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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葯记得要按时吃啊!怎么煎,你应该很清楚了。我最遗憾的就是为了保住你的命,牺牲掉你的一双眼睛,不过对你来说,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希望将来,你也有这么好的运气啊。”
这是苏晓溪离开忘机小筑时,忘机先生特意叮咛的一段话。
步天行牵来马车,正好看见他说话时眼光闪烁的奇怪神情,但是奇怪的人不只忘机先生而已,苏晓溪似乎也变得喜怒无常。离开苍山多日,她时而笑容可掬,时而面无表情,甚至整日冷冷淡淡,不说一句话。
步天行驾着马车,心里琢磨,他知道她不是性格古怪、难以相处的人,是因为她双目失明,所以性格变了吗?如果是,那么当然要待她更好才行;如果不是呢?如果是自己得罪了她呢?
想着想着,天空飘起细雨来。
女人心,和天气一样怪。
“你淋湿了”苏晓溪听见雨声,探出车帘,拿袖子替步天行拭去额上的雨水。
步天行紧紧拉住她的手,柔笑道:
“前面有间小客栈,咱们到那里歇一下,等雨停了再走。”
“嗯。”苏晓溪点点头,不愿他独自淋雨.挨在他身边坐下了。
来到小店,才看清它的简陋,里头完全没有客人,步天行喊了几声,一个中年男子跑出来。
“客伯请坐,住店还是吃饭?”
步天行点了几样菜,又吩咐他煎葯,男子却道:
“客倌不住店吗?天色不早了,又下着雨,路不好走呢。”
“那好吧,替我备两间房。”
“是。”男子应承离去。
步天行环视四周,道:
“这儿真偏僻,生意一定很不好做,难怪一定要我们住店。好像只有一个人在忙,掌柜兼跑堂。”
“如果不是跟你来,我一定以为这儿没人住呢!”苏晓溪道,她闻到屋里非常重的霉味。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一个小熬人端着两盘菜送上桌来,步天行见了她,不禁瞠目结舌。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缓缓问,实在无法置信。
苏晓溪听不见对方答话,觉得奇怪,悄悄伸出一只手牵着步天行,步天行这才回神,向苏晓溪道:
“我遇见了老朋友了,你也认识的,她是纤纤。”
苏晓溪觉得诧异,纤纤看来更是惊诧,她没发现苏晓溪双眼失明,却看见步天行牵着她的手。大家都还来不及说话,里头男子高声喊:
“婉儿妹子,上菜喔!”
“喔!”纤纤也高声答,转身进屋去,涸朴谒着一个黑色漆盘,放下两样菜,还有—碗葯。
“这是三少爷方才吩咐煎的葯,吃完饭,葯正好凉了。”纤纤柔声道。
苏晓溪点头道谢,原来纤纤是这么细心体贴的人。
往事一时有如灰尘弥漫在顾盼之间,满脸油光的纤纤,让步天行觉得非常不忍心。苏晓溪也是心绪阑珊,平时步天行刻意说话冲淡的矛盾,在两人不言不语的饭桌上,越发扩充在空气之间。
勉强自己吃了一些东西,然后喝掉了葯,苏晓溪忽然道:
“这葯好像和我原来喝的不一样,会不会拿错了?”额头微微泌着汗。
步天行回过神,轻轻替她拭去额上的汗,笑道:
“忘机先生年纪是大了些,可是—点儿也不糊涂呢,让他听到你这些话,一拗起来,不知道要唠叨成什么样子。”
纤纤过来收盘子,又领他们到房门前。
“这是姑娘的房间,三少爷的房间就在隔壁。”说着,推开了门。“我刚刚又来打扫过了,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
步天行扶着苏晓溪在桌前坐下,喊住正要离去的纤纤。
“你也坐坐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纤纤在步天行温和的目光中垂下头,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幽幽说起自己离开尤府的经过
尤正德不要她,将她配给府里一个长工,给了一点钱,让他们到外地生活,不管她怎么解释自己的清白、怎么哀求,都没有用,尤夫人还当着她的面说:“一个闺女让匪徒劫走,搂也搂了,抱也抱了,还想当尤家媳妇儿?这事要是传出去,只怕好说不好听啊!”这怪谁呢?当初不该见了尤正德的财势之后三心二意,背弃了承诺来提亲的三少爷,负心他嫁。
但,也许如今双目失明的人,换成了她
见她哭,步天行心里非常沉重。“是我连累你。”
苏晓溪开口,关心地问:
“他你当家的,对你好不好?”
纤纤哽咽道:
“成亲那天,我说什么也不依,他也自认年纪太大了,不敢勉强我,现在我们兄妹相称,一起经营老爷子给我们的这家小店。”
虽然纤纤没有将她的困窘说出来,步天行也设想得到,他从包袱里摸出两个大元宝来,塞在她手上,又替她握紧了。
纤纤抬起头,明眸带泪,道:
“你不恨我?我为了保护自己,诬陷三少爷”其实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步天行不会干那种事,但是她不能为他辩解,当时她只怕让人知道他俩认识,被误会成私通,一切就都毁了,谁知道还是两头落空。
步天行摇摇头,语带歉疚: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现在早已拥有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了。”
苏晓溪柔声道:
“我看这里生意不好做,你们兄妹俩该重新打算一下,我记得纤纤姑娘手艺好,也许可以到乐山开间衣铺子。”
“这是个好主意!你的手艺,在乐山是数—数二的,就这么说定了!你来乐山,我也方便照顾你们兄妹俩。”步天行欣然同意。
纤纤抽噎地点点头,屋外男子高声寻她,纤纤告退离开。苏晓溪停留在她的悲伤里,久久无法释怀。
“她真是命苦,哥哥嫂嫂不爱她,现在又”
步天行心里发怔,纤纤或许命苦吧,毕竟是受他连累,但是他娘呢?晓溪呢?—个为了保护家小,送掉了命;—个为了心爱的人,吃尽苦头。她们觉得辛苦吗?也许不,但是娘亲去世、晓溪失明,对他来说都是刻心的疼痛与不舍。
人总会有抉择的时候,抉择造成什么结果,下场苦不苦,都由自己的心决定的。
“如果没有这些事,纤纤还是纤纤,家桐,也还是家桐”步天行念旧,想了一阵,心里非常惋惜,近乎自言自语地说。
纤纤还是纤纤?!
苏晓溪心里霎时了然,在天行身边的,本来就是她
“天行”她轻喊。
“嗯?”他从复杂的思绪里回过神,牵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
“我知道你还是很关心她”她说着,鼻子发酸,深吸一口气,很快作了一个决定。“其实,我可以照顾我自己,你不用一直陪着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步天行垂眸望着两眼泛红的苏晓溪。“我说过了这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不要,”苏晓溪摇摇头。“我失明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这么做,不必为了补偿我,跟我在一起纤纤很可怜,而且,她也没有嫁人”
“你希望我离开你,和她在一起?”步天行放开她的手。
苏晓溪憋住泪.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我爱她?”
她点点头。听见步天行的呼吸有点重,沉默了许久,才听见他说:
“那我走了。”
还是只有点头,苏晓溪喉头一阵翻涌,快要把持不住了。
为什么她是失明,而不是失忆呢?如果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曾经怎样的爱他,该多好四周好静好静。她在期待天行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像在路上遇见凶险时全力维护着她,为她求医时,不计一切代价救她。
可是,没有。
房门碰地一声关上了。
她在黑地里愣了好久好久,泪水忽然无法抑制地跌落下来,她拿手绢捂着脸,压低声音哭泣不已。仿佛生命是随着泪水流失的,泪流干了,她就是一捧黄土,就不必再心碎
“如果我走了,你会心碎,为什么还要赶我呢?”
绝望孤独里忽然响起步天行的声音,苏晓溪震得人都跳了起来。
“你”没走?
没走,只是关上房门骗她。
步天行从门边走近,听出他的位置,苏晓溪奔上前去,扑进他胸怀,崩溃地哭了。
“我可能永远都是一个瞎子了,我怕啊!天行,我怕你还爱纤纤,我怕等日子长了,你后悔了,我会受不了的”
步天行紧紧拥住她,急道:
“傻瓜,你这么不了解我?如果我不喜欢你,我只会把你当朋友,尽我最大的努力照顾你我这一生从没害怕过什么,可是你的毒伤发作时,我觉得害怕,我怕就这样失去你,我爱的是你,你知道吗?就算我心里还有—点纤纤的影子,那也只是—点相识多年的情份而已。”
苏晓溪狂喜之—下泪水反而奔似流萤,步天行把她从怀里扶起来,柔声道:
“我说的是真的,假如有半句欺你,教我武功全失,横死”
苏晓溪连忙伸手按住他的嘴,道:
“不要不要,赌什么咒呢!”
步天行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来吻了吻,望着她一双水灵澄澈却空洞洞的眼,缓缓地说:
“你知道你的真心,对我来说,是多么珍贵吗?”
这段话,一字一字敲进苏晓溪心里,只有—起经历磨难和考验的两个人才会明白真心两个字的厚重。
“你说的,都是真的?”她仰头,无目的的问。
步天行拉着她走到房外,园子里轻雨已停,明月皎皎当空。
“我们在这里拜天地!”步天行道。
苏晓溪讶然,还没答话,人已经让他拉住,跪在地上,两人朝天拜了一拜,又面对面,深深一拜。
“这里有天地,有明月,我们请他们作见证,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未婚妻,等我们回到乐山,我用花轿把你抬进门”步天行扶她站起身来,紧握着她的手。
“这一生,我们牵着手,不管你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苏晓溪连连点头,泪水拭去了,又滑落下来,他的容颜也在一瞬里浮现眼底,仿佛看见丁似的,深情又真挚的他,压下脸来,吻她的泪,吻她的唇。她止住了哭,轻轻回应他温柔的厮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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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纤纤的小店,步天行携着苏晓溪一路游赏风景、闲聊取闹,说是要回乐山,却总是愈走愈远。苏晓溪心里阴霾拂散,浪漫天真的本性如明镜一般呈现,两人越发投契!步天行为她描述路上景色,为她张罗所有,一起在野地上烤火,一起在破庙里歇脚,时间长了,他真真切切地成了她的指引,像是船依着水,云依着风,她完全信任地依靠着他。
这一日午后,两人共乘一骑,玩得意兴难收,忽然远处马蹄杂沓,战鼓一般撼动人心。
“怎么回事?”苏晓溪问。
“好多人”步天行道。
眼见数十匹健马不曾稍停的掠过,在沙尘之中,见到几个熟面孔,也发现各路人马夹杂其中。
步天行好奇心起。“我们去看看他们凑什么热闹,好不好?”
苏晓溪欣然点头,步天行拨马,急起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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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盖在半山腰上,是清雅的竹造建筑,后方屏障着削平的山壁,山壁更后方是峥嵘的山岩,直插半天。
“这是哪里?我闻到茉莉香,还有流水声。”苏晓溪道。
此处步天行曾经耳闻。“这里是风头山,绝顶之处应该就是埋剑岩了,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叫‘竹翁扫径’,两旁种的都是茉莉花,前面半山腰上有间酒楼,酒楼边有一个山泉,泉水听说百年不竭我们头顶上正有两只蝴蝶飞着啊!停在你的头发上了!”步天行一面解说,一面牵着苏晓溪往前走。
“是个幽雅的地方。”苏晓溪欣喜,仰起头让山风吻她的脸。
“是啊,不知道这—班江湖豪客怎么忽然雅兴大发,全都聚到这儿来了看来只怕是会无好会。”
说着,两人进了酒楼,里面吵吵嚷嚷挤满了人。店伴迎出来,带两人入丁座。
步天行点了酒菜,又吩咐了两间房,交代了一包葯,请小二代为煎煮。店小二应承去了,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步三少”厅内随即一阵小小騒动,许多人站起身来向步天行致意。
步天行也抱拳向众人寒暄,朗笑道:
“怎么大家都来了?”
“你不是也来了吗?今儿可真热闹啊,连步三少爷都来共襄盛举。”说话的人虽是笑容满面,目光却冷利如剑。
步天行道:“看得出来今日风云际会,不过,我可不知道这儿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陪我的未婚妻来游山玩水罢了。”
“好!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不管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都请步三少当个闲人,做壁上观吧。”
步天行冷笑道:“步某人自有分寸!”
招呼打过,大伙各自人座,苏晓溪兴味盎然地悄声问道:
“听起来很多人呢!”她本性爱玩,虽然双目失明,好奇心还是不减。
步天行笑答:“没错啊,这酒楼之中,门派混杂,我看,今晚肯定精采的。”
两人吃了东西之后,又到山里游赏,苏晓溪因为不胜酒力,头有些疼,步天行送她回房,正好店小二送来葯汤。苏晓溪喝下葯,觉得眼窝生疼,每日喝葯之后,眼窝子总会隐隐生疼,一次比一次严重。
步天行让她躺下来,叮咛道:
“你歇着、我到处看看,要是你醒来了,我不在身边,千万别出去。”
苏晓溪“嗯”了一声,居然很快入睡,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天摇地动把她从睡梦里摇醒过来,她惊慌坐起,觉得眼窝子好疼。
“天行?”她试着喊了几声,没有回应,静静坐了一会儿,又一声轰隆巨响。
她心里害怕,黑地里摸到房门,跌跌撞撞住外跑,整座酒楼寂静无人声,一阵阵浓浊的腥风吹来,苏晓溪只想作呕!她奔出酒楼,月光翩翩洒下,隐约可见地上黑暗干涸的血迹,抬眼望去,十几二十个人零零散散倒在地上,还有断臂、断腿、断刀、断剑,—地狼藉。
发生什么事?
天行呢?
苏晓溪惊惶至极,此时又是一阵山响轰隆,她站立不稳跌坐下来,手里按到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一颗头颅。
苏晓溪无法控制的惊叫出声,步天行本从山上赶来,听见晓溪惊叫,随即加快脚程,奔至酒楼之外。
苏晓溪见天行出现,一下扑进他怀里。
“发生什么事?死了这么多人”
步天行一样惊骇不已,握住她的双臂,道:
“晓溪?你的眼睛你看见了?!”
苏晓溪自己也愣住了拿眼四处溜转,是久违的月色,久违的星光,还有步天行那张从来都印在眼底的容颜!
“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天行!我看见了!”苏晓溪惊喜之中慢慢理出头绪来。“是忘机先生的葯!他故意骗我们的,其实他一直都有办法治我眼睛!”
“这个奇怪的糟老头儿!”步天行喜之欲狂,望空大喊:“忘机先生,忘机先生你是个爱整人的老坏蛋!”
苏晓溪笑得灿然,仿佛看见白发白须的忘机老人胸有成竹的微笑模样,又见步天行这样为她高兴,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地待她好,一股痴缠、捣心捣肺的绵绵情意漫上心间,几乎把她淹没了。
苏晓溪水晶般剔透的双眼像是汪着两坛深情的酒,是步天行久违了的,此时他再也忍不住,低头亲吻她的眼睛,左眼右眼,右眼左眼。
两人闹得正高兴,空山里两声巨吼,像是两头争王恶斗的猛兽。
步天行冷静下来,说了一声:“走!”提着苏晓溪,施展轻功往山上去。
山路上的死人,比酒楼外的更多,苏晓溪不忍卒睹,干脆闭上眼睛。真想不到,她重见光明之后,第一个看到的竟是这般可怕景象。
苏晓溪听见打斗声,睁眼一看,却见埋剑岩上直直插着一柄闪闪发着银光的宝剑,两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恶斗方酣。
“茂陵宝剑?!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是谁?”苏晓溪惊讶之余,低声询问,也明白方才几次巨响,都是这两人弄的,高手过招,撼山动岳。
“一个是天山白龙门掌门丁不同,一个是外号铁麒麟的铁震威。
步天行一直旁观今夜的厮杀,从他们的武功路数认出两人。他带着晓溪藏在山石之后,简单的把今夜的浩劫说了一次
天绝帮帮众挟持了忠义堂掌门人的儿子,威胁他们交出茂陵宝剑,双方约好在此交换,可是走漏消息,武林之中有意夺剑的全都聚集到此,当时—团混乱,大战之后,就只剩下这两人了
“原来如此”苏晓溪见这两人招式沉缓,全身汗湿,又问:“为什么他们打这么慢?”
步天行道:“他们两个内力耗尽,都快死了”
苏晓溪甚是惊异。
“又是为了抢宝剑全部的人都死了,谁也得不到啊!”说完瞥了一眼步天行,只见他—双眼专注于打斗的两个老者,却不明白有何打算。
沉默半晌,步天行忽然道:
“最后没死的那个,就能得到宝剑!”
话说完,他单手一扬,手上几颗石子破空射出,只听得极微的叮铃细响,十来根射向两位老者的金针暗器被步天行的石子打落,随后有极快的身形,自另一石后闪身逃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晓溪不敢相信竟有人能如此卑鄙!这两老打到这般景况,自是无心它顾,此时暗算,九成九能得手,幸亏天行帮忙,要不然
此时忽听铁麒鳞喝:“是谁多事!”
步天行从岩石后面站起来,抱拳道:
“晚辈步天行,求两位前辈别再打了。”
他看这两人招式愈架愈沉,仿佛真要战到力绝而死为止,心中非常不忍,但他俩武功、辈份皆高出自己甚多,他根本无力阻止。
丁不同—面招架,一面气喘吁吁地骂道:
“步可风的儿子?曲曲金针能奈我何,要你个黄口小儿来管我的闲事!想趁机再夺回宝剑?哼!”说着,脚下—扬,一颗石子劈风射出,快得无法闪避,步天行穴道中击,立时动弹不得。
“天行!”苏晓溪大惊,要站起身来。
“你别动,”步天行出声喝止,又道:“别看急,他们不会对我下手。”
丁不同大笑道:“不再担心有人放冷箭,宝剑非我莫属。”
铁麒麟怒道:“作你的大头梦,宝剑是我的!”
两人此时全力拼搏,内力用尽,再也没有撼动山谷的惊悚。天现微光,铁麒麟首先不支,丁不同—掌将他打下山谷,然后伸手拔出直插在地的茂陵宝剑,仰天狂笑,回音在空谷缭绕良久良久,终于归于平静。
日光渐炙,苏晓溪频频为步天行抹汗。此时步天行稍觉得可以动弹,运劲冲开穴道,牵着晓溪跃下岩壁。丁不同手握宝剑,面崖而立,仍是仰天狂笑的模样,但是没有一点笑声,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将对手打下山谷,自己却也力竭而亡
步天行眼见两个武林名宿,为了宝剑拼死搏杀,心中十分惊骇。此时想起观日坪上的恶斗,更是毛骨悚然!如果当时杀死家桐,夺回宝剑,不知何时又将丧命于他人之手,果真如此,若水山庄又岂会甘休?
最可怕的还是亲眼见到这些夺宝人的可憎面目,幸亏自己悬崖勒马,否则比起他们,岂有二般?
当初从异教人士手上夺走宝剑就是为了阻止他人的阴谋,但怎么也没想到,浩劫从那时候便已开始了。
苏晓溪缓缓道:“剑在他们手上,不知道贺家桐怎么样了”
步天行心中一凛,不敢设想,他取下丁不同手中银光凛凛的宝剑。丁不同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苏晓溪不禁感慨:“想不到经过一番波折,宝剑终于还是回到你手上。”
步天行细细端详宝剑,这银光凛凛的神兵,静静躺在他手上,像在等他发落。
剑身上六个字,本是为皇帝祝寿的,现在看来,却有如诅咒一般闪着霜寒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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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白龙门磅礴的牌楼之下,野风飒飒,步天行将丁不同的帽子和腰牌交给一位白衣少年,他身后的近百门众随即跪在地上。
“多谢步三少爷为家父送来衣冠,不知家父临终前是否还向你托付什么?”
“他什么也来不及说”步天行道。
苏晓溪看见白衣少年身后第一人,一双利眼直勾勾地往步天行身上削。果然,他站起身来,抢到少年前面,质疑道:
“家师临行前说去拿回茂陵宝剑,想武林之中能胜得了家师的屈指可数,既然当时步三少也在场,可知这茂陵宝剑最后谁人得了?”
步天行道:“宝剑和铁震威铁前辈—起被丁前辈打下山谷去了。
那人听了,脸上一阵黯郁,忽然又脱口说道:
“既然人都死了,谁知道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少年喝道:“二师弟,不得无礼!”
那人正待分辩,很快被左右师兄弟拉扯住。
步天行朗声大笑:
“步某不做暗事,宝剑如果真的在若水山庄,一定恭请阁下前来瞻仰!”
“我二师弟性格冲动,步兄清勿见责。”少年抱拳,一揖到地。“两位远道而来,一路多有奔波,请入内暂歇,让白龙一门上下,好好答谢两位。”
“不必客气了,咱们都还有事要忙,就此别过了。”步天行说完,牵着苏晓溪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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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万顷的湖心,一叶小船随波荡漾,苏晓溪坐在船上,专心弹筝,一曲春江花月夜在她指下悠扬回荡,乘着湖上好风,越飘越远。船上还有一张小桌,桌上有些精致酒菜,步天行坐在船的另一头,隔着滥潋湖光细细望她。
“我弹得好吗?”—曲既罢,苏晓溪灿灿笑问。筝是向湖边的人家借来的,曲是步天行方才教的。
“好极了,—点儿也不像刚学的,怪不得忘机先生夸你聪明。”步天行笑道,想起他当初花了两天才学会的曲子,晓溪居然在一个时辰里弹得如此流畅。
小时候练剑,爹爹也自其自己聪明
练琴怡情养性,可是练武呢?
“你说,人练武功,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保护弱小.强身报国喽。”苏晓溪理所当然地回答。
“那退隐江湖的人,又是为了什么?像忘机先生那样的人?”
苏晓溪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睿智地说道: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步天行会心—笑,苏晓溪又问:
“你看白龙门的人,会步会去找剑?”
“一定会,不只是剑,只怕连当家作主的位置,也会抢成—团。”步天行道,却不幸被他言中。
白龙门—夕之间群龙无首,帮众不服新掌门,有人托词要完成丁不同遗愿才能当家作主,于是埋剑岩上,同门自残。他们的举动引起江湖上的注意,再次涌进许多寻剑的人,然而再也没有人寻到宝剑下落,时日渐长,寻剑的人慢慢减少,茂陵宝剑就要变成传说
“让他们找去,这世界上,谁也不会知道剑在哪里,除了我们俩!”苏晓溪很得意地嘻嘻笑着。
步天行笑道:
“等我们把这些酒菜吃掉了,秘密也跟着吃进肚子里,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茂陵宝剑的下落了。”
“你会舍不得茂陵宝剑吗?”苏晓溪狡猾笑问。
步天行望着蓝天沉吟—会儿,摇头道:
“不会。”
“真的?”
“真的,因为我有比茂陵宝剑更珍贵的东西。”
“什么?”苏晓溪等着他说出好听的话来。
步天行望着她,笑而不语。
苏晓溪小嘴—噘,心里嘀咕着小气鬼!口里却问道:
“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答应你爹,要把你安全送到家,所以当然要先回家啊!”是啊,回乐山去,回到故事的起点,宝剑在那里出鞘之后,横扫千军,所向披靡,考验人性,也同时考验真情。经过一场浩劫之后,唯一存留下来的,大概也只有他们俩而已。
“晓溪”步天行忽然柔声唤她。
“嗯?”苏晓溪轻声答。
步天行不再说话,在她身边躺下来,静静闭上眼睛,苏晓溪拿辫梢挠他面颊,步天行抓住她顽皮的柔荑,张口要咬,苏晓溪惊叫一声几乎站起身来,小船禁不起闹,摇摇晃晃,简直要翻了过来。
轻风拂过,笑声飘空。
最远处农地上的农人弯着腰,不知道是种菜,还是除草,吹拂着醺风的季节,不管是青菜还是杂草,总是拔了再长,长了再拔,就像许多的故事一样。乐山那里有什么在等着,他俩此时完全不曾设想过但是他们的故事才刚开始,而且会一直继续下去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