。
相见已是无言,千回百转的情丝纠葛缠绕,岂是三言两语就说得尽、道得完?
然而,总要有一个人先开口的,那个人是瑞祥。
“几天前,你说你后悔嫁给我。”他的大拇指缓缓地摩挲著她的肌肤。“既然后悔,为何替我挡这一刀?”
宫千巧并不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她疼啊“假如你就这样死了,我要怎么办?”
宫千巧一怔。“你怎么办?”
看见她有反应,瑞祥忘情地紧攫住她的双手,激动万分,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想到如果失去她从前的那些挣扎,如今看来竟变得如此可笑,他怎能如此?一开始就该好好地待她的啊!心中的那道防线终于溃堤,此时此刻,他再无半点犹豫。“是的,我怎么办?一点补救的机会都不给我,一点挽留的机会都不给我,那么我想,我只能恨你一辈子了。”
“补救挽回?”宫千巧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地将视线别开,露出一抹虚弱至极的自嘲微笑。“覆水难收、破镜难圆王爷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瑞祥闻言,直觉地竟想到那只破裂的手镜。
“东西坏了就是坏了,怎么可能跟原来的一模一样呢?千巧虽然和王爷经历了这么许多,可是我早就累了、倦了,怎么可能还是以前那个单纯无知、一心信赖著王爷的宫千巧呢?怎么可能回到从前呢?”她将视线转回到瑞祥身上。“王爷是国家的栋梁,更受到万民的景仰千巧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王爷遇险?相救自是应当,请王爷不要为了我而内疚千巧担待不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语气那般的生疏、那般的客套,反而让瑞祥迷糊了。
“什么意思”宫千巧看着床顶,视线怔忡。“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是我好累,我好想我爹还有我娘”
“那么等你快些好起来,我即刻将岳父、岳母接到皇城来看你”“不,”宫千巧闭上眼睛。“皇城再好也不是我的家”
是的,不是她的家
为何要等到身心俱疲才明白?皇城从来不适合她,她的归属也不在眼前这男人的身上,她只想念西北那与家人同住一间朴实院落里的生活,每到日落西斜时刻就爬到沙丘上等看橘红夕日的单纯快乐,这是皇城里的日子绝不会有的,这一切只因为她是英亲王妃,所以要行规炬正、起坐端方,没有喘息的空间,一时半刻都没有
瑞祥看着她漠然而遥远的表情,一股不好的预感直窜而上。
“你想回西北?”看她不置可否,瑞祥的表情陡而严肃起来。“你知道你是什么身分,我是不可能让你离开我的。”
“那王爷休了我吧。”反正他当初本就要拒绝这门亲事的
孰料她得到的答案,竟是短短五个字。
“你想都别想。”瑞祥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
宫千巧闻言赫然睁眼,当下不顾自己身上还有伤,便挣扎著坐了起来。
“为什么?你明明不爱我!为什么不放我走?”
“因为你还爱我!”
“呵好好笑”泪水霎时不受控制的奔流而出,宫千巧恸极竟然失笑。“我爱你,就活该倒楣,活该为你受罪,活该被你身边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捉弄吗?”
“我会把香云送走。”
“太迟了!你要说我小心眼也好、说我嫉妒心重也罢,我就是容不得她,我只要我的丈夫关心我一个人、爱我一个人,他的眼底只有我!你听清楚没有?!”
终于掀出了底牌她终于把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的情绪一次宣泄而出,这是丑陋又赤裸的嫉妒,却也是地最真实的心声啊!
“很抱歉我又要说你不喜欢听的话,但我还是要说,”她决绝又不容置疑地说道。“其实,你赶不赶香云走,对我而言根本无所谓因为你看着的人,从来不是香云,而是皇后姊姊”
奇怪的是,往昔只要一谈到这个话题,瑞祥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阻止她再继续往下说,但是这一次,他却哑然无言的看着她毫无顾忌地释放著心中的想法,至于皇后的名声什么的,他根本无暇去顾及了
“皇后姊姊千般好,我当然晓得,千巧这一生要是有及得上她半分的地方,大概也就是我和她一样身为女子这件事了。千巧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我的爱并不无私,我希望占有的,并不只是名分而已,我要的是丈夫的心,否则,要这王妃头衔又有何用?假如你有可能爱我,只是一时放不下对姊姊的感情,那么千巧等得,就算是一年、十年都等得,举竟那还有个指望,可是如果你不能爱我,那千巧只能在此请求王爷,求您求您放了我!”
“千巧”
“我很贪得无厌吧”宫千巧仍在笑。“我这样是多么惹人厌啊您说是不是王爷?”
瑞祥已然惊愕得无法言语。
不或者该说,他从来不认为天底下有哪个女子会坦白承认自己对爱情并不大方,更没有那种只要霸住了正室的位置,不管丈夫的心在不在自己身上都无所谓的想法
有这种念头的她,该说是天真,还是和他一样的任情至性呢?
和他一样?
瑞祥一震,使他惊讶的别无其他,而是他居然在宫千巧身上看见了和自己相同的地方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
瑞祥伸出手来,揭开她胸前衣襟,露出那片雪白胸脯。
他轻触那胸上的血痕,手劲很轻、很轻,仿佛那抚触所传来的痛楚也能传达至他的心臆
“你为了我负上这样的伤,你以为我仍会无动于衷?”
宫千巧笑了。
“王爷是在同情我吗?”她轻轻地拨掉了他的手。“千巧不需要被怜悯的爱,只求您放过我。”
“我不放。”瑞祥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我这一辈子都不放!说我无赖也好、说我专制也罢!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
“你”“你要去西北?很好,那我就陪你去,不过前提是你得先回皇城养伤,还有,你如果不在三个月内把身上掉的肉长回来,就别想踏出王府一步!”
宫千巧定定地看着眼前人那坚定中带著热切的眼神,原本枯槁如灰的心,顷刻间竟然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明明连最不应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为何为何他没有掉头离去呢?为什么他不责备她的痴心妄想呢?只要让她死了心,他这辈子就无须再应付她的喜怒哀乐了不是吗?
要怎样才能不再迷惘?她好困惑
瑞祥仿佛察觉了她的动摇与犹豫,而唯一能释除她疑惑的举措,只有一个。
他伸出双手,将她轻轻地拥入了怀中,让她去感觉,他身上的温暖与热度
“千巧”瑞祥在她的耳边低语著。“我会用尽一切的力量让你明白”
“明白明白什么?”
“我对你的感情。”
瑞祥对上了她的双眼,这一回眼神是无比的清朗与坚定,千巧不及反应,外头忽地传来敲门声。
“禀王爷,小的有要事禀报,是关于香云姑娘”
瑞祥闻言,神色一凛,然而面向千巧时,又转变得十分柔和。
“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去去就回。”
不待她答话,他起身欲走,千巧连忙撑起身子。
“王爷!”
瑞祥回过头来,看她一脸欲言又止。“怎么了?”
千巧看着他。“请您宽容处置,毕竟毕竟她也对您”
“都这样子了,还顾著替她求情。”瑞祥叹了口气。“我该笑你傻,还是为你的善良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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