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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羹张了张嘴,想起狄四可恨,只狠狠瞪了狄四嫂一眼,掉转身子背对着她。狄四嫂冷笑两声,将桌上的骨牌打乱,哗哗抹起来。
巧姐瞧见了,悄悄拉了拉素姐的袖子,指了指那边,素姐偏只当没看见。少时狄九两口子到薛家,曹氏抱着她头胎生的个男孩儿,曹婆子跟一个奶妈紧跟着来寻巧姐。曹婆子因西边人多,就先坐到东边去,跟狄四嫂说话儿。
崔姨妈瞧不上曹氏,不过略点点头罢了。曹氏也有几分眼色,跟素姐说了几句客气话,也到东边坐下,她对调羹就如崔姨妈对她一般,不过点点头儿,就低着头拍孩子睡觉。
调羹挨到巧姐跟前搭讪道:“叫小翅膀跟着他哥罢,俺家里没人呢,肯先回去。巧姐只点点头,叫个媳妇子送她出去。待她走了,崔姨娘道:“她今儿怎么来了?”
巧姐冷笑道:“她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俺相家表哥玻璃大棚种花有赚头,自个又舍不得花银子去买,来求俺跟哥嫂说。”
素姐摇头道:“杨家的作坊里头,只要给银子,玻璃木头工匠一车一车搬来,要建多少没有?俺们自个搭几个玩玩还罢了,他家如今有得卖,俺们怎好坏人家生意。”
崔姨妈道:“俺倒是听说调羹才把庄上的粮食贱卖了,有这事没有?。”
素姐道:“俺们也听说了,陈哥叹气呢,俺们还要花银子买粮食,她倒好。贱价卖给商人。”
崔姨妈微笑道:“那家粮庄实是我家一个亲戚开的,你要买粮食,加你二成价搬回去罢。也叫人家多少赚点。”
素姐忙道:“那可是解了俺家的急了。俺们分家一粒粮食没有,如今又办了这个家学。总要多存些粮食才放心。”
崔姨妈又问:“你们怎么好好的想起来要办家学,办也罢了,那么些人,怎么不收人家银子。”
素姐道:“为着好些人家读不起书的缘故,所以再三斟酌。穷人家地孩子,还是免了学费。也算是为俺绣江多种几个读书的种子罢。”
崔姨妈叹息道:“俺们小时候,家家户户,没有不读书的,有钱地单请了先生在家,无钱的就是亲戚朋友们凑分子合请。现如今那些小门小户,有些许银钱不是吃穿花费了,就是嫖赌,再也没有从前起五更家家户户读书地情景呢。你们两口子也算为明水地方做了件好事。将来若是短银子。和俺说声儿,俺家也有几两银子助你。”
素姐忙站起来谢道:“如今孩子不多,还够使的。若是哪一日真的不凑手。必去姨妈跟前要仨瓜两枣
崔姨妈笑道:“俺知道你们行事有分寸,这个考试选生的法子倒好。不然收谁不收谁到容易得罪人。”
素姐陪笑道:“也有收钱的。俺家大嫂娘家几个侄孙,都是花了银子来上学地。”
崔姨妈道:“那二十两值什么?够一年吃饭罢了。你们请的那两个先生。束修也不少吧。”
素姐道:“都是一百二十两一年。其实不多的。”因外头又有人来,崔姨妈就住了口不再问。狄七嫂因素姐许了她儿子满十岁上学,也还罢了,狄四嫂在西边远远听见狄希陈家里请先生,一年就要几百两银,实是眼馋。只是现在素姐跟她见了面,礼数虽不缺,面上是淡淡的,若是到人家里,却是门都不开的,她就是想人家的银钱,却连个下脚的缝都没有,思来想去,有些坐不住,推说解手,到前边央人唤了狄四来,跟他诉说狄希陈花几百两银子请先生,白教人家孩子。
狄四道:“俺一时不察,得罪了他们。此事俺们是下不得手了。不然谋个管事,也有进项。”
狄四嫂哂道:“你这几年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就那一回收了调羹几百银子,那个死人还害得俺两三个月睡不着。”狄四左右看看,缩了头道:“你不要命了,休要再提,上个月县里二爷带了人挖河渠捞出来一副骨架就是他,还好俺们先埋了两个月,烂得差不多了才丢水里,不然教人认出是他,俺们就是个死。。”
狄四嫂道:“你又不是头一回做,怕什么?”
狄四道:“从前的事,县令大人也有份,不怕犯事。现在这位太爷,精得跟鳝鱼一般,前儿俺跟黄捕头喝酒,他还抱怨说自这位太爷来了,他们几个半钱银子都过不了手。”
狄四嫂道:“俺们好容易赚几个钱,叫你输了个精光,还是想个法子罢,不然天暖和了都请不起人种地。”
狄四道:“等俺想想法子,薛大舅家的几个清客相公也是有意思地人。”说罢鬼头鬼脑伸出头,正好看到来了一队捧着着食盒的管家,他就道:“时辰到了,俺先到前头去。”
却说到了时辰,连氏仍不肯起身,连举人跟连老夫人到卧房里劝了半日,她才慢慢梳头洗脸出来。巧姐站在二门口的最前排,不耐烦都摆在脸上,见连氏来了,也不让她,只道:“嫂子病了这几个月,还是回去歇着罢。”
连氏道:“到底俺是长媳,就是病死了,也要撑着来尽本份地。”
巧姐冷笑道:“都误了大半个时辰,果然是尽本分的好长媳。”上前一步道:“把长媳地车赶过来罢。”
连氏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上了车。只薛如卞地姬妾就坐了满满五车。巧姐交待了看家的素依几句,方请崔姨妈跟素姐先行。狄七嫂是没有车地,就合素姐一车坐了,因笑道:“俺们巧姑奶奶今儿硬气。”
素姐倚着窗子看外边,男人们在前头走。一条长龙一般,都是花花绿绿的亭子,有做地精致的。也有拿竹蔑白纸糊的,里头只她家地那个最是显眼。听到狄七嫂闲话。心不在焉道:“她是个直脾气。”
狄七嫂就紧紧闭了嘴,也伸出头来瞧外头。过了许久,指着路边阳沟里的冰又道:“今年真冷,往年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冰。”
素姐看了看道:“是啊,只怕今年粮食又要涨价呢。”
狄七嫂笑道:“五嫂家里怕什么。比不得俺们小户人家没有余粮。”
素姐坐正了问她:“你不算小户人家罢。”狄七嫂露出愁容道:“当初分家时,俺们争不过三哥,只分到四顷他不要地田地,现银是一分没有,这几年卖了两顷,仅有两顷。眼看着春耕,这么冷天,不晓得种什么好呢。”
素姐只微微一笑。狄七还分到四顷地,小九只几架破房。现在她倒哭起穷来,想必有话要说,静等她下文。
狄七嫂又笑道:“俺听说那个玻璃大棚可以先育种出苗。就想托五嫂去杨家问问,建一个要多少银子。”
素姐偏了头。数给她听:“他那里建一个五丈长。八尺高的,好像是一百两银。若是建十个。还送你一个。”
狄七嫂吐了吐舌头道:“要这许多银子,再有钱的人家也不能拿这个种地呢,真真是富人家的玩意儿。”
素姐道:“可不是,玻璃若是碎了,修补起来也麻烦。俺们县里,有力量建这个棚子的,不过十来家罢了。听说都是养些花儿草儿。”
狄七嫂又道:“俺听说相大人家里有几十个棚,这样冷天,里头花开地通跟神仙的花园似的,五嫂哪日闲了,也带俺去走走。”
素姐淡淡地道:“好说。”因车突然停住了,叫小杏花外头瞧瞧怎么回事,小杏花去了盏茶功夫,回来道:“一头牛受了惊吓,横在路中间不肯动,已是叫人赶开了。”说话间车又动起来,一路无话,到了薛家阴宅,女人们先进了棚子闲坐。
连氏因装病,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出来了,此时耐不得饥,就叫她跟前的几个妾上点心。巧姐几步走到跟前。伸手打落了点心盒子,指着几个妾的鼻子骂道:“还没开席,就先把点心罢上了,存心在亲戚跟前丢大嫂的脸呢?”
那几个妾忙低了头退下。连氏晓得巧姐骂的是她,哪里肯示弱,扶着桌子站起来道:“二弟妹,俺家的人,轮不到你来说不是。”
巧姐怒道:“俺们还没分家,叫这几个不懂事的贱人丢俺们薛家地脸,俺怎么说不得?”
素姐跟连赵完娘子正坐在一边吃茶,都不约而同呛了一口,彼此对看一眼,又捧了茶碗低头吹了吹,接着吃茶。
连氏素来以大家闺秀自重,瞧不起小巧姐暴发户家的出身,拿眼扫了扫,素姐跟她嫂子都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吃茶,连夫人跟崔姨妈两个老太太耳朵都有些背,又怕风,拿屏风隔了坐在里边,这个小棚子并无外人。
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道:“长嫂如母,公公婆婆都去了,一家子就是俺大,什么时候轮到你在俺跟前指桑骂槐。”
巧姐也小声道:“嫂子病了这许多时候,薛家是素依大呢,好在她还懂些规矩儿,见了俺晓得行个礼,大事小事还晓得问过俺才行。倒比你跟前这几个贱人懂事多了。也怪我记性不好,就忘了长嫂你是如母地。”
提别人还罢了,提到素依,连氏气不打一处来,反唇相讥道:“素依没有你娘家的那个勺子有本事,家财都占了去,白气死你娘。”
巧姐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结结巴巴说不上话来,连氏得意,重又坐下。
素姐听到气死狄婆子这句,势必不能置之不理,上前几步,伸手照连氏地脸尽力甩了她两个耳光,道:“俺们感激调羹姨娘这许多年小心侍奉中风地婆婆,所以分家时偏着小翅膀些。是感激姨娘替俺们尽孝的意思。你胡说八道,俺家姑奶奶做弟媳妈地不好收拾你,俺做大姑子地打你几下没帐算。”
连氏被打得发昏。趴在桌上半日才回过神来,众妾此时都怕了素姐。离着连氏足有一丈远。连赵完娘子等素姐打过了,方慢慢走过来道:“姑奶奶,你消停些罢,丢的人还不够么。”
素姐已是出了手,索性站了出来道:“大弟妹。今儿这两巴掌给你长点记性。俺薛素姐是什么人,旁人不知道,没得你不知道,背后说俺是母老虎的不是你?这几年俺收了爪子,真当俺是发病地小猫?”
却说连夫人听见她女儿被打了两巴掌,就要抢出来,他家第二第三个儿媳妇哪里肯松手,都拦住了婆婆悄悄儿劝道:“这是他薛家的家事,今儿百日。俺家姑奶奶足足装了九十九日病,也叫他薛家发作下,您去了火上浇油。不孝地大帽子再扣下来,俺们连家还有脸见人呢。”连夫人也是无法。坐了里边左一碗右一碗吃茶。偏崔姨妈还拉着她的手儿与她闲话,东家长西家短说个不了。
连氏等了半日。她娘家人也没出来替她撑腰,装了头晕,只朝后一倒。小杏花机灵,上前两步伸手一捞,嘴里故意装童言无忌道:“大舅太太心虚,又装病了呢。”
素姐喝道:“小杏花,人家流言你怎么也当真。给俺大弟媳妇灌碗茶吃,今儿她长媳不上去磕头上香,可是不孝。”
连氏无奈,咬着牙睁开眼道:“俺怎么不去。”
素姐方坐下来,捧了茶碗闲闲道:“你不去,俺还要老大耳光子抽你。”气得连氏差点一跤跌倒,崔姨妈坐在里边差点笑岔了气。连老太太无话可说,扁了扁嘴道:“这个素姐,可是一张刀子嘴。”
崔姨妈道:“俺这个外甥媳妇,其实心肠极好,不然怎么舍得跟庶出的小兄弟平分家产?”这话暗暗弹着连氏把家私搬回娘家,连老太太只有闭了嘴低头吃茶。
却说连氏将薛如卞做官所得藏了大半,教哥哥捎回娘家买地置产,用的都是她生的两个儿子地名字,连家沾了关系又没落下好处,再加上连氏跟着连老太太一条心,不太拿几个嫂子当回事,是以妯娌们都与她离心。连赵完跟到薛如卞任上,也赚了近万,偏偏连赵完娘子因连老太太强替大儿子纳了两个妾,心里把连家人都恨上了,跟这个小姑子不过是面子情儿,论心里,还不如跟素姐这样说得来的人亲近。
今天素姐抽连氏两下,连家几个做嫂子的心里都巴不得再抽几下,把这个眼里无人的小姑子抽老实了才罢,哪里肯出头帮她。素姐也是算计她们不会出头,才下手抽她两下,连家人从来要脸,到不怕她们传出去,崔家与狄家亲厚,自然不会乱说。因板着脸道:“休要再误了时辰,都收拾收拾,出去休要丢了薛家媳妇的脸。”自个扶了小杏花先跨出去瞧,山上男子们都上过香磕过头,礼生来请,就侧了身子让她们妯娌三个在前头,自去边上另一个棚里,把薛家的女孩子们都唤出来,跟在她们后边,最后方是自个跟紫萱两个,爬了半里多的山路到坟前行礼。
这一路下来,只小紫萱跟依霜依雪三个走路的小女孩儿没有缠脚,走的极容易,还能扶着各自地妈妈,连氏并她这一房里的四五个女孩儿,莫不是东倒西歪洋相百出。
棚子里众亲戚都在神主跟前烧过了香,齐到阴宅的大院子里坐下,开锣唱戏,说不尽地热闹繁华。唯有一个连氏,时时的想逃席,素姐又板着脸坐在那里,想挑这个大姑子地刺,人家半分都没有错处,就是平常猴子样地小紫萱,举着筷子都比她女儿还像大家小姐。她坐在那里,只有盯着台上那起伊伊呀呀唱的戏子发呆罢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地墙,不多时,薛如卞跟狄希陈都晓得了素姐方才发彪,狄希陈抱歉道:“你姐姐她”
薛如卞道:“不妨,也要有个怕的人才好,俺姐姐若能打醒她,还罢了,不然回家俺再打她两下
薛老三憨笑道:“姐姐也打过俺呢,俺现在想起来,实是打的好。”
狄希陈气馁,道:“旧事休提,旧事休提,边上还有外人呢。”
薛如兼猜素姐必是寻了个理由先收拾了大嫂,将来龙氏就不必看连氏脸色过日子,忙道:“哥,嫂子一时半会怕是不能消气,将来妈还是跟着俺跟三弟过罢。”
薛如卞想了想道:“使得。”
狄希陈看薛老三想说话,忙从碟里夹了只虎皮青椒递到薛老三碗里。薛老三毕竟跟狄希陈一桌吃过几年饭,省得姐夫的心意,学姐夫低了头只吃饭不说话。
连举人听说自家女儿挨了揍,借口换衣裳,悄悄儿到后边来问连老太太,第二的媳妇把缘故儿说了,连举人哎了一下,跺脚道:“你当娘的,当时就该先打她两下。当初还是俺们劝狄老太太收的调羹。这会子说狄老太太是调羹气死的,素姐不打她两下儿,等着这话传开了一县的人骂俺们呢。”
连老太太抱怨道:“当年分明是你多管闲事。女儿不是俺一个人的,从小儿不是你惯着她,说她聪明懂事不用教规矩的?结果教成这样!”
连举人道:“俺说不教,你做娘的就真的不教?她那个悍妒的性子,分明跟你一模一样。”
薛如卞留心老丈人出去好大一会,自个告了罪出来找,结果老两口在一间厢房里吵嘴。忙过来劝道:“前边还等着开戏,泰山还是到前边坐坐罢。”
连老两口对这个女婿其实是极喜欢的,他连家亲戚里做官的不少,偏自家几个儿都只是秀才,都没有这个女婿出息。连举人因道:“俺们前边去,跟她妇道人家没什么讲头。”
薛如卞冲连老夫人行了礼,扶着连举人前边去了。连夫人叹息道:“这么好的女婿,偏要跟他赌气做什么。前世的冤孽。”一步一叹,让二儿媳妇扶着,席间坐了小半个时辰,就辞了去。
却说调羹本是想借着机会跟素姐巧姐商量狄员外周年要办场**事,谁料崔姨妈一来,几句话就把她送了回家,小翅膀是她的命根子,哪里放心得下,在家吃过中饭,就忙忙的赶了车到坟上去。因薛家请了新戏班唱戏,又是女戏子,哄动了一镇的人都来看戏,挤得一条山道水泄不通,调羹的车哪里过得去。狄周道:“姨奶奶,俺们就在这边等罢,散了戏再过去不迟。”累,狗胆求推荐票,推荐票。推荐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