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闲月

黛媚幽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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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就仰慕老学者董桥,辗转百回,前两周终从当当网淘得他的两本书,一曰旧时月色,一曰今朝风日好,(另附寄胡兰成的今生今世)这会儿,我只偏爱第一本。匆匆轻启书裹包装,梦寐已久的旧时月色赫然在目。

    浅黄色淡雅的封面,携一身旧式古典贵族气息迎面扑来。揭开那凝脂之笺,犹如推开一扇沧桑华美的古董木门。轻轻翻开书页细览,怀旧线装文字玲珑勾列出疏秀的波幅,宛然人在朦胧月色下,与纤秀的柳梢相伴,三步两步不觉间就摇晃出唐诗宋词元曲的时光娇韵,油画般地漫卷上个世纪久违的旧时民国气息。

    一直喜欢在怀旧的九曲廊上旅行,尤为偏爱他几篇描述旧情怀的文字。在这个凉爽宜人的五月季节,沐浴在暮春初夏暖风中,依着清亮的光线,将扰扰喧闹统统关于门窗外,静对书卷,懒散悠闲地翻着董桥的书;置身一方董桥的风月天空,一挥袖,岁月时空交错纵横,心中尽泛着流金光影的文化遗韵,只愿随着董桥生花大笔的视线游走,随着他处处清幽的墨色水气,默默为他添香,沉醉不知归路。

    读董桥英汉兼杂的文字,需要静心聆听,祛除身外的物欲横流,心里恪守一份传统的宁静方能和他对接上话。犹如在幽径小道上,晚风徐徐,茉莉花送香,于薄雾或月光下,与他并肩散步或促膝漫语;又如远远欣赏一祯淡墨仕女画,凭栏立帏前,但见仕女凤眼秋波,衣纹跌宕,明姿雅度,纤指拈着素帕半掩香腮,显露出丽而不佻的娴雅之态,气韵生动中美得平板,一瓣一叶都是语言。

    一叶一花是故人,在董桥笔下,你看不出岁月苍老的皱纹,于是,你渴望那幽幽的诗意描写会拖住岁月前行的脚步。也许你身处车水马龙,尘嚣万丈,一摊开董桥的书,就犹如进入一幽室,室内文史燕阁,鼎映灿照,别有一番洞天。他写阁楼闺秀,字墨传意,文风娴雅,笔墨碾过,尽现旧时佳人风流。素帙幽香鬓影中,对着半窗的绿荫与纸上的风月,只需轻轻唤一声,那美人就推门而入,闲步娉婷你眼前。摘录几朵刻镂的美丽经典,闲暇之余把味品啜几番,对着屏幕,你会闻见若干美人身上荡漾而来的清香,她们随着董桥妙笔依次妩媚曼舞:

    十二三年了,云姑满脸是秀丽的沧桑,仿佛前朝一幅尘封的淡彩仕女;那个叫春燕的女人,她纤秀的双手匆匆把头发绾成一个松松的发髻,再插上一朵水红的小花,同时在脸上颈上打上一层薄薄的香粉,走起路来飘着一阵香风。演春燕的是陆小芬,十足台湾南部小镇富人家的少艾,她演的桂花巷让人低回不已:清素的螺髻,水灵的眼神,嘴角永远透着几分倔强、几分柔情;

    舞池昏暗,舞客疏落,一盏万花圆灯高高挂在中央,随着白媚台上传来的歌声缓缓旋转,彩光点点洒落一地,影摇星碎,一张张舞女的脸明明灭灭。浓烈的血气对着莺莺燕燕的妖娆,心跳顿时加快,好在白媚的歌清亮宁神,袅娜的身影是宋词里一阕眼儿媚,款步过去,撩人最是那淡淡的娥眉和幽幽的柔情;

    表姐长得八分像当年南越将军阮高祺的夫人,雍容的风韵里流着潺媛的媚态,两朵浅浅的酒窝衬着一双粼粼的凤眼,那张精致的脸只剩下了尖挺的鼻子凝成一柱坚贞的玉山了。她讲英语带着好多法文单词,词不达意时,纤纤手指总是轻轻揉了揉鬓角,微微皱起眉头笑起来更甜;

    桂香嫂打着一把阳伞款步走去搭三轮车:浅浅的碎花薄绸衫裤迎风招展,小小一对翠绿耳坠衬出她细腻的脖颈子。烈日下,她的头发更显得浓浓的乌云,娟秀的脸泛着红晕,十足粉彩仕女图

    这些含着古典写意的淡墨水彩女子一经董桥式文字情调的裱修,立刻柔婉秀润,焕然直醉人心。正如他所说,文字下酒,也吃得风流。在他的风月文字里行走,岁月满抽屉的寂寞沧桑只从笔底衔起一帘幽梦的线条,娓娓,与你细细诉说着清淡的旧日风景,与别后无恙的陈年温暖。

    读董桥的文字满纸的风雅,只见苍秀如玉、阴凉如春,却不见岁月荒凉的孤寂。他的文字淡雅而内倾,激荡的心路历程握在笔底,泛起的竟是岁月酿造的醇和老酒,掺着世情,掺着创见,掺着绵绵的豁达古朴。董桥最擅长晕染红烛灯影、红木炉烟、古瓷花瓶、雕梁画栋,以及衣香、鬓香、墨香、书香、纸香、酒香、花香,这一切化在董桥心里揉成淡淡的月光灯光,泛着清清浅浅幽幽雅雅吉祥如意的光晕,不啻在老古树上系一根绿丝带,浑似千瓣馨香。

    在善观文字的人眼里,看古文功底深厚的董桥文章如身临一片旖旎深情的风景画廊,他那怀旧的九曲廊里,画里有诗,诗里藏画,一窗一几一帘都在幽幽诉说着无尽的昨日绮梦。随意撩起一株苍苔盘结的青藤文蔓,文思绵密,行文纤雅,绵密的文思流淌出的尽是旧派文人温馨的传统书香气息,一派缱绻的怀旧情调。

    “不会怀旧的社会注定沉闷、堕落。没有文化乡愁的心井注定是一口枯井。”董桥说。

    学贯中西的董桥自称自己是前朝的文化遗民,文化遗民讲求的是品味,养的是心里一丝傲慢的文化轻愁,无论他在本土搞古董收藏艺术也好,还是早年远赴海外做文化研究也好,挥不去的是心中永之长存的中华文明情结。

    不必老到清末,不必旧到民初,在他眼中,陈列在台北历史博物馆里那些旧广告画旧月份牌衬着一套套红木家具、手摇的电话、铁铸的熨斗、高挑的花几都凝成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残梦,经由记忆的微风一吹,萧萧纷落一地尘屑。他看台湾的高楼大厦也觉得陌名生疏,只有小巷小弄里残存的红门灰瓦才不断唤回前尘熟悉的面影。他甚至觉得中文语言也是记忆的追悼,即使是经岁月多次漂洗冲刷,中文汉字语言仍藏在奶奶的樟木箱里,藏在爷爷紫檀多宝阁里,藏在母亲熬药用的陶壶里。

    记忆这东西,叫年光给侵蚀的,朽烂的不成样子,又如碎了一地的残片,便是小心翼翼的去捧,捧到的也是满掌的纸灰,努力去拼也拼不出个青花牡丹绕枝的原样,只有那俊俏的疏影还顽固地占据在你心里。又好像是从一件枣红的漆木大箱底里颤微微抖出封存了几十年终又见天日的金线苏绣缎子,看那泛着蓝光、百鸟朝凤的绸缎子发着霉气与樟脑气混合味,却是生生挡不住往日的富贵气,娇艳欲滴直逼你眼外,还有袅袅盈盈的香气绕梁不散。

    读董桥的的文章,会在每一个醒来的清晨与午夜,蓦然听见无形岁月潺潺流淌的细碎绝响,一次次惊扰你心中那个优柔的现实清梦。

    所以,董桥告诉你,不要乱采摘记忆的果实,怕的是弄伤满树的繁华。生命丰美之处不在你拥有多高的社会价值标杆,真正让生命丰美的是潜存在心田深处的老根,忘了浇水也不会干枯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