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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邸,戒备森严,那道美丽的倩影穿越如此沉闷的氛围。
抚着心口,她垂首不敢直视眼前气宇昂然的男人——因为初相遇之际,便注定这是一场没有结果,该是悲剧收场的恋情。
十七年来,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并非是无心之人,只是尚未动情而已。如今被人唤醒,竟是这般热烈澎湃。
他望着她,没想过这世上也有个让自己动心的女子,心版上跳跃的音律,又急又快,猛烈得让人浑身一震。
没来由的心慌让她垂下首,不想再望向他那彷佛会看透人心的眼睛。他的感情不加修饰,在在透露出的情愫让她看得分明,为何他能在初相见之时,就能掳获她的芳心?
为何直到此刻才遇见她?为何不早些?为何要是这样的身分?火热的眼眸有着一抹遗憾,只有他自己知晓。
“你今日来此”
“羽儿今日来看姐姐。”
她福了福身,想起前来此处的目的,胸口一紧。
“原来如此。”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心像被箭矢射中,隐隐作痛。
他讽刺地笑,两人相遇为了同个人,倘若没有这份维系,只怕他们俩将是全天下最遥远的陌路人罢了。
他能说什么?只是苦涩地颔首,差下人带她去见他的妻子——一个他不爱,又自私骄恣的将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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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破黑暗,梦境迅速退回了真实。她的神魂抽离那段记忆,重新回现世的躯壳中。
睁开眼,段羽霏瞪着雕镂万朵云彩的床顶,眼角微微渗出湿意。
她似乎能够感受在梦里那个女人心里的遗憾,更被那双眼眸动荡得久久无法平复,宛若自己身历其境。
自从遇见他后,她的梦里不再只有那片血染成河的大漠在她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并未因一碗孟婆汤而抹去所有痕迹。
于是,每晚她仍是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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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鼎沸,在雄伟庄严的庙宇殿堂之上,段羽霏虔诚地跪在大佛前膜拜。
佛语祷词随着烟火袅袅上升,传至天际。盼望祈祷能够上达天听,保佑对祂又敬又畏的人们,和乐安稳。
自从上元灯会过后,段羽霏心里开始变得异常不安,总是揪得紧紧。每当脑海浮现那双火热的眼眸,她就有种快被焚烧殆尽的痛楚,他是否对她下了咒?要不她怎会如此反复煎熬?
段羽霏抬头仰望那安详慈爱的大佛,冀望从中获得平稳的力量,以压制住心中的波澜。
一瞬间,她似乎能感受到那似火一般热切的目光就在身旁。
她拉着裙襬站起身,环顾四周并无发现有何异样,来往香客络绎不绝,段羽霏吁口气,暗笑自个儿的多心,并要贴身小婢临走前多添点香油钱。
“你先回去,我还想在庙里走走绕绕,一个时辰之后派马车来。”一如往常,她定会遣走身旁女婢,小婢向来也很放心地将主子留在这儿。
段羽霏离开人声嘈杂的大殿,独自穿越廊道、越过小径,来到庙宇后殿一处隐密的绿地。这里是她参拜完后必定会来的清静之地,也唯有在这时,她才能离开段府,呼吸清新的空气。
一片辽阔宁静的绿地,几棵已有千年之久的神木,挺拔强壮直耸入天际,与蓝天争高。不远处的大湖像面铜镜,四平八稳地卧在那儿,湖光水色似天边云彩,光彩夺目且色泽分明,却又沉寂得高深莫测。
若不是跟庙宇里的老住持有数面之缘,进而言谈深交,否则她也不会知晓大庙里别有洞天,更得到老住持的允准,可以来去无拘束,一般人可没有她这般幸运。
一阵夹杂檀树幽香的微风拂过,吹皱湖水一隅,凉风微微波动,也一并吹进她已不再平稳的心房。
弹指间,那股慑人的气息又如同潮水般袭来,段羽霏宛若惊弓之鸟,猛地回头一看。
尹苍奥从一棵参天古树后头现身。
“是你!”她仓惶地退一步,脸上带着慌乱,紧张得宛若他是噬人的野兽,一靠近就会被他吞吃下肚。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眸,锁着他刚毅俊俦的面容,移不开。
“我认识这里的住持,这块地是我给他的。”
“你的?”
“欸。”他颔首,不知会在这里遇见她。
自上回灯会结束,两人便再无交集,如今再相见,两人之间未曾改变过的,即是那晚相遇般的悸动与颤抖。
凉风惬意吹得绿地沙沙作响,湖面阵阵微波荡漾。
随风飘摇的,还包含她的青丝,尹苍奥忍不住伸手抚平她的鬓发。
段羽霏暗暗倒抽一气,神色慌张。
“你忘了吗?”尹苍奥低问,语气中含有一丝感伤。
“忘?我忘了什么?”看着他难以理解的表情,她不明白。面颊上灼热的掌心像是要烧烫了她,然而这样的感觉,竟似曾相识
“但我没忘,点滴记得。”就有如他所想象,那一碗黄泉路上等待转世的汤,她最终也是喝下了。
“我记不得你希望我忆起的事为什么?”一定!他们一定曾相遇过,否则她不会对他又熟悉又陌生。
注视着她清瘦的面颊,尹苍奥爱怜的道:“无所谓,留着的便会忆起,倘若忘了,也没有关系。”那段日子太苦涩了,他记得就好,犯不着让她再痛一回。“我只希望,你别把我给遗忘,那样就足够。”
对于他如此哀伤的话语,段羽霏无所适从。他似乎将她牢牢印在心版上,而她却对他视同陌路。
猛然间,被烙上的印记隐隐灼烧,让段羽霏痛得浑身发颤。“好痛”
“怎么了?”尹苍奥被她吓住,忙着搀扶她。
又来了!那两道印记像是诅咒似的,每当她见到他时便犯疼。梦境之中,已是如此;现实之际,也是。
见她双唇发白,尹苍奥扶着她坐在草地上。
“很疼吗?”抹去她额间冷汗,他满是心疼。
他的动作轻柔得让人想沉溺,就像是可供人安心停泊的港口。
“我不记得究竟发生何事,但却对你异常的熟悉,为何?”段羽霏目光逗留在他脸上,迄今她仍旧摸不出头绪来,对于自懂事以来的那场大漠的梦境,她也想探个究竟。
为何天下之大,她却总是做着一个相同的梦境。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相遇过。”他面有难色的笑。“只是你没能记起。”
“你记得住,而我却忘记了?”她的双手抵在他的心口上,她祈求自己能够忆起一点,和他曾经有过的往事。
“你喝下那碗孟婆汤,所以才会忘掉。”
“当时的我,是不是身不由己?”所以才会喝下那碗轮回前的汤,将他遗忘。
尹苍奥将她轻拥住,段羽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而僵直身躯,可在触及他的温暖时,眼眶不知怎地隐隐泛红。
“我说没关系,忘了也罢。”至少还能再见一面,五百年以来,他等的不就是这刻?
他这般牺牲,只为了一个执念?段羽霏很想在他怀里流泪,哭得掏心掏肺,痛快一回也好,然而终究也是忍住。
掌心轻拍着她单薄的背。“还疼吗?”
“不会了。”捉紧他的衣襟,她像是得到一块求生的浮木。
她仍然是百年前为他驻足的羽儿,恬静美丽得让他动容尹苍奥闭上眼,沉溺在片刻的美好之中。
“是谁伤你伤得如此狠心?”她背上的疤,或许是道诅咒,要她注定为此而受苦受累。
“不晓得,我只知道在夜里时分做了梦后,便会疼得惊醒。”那梦境,也让她的心难以捱住。
“什么梦?”
“一片大漠、一个男人无言地站在在那片沙海中。”抬起头,她的眸望入他的眼底深处。
尹苍奥的心猛然一阵撞击,掺杂些许苦痛蚀咬着他的心,竟也带着欣慰,至少她没将他忘个彻底。
“是这样啊。”他勉强一笑,有苦难言。
“那男人,是不是你?”
他若没喝下那碗汤,在凡尘俗世里不断找寻她,那么他必然知道答案。
尹苍奥生硬地颔首,笑得凄凉。段羽霏的视线往下落,来到他的颈项。那道暗紫色的痕迹,是那场战役留下的吗?
“这伤跟了你多久?”她颤抖抖地伸出手,痛心抚着疤痕,企图藉此抹掉他最初的痛。
“五百年。”他这才发觉到,这三个字吐得有多艰辛,那不单单只是时间的洪流经过,更是包含他无语问苍天的无奈。“已经不痛了。”
段羽霏捂着唇,逼自己不准落下泪。
“别想,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人啊,再痛都会淡忘,别太在意。”
他安慰她。她还是一样,会为了他的事,眼中泪花直打转。
她听出他的忍耐,在千百万个日子里熬着苦楚,而她给予他的回报,竟是将他当成陌路人。
放开她,他从怀里掏出精致的药盒。“给你。”这些天他离开京城,就是到外地寻找偏方。“也许能治你背上的痛。”
颜亚晋曾谈论过她背上的痛,是与生俱来的印记,会在偶时泛起痛感,如刺刀般的消磨她的心智。或许,那痛非伤,他的药也是旁门左道求来的。这世上总会有一语难道破的怪事,尹苍奥抱着姑且一试的心。
然而令人在意的,也同样是她背上的印记。
段羽霏小心接过,端看药盒上不同于中原的雕工。“谢谢。”
微风依旧轻吹,湖水依然灰蒙蒙,只是她却渐渐跟着湖心荡漾,心坎里有了迷人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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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羽霏端坐在府中凉亭里,凝视着颇为单调稀疏的荷花池。
池里一片静幽,几片还翠绿的荷叶随风飘摇,其余的叶儿却是枯黄虚弱。几尾娇贵的锦鲤悠游穿梭,偶尔溅起水声增添声响。
富丽堂皇的王爷府里,却恍若集天下之死寂,沉静得不像有人烟之境。
颜亚晋悄然靠近,眼见她的美丽,可也仍旧走不进佳人心底。
何时他才能够激起她眼中,那座冰冷如湖的黑瞳一点点激荡的波纹?
手中紧握着要赠她的冷玉,颜亚晋在旁安静守候。
她的美,让他屏息;而她的冷,让他叹息。
“你来了,怎不坐下?”半晌,段羽霏才从神游太虚中回神。
她的眼眸还逗留在那座池子里,不留半点情分给他,颜亚晋苦笑,道:“不想打扰你。”
“有事?”她轻柔的语调,却没有半点温暖。
“没,只是拿块冷玉给你。”在他费尽心思之后,她依旧不为所动,是她无心无情,还是他太过痴情?就是这般一厢情愿,所以才变得一文不值?
段羽霏没搭腔,视线调回他眼前。
段羽霏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不为所动。
她并不了解,更不清楚他为何这般死心塌地?段羽霏知道待他残忍,可再也找不到最适合的方式了。
对他多一分柔情,就是待他多一份的残酷。多情总被无情伤,既然一开始就给不了他任何承诺,就该彻头彻尾绝情到底。她不要给了颜亚晋希望,最后又令他绝望。
“我不需要。”费心讨好她是件愚蠢的苦差事,段羽霏面无表情的响应他。
“放在身上,有天总会用到。”
美玉赠佳人,只是徒劳无功、白费心机。傻啊!能怨谁?颜亚晋将一块通体翠绿,雕工巧思活现的玉石搁在她掌心。
低下头望着掌中那只小巧碧绿苍翠的玉石,段羽霏眼眸半点喜怒皆无。
“你从不让我拒绝。”平板的语调,她实话实说。
是啊!虽然进不了她的心,但好歹也别失掉面子。他在心里安抚自己,这么多日子以来,他总是那么想。
他明白,其实自己希望有天她是能够对他展颜欢笑,或是睹物思人,所以才想尽办法赠她些新奇跟珍贵的物品。可事与愿违,想的总和现实相悖。
“除了赠你,我找不到人了。一个大男人总不好拿着那东西在身上。”
“别花时间了,你有你的事要办,别误了。”他的爱给她有多少,她不明了;有多浓烈,她不晓得,颜亚晋给她的情感太深奥,她懂不了。
“不会。”他摇头,忍不住叹息。
颜亚晋抬头望天,天空偶尔几朵浮云掠过,淡然不留痕迹,犹如他在她心版上未曾有过任何深浅刻纹。
段羽霏双手交迭搁在腿上,冷玉静静躺在她的掌中。
“有没有想要什么?过些时日我到塞外去,可以替你带回。”
“没有。”
他微笑。“是吗,也许还未想到,想到便可告诉我。”
段羽霏颔首,不愿太伤他。
春暖花开,而这偌大的宅府别院里,竟找不到太多的花朵争妍比美,只有几株含苞,或是自初春后便凋零的白花错落在几处春泥中。
“城里最近来了个名医,我想请他为你瞧瞧背上的伤,可好?”
“没必要,好不了的。”怀里有尹苍奥给的药,这样便足够。
“看看也好,这伤让你很苦恼啊。”
段羽霏拧紧眉,冷颜一抹抗拒。“我不要紧。”
“羽霏”
“我知道你很担心,可我不也活了这么多年?”她的容颜少了先前的不悦,恢复平静。“会死便活不久,活得久便不易死,该生该死又有何不同?”
“为何你总将生死看得犹如鸿毛?放些感情又何妨?”
颜亚晋的激动,更衬托出她的平静。
“生死有命。”
“我知道!这些我当然明白!”他看多了生生死死,所以才希望她珍惜。
段羽霏抿起唇,她和颜亚晋意见总是相歧,大都是他不满她的看法。
颜亚晋黯了双眼。“我希望你能珍惜自己,生死虽有命,可人定会胜天。”
他生在沙场上,也活在沙场之上也说不定,哪日也会死在沙场上成了一缕幽魂。世事难料,他早有彻悟,但他只愿有生之年,能够时时看见她的美好,并且用力刻画在心上。
“我走了。”站起身,在走出凉亭前,颜亚晋眷恋的将视线逗留在她的背影上。而她依然故我,不闻、不动这般冷霜寒云,他该如何留在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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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了吗?但我却没忘,点滴记得。
我只希望,你别把我给遗忘,那样就足够。
灯火昏黄,照亮一斗暗室。偶尔由窗缝吹进的凉风,让灯火左右摇摆。
段羽霏坐在床铺上,倚在床柱边。手里握着木雕药盒,指尖缓缓勾勒上头的雕刻。即便她努力想回忆他口中的那段过往,但一个百年前的陈年往事,时岁已太过悠远,远得像是她永远都到不了的尽头。
年年岁岁,他守候在红尘之中,那么她呢?身处于何处?
他能够不要她惦念起,但面对他的执着和勇气,她岂能不当成一回事?但记忆只停留在那片荒芜凄凉的沙海中,而其它的,却零碎得凑不出完整的模样。
“唔”背上的伤,此刻又热腾腾地烧开来,痛得令她浑身颤抖。
又来了又来了
贱人!贱人!我恨你、恨你——
“好痛好痛”耳边隐约的咒骂声,缠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恨你!生生世世都恨你——
“不要不要”段羽霏咬着唇,疼得抬不起手来。
背上的印记像是有生命般,那苦痛一点一滴的企图撕裂她的身躯。
该死!你本就该死!贱人——
“我不是!不是”那一声声咒骂如恶鬼般凶残无情。
是谁?恨她恨得那么凄厉又彻底?又是谁咒得她生生世世都要活在黑暗之中?
突地,一双充满怨恨极具杀意的眼,如鬼域来的恶火,瞪得她浑身颤寒。
不知曾几何时,她的耳边开始出现声声低诉的怨恨声,每当她背上痛苦传来时,就像是鬼魅般如影随形地出现,一声接着一声,全是同个女人的咒语。
“苍奥苍奥”声声切切,她只想要得到他的守候与温暖。
为何每当她想起他时、看见他时,背上的印记就会隐隐作痛?可只要唤着他的姓名,段羽霏就会感到一阵平静,似乎那剧烈的疼痛能渐渐消退。
她虚弱地喘着气,冷汗布满她圆润饱满的额,手里紧握的药盒一点也不愿松手。怕要是一放掉,那股邪恶侵人的怒骂声便会再度缠身。
这十多年来,她都背负着背上的伤痕残喘的度过。当赤luo着身子,铜镜里反映出那道印记,有时仍会让她骇然不已。
那痕迹像是随她成长而越显越长,越来越鲜明火红,像是随时都会沁出热血、流满全身一般。好深、好艳,好比是遭人折断翅的伤口,也宛若被人怨怒的用匕首划下的恨——自肩胛到背脊,深深的印、红红的痕咒得她此生非得受尽这般煎熬?
贱人!我恨你!恨你永生永世——
到底是谁对她恨之入骨,穿透时光岁月至今生还不愿放过?
尹苍奥的爱,穿过一切障碍落至今世;那么究竟是谁的恨,越过重重转生,追随着她历经轮回?段羽霏不晓得,更不明白。
她的体内,有一道百年前的诅咒,在百年之后——即将孕育重生。
在今生,被下咒印解不了、结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