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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秀才娘子道:“俺不是那等贤惠人,婆婆另娶贤惠媳妇罢。”带着儿女就要抬箱搬柜。曹秀才恼了,夺下一个箱子拖着儿子的手道:“要去你自去,儿子跟俺家姓曹,必要留下。”
一时间孩子哭大人闹,曹老板劝和道:“罢了罢了。哪里来的,送她哪里去。”
曹婆子舍不得那百十两银子,打拦道:“人家有钱的多有个把妾,俺儿怎地就纳不得?”拽着李爱月的手道:“从今往后你就是俺家人,生了孙子俺们抬举你做二房,也叫狄家的小畜生瞧瞧俺家女人贤惠着哪。”
李爱月甩开曹婆子的手问道:“到底做谁的妾?”指着曹秀才道:“他还罢了,若是那个一身是油的曹卖油,俺可不依。”
曹秀才娘子因公公站她一边儿,抢出两步挡在自家男人跟前道:“婆婆若要强纳,七出头一条不是妒?先休了俺再说。”
曹秀才瞧瞧四个孩子妈的黄脸婆,再瞧瞧边上一棵水葱样儿的李爱月,颇有些意动,那脚步儿由不得自己,慢慢朝李爱月那边移。李爱月得意,低着头丢过来一个眼风儿,曹秀才越发软了半边,吞了一口唾沫,哄他娘子道:“有个妾在房里服侍大奶奶,一来你也少受累,二来说出去也体面。”
曹秀才娘子只是不理,拴窗户关锁门,扯着四个儿女扬长而去。曹婆子指手划脚道:“她倒长了脾气,休了她又怎地,俺家这一二年赚了不少钱,另给儿娶房媳妇就是。”就叫曹秀才休妻。
曹秀才只看曹老板,曹老板道:“休不得。她娘家兄弟也有二三十个,你就不怕他们砸了俺家铺子!”
曹婆子道:“不休也使得,到底要叫她低头伏小。这个妾一定要纳。”
来贵靠着院门看了半日。笑道:“人俺先领走罢,你们说定了给俺们九老爷一个信儿。俺们连人带卖身契一道再送来。”
冲李爱月招招手道:“走罢。”李爱月冲曹秀才笑笑,扭到车边,贴着来贵要他抱上车。来贵让开两步道:“规矩些,爷爷瞧不上你那张走两步就掉粉的花脸。”
李爱月气恼,使汗巾捂着脸就是不肯上车。雇的车那车夫跳下来笑嘻嘻道:“李姐儿,俺抱你上去罢。”也不等她说话,打横抱起丢到车上。李爱月摔痛了也不敢则声,缩在车内一角想心思。来贵也不上车,骑着他那马押车到城外会仙庵里,寻间空房叫她住下,道:“好生住着,俺等曹秀才家议定了再叫他来接你。”自有会仙庵的姑子替他看守。
却说曹秀才娘子回家,她娘家兄弟纠集了本家二十来个男子提着哨棒锄头来寻曹秀才说理。曹秀才挨了两棍,拼命从人缝里钻出来一路小跑出城,问相识人家借了个骡子到小九庄上躲藏。他妻家舅子们实是吓他。正主儿逃走,撂下几句狠话也自散去。
曹婆子实是舍不得买李爱月的那百来两银子。跟曹老板说既是纳不成。收下转卖也使得。曹老板道:“不受也罢,转卖了将来人家说那婊子是俺曹家地女儿。俺家的孙女儿还许得着人家?”少时黄亲家亲自来劝说:“俺们是至亲的儿女亲家,就直说了罢。这一个绣江县有几个不是那个李姐儿地孤老,哪一个跟她不认得?揽在家中只怕女孩儿都叫她引诱坏了,可有谁家敢娶去做媳妇呢。。”劝着曹老板和曹婆子一道去请曹秀才娘子合孩子们回家。
曹秀才娘子郑重谢了黄亲家。公公婆婆跟前行了礼,再无一句好话,板着脸带着儿女回自己屋里。曹婆子心里不舍那一堆长了腿的银子,牵了她家那个磨面地驴一路疾走到庄上寻儿子。
却说小九看见跑丢了帽子的曹大舅狼狈模样,极是快活。曹氏问得缘故,埋怨小九道:“好好儿的给俺哥寻妾做什么?”
小九忍着笑一本正经道:“大舅上回不是也好心替俺寻一个?俺晓得他抱怨俺不领他情呢,所以也寻了一个回敬他。”
曹氏也有些恼她哥替她出纳妾的主意,看小九模样儿好像是耍,就不再理论,抱着孩子去厨下。到天黑时曹婆子也寻来,唧唧啾啾抱怨媳妇不晓得事,曹氏明白她娘实是舍不得那一注银子,只不做声,晚间睡下跟小九道:“你有那百来两银子买个唱的做弄他,不如再添一二十亩地。”
小九笑道:“俺实是恼那个唱地,说俺五哥爱男风,所以合俺处的好。叫她做了你家人,也叫你哥跳几日,也叫她到处宣扬俺和五哥到底如何。”
曹氏红了脸啐道:“这些个唱的都不是好东西,怪道五哥家请客从不用她们。只是俺哥要纳妾他自是喜欢,白叫俺嫂子闹小九道:“那样,叫你爹纳了罢,你娘可是贤惠呢。”曹氏轻轻揪着小九的胳膊只是笑。
第二日小九两口子送曹婆子和曹秀才回家,命人带了李爱月来,笑嘻嘻对曹婆子道:“这个唱的叫岳父大人收房也罢,俺五哥的心意也值一百来两银子,总不好双手推出去。”
曹秀才娘子看曹秀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故意帮腔:“俺娘最是贤惠不过,也当做个样子给俺们看看。”
一家大小都看曹婆子,这纳妾的事体到得曹婆子自家头上,她就把贤惠丢到一边,跳起来恼道:“不成!”
连李爱月都捂着嘴笑起来,曹婆子方晓得是狄希陈与她女婿合起来顽,啐道:“顽也罢了,白花这们些银子赎她做什么?”
李爱月故意倚到曹老板身边,替他捏肩,笑道:“俺是真心实事要服侍曹老太爷。”曹婆子在一旁磨得牙齿咯吱咯吱响。唬得曹老太爷连忙推开她道:“李姐儿休闹。不是耍处。”
曹秀才心里舍不得娇滴滴的美娇娘,李爱月是个机灵地,两个四目相接。就晓得他有意,且做个拿手。故意走到小九跟前道:“你们府上管家花了一百两银,俺陪你们耍这两日,取九十两赎回,使得否?”
小九摇头道:“俺实是听说你到处说俺合俺五哥只爱男人不爱妇女,所以俺起意叫你到俺丈人家合俺们来往亲近。”
李爱月方晓得是她多嘴。此时身家性命都在那张契纸上,是圆是扁任人揉捏,忙低头伏小拉着鸨子上前跪下道:“实是俺错了,九老爷宰相肚里能撑船,您老人家高抬贵手,饶俺这一遭罢。”那鸨子看小九只是摇头,扇了女儿两个嘴巴子,又扇自己,一边打一边说:“打你这张臭嘴。”
小九等她打得够了。方松口道:“原价赎回,送银子到俺五哥管家处换卖身契罢。这两日的钱俺给你。”从荷包里捡了一块四五钱的银子丢给她,也不理曹秀才。冲泰山做个揖,带着曹氏自坐车回家。
那鸨子无法。又到狄希陈庄上赔罪。来贵收下原银,也称了一两银子给她。笑道:“跟那几位通个消息儿,再有乱嚼舌头地,俺们就买了来配家里的老家人,叫她们从良快活呢。”
哪消二三日,李爱月从良地笑话儿就传得一县地粉头都晓得,有那合金宝好的粉头,打听得童寄姐地始末,都吐舌头道:“原来他家有那样一个母老虎,难怪狄五老爷不纳妾。”休说妓女们,就是那几个一直动心思想把女儿送到狄希陈家的破落户听说了狄家手段,都收了邪心。
狄希陈坟山那边新起的庄院作坊都完备,家里上学的男孩子们迁去,就在义学里考中的秀才里挑了一个教他们读书识字,一年许他四十两银地束修。胡秀才在狄家挑了七八个他平常看重的孩子带到作坊,又把他家门口的孩子挑了三四个聪明肯吃苦的来,讲定了学徒三年,再替东家做三年活方出许出师,就把木匠作坊办起来,狄希陈临清码头买了一船木料给他。相家和薛家崔家听说了,横竖木匠家里也是要的,各选了一两个孩子送来。这个小作坊有十几二十个人,也学识字算帐,也学手艺。一县里都说狄希陈教胡木匠哄住了,就是薛如卞,都当狄希陈教出几个家奴木匠来就罢了,只说那是个玩意儿,并不当真。
如今且说薛如卞,他爱搬到府里,因他家儿女请得有先生教,就叫薛如兼把儿女都送到他家去,素姐这边顺姐和掌珠年底都要出嫁,也没心思上学,索性散了家学,把青山三个送到庄上义学去,虞先生说是不放心他三个,到庄上合明柏住了几日,在藏书楼里坐着舍不得走,索性把两个女儿交给素姐照管,自在藏书楼里看书。
狄希陈家闲下来,他就把西院家人住的四个院子都拆了正经建两座四合院要给儿子和明柏住,又把马棚拆了大半边盖三长排房给家人住,在那里大兴土木。
且说紫萱不用上学,在庄上闲逛了十来天就觉得无趣,素姐要把家用流水帐交给她管,她摇头道:“俺管不好这个,哥哥们读书为的是考状元做大官,俺能做什么?”
素姐笑道:“坐吃等死乱花钱。”
紫萱摆手道:“无趣,偶尔几天叫富贵闲人,天天这样闷死了呢。娘你在家日复一日不是管家就是算帐,就不烦闷?”
素姐想了许久方道:“实有些儿,所以俺们家铺子有事查帐都是娘主张,庄上出息都是你爹主张,日日有事做就觉得时光易过,不然娘或是分个铺子你管或是叫你爹爹把田庄分一个你管?”
紫萱笑道:“娘哄我呢,那个俺做不了,跟师姐两个合伙开的铺子,俺们还管不好,这几个月还不曾赚回本钱,娘把铺子给俺,必叫俺开倒了。”
素姐笑道:“那个铺子与人合伙,你也不好多管。娘替你想个法子打发时间罢。俺们家里都爱做相生花儿,其实自家也用不了许多,都是送人。不如你出钱把这些花儿收来,略润些手儿贩与杂货店去卖,积下利钱年底请姐姐们吃酒,可使得?”
紫萱拍手笑道:“这个法子好,俺这几个月送头花送的都心痛。”取了纸笔记下家里会做花地丫头媳妇的名单,又估算出十日能做出多少花,一一记下来。素姐又指点她央来贵带了一盒花去府里胭脂花粉店卖,就照着那个价钱低一成问女孩子们收头花儿。每十天收得了一二百朵,就叫送鸡鸭的管家捎到人家店里去,其实每次不过几十个钱地赚头,紫萱却做得兴高采烈,每日里算盘打得比秋香还响。
却说那一日学里秋祭,散了明柏和小九结伴出来,就看见隔壁县衙门口围着一群人指点,见小九出来,有个往日邻居就喊道:“狄九秀才,你家四哥叫县尊带人捉到监里去了。方才还叫俺们去寻令尊寻人情份上呢。”
小九摸摸荷包里还有四五两银子,叫明柏先回家,他要去请县里的刑房吃酒打听消息。明柏道:“俺跟九叔一道罢,打听清楚了回家合姨夫说去,也省得你再使人捎话。”
小九笑道:“也罢,你去东街太白居二楼要个单间儿,点几个菜,俺去请了刑房地司吏和典吏来。”
明柏带着他那两个小厮在太白居等了许久,小九才带着四五个人来,一个黄胡子地像是个头儿,指着明柏道:“这个小秀才也是你狄家的?”
小九笑道:“自家人,这是俺五哥地外甥,跟亲儿子一样亲呢。”
那个黄胡子笑道:“原来是五奶奶娘家的,那不妨事,实话说与你们听,你家四哥本来放高利贷逼死几个赌棍也是常事,只是听说他不知怎么得罪了你们尊亲薛大人,县尊只得依律严办,叫你家四嫂预备后事罢。别的俺们不好多说。”
小九就把明柏送走,叫了一桌好酒菜,把这些人灌了个烂醉,又问那个黄胡子道:“俺四哥手底下只怕不干净,县尊大人那边如何?”
黄胡子笑道:“九老爷是明白人。”
小九笑道:“没的说,再等等儿家兄就来的。”撤了残席又换一桌整齐酒肴吃着。果然明柏飞马将了一包一百两银子来,小九都不曾拆开,推到黄胡子跟前,那黄胡子摸在手里,笑在脸上,道:“你四哥好些事体都牵着知县大人并那位捕头,自然不会叫他多嘴,俺看你们狄家装不知道最妙。”拱拱手道:“天就黑了,早些回去罢。”送他们到胡梯处自去分银子。
小九只是不做声,辞了他们带明柏到柜上会钞,明柏道:“九叔,是不是四伯必死。”
小九道:“他做的这些事原也是该死的,俺们一直猜那一回他挑唆着告小翅膀是他儿的那个村汉是他治死的,若是这事咬出来,小翅膀合你姨夫家只怕还要破财,照今儿这么说想必当堂审头一回就要重责,不会细审”
明柏道:“俺回家要银子,俺娘好像知道这事,并不惊惶。”
小九道:“俺明儿去你家再说罢。”
明柏到家先至书房寻着狄希陈,仔细说与他听。狄希陈却是晓得薛家逃妾与狄四有关,叫明柏到后头去跟素姐说,他自个在书房思量要不要做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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