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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现在的魏国已经由太子监国?”
“”“你明不明白现在的魏国老大已经是拓拔焘?”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如今的身份呢?”
“除了阶下囚莫非还能有其他身份?”
穿着乌色绢衣黑发如纱的丽人,双眼微眯,保持着懒洋洋斜靠在太师椅上的姿势,穿着道士装扮的说客。
水晶的笔洗置于案几,香炉袅袅飘溢出类似花香的气息。开着大朵白花的盆栽架置在双面镂空的漆色屏风里。华美的殿室内唯一碍眼的,只有散落一地的瓜果桃核皮,而那无疑是拥有与傲人美貌成反比的痞子气质的住客,于拜访者来到不久前,刻意制造用以表示欢迎的垃圾。
“如果住在华堂美轩,吃着每日由御厨送来的点心佳肴的人叫做阶下囚,那我也想成为阶下囚试试看呢。”打了个哈欠,对自己每日必修的功课业已厌烦的道士揣着双手,兴趣缺缺地说着。
“以前都不晓得师妹你是这么死心眼的家伙。拓拔焘找人刺杀的是他老爹,又不是我们的爹。你根本没必要因为这件事,与他僵持这么久嘛!”
害得他天天定时定点来此报到,重复说着连他自己都已经听出茧子的老调。
“能把这种事若无其事讲出来的你,神经也不是一般的粗壮呢。”林飞微微冷嗤着垂下眼睫。
江南一行曾经是美丽的,曾经在某夜入睡之前,她怀疑自己几乎相信了那个少年他所声称的恋慕。
可惜接下来发生的,并非什么爱情故事,而是超越了她想象的事态进展。北魏王拓拔嗣在军中接见夏国使者意外被刺身亡。而那时陪伴在王身畔从不离左右的国师,悲痛地传出王上最后的圣喻——扶请太子登基。
乍然在途中听闻这样的消息时,她还以为是战争时期惯用的以讹传讹迷惑军心的假情报。而对上少年幽深晦涩的表情,才发觉自己有多么的自以为是。
带她来江南只是为了移花接木。
与魏彪的偶遇是不令她起疑的安排。
曾经听不懂的他与夏云的对话,在事后回想中恍悟原来是笔交易。
是魏国的新王,要与盟国的主君,见面的密谋。
不让自己的手沾上一滴血,少年漂亮地请来了盟国的使者刺杀自己的父亲。而相应的,他会在登基之后,实现曾经许下的诺言。
就像师兄所言
这些国家政治的事,原本离她很是遥远。她身为袖手旁观的过客,只要今后也继续这样潇洒地当她的过客就好了。
可是心口不可遏止地疼痛。只要见到少年的脸,就会气愤得无法自制。
为了防止她说出些什么,国师府被搬入皇宫一角。
“只要承认他对外宣称的话就可以了。只是点头认可他是正式的君主就可以了。”寇谦之也曾在没有厌倦这份说客的工作前好奇地问她“这样简单的事,为何你做不到?”
是啊。她为何做不到?
每当想起那个少年的告白,或许只是为让当时的她情迷意乱无暇他顾。
每当想起他那些贴心的举动,或者只是为了拉拢自己成为共犯的伎俩。
每当想到名为林飞的女子为了有生初次的被人告白而辗转的夜晚,那个叫做佛狸的少年正为了快点成为皇帝而不惜刀刃血亲。
她不想听佛狸的解释。
也不需要脆弱的借口。
道士唠唠叨叨断断续续地说着小王子苦大仇深的童年励志故事,而她只当作催眠的歌谣。
是的,她所在意的,一直都不是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这样做,而是,他竟然利用她欺骗她。并且以那样堂皇美好的方式。
“明杀,暗杀,阴谋,阳谋,你争我夺。不是每天都在上演吗?”回应那个哈欠连天的敬业道士的提问,是林飞耐心用罄随手抓过笔洗的用力一掷。
“还是这么有力气。”
挡在抱头缩肩的道士身前,身长玉立的少年放下扬手接住的笔洗,清俊中带着一抹疲态的脸孔漾起略微苦笑,正是刚刚下朝的拓拔焘。
“你来做什么。”林飞冷下面孔。
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被当作傻瓜一样欺骗的愤怒;被视为小孩子般诱哄的不甘;被信任的人利用的懊恼。
“我不会参加你的登基大典。再说多少次也没有用。”林飞哼地调转过头“不过放心好了,我也没兴趣戳穿你孝子的假面。若让满朝文武得知他们尊敬的殿下,竟与现在已成敌对方的夏国存在暗箱交易,怕是会引发我这升斗小民无法承受的宣然大波。”
拓拔焘面无表情地坐下,接过寇谦之出于同情递来的茶“我不会搞什么登基大典。”
“哦。”虽然暗中竖起一只耳朵,但林飞还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一甩水袖“难道是那个夏国小子已经放出了对你不利的风声?”
“是南军北伐。”拓拔焘淡淡地答,垂下的睫毛在茶水的倒影中闪过一丝飞快的阴霾。
“哈哈。”林飞拍掌大笑“报应来得还真快。”笑了几声,却听不到任何反击,心里慢慢地泛起莫名其妙的空虚。她停下后继无力的假笑,睇向凝眉不语的佛狸。
葬仪、入陵一系列的事让他一直忙碌,面孔又清减了不少。还没有坐稳皇帝的位置,现在竟然又出了这种大事。
“殿下和我这个阶下囚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纵然心中有着轻微的不忍,林飞却还是在表面冷冷嗤笑“难不成还指望从我这傻瓜口中听到有用的情报吗?”
拓拔焘早已习惯林飞的冷言冷语,对她的挑衅完全不为所动“我即将率军亲征。只想在临走前看看你”心中蓦然一颤,抬头,却对上少年藏不住关切的眼。
“我不在的时候,你乖一点好不好”“谁要”
“别让我操心了。”
伴随强大火气的“谁要听你的”这句话,因少年眉宇间的蹙纹,而变得再也说不出口。肩上压着无形重石的少年,略微苦闷地皱眉,却向她笑着。起身,撩帘,转头,微笑,甩下一句
“就算要走,也先等我回来。
搞、搞什么林飞抓过茶碗发泄般地向门外抛去“白痴!搞得好像在交待遗言一样!我才不会等你!你一离开,我就会跑掉!傻瓜!我才不要和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待在一起!”
喊到累了,喊到近乎虚脱,林飞手软脚软地转身。一回眸,就看到师兄寇谦之正以一副哑然的嘴脸看着自己。
“你那样看我干什么?”林飞微微挑眉“难道我有说错什么?”
“殿下一向与你交情亲密,现在他要亲征阻拦宋国北伐的大军,还要联系邻国形成攻守同盟。这一去很是危险。你连声珍重也不说,还要骂他是不是也太过分了点?”
“我过分?”林飞气极反笑“拜托你搞搞清楚。我和他究竟孰是孰非。无论怎么看也是那小子有问题吧。”
“我真的看不出来呢”寇谦之重重地叹气。
“因为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吧。”林飞不屑地斜睨“难道恩情可以大过是非公理吗?”
“当然啊。”寇谦之理所当然地回道“不管是再怎样罪大恶极的人,只要对我好,就可以理解成好人了呢。而且师妹,你这个人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
“我哪里奇怪啊!”林飞不快地回瞪。
寇谦之奇怪地看着她道:“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拓拔焘为什么会救这个与他无关的我吗?”
“因为他顺便啊。”林飞撩了撩散落在胸前的头发,心不在焉地说。
“那你也没有想过,为什么他和夏国国君私下见面做这种隐秘行径,还要大费周折地特意把你带到江南去喽。”
“因为我留在陛下身边会碍他的事。”
“那你更没有思考过,为什么你现在会继续住在太师府而不是地牢里的问题吧?”
“因为他怕我泄露他的机密,所以想要收买我讨好我嘛。”
“”“嘿嘿,对于我敏锐的洞察力,你彻底服了吧。”
“”“对于你的领悟力,我彻底地绝望了。师妹orz”
战情从夏末发生突变,前线传回消息,宋将檀道济攻守有度,盟军西秦军大败,仅余魏军独自苦撑。因与夏国失和,军队出发时留下很大一部分兵力驻守。造成拓拔焘带走的人手本就不够,外加久经战事兵马疲乏,自然不是檀道济有备而来的对手。
“前线情况危急,希望国师能够修书一封,劝陛下暂时撤退。坚持下去实在太过危险。”
伴在拓拔焘身边的武将屡劝无用,孤注一掷的派人快马加鞭遣返朝中,寻求林飞的援助。
“撤退?”林飞冷笑。假若拓拔焘就此丢下军队,自己跑回来,还会有谁再听他指挥。一个没有威信的皇帝在北魏怎么立足?
“现在前方十万火急。国师不要再犹豫了!”
“那么危险吗?”
林飞转身,推开手边的窗子,厅堂轩斋前有落叶飘飞。原来她与拓拔焘已经相隔了一个盛夏的距离。
并不是没有机会一走了之,他根本没有派人禁锢她的自由。
她依然是举足轻重,甚至外传圣眷更隆的“国师”
只是临行前,他曾说过,请她等他回来。所以就算要骂他也好,要怪他也好,要不能原谅他继续冷淡他也好总要先等他能平安归来。
这份复杂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林飞自己也不甚明白。
每与拓拔焘分开都会涌上心头的不安,这一次却转化成为了深浅不匀的思念。
江南之行的一路,到底是摧毁了她和拓拔焘之间的信任。还是建立了某种新的联系
她来来回回地踱步,目光远远地穿透连绵的宫墙,一直望到最遥远的青山。想说真是活该啊,区区蛮族妄想攻打汉人的领域就让他再多吃些苦头吧。内心翻绞的却是不安、恐慌、牵挂以及最不想承认的思念
“国师!”
使者在身后催促。
“我不会写信劝他的。如果那种方法有用,他就不会跑到前线去了。”苦涩地笑了笑,她垂头握紧窗边的檀木香炉。
所谓的王者之器,难道就是永远沉浮在危险的漩涡中并且乐此不疲吗?
“你叫什么名字”
“哎?”使者霍然抬首,惊愕道“国师在问小人的姓名?小人崔柳。”
“崔柳,一路辛苦了。但是接下来还要麻烦你呢。”林飞倏然转身,晶亮的眼眸发出慑人的光芒“你是真的想救陛下吗?”“当然!”不知国师为何突有此言,但崔柳没有低头,而是昂首对视。
“好。”林飞点点头“反正我在这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信任的人,除了相信你也没有别的办法。你知道为何此次出兵,我国要留下一半的兵力吗?”
“是为了防止夏国来攻。”
“你知道为什么此次陛下联合邻国兵甲共同出兵,抵御南军,却没有召集夏国吗?”
“夏国国主背信弃义派人刺杀了先王。为我国首敌!”
“很好。那么”林飞回眸,映和着窗外斜阳,眼中一瞬间渗透出一圈洒金的耀光,沉声喝问道:“——你是为先王效命,还是为陛下尽忠呢。”
崔柳略微怔忡,随即大声回道:“一切当以陛下性命为先!”
“你很聪明。”林飞笑着称赞,执起毛笔“我现在修书一封,不过不是给陛下,是给夏国国君的。我要你把这封信,送往夏国。”
“送往夏国?”崔柳茫然。
“如果你把这封信交给别人,我会被当作间谍论处。如果你被别人发现了这封信,那你我都会被当作间谍论处。怎样,你还敢去做这件事吗?”
“如果这样做可以救前线的兵士们,我愿意。”崔柳略微沉吟,用力点了下头。
“很好。”林飞笔走游龙,同时说道:“你听好。我要你以国师使臣的身份,私下前往夏国,把这封信交到夏国国君赫连定手里,请他出兵断檀道济的路。”林飞目光上挑,掠到镜前一方小小的锦盒。
那是拓拔焘擅自放在那里的,因她拒不肯收。苦笑了一下,她打开盒盖,瞬间乌华流转,正是那根万华簪。
“拿好。”叹息着,把这小小的锦盒连同信件交到崔柳手中“这是证明你身份的东西,拿它给赫连定看吧。”
“小人这就”
“等等。”林飞似笑非笑地叫住他“我还有一些事要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