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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元385年这一年中,兰顿西征军完全占据了攻势。
可是西征军中的有识之士都看出来了,这台庞大的帝国机器已经出现危机。
前方将士的补给无法解决,军力疲惫。蒲力久攻刺尾不下,国内贵族反战势力抬头。
现在,林跃是西征军唯一的希望。
在去年秋天,他兵围飞羽,连夜奔袭威烈城,以二十万之众强攻威烈。威烈守将叶扬率四万部众拼死抵抗,城上矢箭如雨,兰顿士兵伤亡惨重,皆有畏战之意。
林跃下马,摘去头盔,取步兵圆盾短刀冒矢石登上云梯。兰顿军团顿时士气大振,冒死强攻。在付出两万人的代价后,兰顿人在威烈城西北角打开一个缺口。
叶扬率余部继续战斗,直至转入巷战。直到林跃占领全城,没有一个威烈战士放下武器投降。叶扬本人在最后时刻被困在一间大宅的晒谷坪上,手挽强弓,连杀数十人,最后自己也被乱箭射死。事后兰顿人打扫战场,才发现叶扬身旁只有一张断弓和两壶空箭袋若不是叶扬箭尽,兰顿人恐怕还要添几条冤魂。
林跃在听到叶扬阵亡的消息后,点了点头,赞道:“虎将!一定要好生收敛尸骸,让古思领回去吧。”
接着,兰顿军士在威烈城抢掠三天。
这在林跃西征以来是首例,林跃军团也是最迟开始“就地解决补给”的军队。
在林跃回忆录中,曾有描写威烈之战的一段话:“犁师大人教导过我,兵者凶器。为将不得不用兵,但求治军必严,正如宝剑藏于鞘,遇战才亮。否则剑有双刃,伤人亦伤己。可是,当我看到手下的士兵衣甲上的血迹还未洗净,却饿得连拔出敌人尸体上的长矛的力气都没有,我第一次违背了犁师大人的教导。在那三天中,我们几乎淘尽了威烈城的最后一粒米,连全城的土狗都一网打尽。尚能安慰自己的是,威烈城没有发生奸污妇女之类的卑鄙行径,那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
确实,从古思军团事后的统计中,在这三天洗城里,只有五十三个威烈城百姓死亡。
这已经是385年十月的战事。
林跃攻下威烈,让迷茫的西征军看到了一线曙光。而其后局势的发展,都围绕着这一重要战役变化,其意义大大超过林跃的预估。
威烈失陷,王朝防御线被撕开一个大口,为兰顿人开辟了一条迂回进攻的路线。
古思的十五万布鲁克军被牵制在原地,难以动弹。他的东面有兰顿王二十万后备部队,北面有尚未肃清的文速军团七万人。
云镜南的联盟军身负掐住粮道的重任,也无力阻止林跃。
铁西宁在与蒲力的对阵中,正逐渐从下风中摆脱出来,但直到385年年底,在刺尾集结的王朝军还无法对蒲力进行反扑,更不要说转身应付林跃。
在这样的局势下,林跃军缓慢而稳定地在年底推进到福泽,并于世元386年1月攻下了王朝南部重镇南袖。
由南袖一路往北,再无坚城大塞。林跃军团兵锋所指,是一片几乎没有防御力的王朝腹地。林跃要等的只是大雪消融,春暖花开。
王朝大地上的花花草草,不懂得人世间的纷争。冬雪还未完全化去,姹紫嫣红都满怀喜悦地从地下钻出。
“王朝的春天,比帝国更有另一番景象啊!”林跃第一次看到王朝腹地的早春,心情格外好。他的盔沿上不再结冰茬子,兵马总算又可以动了。也许,今年,就是这漫长征战的大结局。
***化雪时比下雪时更冷。八百里外的铁西宁,一早醒来,看见了营房墙角上的一朵报春花,在黑黝黝的墙脚,黄花显得格外刺眼。他没有感到早春的温暖,只觉得后心一片阴森森的冰凉。他已经听到林跃北上的马蹄声了。
两支兰顿大军,很快会对刺尾城形成合围。
韩布不在身边,肯定又在城头上过夜。
铁西宁披上黑狼毫皮裘,漫无目的地出了营房,不知不觉向祖龙军军营走去。
五六个值班近卫远远地跟上,他们知道,皇上要去见上官贞泉。
一曲琴音自上官贞泉的营房中传出。
铁西宁将食指竖在唇前,阻止了要跪下见礼的祖龙军卫兵,然后敛步顺着琴音的节拍进入营房。他怕卫兵跪下的衣甲声打破这优美的琴韵。
上官贞泉的琴音充满愉悦之意,正如早春时的勃勃生机,而把持有度的欢悦之音中,又不失古琴清微澹远的真意。也许是眼角的余光查觉到有雅客登门,琴音中欢悦之意突盛,几声轻弹,已是用琴在欢迎铁西宁的到来。
铁西宁静静地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他喜欢上官贞泉,喜欢她的琴,喜欢她天性中的乐观,也喜欢她无瑕的纯真,更喜欢她巾帼不让须眉的志气。
在前来“勤王”的地方军队中,唯有祖龙城的军队从不和铁西宁扯皮。那是因为祖龙军的领军大将,十七岁的上官贞泉,是唯一一个自愿勤王的将领。铁西宁看得出来,她与其说是来帮助自己,倒不如说是为了保护王朝百姓而战。
从这点上看,铁西宁觉得贞泉是他的知己。而且,她身上有许多优点,是自己身上所没有的。在这样局势危急的时刻,她居然还能平心静气地弹出这样一首琴曲,可以说她是稚气未脱心无旁鹜,也可以说是颇有大将之风。
总之上官贞泉身上的一切,铁西宁都觉得喜欢。
琴声甫止,上官贞泉这才发现是铁西宁到了,忙跪下道:“陛下,我不知道是您”
“平身吧,军营之中,不必多礼,是朕打搅了贞泉抚琴的兴致。”铁西宁笑道。
上官贞泉立起身来,大胆而又略带羞怯地看着铁西宁,道:“陛下若爱听琴,贞泉随时欢迎。”
“琴如心语,还是象这样在不经意间听到的琴声最好。”铁西宁道,他在上官贞泉对面依祖龙城的礼仪盘膝坐下“朕因战局变化而夜不能寐,心情烦闷,直至听到贞泉的这一曲,才觉得心胸开阔了一些。朕素知贞泉精通军事,却无法理解贞泉心中对战局的看法。”
他言下之意,便是“我都愁死了,你为什么还如此轻松”
上官贞泉亲手为铁西宁沏上香茶,笑道:“诸君皆言春早,贞泉独觉花俏。”
“哦?”铁西宁亦听出她语中“春早”之意“请说!”
“春雪消融,八百里王土,再无人可阻林跃大军。陛下愁得可是这个?”
“正是。”
“战事最多机变。原先陛下在刺尾与蒲力军胶着,古思军、联盟军均无胜绩,整个战事都在变动的平衡之中。而如今林跃灵光一现,攻陷威烈,迂回南袖。表面上看,兰顿人占了上风,但世事多变,胜负仍是未知之数。”上官贞泉适才还在抚琴,一副闺秀模样,现在说起军事,却语气顿挫,颇有丈夫之风。
“请细说。”铁西宁隐约感觉到上官贞泉所说的意思,但还是希望听到对方的验证。
“西征军与我军在刺尾相持,一是因为刺尾地势险要,二是因为兰顿粮道鞭长莫及,力止于此。云镜南进据固邦平原之后,西征军补给更缺。在这时候,林跃开辟迂回进攻路线,实是无奈之举”
“林跃进入我朝腹地之后,粮草必然不继,虽可就地掠夺,但这样也会激起豪绅百姓的反抗,这是其一。第二,林跃连下数城,再要从南袖北上,军力必然不继,届时古思、云镜南岂有坐视之理?再三,林跃孤军深入,手拥重兵,兰顿王多少会有些顾忌吧?”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林跃打破了僵局,此后的战局平衡必定打破,但谁胜谁负,那要较量了才知道!”说到这里,上官贞泉已是满脸英气。
“说得好!”铁西宁不禁击掌喝彩“但若林跃提兵北上,与蒲力形成夹击之势,贞泉将如何应对?”
“贞泉敢问陛下,林跃以三十万众据威烈,占蛮域,进福泽,下南袖,再蜿蜒北上,会有多少军力到这里?”
铁西宁不假思索地道:“林跃一路过关斩将,折损军马约有七八万,加上留驻各城的军马,待得到刺尾,应不到十万。”
“那就是了。”上官贞泉道“他若不来刺尾便罢,若敢来,贞泉愿留一旅之师,死守刺尾,挡住蒲力。陛下可尽提关中之兵,围剿林跃!”
“说得好!”铁西宁的心终于定了下来“若真能击灭林跃,贞泉当之无愧是首功之臣!”
“一言为定!”上官贞泉笑道,脸上飞红“到时候,陛下要赏我什么呢?”
“到时封你一个白金龙骑将,那可是首开先河!”铁西宁笑道。
“我可不要当什么白金龙骑将不如这样,赏赐由我来想好了。”上官贞泉道。
“这就要看你要什么了。”铁西宁笑道。“陛下放心,贞泉一不要地二不要兵,而且肯定是陛下做得到的。”上官贞泉见铁西宁谈笑风生,便也放胆直说。
“好,就这么定了。”铁西宁笑道。
“君无戏言!”上官贞泉向铁西宁亮起右掌。
“什么?”
“击掌为誓啊!”“好!”铁西宁与上官贞泉手掌相击,在击掌那一刻,五指顺势一拢,将贞泉的手握在掌中。
上官贞泉脸红耳赤低下头去,却丝毫没有挣脱之意,那一副女儿家羞态,直将铁西宁看得心猿乱跑,意马狂驰。
“陛下,粟丰军和近卫军吵起来了!”近卫在门外报道。
“太放肆了!”铁西宁待要拍案而起,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有与上官贞泉相握。
“陛下不要动怒,一切以军心为重。”上官贞泉低声道。
“嗯。”铁西宁压住怒火,出营而去。
***铁西宁来到粟丰军军营时,双方正剑拔弩张,眼看便要打起来了,见铁西宁驾到,都跪了下来。
“张山,怎么回事?”铁西宁问自己的近卫队长。
“回禀陛下,臣今日奉命督察”
原来,这几日蒲力军一直没有进攻,昨天夜里却动用了两千多名弩箭手向城中乱射。射进城内的全是无头箭,箭上绑着“投诚证”一夜之间,射进城内的“投诚证”不证其数。
投诚证简洁易懂。
标题:“投诚证。弃暗投明,好处多多!”
副标题:“投诚兰顿西征军细则。”正文内容:“一、对于投诚者免费提供食宿;二、授予‘帝国投诚勋章’,另附送‘三等功’勋章一枚;三、提供返乡、留营就业、兰顿全境十日游等代理代办服务;四、投诚晋级规则,骑将以下军官升一级,带队投诚升二级十、将享有全体大抽奖,时间定于刺尾城陷落当日,另有幸运数字,例如第一千名投诚者将获幸运奖一万金币十五、请收好本证,在破城之日双手抱头,嘴含本证者视为最后投诚机会,但前十四条优惠将不予享受。”“这样的投诚证,我们在粟丰军军营就搜到六百多张!”近卫队长张山道。
铁西宁的脸阴了下来,沉声问道:“别的军营呢?”
“也搜到一些,不过没有粟丰军的多。因为昨夜是粟丰军负责巡城。”张山道“我们依照军规要逮捕这些私藏投诚证的士兵,他们拒捕。”
铁西宁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转对粟丰军战士道:“两军对阵,大敌当前,你们居然敢做这种动摇军心的举动,这已是死罪。再加上拒捕,你们是要反了吗?”
拒捕的士兵大约有几十个,此时都吓得不轻,两脚发软。
铁西宁见状,情知这都是些下级军士,如果没人煽动,断然不敢闹事,于是转了口气道:“朕相信大家,你们千里迢迢从粟丰到刺尾,抱着的都是一腔抵御外敌的热血。朕本不想追究,可是公然拒捕,朕也护不了你们!”
有个士兵抬起头来,虽然已是吓得涕泪齐流,脸上却是一股犟气,他带着哭腔叫道:“俺们不服!俺们冤!”
“好,你说。”铁西宁点头道,他现在打算杀一儆百。
“俺们昨天巡城,城外飞进这许多箭来,吓了俺们一跳。俺们不识字,还笑说兰顿人的纸不错,拿来解手倒是好使。后来,俺们的骑将上官要俺们都收起来,说到时候可以保命用。他自己还收了三四张呢,为什么他可以收,俺们就不能收?俺们只知道能保命的必定是好东西”
铁西宁沉声头号张山道:“他们的骑将是谁?”
“是个叫郦天成的。”粟丰城郦姓是大姓。
“给我带上来!”铁西宁道。
“不用找了,我在这儿。”军营中走出一个年青骑将“这些军士分明是污蔑上司!”
那数十个跪着的军士一齐抬起头来,指着那骑将道:“大柱子没说谎!”
“你还有什么话说?”铁西宁向那骑将走去,冷笑中杀机已现。
“陛下,我”那骑将被铁西宁的杀气镇住,原先从容自若的表情变成了惊恐“陛下饶命,我是”
他的后半句话已经说不出来,只能捂住咽喉跪了下去。
铁西宁将剑丢给近卫,宣布道:“这件事就这样结了。有收了这种投诚证的,限于今天上午交给近卫,既往不究,再若发现,与郦天成一样就地处绝,不必上报。”
“万岁,万岁万万岁!”粟丰军营中一片欢颂声。
***云镜南最近一直发愣。
从飞羽城回来之后,他象换了一个人。这几个月,他居然没有爬过一次水裳的帐篷顶,没有见到路过的神族少女就流着口水大叫“美女”甚至没有和任何人开过一句玩笑。
每天,云镜南除了分析军报就是制定战术,其勤勉程度堪与当年协助忆灵重建公国相比。
水裳开始时还会拍着他的肩膀说“浪子回头啊”可是后来就发现不对劲了。云镜南的不羁似乎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一旦变“正常”了,水裳反而觉得他出了毛病。
“一沙捎信来了,说要在阿南要塞立阿南王神像,很帅的,这是石工的原图,你看看。”水裳尽量找点事情让云镜南开心。
云镜南接过图来,看了看,面无表情地道:“怎么跟个棍子似的?和兰顿石工比差多了。”
“我们草原上都是用石柱子刻象的,叫图腾柱,懂吗?”水裳不干了。
“全草原都知道我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光棍,还嫌不够显的啊!”原来,这正是云镜南的痛处。
“不会啊!你忘了征婚那时候,多少美女来啊,帐篷都挤爆了。”水裳安慰道,然后发觉那次征婚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于是又补了一句“我看阿筝和阿灵对你都蛮好的嘛!”
“算了吧!她们两个现在倒是蛮好的,对我可就不一定了。”云镜南显然已经没耐心继续谈话“我去看战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