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施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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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弟?”

    罢换下朝服的聂珥正准备唤来随侍备马车准备回府,谁知还没跨出枢密院的议事厅,就被迎面而来的男人唤住。

    “大哥?”聂珥有些诧异的向前拥抱兄长,聂珥同他一样也在朝为官,不同的是聂珥的职位是钦差大人,专门替皇上探询人间疾苦与冤情。“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怎未见你回府探视爹娘。”

    聂恺当个文官,却比聂珥更像武人,粗壮又魁武的身材,若非聂珥早已习惯他那张黑面,与他不熟悉的人往往会被他给吓住,今天他是特地拐到枢密院来找聂珥的。

    “昨夜我早已探视过爹娘,反倒不见你的踪影。”他毫不客气的当场取笑兄弟。“怎么,许久未征战,倒是花柳街上少不了聂大将军的份?”

    “大哥您少笑话我,昨夜我是骑马散心赏月去了。”他爽朗的大笑,语带保留的回应兄长的调侃。

    聂家两兄弟相偕步下台阶,聂恺不改自己问案的方式,很直截了当的说了。

    “听娘说,你有中意的姑娘?”聂恺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姑娘家能让他大老粗只爱骑马打战研究战术的弟弟甘心被收服。“是哪家千金如此高竿,能收服你?”

    “她非大户千金闺秀,而是我在咱们家门前捡到的宝。”提到心爱的思娘,聂珥掩饰不了满心的狂喜。

    “捡到的?”聂恺从没有门户之见,但捡个乞儿当媳妇儿,他这弟弟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思娘的气质出众,绝非一般千金闺秀比得上。”毋需细看兄长脸上的错愕,他也猜得到向来信仰人往高处爬的聂恺想说什么教训的话,所以他先阻止兄长会有的训辞。

    “别误解,我只是想,皇上那头若是知晓他的大将军无法如他所愿的迎娶公主,说不定会干脆下道圣旨赐婚。”聂恺点破在朝为官者,最无法拒绝的事。

    没错,皇上若是指婚要聂何迎娶公主,为人臣子的他绝对不能拒绝,因为拒绝的话就是抗旨,抗旨的后果很严重的。

    “倘若真有那天,聂珥会辞官以谢浩荡皇恩。”聂珥双手抱拳,态度坚决的说。

    “拜托,我可不想被你诛连啊。”聂恺开玩笑的央求。

    “没良心的家伙。”他斜瞪兄长,抱怨他没良心。“说说你怎会被招回京城?难道皇上又有差事指派?”聂珥舍弃马车,和兄长步行离开枢密院,往家的方向散步行走。

    “皇上听说了某些事,于是派我回来找人。”聂恺说到此事,忍不住捏捏鼻梁间的疲惫。

    “找人?教堂堂一位钦差大人找人?皇上是想谁想疯了不成?”聂珥不敬的大刺刺说道。

    聂恺显然对兄弟的话没听进耳里,所以他没有斥责聂珥的不敬,反倒有些气虚的说:“一个应该早已夭折的十六公主。”

    “不会吧,皇上对你有那么多不满?要你去挖死人骨头?"他终于逮到机会得以尽情的揶揄兄长。

    “你尽管笑吧,等哪天皇上要你迎娶公主时,看我会不会帮你说上好话,免除你的困扰。”聂恺没好气的骂他无情。

    “算我不对,不如就让为弟的在北门口摆宴替你接风洗尘?”聂珥瞧见不远处的红灯笼,他想起北门口的香滑油鸡,于是他随性的提议。“当然好,在外地生活,也颇怀念这里的香滑油鸡。”他露出一副垂涎三尺的贪吃模样,聂珥只能笑着面对突然孩子心性的兄长。

    聂家两兄弟双双落坐在北门口二楼临街雅座,聂珥还不忘追问兄长手上的案子。“上头的怎会突然想要你寻人?”

    “有人见死了数年的老女官藏在某宫墙的遗书,里头写着十三公主当年并无早夭,是被她救起放水流走。”聂恺小心探视四周后才放心的说出。

    “有这等离谱的事?”聂珥扔颗花生米到嘴里咀嚼。

    “上头为这件事已经好些时候不能安眠,甚至还传出宫里常见到冤死的嫔妃。”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想想皇上可是九龙天子,皇宫内苑怎可能出现鬼怪之类的东西。

    “有些可笑了。”聂珥也感同身受。

    “没错。”夹块油鸡入口,聂恺闭上眼享受阔别已久的滋味后,他才缓缓开口。“但上头却认为非同小可,他甚至已经查出当年的太医正是咱们聂府的大夫,卜老大夫。”

    此时聂珥差点因聂恺说出的话让油鸡肉块给噎死。“这就是你被招回京的关系?”

    “这真是该死的巧合不是吗?”他苦笑道。

    聂珥挥手要掌柜的包两只油鸡,还要人替他跑腿到糕饼小铺买来豌豆黄与凉糕后,才侧头继续问兄长“现在你想怎么办?”

    “你的小姑娘要吃的?”聂恺没直接回答,反倒很感兴趣的问。

    “唉。”聂珥的脸难得的臊红。

    “看来我也得快点找位红粉知己喽。”聂恺欣羡之余忍不住靶叹道。

    就在聂家两兄弟尚在北门口叙旧的同时,赵宁安正如赵氏所想的,很快找上门来一探究竟。

    “稀客稀客啊,九王爷,别来无恙。”聂世忠亲自迎接他到正厅,这可是打聂世忠告老以后,两人难得的私下碰面。

    “叨扰叨扰,赵某还怕吵到聂将军的清修。”赵宁安满嘴官话,而后让随仆扛进大批的珍宝作为拜访用的见面礼。

    “您何需如此客气,人来就好,这礼聂某不能收下。”聂世忠一见到堆满的稀世珍宝,急忙推辞不敢收下。

    “是啊,九表兄您这又何必,您大驾光临已是咱们的福气。”赵氏明知他的目的,但还是打着哑谜推却。

    “实不相瞒,”赵宁安方才四处张望,却没在聂府成群仆佣里,见到那位酷似故人的女娃,于是他沉不住气的挑明。“日前我与表妹在金绣坊偶遇,恰见表妹你身边带的小姑娘与我十分投缘,所以”

    聂世忠被他的话给吓着,九王爷年近四十,怎会看上他家的丫环?更何况九王妃向来醋劲刁钻,怎能容许九王爷再讨个侧室?

    赵氏早就明白九王爷心里想的是什么,却不打草惊蛇的依然故左右而言他“敢情咱们的九表嫂愿意让表兄讨个侧室?不过我聂府恐怕没有与表兄年纪相符的未嫁丫环啊。”她以悠闲的啜口翠绿碧螺春,一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揶揄。

    “表妹你真爱说笑,赵某并不是想讨个侧室,而是想收养那位小姑娘。”赵宁安知道表妹向来刀子嘴,所以也不甚在意她的调笑,很正经的说出来意。

    “收养?”聂世忠越听是越迷糊,他鲁直的脑袋实在不懂娘子与九王爷间互打的哑谜。

    “九王爷指的是表妹的哪位丫头?”赵氏放弃与他周旋直接问道。

    “思娘。”九王爷着实渴望能再见到那张酷似故人的俏脸,他知道只要再让他瞧一眼,他就能确定她是不是故人的孩子。

    “思娘!”聂世忠低呼,现场不仅只有他感到诧异,就连同在厅上的所有聂府仆佣都感到不可思议。

    思娘纵使生得闭月羞花,但也不至于会如此幸运,先是被聂二少爷捡回,更被二少爷捧在掌心呵护疼爱,就连老夫人也疼爱有加,现在可好了,她不过陪老夫人出个门,又被当朝最受宠的九王爷看上眼准备收她为女,这世间的好运道怎会全落在她身上?

    “这些宝贝,是感谢你们这段时日对她的照顾。”

    原来他的大礼全是为了思娘一人啊。

    “等等,为何我会像坠入五里雾中,什么情况都搞不清。”聂世忠摇晃脑袋,试图为搅混的思路找条出路。

    “聂将军毋需伤脑筋,只要请思娘出来,让赵某收为义女就好。”赵宁安的态度表现强硬。

    “为何是她?若聂某没记错,当时陪我娘子的丫环不仅思娘一人啊。”聂世忠嚷着不可思议。

    “事到如今,赵某也不相瞒,”赵宁安叹口气的说:“实在是贵府的思娘很像我一位过世已久的故人,当年因为许多无法启口的原因让赵某抱憾至今,那日见到她,让人不免有移情的作用,所以还望您与表妹成全。”

    “恐怕我们无法答应表兄这事,”赵氏打碎他的冀盼。“思娘是二郎房里的人,若表兄想要人,还得他点头同意才行。”

    赵氏的话一出口,许多人莫不同情起九王爷,因为全聂府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们家二少爷对思娘的独爱,要聂珥放手将思娘送入九王爷府,恐怕比登天还难啊。

    “这”赵宁安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这件事我看还是等二郎回府以后再商议,王爷倒不如留在聂府用膳小聚,我等会命人让思娘出来招呼。”聂世忠最后这么决定。

    “也好,赵某先谢过将军。”赵宁安也知聂世忠留他下来是最好的办法,至少他可以先见到思娘,确认她的身份后再说。

    宴席间,在一旁伺候的婢女和仆人们个个交头接耳的投以异样眼光,在失态的赵宁安与别扭的思娘身上打转几。

    “王爷,这黄鱼可是咱门聂府亲自喂养的,绝对没有土腥味,思娘,你伺候王爷用鱼吧。”聂世忠开口打断赵宁安毫不保留的目光,见到他尴尬的收回目光后,才命令站在一旁的思娘伺候。

    思娘原先被叫唤到花厅伺候时还不觉得怎样,毕竟她是聂府的丫环,主子要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但她不晓得在这里端菜捧饭伺候都有专属的婢女。

    直到她发现今日聂府的贵客九王爷打量她的目光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时,她才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

    “是。”满心的不愿,她还是恭敬的回话,举起象牙筷小心的挑起黄鱼腹边肉放进赵宁安饭碗里。

    “你别忙,我自己来就行。”赵宁安越看她越像他已故的青梅竹马杨瑛瑛,因为她的身子比一般女孩还娇弱,所以他都爱唤她做“小小”

    他不自主的伸出手碰触到思娘的小手,思娘当下吓得缩回手,弄掉一直拿在手上的象牙筷。

    一切都是那么措手不及,思娘反应不过的呆滞在原地,而从外头走进的聂珥则不顾在场的怒拔狂吼,在他身后五步远的聂恺急忙捂住耳朵。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一个大跨步的将呆愣的思娘小心的保护在怀里,来不及安抚她,他怒瞪的大眼恶狠狠的瞪向赵宁安。“请王爷给小辈一个满意的解释!”

    重新回到聂珥的怀里,方才的羞辱让思娘恍惚的控制不了泪水,她的手被人碰了,她觉得好脏

    望着那张酷似小小的脸庞上有无止境的惊慌,赵宁安除了心疼外,还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只是情不”他试着与剽悍的聂珥解释,但正在气头上的聂珥听不进任何解释。

    他粗鲁的打断赵宁安的话,气愤的替他接话“情不自禁?您可知晓恩娘是我聂珥保护的人?”

    亲耳听见聂珥对外人肯定自己的地位,思娘在感动之余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她不是好姑娘,没有高贵的身份与他在一起。

    “红颜祸水。”聂恺在他们后头感叹道,而聂珥则明显的感受到怀里的思娘浑身一震后的颤抖。

    “聂恺你住嘴。”他恼火的将炮火指向兄长,不愿他火上添油。

    “二郎,对王爷休得无礼。”聂世忠私底下颇赞同长子的话,但二儿子正在气头上,他也不能火上加油的多说什么。

    思娘挣脱聂珥保护的怀抱,她苍白着小脸挣扎的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下跪。

    “老爷请不要责怪二少爷,都是思娘笨手笨脚的惹王爷不开心,我给您磕头,求您别骂二少爷。”说着,她光洁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的碰撞地板,直到一丝触目惊心的血丝顺着脸庞滑落,聂珥才第一个回应过来。

    思娘这么做无非是为了保全聂珥,她知道王爷的身份可是仅次于皇上,如果聂珥为了她得罪九王爷,她好怕以后会影响到他的仕途。

    而且她也不愿意见到聂老爷为了她生聂评的气,她不希望聂府为她这么一个卑贱的丫环失和。

    “你这是干什么!”聂珥又急又气的拉起她,他心疼的拿了袖子直接擦拭思娘破皮流血的额头。

    “思娘没事,只要王爷与老爷不要生二少爷的气就好。”她赢弱的依附着聂珥才能站立,但嘴里还是牵挂着他。

    亲眼目睹他们的情深,赵宁安除了感慨外还有感动,他想当年若自己有那股勇气争取和小小的爱恋,那如今他的遗憾是否就会消失?

    “这件事全是因为赵某失态,”赵宁安在恍惚间好似老了十多岁,他幽然的开口“赵某对思娘姑娘绝无邪佞的恶意,我只是当她是故人的女儿,毕竟如果当年故人的小女娃还活在世上,莫约也有思娘如此大的岁数。”

    他的解释堪称得当,但聂珥依然是摆张臭脸,一副绝不相信的态度。此时一直沉默的赵氏开口替赵宁安解围,虽然她很不满他毫不收敛的行为害惨思娘,但她若不讲些话,怕事情不会就这么善了。

    “二郎,你九表舅说的都是实话,思娘是颇像我们以前的故人,所以你就别再气恼。”

    “哼。”虽然他娘亲也帮腔,但聂珥还是一副老大不爽的模样。

    “二郎,你还不快些带思娘回房里抹葯,小心拖久了可是会留下疤痕。”赵氏明则催促还在瞪人的儿子赶紧处理思娘额上的伤,暗地是要她的笨儿子赶紧将人藏好,今天晚上就别再出现了。

    聂珥连告辞的礼貌动作都省了,环住思娘一个转身大刺刺的离去。

    “你们还愣在那里干啥?”聂恺很快的重拾场面,他吆喝一大群在看热闹的仆佣。“叫厨子重新弄几道热食上来,让我好好的陪九王爷喝一杯,赔罪赔罪。”

    聂恺十足的官场手腕,适度化解方才令人尴尬的场面。

    思娘一回到属于自己的天地,便不顾一切挣脱聂珥的怀抱,站在脸盆前用力的搓揉自己没有任何胜污的勾嫩小手。

    “你在干什么?”聂珥又急又气的抽回她不消几下就搓红的小手,他心疼的取来软布帮她擦干净。

    “让我洗让我洗!”其实在九王爷碰触到她手时,她是吓了一跳,但并没有猥亵的感觉,让她感到不舒服的是其他婢女仆佣们投注在她身上,那些耻笑她的目光。

    他们的眼光就像官府抓到偷人的不贞节妇女般的不齿,可她不是啊。

    “你瞧瞧自己的手,根本一点脏污都没。”他知道她近似疯狂的自虐是为了什么,但他不能坐视她伤害自己。

    “有,我的手很脏,要不然他们怎么会笑话我!”从不大声讲话的她泪水狂流,她一边搓揉着手,控制不住情绪的对他爆发脾气。

    “你再这么洗洗搓搓的,都破皮了你知不知道!”他从后头抱住她,趁她恍惚之际紧紧握住她的手。

    “别管我啊,我要洗手”她哭喊,觉得自己不配让他拥抱疼惜。

    “乖,不哭,没事,没事了”聂珥气自己方才为何不先狠狠痛揍九王爷一拳,此时此刻的他,根本就不在乎九王爷能够在皇上面前决定他的生死!

    “求你不要对我那么的好。”她闭上眼,言不由衷的话幽幽的说出。

    她的话让聂再一怔,随即他低笑了声。

    “你累了,睡一下,醒来后什么事都没了。”他当她是受惊后的胡言乱语,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思娘只是奴婢,只是个”窃贼两个字硬是梗在她喉咙不敢说出口。“只是个下人,不值得少爷对我万般的好。”

    “昨夜的种种犹在眼前,你怎能为了一件小事破坏一切?”他无法置信眼前的思娘是今日之前那个柔顺的女孩。

    “那是思娘为了讨少爷开心,”虚伪、自我伤害的话她很轻易的冲口而出。“思娘讨厌粗重的活儿,所以唯有讨少爷您开心就可以”

    她的话如此伤人,他忽地转过身。

    “你累了,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白再说。”他的心虽然被狠狠地撕裂,他依然不忘她额头上的伤,依然体贴的留下百花膏让她敷抹,然后关上门,将所有心痛都锁在门里门外。

    门里的思娘哭肿双眼却不敢哭出声,门外的聂珥则冲到教场狠命发泄情绪至天明。

    谁会知道一句决裂的话,会引来无止境的哀与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