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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
走到了停车场,我从置物箱里拿出一件保暖的外套要给她,她说不要,她只要穿自己的风衣,我又拿出雨衣要给她,她还是不要,说会闷死。
“那这样好了,雨衣我穿,你要躲在里面。”
“不要,那会闷死得更快。”
“无论如何,你就是不穿雨衣就对了?”
“对。”
“好吧,那我陪你好了。”
“不用啊,你把雨衣穿著啊。”
“不是,其实还好你坚持不穿雨衣,”我把雨衣展开,让她看看上面的叉已经开到了腋下,至少有一百二十公分“这雨衣已经历史悠久了,这叉从只有五公分到现在已经开到这样了,让你穿这样的雨衣很不好意思,但我也只有这一件雨衣。”
“那还真是谢谢你刚刚猛推荐这件雨衣给我喔。”她看着叉,苦笑着说,表情似乎在说这叉实在开得有点夸张。
“我不知道我有机会在雨天载女孩子,更不知道叉也是会长高的。”
她笑咧了嘴,用手摀着鼻口之间,这时我发现她的眼睛真的很大,连笑的时候都瞇不起来的感觉。离开学校不到五分钟,我已经淋得一身湿了,在冬天骑机车淋雨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同,除非你曾亲身经历,否则你不会了解所谓的不同到底在哪里。
但是我得承认,我用不同两个字,只是为了在女孩面前保留一点形象,毕竟在女孩子面前说脏话是非常不礼貌的。
一阵阵寒风刺穿湿透的衣服,你的手从指尖到臂上完全失去知觉,胸口像放了一块冰一样,每过一秒都会有即将冻伤的感觉,牛仔裤早就已经湿得彻底,就别说更里面那一件了,根本像是把“很重要的地方”冰在冰箱里一样。
还好我戴着全罩式安全帽,所以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
“你在发抖。”她说,双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没办法克制发抖,我颤着嘴唇说。
“什么事?”
“我们下次猜赢的说话好不好”“对不起,如果你感冒发烧了,我再陪你去看医生?”
“别乌鸦了好吗”
我们很安全地回到了b栋,我一直以为我会冻死在半路。
在电梯前,我颤抖着手,从背包里拿出买给她的便当“不管饿不饿,吃一点总是好的吧。”我说。
“你真的很细心耶。”她专注地看着我。
“这没什么,是朋友都想得到,快点回家洗澡吧,我快要冷死了。”
“嗯,谢谢你。”
然后,我们各自转过身,她开她的b栋11楼之二号的门,我开我的b栋11楼之一号的门。
“子学。”在关门前,她叫住我。
“什么事?”
“谢谢你载我回来,又买了晚餐给我,明天早上八点来按电铃,我做早餐给你吃。”
“不用了吧。”
“我就知道你会说不用了,没关系,我们猜拳,赢的说话。”
“赢的说话?你确定?”
“确定。”
然后,我又连输三把,我又拗了三把,还是输,算了算,我连输了六把。我真觉得她可以去参加猜拳比赛,如果有这样的比赛的话。
隔天,一个天气晴朗的星期六,八点不到,我家门铃先响了。
门一开,原来是涓妮。
“艾莉发烧了,我背她不动,你可以带她去看医生吗?”涓妮说。
我很想笑,但我忍住了。一个说喜欢淋雨而且说如果我感冒发烧要陪我去看医生的人,现在正靠在我的背上让我载着去看医生。
我发誓,我再也不跟她猜拳了。
(2)
那天晚上,我正在bbs上浏览咖啡板,突然有人丢来一个水球,因为我平时都把喇叭声音开得很大的关系,所以接到水球时的一声“咚!”把我吓了好大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摔到门边去。
dancewithyou:还没睡啊?
刚接到讯号的时候,我有些疑惑,因为这个id很熟悉,但却不在我的好友名单里,我不知道这是谁。
tzushitlin:还没,还没,正在看一些文章。
dancewithyou:你一定被我吓一跳吧!
tzushitlin:是啊,差点摔成重伤。
dancewithyou:喂!你可千万别真的摔伤了,那我可会内疚到死。
tzushitlin:不会啦,哥哥有练过落剑式,要倒下那一瞬间只要稍微施点力就会再站起来了。
dancewithyou:哈哈哈哈哈哈,还落剑式咧。
tzushitlin:是啊,我可是华山派嫡系,令狐冲的第十九代师弟,马桶不冲。
dancewithyou:你够了,而且你冷了
我也觉得够了,而且已经掰不下去了,明明是我不认识的人,我还跟他掰得很高兴。不过网络上常发生这样的事,明明不认识,却可以掰很久。
这样的事阿居常做,而且不但在网络上,连现实生活中也发生过好几次。因为次数太多,而且过程扑朔迷离,所以我就不浪费时间细说了,要听叫阿居说给你们听。
dancewithyou:你知道我是谁吗?
tzushitlin:我们终于进入重点了,不知阁下是哪一派的侠士(或侠女)?而且我们认识吗?
dancewithyou:当然认识啊,不然我找你干嘛?想知道我的名字是吗?你得先过我三招才行。
tzushitlin:三招?哪三招?放马过来吧。
dancewithyou:我也不知道,我武侠小说看得太少。
tzushitlin:那你干嘛还跟我演下去?
dancewithyou:喂!是你在演耶,我辛苦配合你,你竟敢怪我?看我流星蝴蝶剑!
看到这句,我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tzushitlin:你确定要继续吗?
dancewithyou:呃嗯算了,今儿个暂且饶了你!
tzushitlin:多谢大侠不杀之恩,敢问大侠贵姓大名?我们真的认识啊?
dancewithyou:等等,我先问你,为什么你的id里有shit?
tzushitlin: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我同学帮我注册的。
我想起这个id是阿居帮我注册的,他问我要什么样的id,我说随便,可以用就好,结果他依我名字的发音直取。因为我当时正在忙其它的事情,也没有特别注意,他注册结束了之后,还把昵称设定成“我帅到天花板去了”
tzushitlin:这事说来话长,就不要说了吧。
dancewithyou:喔?好吧,那就算了。
tzushitlin: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你确定我们认识?你确定没有认错人?
dancewithyou:我没有认错人,我们真的认识。
tzushitlin:好吧,那就当认识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dancewithyou:我要跟你说谢谢。
tzushitlin:为什么?
dancewithyou:我去换另一个id,你就可以知道我是谁了。
过了几分钟,他的喔,不,是她的另一个id丢我水球。
elisawong:知道我是谁了吗?
tzushitlin:咦?房东阿嬷?你怎么会突然找我聊天?
elisawong:拜托,我不是房东阿嬷啦﹗
tzushitlin:不然你是谁?
elisawong:请看看我的id怎么念好吗?
tzushitlin:伊莉沙翁?
elisawong:唉我是艾莉
tzushitlin:艾莉?是你喔?你怎么会用房东阿嬷的id?
elisawong:拜托,请你稍微拿出法律系学生的逻辑头脑好吗?你的房东就是我的阿嬷,她都是用我这个id上网的,所以我才会再申请了另一个id。
tzushitlin:喔,原来如此,你怎么不早说啊?
elisawong:现在不是说了?
tzushitlin:现在叫作早吗?
elisawong:那我明天早上八点再跟你说一次,够早了吧。
tzushitlin:艾莉,你冷了
elisawong:呵呵,我幽默吗?
tzushitlin:刚刚的流星蝴蝶剑比较幽默。
elisawong:那,我漂亮吗?
tzushitlin: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幽默。
她过了好久都没有再丢水球过来,我心想她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3)
tzushitlin:喂,你在吗?
elisawong:在。
tzushitlin:那为什么不说话?
elisawong:因为你刺激到我了,我要你说对不起。
tzushitlin:好好好,对不起。
elisawong:好,我原谅你。
tzushitlin:你今天才看过医生,为什么不休息呢?
elisawong:我精神很好,烧也退了,医生打的针真厉害。
tzushitlin:但这不表示痊愈了,你该休息才对。
elisawong:好吧,那我要去睡了。
tzushitlin:好的,晚安。
elisawong:对了,子学,我欠你一客早餐,你什么时候要来兑现?
tzushitlin:等你感冒好的时候。
elisawong:子学晚安。
她下线没多久,皓廷买了消夜回来,在客厅里吆喝着,要我跟阿居一起出去吃。
我穿上外套,在床边及桌边找着拖鞋,这样冷的天气,如果不把拖鞋穿著,那地板的温度会让你觉得好象站在冰块上。
当我拿起叉子,正要叉起第一块鸡肉时,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私人号码。
我接起,电话那头是徐艺君。
二一年最寒冷那一天,台北只有十一度,淡水的凌晨只有八度。
中央气象局说合欢山已经开始下雪,而且一个晚上的积雪就已经达到平均三十公分,最深的可能有五十公分。
为什么我会记得这个?因为徐艺君常打电话来向我报告天气。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她念大气科学系的关系,但她说不是。
“因为气候是地球的心情,我喜欢这样的比喻,所以我开始很注意每天的天气。”
这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倒也觉得新鲜。
“但全球各地的气候都不相同呀。”我提出一个有点像找碴的问题,在问的当下,我都觉得这问题是多余。
“你很不浪漫。”她说:“不浪漫的人是无法体会出地球的心情的。”
听完,我语塞,她也没再补充什么,我赶紧设法转移话题。
“那你最喜欢地球的哪个心情呢?”
“我喜欢阳光普照的雪地。”
“阳光普照的雪地?这算是晴天还是阴天?”
“这算是雪地冰天。”
“呃”我愣着,她开始开心地笑“跟你开玩笑的啦。”
“好一个玩笑”
“你看过雪吗?”
“有啊。”
“在哪里看的?合欢山吗?”
“是啊,合欢山看雪是最方便的,那里是全台湾的公路最高点,开车就可以上去了,根本不用爬。”
“好羡慕,我好想看。”
“你没看过吗?”
“我只看过电视里的雪,只看过电视里的打雪仗,所以下多大我都不会觉得冷,雪仗多激烈我都不会觉得好玩。”
“爸妈没带你去过?”
“他们?”她的语气中有些无奈与不屑“赚钱重要。”
“那同学呢?朋友呢?”
“我说过了,我没什么朋友的。”
我回想了一下,她确实说过这句话“那没参加过活动?例如救国团?”
“我想参加的是救我团,等有人救我了我就去救国团。”
她稍稍幽默了一下,我却笑到不支倒地。
一阵寒风吹进窗户,吹起我一身鸡皮疙瘩,我站起,把窗户关小了些。
“好冷喔”
“是啊,一阵风”话没说完,我觉得奇怪“咦?”“咦什么?”
“你也被风吹得冷了?”
“是一阵冷风没错啊,都吹到骨头里去了。”
“不会吧,你在哪啊?”这巧合奇怪得让我有些困惑。
“我在我住的地方啊,你口中的神奇学舍啊。”
“咦?刚刚也有一阵”
“什么?”
我本想解释给她听,告诉她我跟她同时被寒风吹了一阵,但话到嘴边就觉得这只是巧合,想想算了。
“没,没事,我肚子饿,室友买了消夜回来。”
“好吧,那你去吃吧,晚安,改天再聊。”
“好。耶,对了,你还是坚持不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你想要吗?”
“为什么不要?”
“我是问你想不想?”
“想啊,有不想的理由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还不想给你电话号码吗?”她的声音变得清柔了。
“为什么?”
“因为我会期待。”
“期待?”
“你不是要去吃消夜?快去啊。”
“我会去吃啊,但是你还没说完啊,期待什么?”
“林子学,”她突然加重语气,认真了起来“你知道要了别人的电话,却又不打给对方,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吗?”
“呃!好象似乎是”
“那就对了,晚安,再见。”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又一阵冷风吹进来,我索性把窗户给关上。
(4)
如果连电话号码都可以是一种期待,那么情人呢?
很快的,圣诞节来临了,记得去年的圣诞节,我在神奇学舍遇见了艺君,那时她有点朦胧醉意。但今年的圣诞节她完全不同了,她很清醒地在早上八点就打电话叫我起床。
我在起床盥洗时,手机又再度响起,我嘴巴里还有一堆泡沫,索性咬着牙刷、嚼着泡泡接电话。
“喂。”是徐艺君。
“什么事?”
“没啊,我怕你又倒头睡着,你在干嘛?讲话怎么这样?刷牙吗?”
“对地,我在刷牙,我已经起床了。”
“那就好,我喜欢不会赖床的男孩子。”
“我可以先把牙刷完吗?”
“什么?你说什么?”
“我可以咳咳咳咳”一个不小心,我吞了一口泡沫,呛着了喉咙,咳得乱七八糟。
“喂,你还好吧?”
“我先刷咳咳咳,刷完再打给你”“什么?”
没等她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喉咙因为被呛噎着,非常不舒服,等到我盥洗完毕,我赶紧拿出冰箱里的矿泉水猛喝。
但我一时忘了正值冬天,冰水很冷,一口水灌到嘴巴里,几乎每一颗牙齿都被针刺到一样,全部都软掉了。
经过这些折磨,我有些不舒服,我拿起电话想拨给徐艺君,却突然想起她还没有告诉我电话号码,这时皓廷起床了,带着篮球就准备出门。
“耶?子学,你也起床啦?我要去打球,要不要一起去?”
“我也想,但已经有人找我了。”
“找你?打球?谁啊?”
“不是找我打球,我也不知道她找我干嘛,一大早就打电话来,就是那个我跟你们提过的徐艺君。”
“喔?”皓廷一下子拉升了音高“今天圣诞节耶,该不会”
“别瞎猜,”我说:“没的事。”
皓廷邪笑了几声就出门了,我问他为什么阿居不去,他说我笨,圣诞节阿居会出现的地方,只有孤儿院及育幼院。
我回到房间,盯着不大不小的衣橱伤脑筋,因为我不知道要穿什么,也不知道艺君到底要做什么。这时门铃响了,我开了门,是艾莉。
“子学,还好是你开的门,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嗯?”我一头雾水的“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欠你的早餐吧。”她说。
“我记得啊。”
她从背后拿出早餐,递到我面前来“因为我只做了你的早餐,如果是阿居或是皓廷开门的话,我就不好意思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而且我只做你的早餐,别人可能会误会。”
说完,她看了我一眼,吐了吐舌头,模样甚是可爱。
“没什么好误会的啦。”
“这是火腿蛋饼,还有一杯咖啡,我等等端给你。”
“蛋饼?你做的?”
“是啊,我可不是买现成的喔。”
“咖啡?你泡的?”
“对啊,还特地去买了咖啡豆,我猜测你喜欢喝稍微偏酸的咖啡,所以我买了蓝山,你喜欢蓝山吗?”
“为什么会猜我喜欢偏酸的咖啡?”
“不知道,就是猜的,你赶快吃,开水滚了,我去泡咖啡。”她转头半跳着半跑着走回去,发丝轻轻地飘着。
其实我并不懂咖啡,我也没有特别研究过什么咖啡豆是偏酸的,又什么是偏苦的,对我来说咖啡都一样,而且我曾经觉得统一咖啡广场最好喝,后来被艾莉纠正,她说咖啡是一种精神粮食,而咖啡广场只是一种饮料。
过了好久好久之后,我手上拿着咖啡广场,问了艾莉,伯朗是不是咖啡呢?她说是饮料。那毕德麦雅呢?她也说是饮料。那三十六法郎呢?她的回答还是饮料。
“那什么才叫作咖啡?”
“我会让你知道的,有一天我一定会亲自让你知道的。”
她只是这么说,我竟然开始等待那一天。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端了一杯香味四溢的咖啡,当她把咖啡放到桌上的同时,我看见她的右手,有好多红点。
“你的手怎么了?”
“呃,没有啦”她干笑着“煎东西被喷油总是难免的嘛。”
“我去拿药给你擦?”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擦过了,而且这只是一点小伤,不痛的。”
她假装勇敢地拍一拍被喷到的地方,那明明是烫伤,她却逞强说不痛。
我制止了她继续拍打烫伤处的动作,然后拿起她泡的咖啡,啜了一小口。
“哇铐,好苦!”我叫着:“有没有糖包跟奶精?”
“有,但是,你一定要加吗?”
“嗯?不能加?”
“不是不能加,咖啡本身的味道就是这样,加了糖或奶精就不是咖啡了,会变成一种带着咖啡味及甜味的水,”她看了看我,又继续说:“咖啡不要再加任何东西,应该就很好喝了。”
“是这样啊。”
我虽然不能理解,也没办法在当下体会艾莉说的咖啡经,但是我不想让她失望。
我放下咖啡,夹起一块蛋饼塞进嘴巴里,却突然感到一阵苦味。艾莉问我怎么了,我只是笑一笑,然后很开心地说好吃。
但其实艾莉的蛋饼已经焦了,厉害的是它焦的不是皮,而是里面的蛋,我非常努力地一块一块吃进肚子里,对于这样的厨艺,我只能说神乎其技。
“神乎其技啊,艾莉,真是好吃啊。”
“真的吗?我很怕不好吃耶,这是我从十几块蛋饼里挑出最好的一块了。”
“十几块?”
“对啊,其它的都做坏了,丢掉又很可惜,所以等等涓妮她们起床后,我看看能不能要她们吃完。”“艾莉,朋友不是这么相害的”我轻声地说,把头别了过去。
“什么?朋友怎么样?”
“噢,我是说朋友嘛,给她们吃是应该的。”“喔,是啊,她们都是好室友呢﹗”
说到室友,这时阿居起床了,他一头乱发地走到客厅,看见艾莉坐在那里,马上又缩了回去。
艾莉看见阿居不好意思地躲了进去,可能是心想打扰了我们,所以她收拾了装蛋饼的盘子还有咖啡杯,就说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