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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杨伯峻先生翻译成:“批判那些不正确的议论,祸害就可以消灭了。”对这一“新奇”解释李泽厚先生不能同意,认为应译作:“攻击不同于你的异端学说,那反而是有危险的。”杨李两位先生各执一词,究竟谁是谁非呢?
先来看“攻乎异端”杨先生训“攻”为“批判”是不甚合理的,有以今律古之嫌。而李先生训作“攻击”恐怕这是承说文之误,颇具商榷。“攻”从“工”演化而来,是本无其字的假借字,本义为治理(器物),其所有引申义均有治理含义。所以“攻乎异端”中的“攻”可解作治学。李先生采攻击义,实为引出“这可以表现儒学的宽容精神:主张求同存异,不搞排斥异己”说得很好,儒学的确有此性质,但强以治为攻,不足为训,且没有道理。难道攻击异端就等于排斥异己吗?承认其他观念存在的天然权利,并不等于取消批评他们的权利。采取不攻乎异端这种貌似“价值中立”的和稀泥态度,才是儒家的作风吗?
再来看“斯害也已”杨先生认为其意思是“祸害就可以消灭了”声称这才符合论语的语法,并举阳货中的“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断言“斯害也”和“其终也”是主语“已”是动词作谓语“消灭、完了”的意思。这是没道理的。首先,把“也”归入主语,算什么语法?其次,为了通顺,杨先生把“其”当作代词“终”译为“一生”但“其终也已”紧接上一句而来,何必用代词?把“终”翻译成“一生”也很勉强。实际上训“其”为“大概”更合适“终”于是顺理成章地解作“完了”经我粗略统计,除了这两处,论语中“也已”出现凡十次,均是连用句尾语气词。而那两处中的“阳货”我已说明不是特殊用法,则“斯害也已”成了孤家寡人,当然难以成立。其实从句读上便能证明杨译有问题。按杨译“斯害也已”实该标点成“斯害也,已”但孔子哪有如此说话的习惯?杨先生处处强调孔子的谦让谨慎,那他又怎会天真到以为批判了异端,祸害就消灭了呢?
我想孔子的这句话并没有多少“微言大义”他无非是告诫人们不要选错方向。至于什么是错误方向,很难判定。但第一,凡事总有个大致标准,有一个同时代人所共同承认的底线“异端”则是违背了这个底线。第二,朱熹注云:“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孔子有所坚持,也就有所批评和反对,他自然认为致力于非圣人之道是有害的。第三,孔子到底是谨慎、踏实、宽容的,他不会固执地宣称自己那一套才是圣人之道,强求天下一律,所以他说到“斯害也已”便罢,并未说要消灭“危险思想”
对于“异端”二字也不必过分敏感,当时没有诸子百家,更远非欧洲后来面临的“异端的权利”对此做过多解释是不必的。我看还是清代焦循的注解精准:“盖异端者,各为一端,彼此互异,惟执持不能通则悖,悖则害矣。”说到这里,我以为钱穆先生的翻译很贴切“先生说:专向反对的一方用力,那就有害了。”这中间包含了内省的意味,他提醒人们,正因为选定方向如此重要,治学时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时常反躬自省,审查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否正确,是否偏离轨道。这绝非不自信,而是杜绝盲目自信造成的危害。做学问要钻进得去,也须出得来,有所守,而不囿于狭小的圈中,即所谓“君子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