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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正是清明,裹着一层薄薄雨幕的西湖,迷茫凄美。这个被冯梦龙称作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故事,便在迷茫凄美中开始。
白娘子看见许宣,爱上他生得好,只是巧合。但她抓住稍纵即逝的偶然,寻了个“搭船”的由头,精心编排了场大戏。船上“娘子把秋波频转,瞧着许宣”主动发问,勾起许宣的念头。下船后本应各奔西东,孰料当许宣撑着借来的伞走到巷口,竟碰上躲雨的白娘子,随即毫不犹豫地将伞借出,心不免又一动。
所谓欲擒故纵,许宣来索伞,白娘子推三阻四,迟迟不还。其实一来二去间许宣魂已丢失,果然,次日白娘子就直诉衷曲,愿与他“共成百年姻眷”火候拿捏得炉火纯青,许宣“自十分肯了”眼看幸福到手,白娘子却犯下大错;她不谙世事地把偷来的库银交与许宣筹办婚事,害得许宣枉吃一场官司,发配苏州。白娘子赶去自圆其说,两人终于完婚。
故事到这儿我们发现,白娘子是当之无愧的领衔主演,许宣倒像个任人摆布的小白脸。这种男女关系上的“颠倒”在中国古典文学里较少见,因此埋下了被颠倒回去的伏笔。
婚后许宣去过三趟寺院,都惹起家庭风波。首次是承天寺外,一个终南山道士看见许宣头上黑气,给了他一道符。此等雕虫小技自非白娘子对手,她轻而易举过关。许宣第二次去承天寺游玩,满腔不乐意的白娘子还是为他悉心打扮,我注意到“戴一顶黑漆头巾”的细节,分明是用来遮掩那股黑气的。用心良苦的白娘子又犯下大错;让老公英姿勃发本是所有女人的心愿,但她竟用偷来的物件给许宣穿戴,结果老公被当场捉住,发配镇江。白娘子又尾随而至“巧遇”许宣。然而事不过三。许宣去金山寺烧香未归,白娘子等得心焦,和青青驾船来接。许宣正欲登船,法海却横空出世大喝道:“业畜,在此做甚么!”白娘子和青青见状跳海逃遁而去。
按常理,白娘子应从此收心,安安生生地做她的美女蛇。可她不,她仍不依不饶,直追到杭州许宣老家,非要与他续这段姻缘。她求什么,仅仅贪恋许宣的俊俏?那帅哥多了。做了许久夫妻,并不见许宣有身心憔悴的症状,可见白娘子也不是吸取人类精华修炼的妖精。答案只有一个:她爱许宣。
爱情冲昏了这条美女蛇的头脑,她已丧失了必要的常识和警惕,完全沉迷于妻子的角色。在种种迹象暗示寺院是他们婚姻最大的敌人时,她未采取强制手段。更要命的是,她对知道真相的许宣防范不严,仍做着百年夫妻的迷梦。最后,当许宣拿着法海的钵盂从身后慢慢靠近,她还在抱怨别人挑拨他们夫妻关系,不但自陷囹圄,也连累了青青。
倘若许宣真如冯梦龙所言是为色所迷,那么白娘子便是为爱痴狂。许宣不过吃了两场官司,白娘子却付出了永镇雷峰塔底的代价,而塔,恰恰曾是男性生殖器崇拜的象征。至此,世俗中懦弱的许宣无力颠倒回来的结构,由脱俗的无情法海彻底复原。
白娘子就这么囚于雷锋塔下,看不见年年岁岁雨淋风吹的西湖。直到数百年后,塔轰然倒塌,鲁迅先生写下那篇传世之作,痛痛快快地骂了法海一句“活该”其实民间早将同情和理解洒向了她。原想借这个故事警示后人的冯梦龙大约没想到,在民间传说里,法海居然狼狈地逃入蟹壳安身。许宣则改名许仙,预示妖话已升格为神话。更大的颠覆在于,白许两人的儿子许士林成了文曲星,得中状元后对着雷锋塔下拜。于是法海辛辛苦苦复原的结构,就在这“自赎”式的下拜中瓦解了,淡妆浓抹的西湖却由此平添了两道景致和一段缠绵悱恻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