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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世平。
他这样唤她。
以再确信不过的语气,挟恨带恼厉声唤出,让她不由得疑惑,也许之前,更早、更早之前,他苗三爷己然知道她的底细,一清二楚得很!
她怎会这样呆傻天真?
这些日子待在他身边,时不时露出马脚,还曾庆幸他没有追根究柢,于是松懈了掩饰,渐渐露出更多、更真实的自己,却未想他尽管眼盲,心里到底是雪亮的,否则怎会留一个来路不明且年岁大得过分的丫鬟贴身伺候?
傻啊陆世平!
但她又希望自个儿傻得透澈些,心思谢绝易感,不去感受他的滔天怒火。
她当年欺他目盲、势单力薄,藉机困他于室。
今日旧事重演。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来到他的地盘,而她手中已无丝毫好处能再诱他入瓮。
他误解她了。她、她仅是想利用所剩不多的吋候,求他网开一面,替师弟求他求他静心听师弟怎么说,也求他静心听她说
柴房内,她背靠墙角,曲腿而坐,师弟在一个时辰前被带过来与她关在一块儿。
见他安好无事,她高悬的心终于稳了些。
想来苗家三爷将事问个水落石出后,便未再为难他。
此时师弟躺在她身边睡沉,入了梦,年轻俊朗的脸庞仿佛无忧无虑,她静望着,心里羡慕。
打小,师弟就这性情,乐天知足得很,但也少有主见,总被旁人牵着鼻子走,尤其听她与小师妹的话。
这一次潜进苗家凤宝庄,虽说是受了锦尘琴社一名侯姓管事唆使,他却敢独自一人铤而走险,说来说去全为师妹的病。
知闻整件事来龙去脉后,她竟觉师弟闯九霄环佩阁,倒也不太离谙。
常是盼着师弟胆气能足些、有主见些,如今他虽把事搅得乱七八糟,她却觉颇安慰。
这么想,算是她苦中作乐吗?
都愁得要命,仍要寻些好事乐和自个儿?
望着师弟舒朗睡容,她嘴角翘起,想起同样较她年少的苗三爷,想他是否也能这样舒朗睡下?想着想着,都不知眼眶干什么发烫,鼻间干嘛酸得直抽?
今晚那紧迫吋候,他狠戾质问她,也不给她解释机会,苗家大队护卫已四面八方包抄,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北院水泄不通。
时机已失。而她哪能真以他的命作为要胁?
不等苗三爷对外发令,亦不等外边的人抢进,最后是她主动起闩开了门,迎进那些护卫和家丁。
她认了,什么责罚都认了,只要苗家放师弟走,不为难幽篁馆。
责罚?责罚?你口口声声这么说,不就赌我不会责你、罚你?
突地记起他几日前气愤道出的话,心里再次苦笑。
这间柴房,上次她莫名其妙被苗大爷关进,还是他亲自赶来带走她的,此次却是被他锁入,除了苦笑还能如何?
柴门外似有谁来,传来负责看守的人模糊的话音。
不一会儿,柴门便被打开,她见到来者,抱膝的双手不禁一松,缓缓起身。
“三爷”甫唤出才觉嗓声沙哑得不像话,复记起午时和晚上她皆忘了吃那护喉润桑的药丸。她心中更茫然惶惑了,倘是他早知她底细,却时不时纵容她、待她好,为她的喉伤求药求医,又是因何?
苗沃萌面无表情,仿佛经过几个时辰的沉淀凝思,之前的怒狠皆已淡去。
但他清俊眉宇间犹是生寒。
“随我来。”简单三字,语气冷戾。
她心口紧了紧,见他旋身走出,她赶紧跟上。
一路无话,他点着盲杖而行,步伐坚定徐缓,她依然跟在他斜后方一步之距。
一步。咫尺中。她与他之间却横着这么多事,从那年湖东的湖上听琴,到如今各怀心事同步在幽淡月光下。
穿过翠竹林,走进夜中的九霄环佩阁。
眼盲之人不需烛火,他没让她点灯,她便也不点,随他直直走进藏琴轩。
他在她平时用来理琴、养琴的长案前落坐,手仍挲着乌木盲杖。
她静伫,直勾勾看他。无奈幽暗隐去他大半边面容,她看不清,亦从未看透。
“我没要今晚在北院,不是你以为的那祥”她涩然开口,两手不自觉攥起。
“我并非要困你、囚你,然后再逼你、迫你,只是只是想求你。”
“求我什么?”暗中,他隐于话里的戾气凝成冰针,又带讥讽。
“如今事已至此,底细全摊开,干脆连奴婢这自称也省了,是吗?”
陆世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心知现下是动辄得咎,称不称“奴婢”他皆有话。
没理会他的讥问,她只答:“我那时想求三爷网开一面,别追究我师弟。现在仍想这么求三爷。”
沉默片刻后,他静声问:“适才你已与杜旭堂谈过?”
“是。师弟都跟我说了。”
他笑笑道:“你不觉眼下这情境与当年幽篁馆琴轩里的事,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吗?杜氏父子闯下的祸,你忙着收拾善后,身为幽篁馆的大弟子、大师姊,陆姑娘做得确实不错啊!”他又拿话伤人。
以往他言语嘲弄,奴性不足的她会气怒难平,忍不住时便不管不思地反击。
但此际只觉胸中闷得难受,热气熏眼,有什么威胁着要溢流出来。
“师弟潜进凤宝庄并不是不算是盗琴。以他的想法,这不是盗取。”
苗沃萌笑哼了声。
“好个不算盗取!他顶了别人杂役的缺潜进苗家,两日内摸索出九霄环佩阁的方位,溜进藏琴轩内寻遍,若不是甘露恰随我出门,杜旭堂取琴便走不耽搁,说不准能躲过苗家护卫。陆姑娘的宝贝师弟就为甘露琴而来,你却说不是盗夺?”
心里急,她费劲儿按捺,努力稳声。
“三爷,我师弟性情耿直,旁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对他而言太难理解,他就一根肠子通到底,做什么事总两眼一抹黑走到底,不懂拐弯迂回。起因是我师妹招了风寒,病来如山倒,医病与将养身子皆需银钱,再加上想让几位老师傅们安养天年,师弟才会卖出甘露。”略顿,她语音若叹。
“全仗三爷当年重金入手幽篁馆所出的洑洄,才让师弟欲卖甘露时,随即有人接头。只是锦尘琴社当日取走琴,只给师弟留了点订金,师弟几次去讨,那位侯管事一开始总避而不见,前几日见着了,竟说他们没拿甘露,甘露是被苗家凤宝庄要走,如要锦尘琴社将买琴的钱付清,就得把甘露要回来。”
说到这儿,她停下细细喘息,喉又磨得有些疼,可她不在乎。
“那位侯管事这么说,也许真是他们东家的意思,也可能买琴的钱早进了侯管事口袋三爷,我师弟不会想这么多的,只知把甘露拿回来才能换钱就是这祥,师弟他、他就是这祥。”
苗沃萌心头火不灭,反倒烧得更高。
稍早在北院内寝,他听她奔去关门落闩,当真惊怒交加,头一次尝到气得五赃六腑生疼、从里而外震颤是何滋味。
她这护雏般的举止着实惹人发火,让人恨得牙痒痒!
即便他之后稍能定心想过,亦明白她并非要挟他藉以要胁门外的苗家护卫,但明白归明白,脑子里明白了,心却还闷塞着。开口师弟、闭口师弟,说她师弟耿直、一根肠子通到底,不懂迂回曲折之术哼,她这话听进耳,怎就刺得人周身不痛
是,他苗沃萌跟她那宝贝师弟偏就不同,就爱玩弯弯绕绕的局!
他不怒她隐瞒身分来到他身边。
更不怒杜旭堂胡闯凤宝庄盗琴。
连锦尘琴社那个姓侯的家伙将麻烦事引到他头上,他都不作怒。
他怒的是--她见了“旧人”忘“新人”事情尚没弄清,便急欲护师弟周全,急跟他讨饶,且使的招一祥臭、一祥难看、一祥要他受委屈!
凭什么总要他忍气吞声受着?
她是他的谁啊?
她她谁也不是!
“当时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发问。
陆世平一怔。
“大火?”
“幽篁馆那场火。”他转向她,眉目仍晦暗不明,冷色从声嗓中透出。
“杜旭堂说,起火之点是在琴轩内,那时里边只有杜作波前辈和你。门从里边闩上,连窗子的木榫皆扣紧,而火一下子烧得猛烈,最后是你将你师父拖抱出来当时到底出了何事?”
她气息略浓。
“三爷为何欲知此事?”
“陆姑娘,杜氏的幽篁馆累我至此,莫非我还没资格问了?”
像面颊狠狠挨上一记打,陆世平畏痛般蹙起眉心。
她静了片刻终道:“自三爷负伤离开幽篁馆,之后的一年里,师父疯魔之症时好时坏,清醒时与以往的他一般模样,还能教琴制琴、闲话家常,但一发病就偏激执拗,有时狂起来亦认不得人”长案前那端坐的清影仿佛入定,专注听着她说,那让她神魂飞掠,脑中一幕幕皆是深藏的过往。
“那一个午后,师父唤我一块儿在琴轩里整理他手绘的指法图,一切原都寻常,直到他瞧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七弦琴,直盯住它看,看得入了神三爷,那张琴便是当时你拜访幽篁馆,在琴轩内所鼓的琴。”
“既知如此,就该将那张琴藏个不见天日的师父忽又想起你来访时的情境,想起洑洄,想起你的八音之首天下第一,想起你以劣琴鼓出的美音”她禁不住又笑,笑声干涩。
“你们琴艺高绝者,怎地入了魔障比谁都狂?这既生瑜、何生亮的计较,能让人连命都不要了,我实在不懂不懂”
到底还是落泪,泪水顺腮静淌。
她吸吸鼻子,用掌根擦掉滑至颚下的湿润。
半藏在暗中的俊脸绷了绷。
“火是你师父放的?”
陆世平低应一声,深吸口气,试着将胸中滞碍徐徐吐出。
“师父当下病起,锁窗锁门,整屋子的琴谱是多少年心血所累枳的,但烧起来多容易?还有他所收所制的琴我几次要把他拉出门外,他怎都不肯,入魔障时力气尤其大,一甩真能把人甩飞我撞晕过去,没多久又被浓烟呛醒,醒来时,火势已不能收拾,师父衣袍、发须着火倒在地上,我将他拖出,但还是不行太迟了师父伤得那祥重,当晚,他清醒过来说了些话,不到中夜就没了”
“你的喉伤亦是那场火造成的?”男嗓幽淡。
她又低应一声。
轩室中忽地陷进窒人的静默。
两人皆无语,只有环围于外的细竹在夜风撩拨下低吟。
她微微放松攥得生疼的十指,眨掉眸底水雾,试了试终挲出薄音。
“三爷早已知晓我是谁是吗?”
盲杖被搁在长案上,苗沃萌未先答话,长身立起竟直直步近她。
月光透进,被格窗筛作朦胧的几道,他走来,身影穿过那道道淡银幽光。
他站得实在太近了,不晓得是他故意如此,抑或眼盲不知距?
她悄悄往后挪开一小步,岂料那身影静静欺上,两人间仅差一个拳头的距离。
“陆世平,你根本没想隐瞒自己,不是吗?”
听他再次唤出她的名,心头又是深深切切一阵颤栗。
她气息一促,微踉跄再退一步,却听他继而又道--
“你若存心掩藏,就不该抢那块焦木、不该头头是道评论琴心,在我要你理琴、养琴时,你就该拒绝到底,在我咳症发作时,你就不该用同样手法为我推宫过血,如当年在幽篁馆琴轩里那样陆世平,这祥的你,我苗三即便目力尽失,难道还“瞧”不出吗?”
语音甫落,他又一次欺来,将她逼入墙角才甘心似的。
但她不想退了。
一扬睫就能望进他静黑的深瞳中。
浅浅呼吸就能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
她不想再退。
轻垂眉眸,她直视他襟口。
素锦制成的衣袍在冷光里低敛华美,她抑下欲探指抚触的冲动,微声问:“那么三爷之前托二爷寻我,所为何事?”一室幽淡掩了他五官的细微变化,她只瞧出他俊庞似有若无一僵。
苗三爷再开口时,语气透了点火。
“你当年不是起了誓,还跪地起誓,说是待报完师恩,而幽篁馆里的众人皆各得安排,你要进凤宝庄为奴为婢报我恩义?这是你亲口所说,是不?”
她岁见他喉结上下略颤,惹得自个儿也暗咽津液。
“是我说的。”
“幽篁馆大火之后,你人跟着不见你说我这个债主不该急吗?人说施思不望报,可我苗三偏是个锱抹必较、睚皆必报之人,你这帐我记得牢牢的,岂容得你逃?”
“我没要逃的!没、没要赖帐”她抬头急辩。
“我躲着养了一小阵子伤,待喉伤愈合,说话不再含糊不清,就进苗家灶房做事了。”
俊脸朝下,两人气息交错,她肤下热意顿生,不禁闭闭眸子。
“陆世平,你这奴婢当得尽惹主子不痛快,还想报何恩义?”
他话很轻,却让她一下子鼻间泛酸,咬着一会儿唇瓣才呐呐道:“对不起”
“觉得我仗着爷的势头欺负你了?”他口气一沉。
她先是揺头,忙吸吸鼻子道:“没”
“觉得我仗着债主的气焰为难你了?”语气更重了些。
“没有。”
“那你哭什么哭?”
“没有我没哭。”
“还说谎了?就欺我眼盲是吗?”混蛋!他哪里对不住她?敢哭?
“不是的,三爷唔”一只大袖忽地摸上她的肩,倏地往她后颈摸去,她后脑勺被按住,脸上已有另一袖袭来--
苗三爷正抓着袖,胡乱往她脸上擦拭!
他边骂道:“我都没哭,你敢哭?一脸的湿,还朦我说没哭?我是揍了你、饿着你、冷了你吗?当爷当得这祥窝囊,爷从头到尾没揭你的底,还是你那宝贝师弟跑来揭的底,我怪你了吗?”
陆世平也不知怎地,被他这祥粗鲁地架着擦脸,听他的骂,心窝热流直涌,禁不住就扑进他怀里,探手抱住他。抱得紧紧。男人骤然间停了骂。
被她紧拥,他并未回抱亦不推拒,只有略促略响的心音教她听取。
“对不起”埋在他襟怀中,她沙哑道:“我想告诉你我的事,但就是就是不知如何说出口。本想等你目力恢复了再提,没想到师弟会来会出这祥的事”顿了顿,她揪住他素锦的十指默默收紧。
“求三爷开思,让我师弟走吧让我带他走,我会跟他说清楚甘露的事,我们不会再来惹事,我带他回湖东幽篁馆。”
“你想跟他走?”
他话中戾气陡现,猛地握住她双肩推开。
“你跟你的宝贝师弟是我们,那你跟我算什么?你当初进苗家凤宝庄,不就是为了我吗?如今杜旭堂一来,你却要跟他走?””
他鼓琴的手可以柔若春水、轻似夏风,掐握她肩头时却也这样力重。
忍着疼,她心里又犯急,根本未去留意他心绪转变,犹试着解释。
“我师妹大病初愈,我想回去探看,先前先前出了府却晚归,便是回师叔公那儿打探幽篁馆近况,后来几次想再跟三爷告假回去看看,一直没能说出口,但现下师弟这祥莽撞,师妹也不知如何了,还有馆里的老师傅们,不能再丢着不理,我--”
“陆世平,问你了,你没听见吗?你跟我算什么?”
他沉声怒问,问得她凛然一惊,怔怔望他引人坠跌的深目。
怕她听不明白似的,他一字字说得极缓、极慢。
“倘若我说,你要是离开这儿、从我身边走开,带着你的师弟回幽篁馆,我便再也不愿见你,你还想走、还会走吗?”
他这是干什么?
陆世平耳内轰隆隆作响,被他的问话轰得脸热头晕。
半响过去,她才涩然问出。
“三爷说这话什么意思?”仿佛他待她似是有情
他忽又怒了。
“你听得一清二楚,何必再问?”
她像要确认什么,一手蓦地贴上他的脸,手心被他发烫的颊面畏热。
他脸上大潮,红得发烫呢!
陆世平心中怦然,发怔间,手已被他狠狠握住、拉开。
他垂首,拧眉眯目狠“瞪”她,口气凶恶。
“既放不下你师弟、师妹,你何必来这一趟?你进苗家做事,又何须瞒着他们?不就不想他们寻来,不是吗?”一顿,他声厉命令:“说话!”
说要她说什么呢?她仍觉晕眩。
他隐约的情意让她惶然迷惑,不敢多想,不敢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他显然的怒意让她周身轻颤,想安抚,却是不能。
于是心窝一阵一阵地绞,痛着、暖着,暖着、痛着,交相煎熬。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启声,似凭着本能道:“不能再跟师弟、师妹在一块儿了,至少他们没真真正正在一块儿之前,我、我不能继续挡在他们俩之间琴轩大火那一晚,师父回光返照之际,当着咱们三个以及几位老师傅面前,硬拉着师弟的手要他认这门亲师父做什么这祥?”她干笑。
“真怕我将来孤老一生,没了依靠。”
听到此,苗沃萌面容一绷。
他俊眉飞挑,隐隐已觉不对,果不其然,竟听她继而说下--
“师父是觉得我这一生已无婚配,才要师弟娶我过门,却不知师妹对师弟的用心与情意,他们俩是有情的,有情人就该终成眷属,中间夹着一个我,成什么事了?偏偏师弟这性子,寻常时候已任我与师妹搓圆捏扁,遇上这等婚姻大事,再怎么软懦也该挺身而出,可他傻傻竟应了!那淑年怎么办?师弟他敬我、护我,却绝无男女之情,我不想委屈自己,亦不想他受委屈,更不愿淑年师妹在这事上隐忍退让”
蓦然间,只觉手在他掌中被握得有些疼。
她没想挣脱,仅扬睫分辨晦暗中那深秀的五官轮廓。
静了静,她又逸声,宛若叹息。
“师父这是棒打鸳鸯呢,逼得我不走不成。我想看他们俩在一块儿,不能因为我,碍得他们不能成双成对,所以要躲,要走得远远的,所以躲来苗家凤宝庄。这祥很好,一举双得,终也有个暂时安身之处,终也能对你偿还点恩义”
太好了。
齿关轻响,苗沃萌几要咬碎一口玉齿。
当真太好了!
莫怪她在馆中大火后要与师弟、师妹断了音信;莫怪她说,她是“躲”着养喉伤。她躲什么?原来是躲婚事?
而她当时进苗家灶房做事,为奴为婢可恶!可恶、可恶!那是乘机寻个暂且安身的地方,并非全然为他吧!
酸气直冒,他被那股足能蚀心的气味呛得再次怒火中烧。
试问,有他当爷当得这般窝囊的吗?
他对她对她都这祥又、又那祥了,她倒是狼心狗肺不,她岂有那种东西?她根本没心少肺!将他利用再利用,遇上他们幽篁馆的事,尽要他受了委屈再委屈,没个消停!
在她心里,他到底算什么东西?
“陆世平,泥人也有三分性,你别太过分!”
耳际传来低吼,她还没意会过来,面前阴影已然倾压而下。
湿热带檀味的唇压上她颊面,随即一挪,密密咬住她的嘴。
她全然未想他会这祥蛮干,也没搞清楚她究竟怎么过分了,怎地话说一说,他张狂性子又掀?
是极其喜爱他的。
他生得好看,她喜欢看。他表里不一,她从失落、错愕,而后触及本心,然后内心对自己的感情一片清明。就是喜欢上了。如此而已。
他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则。
他其实颇喜爱孩子,瞧他平时与竹僮们的相处便知,对那两个孩子而言,他半是主子、半是先生,或者偶尔也像严父。再有,他对每一个想学琴的人,不论男女老幼皆持真心。
琴中真心假装不来。他指下琴音便如其人,琴音很真,他是很真的人,能触及他层层掩饰下的本心的人,就会知道。
回想对他的感情--倾慕、近君情怯。失落、气闷吞忍。最后却又爱上心念起起落落,折腾一小圈,结果还是爱上她思绪千万缕,唇瓣上陡然加重的野蛮力道让她呜咽了声。
他根本像头乱啃乱吮的兽,她齿关甫松,他已深入,偏首与她紧紧相连,继续毫无章法地咬她柔软湿润的唇内肌肤。
连气息他亦要霸占。她鼻间、口中、丝缕呼吸吐纳,尽是他的气味。
唇舌被他吻痛,心却也跟着疯狂起来,隐隐情意原如春风里的游丝、春水上的微波潋艳,被他如此野蛮地一把点燃、萌烧,
野火手是燎原而起,烧得她气血滚烫,身肤通红。
她反击般用力抱他,小手胡乱摸索,扯他衣带和襟口。
他的手同祥抱着她拼命乱揉,恨不得将她细瘦温软的身子揉得碎碎的,压进自己体内一般。
他的热唇啃吮她的嘴角,舔咬她的耳珠。
颤麻倏地贯穿全身,她膝窝一软。
他箍着她顺势倒下,双双落在临窗的长榻上。
倒落后,他的嘴终于稍稍退离她的脸,一双飘忽美目笼着分辨不出的心绪,这祥深幽奇诡,似月下翠竹林内流淌的光。
两人皆喘息不止。
陆世平抚上他热颊,手心密密贴熨,声哑几不能辨。
“你你想要我?”
苗沃萌鼻息滚烫,一口口薄喷,脑中胀热,心中火热,四肢百骸皆热。
他尚未出声,被他灼灼长身覆压在下的女子竟又道--
“我已经没什么东西能给你,没有洑洄,没有玉石,没有甘露我没有你要的东西了我只剩下剩下我你要吗?想要吗?”
苗沃萌终于体会,原来人真的极有可能被气死。
他现下就被气得死去活来,头疼、寒症、咳症三病几要一瞬爆发!
这是干什么?她又在跟他谈条件是吗?
因为已无东西抵给他,只好拿自个儿的身子充数?
问他想要吗?
要!
送上来的为何不要?
他气到下颚硬邦邦,僵如岩石,险些张不了口。
他拉下她的双手按在榻上,鼻恻与她贴挲,方才牙齿磕合间又得新伤的唇,离她细细喘息的嘴仅差毫厘,热气喷吐。
“你不是评说过我指下的繁花幻?你说琴曲七拍,喜、怒、哀、乐、爱、恶、欲,我独独欲之拍琴心不足,流于表面,却以高绝指法蒙混听者?陆世平,你想把自己抵给我,那好啊,好得很,我正愁找不到人!男子动愁是简单的事,怕就怕姑娘家纠缠不清,你肯给,自个儿送上,我有什么好推辞?你说啊,这祥得利方便的事,我为何不要?你说啊--”
陆世平不觉他言语伤人,只觉他似气恨难平。
他直要她说,赌气一般,力气又大得不寻常,野蛮得很。
然而他哪里愿听她说?
话音未尽,他头己俯落,啃咬她咽喉肌肤,且一路往下。
她分不清是痛是热,浑身都在颤抖,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抵向他,想亲近他。
双腕被制,她两腿勾缠他的小腿,与他亲昵紧贴,一下子便感受到他腿间的沉重和热硬。她心狂跳,被燃起的无形大火烧得毛孔泌汗,身躯湿润。
他放开她的腕,手探进她早已松开的衣内揉弄抚捏,力道偏沉。
而她两手却以更重的力道回应他,拉扯他衣袍,褪掉他的锦裤,直到手心能完全贴上他紧绷细润的身肌,来回揉抚,她才满足般逸出一口气
“那便这祥你要了,要过了,就让我们走我带师弟回去,我得带他走,师妹一定担心极了,我想回去看看苗沃萌,是我对不起你,我没守诺到底唔唔”她的迷乱自喃被男人的热唇封吻。
两具动情动欲的潮红luo身,迷醉又带恨的起伏心绪,所有的亲昵皆生涩,却也无端激切,而过程这祥混乱既热且痛,几是遍体鳞伤,却还要紧紧相连着、死命箍住对方,直至筋疲力尽
这欲的节拍,由心而出。
心之所欲而成欲,他若要她,她有什么好矜持?
只因,她亦是全心全意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