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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装潢优雅的咖啡厅,中央有一个小型的造景喷泉,古铜色的雕像以类似维纳斯的站姿,立在水池中间。
杨立晴一个人坐在咖啡厅内较为隐密的位置,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这不是她的作风,她通常是准时赴约,不把时间浪费在等待上面。只是,今天约她的这个人,令她惴惴不安。
找她做什么呢?她想。
她知道了什么吗?一定是的,要不然,从不过问公事的她,为什么突然约她见面呢?如果她真的知道了,那么该怎么办?和她摊牌好了,告诉她家扬爱的不是她,请她识相点签字离婚。想到这里,她心虚得颤抖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就像连续剧里的狐狸精,仗着年轻貌美介入别人的家庭,强占了原来不属于她的幸福,夺走别人的丈夫、小孩,还有其所辛苦经营的一切。她向服务生要了一杯威士忌,暖暖身子也镇定一下神经,只是少许的酒精,反而让她更清醒的体认到自己的残酷。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最初他和她都曾经很努力的抗拒彼此的吸引,可是感情的发生又怎么能预防?
她会怎么惩罚她?告她妨害家庭?告他们通奸?老天,爸妈知道了会有多伤心?而且这份感情一旦被贴上这种标签,那就一辈子也洗不掉了。可是,难道她不提出告诉,这份感情就会变得高尚纯洁?不,这本来就不清高了,这本来就只是一段必须躲在阴沟里见不得人的感情,而她,只是情妇。天哪!这名词真是可怕。
如果他妻子要求自己离开他呢?不,她不能这么做,自己是那么全心全意的爱他,离开他,她的世界也将告破灭了,她不能这么做。
可是她当然有权这么做,那是她的男人,她有权要回属于她的幸福。而自己,只是个第三者。错了,家扬爱的不是他太太,不被爱的人才是第三者。
为了得到家扬,她不会让步的。
“杨小姐。”一个陌生的声音伴着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子,在她心思迷乱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是我约你出来的,我就是周太太。”
她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无法动弹,愣愣地看着她拉出椅子在她的面前坐下,然后轻轻地吩咐服务生她所要的餐点。
“你好,不知道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立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只是想知道,家扬在公司里工作的情形,结婚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各忙各的,我们之间疏远了好多。”她笑着,似乎为了这样一件不关紧要的事耽误了她的时间而感到抱歉。
“为什么找我?”她涩涩的问,平时的犀利此刻都离她而去,原本拿定的主意,只剩微微的颤动。
“因为常听他提起你,夸赞你的工作表现,我想你们接触的时间应该满多的。”还是那么轻轻的语调,她比她还大几岁吧?可是却不觉得老,反而在柔和之中有种很具分量的气度,周家扬的太太果然也很出色。
咦?怎么会这样呢?她不是来找她谈判的吗?会不会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那还要和她摊牌吗?她简单的说些工作上的事情,客户、构想、沟通、拍片,尽量避重就轻,小心谨慎注意措词,怕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泄露了什么。
“真羡慕你可以和他一起工作。”她笑着说,可是在立晴听来,这句话却有深切的悲伤,原来她的自私伤透了另一个女人的心。
“他很有男人味,对不对?”她幽忽忽的眼里似乎充满了泪水。立晴心口一紧,不安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我也是喜欢他这种与众不同的风格,结婚前家里反对我们来往,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爱他”她轻轻的说,但是立晴却像给人重重的打了一拳。
她都知道了,一定都知道了,她不点破,是希望自己能够良心发现,能知所进退?她有多爱家扬呢?居然能够原谅他的背叛?
她像被催眠了一样,听她絮絮叨叨着他们相识相恋的经过,原来他们之间也有过深刻的一段,那是他心里的另一片土,她从来不曾到过的。她这么善良,难怪家扬不愿轻言离婚,其实在他心里,她还是很重要的,对不对?
“即使我现在还是那么爱他,却一样构不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发觉他一天比一天离我更远。”直到眼泪落下来,她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她拿出净白的手帕揩去泪水,深吸了一口气,用她细白修长的手握在立晴紧握的拳头上。手心的温热柔软让立晴不禁也握着她的手,她宽容的抚摩化成她自责的利刃,刺得她浑身痛楚难当,立晴惊慌的抬起头来,迎上她温婉的容颜。
“我想你在家扬身边说得上话,可不可以请你多提醒他,我和孩子都在等他,他为了工作,都太忽略我们了。”
她点点头,早已慌乱的思绪理不出一句话来回应她。
她可以不必这么做的,她大可以对她怒骂、威吓,大可以找长辈们替她主持公道,甚至她可以当众打她一个耳光,她有立场这么做的;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握着她的手。老天,为什么她不坏一点呢?为什么她不少爱他一点呢?这样自己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把家扬占为己有。或者为什么自己不坏一点呢?根本不必顾虑她的,自己是这么想和家扬在一起,而他妻子只是比她早一点遇到他。
会的,自己会告诉他的。一切都会回到原来该有的样子,他还是她的男人,不会再有人瓜分他们的爱情,分享他的温柔。而自己呢?而她自己呢?
直到她离开了许久,立晴才缓缓步出咖啡厅,太阳的碎片刺入她的眼睛使她几乎流出泪来。世界将要破碎了,为什么还有人仍旧潇洒闲适到处晃荡?不,行将破碎的只是她的世界,可是有谁在乎她呢?有谁在乎她走在这个即将瓦解的世界里,不知何去何从?“杨小姐、杨小姐。”她木然的站在咖啡厅门口,有个陌生的人以小跑步向她靠近。“对不起,我迟到了,一直找不到停车位,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客套而生疏的语气,谁啊?
“嗯你想去哪里?”还是一样的不自然,不亲切。
“回家。”她恍惚的说。
“回家?你是说,去你家?”
“是啊。”可是有谁会把“回家”说成“去我家”呢?
“好吧,你开车吗?”他显得有些为难。
“你可以送我吗?”她忘记了,忘了自己是不是有开车来,也忘了车子停在哪儿了。立晴一路上目光一直停在前方一句话也没有,但在转弯前她会先指明,幸好她没忘了回家的路。
孟庭轩静静开着车,在号志变成绿灯,车子启动之前,瞟了一眼身旁这个一语不发的女子,心中有些不快。他也是被逼着来的,他并不想认识她,不想和她交往,不想和任何女人结婚,他后悔不该为了息事宁人,答应来赴这场约。
看见女儿把孟庭轩带回来,杨妈妈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即又高兴得不得了,她热切的招呼他在客厅坐下,倒茶、递点心,并邀请他留下来吃晚饭。
“妈,现在才几点,吃饭不会太早了吗?”她笑着,已经清醒到可以掩饰自己。回家后她稍微的梳洗了一下,渐渐地回想起来,似乎是那天接到周太太的电话后,心里又惊又疑,没留意母亲向她提起约会的事,才会阴错阳差的把他也约到那里去了,刚才也是一阵迷乱才把他带到家里来的。
“那好,你们聊,我去弄点爱玉,天气热吃爱玉解渴。”她快步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爱玉、杏仁豆腐,并且告诉自己慢慢来,好让女儿有多一点时间和他互相了解,她可是真的喜欢这个孟庭轩当她的女婿。
立晴在另一张两人座的沙发坐下来,拿了块绿茶方块酥慢慢吃着。孟庭轩则用目光巡视了这个空间,这是避免和她四目交投产生尴尬的最好方法。
客厅里一组原木矮柜,矮柜正上方放的是电视机,电视机的一边是一盆以向日葵为主题的插花,另一边是一幅雷诺瓦的画作。整体的原木色系,感觉清净温馨。他将视线停在那幅画作上,因为那不是印制的画,而是一幅油画。“那是我的作品。”她忽然冒出一句话。“嗯临摹得很不错。”他愣了一下,原来太过寂静了,使他会意不过来她在同他说话。简单两句对话之后又恢复寂静,这两个人各怀着心事,因此并没有藉这个机会打开话题,例如,他们可以聊一聊雷诺瓦或印象派。
“孟先生,你好你好。”杨爸爸适时的出现打破了原来的僵局。
“伯父好。”他有礼貌的站起来,杨爸爸上下挥动手掌做出向下的手势。“坐坐坐,怎么有空来?”
“今天没有班。”
杨妈妈端出爱玉时,他老公和孟庭轩已经就着棋盘捉对厮杀起来了。立晴坐在父亲身后,帮他按摩肩膀,她对围棋仅是一知半解,所以常常伸手到棋盘上去问东问西,像个调皮、被宠爱的小女孩。
“哎哟,好女儿,你是存心让老爸分心是不是?”杨爸爸笑着,言下有“胳膊向外弯”的意思。立晴虽然排行老大,却是他三个孩子中最会撒娇的。
“双叫吃,伯父,你的城墙快被我攻破了。”庭轩笑着。
“哈,小伙子有一套!”杨父白皙略胖的圆脸笑起来神情真像个小孩子。“我的功力还不行,对了,我父亲也下围棋,倒是你们俩可以较量较量。”在他们兴味正浓时,立晴一个人悄悄踱到阳台,离开陌生的桎固,她深吸了一口气,花台上的桔梗开得比昨天更盛了,这是家扬送给她的,她期盼了好久才等到开花。她把她们一株一株慢慢地连根拔起,仔细的清掉泥土,露出苍白的根部,然后在原来的位置徒手挖了个坑,把几朵盛开的桔梗埋进坑里。
“好好的拔花做什么?怎么不进去陪陪孟先生呢?”母亲在客厅里没看到她,便到这里来找她。
“妈,你觉得他好吗?”她平静的问。
“嗯我是满喜欢的,他一定会是个好老公。”她并不奇怪女儿的问题,因为她以为这个孟庭轩终于让女儿凡心大动。“走吧,别把客人丢在客厅里。”
等立晴洗好了手,两人一起进到室内,杨妈妈藉口收拾方才的杯碗,把她老公请了进去。“介意我到你家走走吗?”趁四下无人时,她问。
“嗯好啊。”他显得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看见庭轩带她回来,孟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她非常热切的招待她,并且留她下来吃晚饭。
“爸呢?”庭轩问。
“去学校接小翔了。”孟妈妈说,端着一杯茶给立晴,她连忙伸手接过。“你们坐,我做饭去。”
“孟妈妈,我来帮你。”她跟着她走进厨房。
“不用不用,你是客人,你坐你坐。”立晴并没有离开,反而在餐桌边坐了下来,赞赏她桌上这盆花。
一会儿,便听见院子里细嫩的欢笑童音。
立晴跟着庭轩出来,问候了孟爸爸。小翔喊了一声爸爸,紧抱着庭轩的脚,庭轩弯下身将他抱起。
“欢迎欢迎,什么时候来的?”孟父一脸热情,声如洪钟的笑道。他总觉得立晴有几分女孩子少有的豪气,让他非常欣赏。
“刚来一会儿,他就是小翔喽。”她注意到庭轩抱着的清秀小男生。
“是啊,来小翔,叫阿姨。”孟父摸着小翔的头说。
“阿姨。”他细细的叫,有点怕生的样子。
“你好。刚刚放学吗?”她用握手的方式和他打招呼,而不是摸他的头或是脸颊。“对呀,我们今天有上电脑喔。”这是他在路上第一件告诉爷爷的事,他也这样告诉立晴,他喜欢这个阿姨,因为她和他握手。老师说,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要有礼貌的跟他轻轻握手。“有没有到处走走,我们这个社区环境不错,庭轩,你带杨小姐到处看看去。”本来是想让他们俩单独走走,可是小翔吵着要跟去,所以现在他们三人一起走在社区步道,其实这样也好,免了两人面面相觑的尴尬。立晴很快的和小翔混熟了,小翔一直说着学校里的事,庭轩听得一头雾水,只能嗯啊咿哦的敷衍着他,可是立晴居然能和他对谈如流,而且弄懂他说的话。
“我知道了,那是小唯喷的,可是害你被老师误会了。”她张大眼睛,一副很同情他的样子。
“我有跟她说下次她再这样,我就要跟老师说。”
“嗯,你真棒耶,给她一次机会让她自己想一想,下次她就会改过来了,对不对?”她为他的懂事称赞他,同时心里也起了一阵阴霾;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反省,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孟庭轩现在才明白原来说得是“喷水龙”的事,他心中一紧,儿子说的事情他搞不懂,可是第一次见面的立晴居然能弄清楚,是他跟孩子距离太远,还是自己终究没有女人细心?小翔显得很高兴,因为姑姑说爸爸的老婆可以当他的妈妈,而他第一次看到爸爸和女生一起出现,那这个阿姨是不是将要成为他的妈妈呢?而且她真的比小唯的妈妈漂亮。今天晚上庭亚约会去了,只有他们五个人吃饭。晚饭过后,她帮着收拾碗盘,坐了一会儿,便藉口要回家整理资料告别了孟家。
“停车。”车子在行驶当中她忽然高声喊。庭轩急急将车靠边停下,不解的看着她。“我想去唱歌。”她看着他,但庭轩却仿佛觉得她不是在看他。他抬眼从后视镜看到后面不远处有一家ktv。她没有要求他陪她,但也没有说不要。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满是悔恨
为什么找不到不伤心的歌?是因为伤心人才会写情歌,还是爱情总是令人伤心?呵!原来伤心的人不只是她一个。什么早知道?早知道就是已经来不及了,深情早就放了,这样只是让人更伤心呀!
我背负着幸福,却追寻着痛苦
遗忘,也许是对你我最慈悲的祝福生来温柔的双眸,连哭都被诅咒没有泪,寂寞要怎么流?
是啊,没有泪,寂寞要怎么流?没有泪,伤心要怎么流?在她早已迷乱眩转的世界里,往后将没有家扬,没有伤心,没有泪,没有遗忘她用力的尽情的唱每一首歌,伤心的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想。
庭轩在旁边静静地喝着咖啡,就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他们俩似乎不太契合,不然在这个这么开放的社会,即使是初次见面的人也不会这么尴尬。幸好立晴的歌唱得还不错,不然真的是受罪。唱歌是一种很好的娱乐,也是一种很好的发泄方式,他知道她在狂歌当哭,但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方便问。因为她并不在他的世界里,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你可以停下来一会儿吗?我想聊聊。”离开ktv,庭轩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忽然又开口,平静的说,事实上他们这一整个下午总共说不到十句话。
孟庭轩心下狐疑,这女人总是不按牌理出牌,第一次约会居然就到了双方家里去,现在她想说什么呢?他将车子停在一盏路灯下,摇下车窗,熄火。
“我还不讨厌吧?”她静静的说。
“不会啊,你满有才华的。”他小心的回答,其实她真的不讨厌,尤其看到她和小翔处得这么好,如果不是他们境况尴尬,他会很乐意跟她做个朋友。
“那你可能会和我结婚吗?”她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问。
庭轩惊讶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结婚?他们才见面两次。他的神经紧绷如临大敌,决定以静制动等她说下去。
“如果你真的要结婚,我可能是你考虑的对象吗?”见他不回答,她转过头看着他追问。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事实上刚才他还在想,送她回去之后,也许他们都不会再见面了,至少,他不会再约她。
“杨小姐,我结过婚了,虽然我太太去世了,但是我想,我可能不会再接受另一个女人了。”他慢慢的说,诚恳但直接。
“我了解,我们都是因为不想让我们的家人失望,所以现在我们才会在这里。我心里也有一份放不下的感情”说到这里,她停了好一会,才继续说下去:“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讨厌我,那么我们可以结婚你放心,我指的是表面上的结婚,不是真的做夫妻,这样可以让父母暂时安心,我们也不用再被逼着到处相亲。”立晴急着解释,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可不能搞砸了。
“这样好像反而把事情弄得更复杂。”话虽如此,但他真的很怕看到父母的殷切期盼,照这样下去,他极可能为了父母只好随便找个对象结婚了。
“我不会赖皮的,我们可以立个字据,你随时都可以提出离婚,你不用担心我有所图谋。我有工作,有很稳定的收入,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我只是需要结婚,赶紧结婚”后面的几个字,她心虚得几乎说不下去,她怕孟庭轩以为她会赖着他,连忙提出一些事证,可是越心急就越说不清楚,意识里的自尊和情感上的煎熬,就像两条大蛇缠绕着她,几乎把她勒毙,她噤口,不再言语。
车厢陷入一片寂静,孟庭轩看着前方不发一语,似乎在估量这件事情的可行性,但更像是在估量这个女人的理智程度。
“我想到我的车子停在哪里了。”她微微叹了口气。
真的有些莫名其妙,她真的是急昏头了,才会这样神经兮兮的对一个几乎陌生的人求婚,她捂着脸不敢看他,她相信,他现在一定以为她疯了。她的确已接近疯狂边缘,因为她正盘算如果他拒绝了,那么她必须赶紧再安排相亲,或者认识的人中有谁会肯娶她。脑海里刮起了龙卷风,将思绪刮得漫天飞散,然后又重重的摔落下来,碎片到处散落。她知道狂风也正一点一点刮走自己,就像沙漠里层层被风扬起的沙,即使有一天尘埃落定,她也早已消散不复追寻。
离开闹区不太远的路边,一部红色的“neon”在深夜显得那样醒目,立晴下了车,在前座的窗边和庭轩道别。
“谢谢你送我。”她浅浅一笑,有几分怆然。
“应该的。赶紧回家,现在不早了。”他善意的叮咛,然后驱车先行离去,走了一段路之后却又觉得不放心,他调转方向往回行驶,果然远远的就看见立晴一个人木然的站在车边,仿佛迎风摇曳的一朵莲花,美丽而且孤独。
他缓缓靠边将车停好,正准备下车却看见有个男子向她走去。他是谁?毕竟和她不熟,也许他们认识。为免造次,他决定先看看再说,如果是认识的人,那么他也能放心回家了。在那男子靠近时,立晴很快的用手背抹了两下脸颊像是在擦眼泪,然后转身开车门,那男子把手按在门把上和她说了些话,她按了一下摇控器将车子再度锁上,转身要走,男子伸手抓住她的手肘,立晴一惊,反手打了他一个耳光,男子脸上有些凶狠,他一手仍抓住她,另一只手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立晴瞪大眼睛,看着他把水果刀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庭轩毫不犹豫马上下了车快步走过马路,那男子看见有人来,转头察看,立晴趁他分心之际抽出被紧箍着的手臂,向后退了几步。
“孟先生?”他再次出现无异是天降神兵,她向他微微靠近但没有躲到他身后。“不要紧。”他柔声安抚她。满口槟榔的粗野男子,身上有很重的酒味。如果他没动手就算了,他想,不是因为怕他,而是担心身旁的女子受到惊吓。
“你少管闲事。”他拿着刀向他笔划,庭轩冷静的看着他,在他拿刀刺过来时痹篇他的刀锋同时提腿一扫,踢中他的手腕,他手上的刀也飞了出去“当”的一声落在马路上,那男子接着挥来一拳,庭轩左手格开,右手接着也是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他吃痛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这时警车出现,两名警员下车来,原来附近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商店里有人看见了打电话报警,荷枪员警将那男子铐起来,以现行犯名义逮捕。
庭轩走向立晴,刚才动起手来,从没看过人打架的她吓得躲到一边去了。“杨小姐,你还好吗?”他到她身边,柔声询问。
她愣愣地看着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拍拍她的肩膀,本来想说几句话称赞她,她的表现真的很镇定,话才到嘴边,她忽然伏在他胸前嘤嘤哭了起来。庭轩责怪自己太过轻忽,应该看她离去之后自己才能离开的,幸好现在没事。年轻员警识相的走过来没说话,交给他一张名片,背面写着请他们早上到警局做笔录。他接过名片,轻轻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警车鸣着警笛走远了,街上又恢复宁静,庭轩不知道她是受了惊吓而哭,还是为了她原本就不胜败荷的伤心事,他让她伏在自己胸前,双手环着她的肩,闻着她的发香,感觉原本沉淀的心忽地被她扯动了一下,离她好近好近。
孟庭轩在诊所楼上的住家,刚洗过澡,他舒适的靠在客厅的小茶几边听着音乐。住在楼下的许牧德拿了瓶红酒上来和他串门子,他的皮肤有些黑,看起来像个运动健将。这是他们两人的诊所,名义上是孟庭轩的,草创时期他自己一个人看诊,后来越来越忙不过来,才请牧德来帮忙,两人一起经营,现在已经打响了名号。诊所的一楼是门诊、点滴室,二楼是休息室、病历室。牧德夫妻住在三楼,他们的小孩住在岳母家。庭轩自己住在四楼,他这里有厨房有客厅,温馨的小家庭气氛,当然这些陈设都是出自倩容之手。
“书琪呢?”庭轩问,忙了一天,他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陈书琪是许牧德的太太,在公立医院服务。
“刚刚送她回去,今天值夜你干嘛?”他说,拿起酒杯浅尝一口,看出他心里有事。“快烦死了,连我哥都这么说。”他拨拨前额的头发。
“最近的这一个看来怎么样?”他笑,知道是相亲的事,有些幸灾乐祸。他撇撇嘴没说话。
“你还这么年轻,不考虑再婚吗?别逗了,现在都批评贞节牌坊是不道德违反人性,你还打算守节?等你老了就知道。”好奇杀死一只猫,孤独却会杀死一个人。
“我一直很在意倩容的死,如果不是我坚持要一个小孩,她就不会”“拜托,亏你还是个医生,任何医疗行为都会有危险性存在的,而且照你这么说,大家都别结婚、别生小孩了。”
他并不回答,若有所思的用两只手指握住酒杯底部在原位转啊转的。
“看你这个眉头,从倩客死后就没舒展过,你要一直打着这个结过一辈子吗?你真的需要轻松一下,谈一场恋爱是个好方法。”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谈恋爱,只想让生活平平静静的。”
“你平静,那小翔怎么办?”
“单亲的小孩也可以很健康、很快乐啊。”
“但是如果可以有一个母亲,不是更完美吗?而且这是你可以做到的。”“我当然可以做得到,问题是这样公平吗?”他看着酒杯慢慢的说。
“这个问题倒是问倒我了。”找一个女人来如果不能爱她,只为了给孩子当母亲,真的很不公平。“可是你还是这么想念倩容吗?或者只是习惯”习惯自己仍然爱她,习惯一个人过的日子。
孟庭轩深吸了一口气,他向来以冷静理性自负,不太习惯被人分析,尤其是感情的事,也只有许牧德这样和他交情匪浅的人,才会这样对他直指内心深处。
是吗?只是当局者迷吗?他低着头,继续绕杯子的游戏。
“我在想假结婚的事。”告诉他这件事不是为了想听听他的看法,而是真的心烦不已。“什么假结婚?”
“最近和我相亲的一个女孩子,她和我的境况很类似。”
“所以”他惊讶得合不拢嘴,好荒谬的事。
“是她提出来的,我本来也不以为然。”
本来?那现在呢?
“现在想想,也许行得通。”他苦笑,脑中忽然出现立晴和小翔说话的神情,心中漾起一阵奇异的騒动。
天啊!
“你的脑袋什么时候成了一团浆糊了。”他用手指搔搔自己的额头。他有预感,如果庭轩真的答应假结婚,那么事情一定会变得比相亲更复杂一百倍。
“辞职?为什么?”接到立晴的辞呈,家扬惊讶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我要跳槽到‘译达’去。”她隔了一张办公桌和他面对面坐着。
“为什么?那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错了,是你的,不是我的。”
“到底为什么?”他有些不耐烦,这种事,没心情打哑谜。
“我太累了。”
“累了?你可以休假,这个案子完成了你就放长假,没有必要辞职啊。”“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无法再和你共事了。”午后没有儿童嬉闹的公园,显得分外冷清,立晴一个人坐在秋千上荡啊荡的,家扬靠在一旁的护栏,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大树阴影遮住了阳光,微风徐徐吹来,一片落叶在空中翩然翻飞之后落在立晴的裙子上。她一只手扶着链条,另一只手轻轻拾起叶片。它还没变黄呢!怎么就落下来了。
“我们认识多久了?”她看着前方,没头没脑的冒出这句话,分手该说些什么呢?“记得那年我刚从学校毕业,想玩够了再开始找工作,就到日本自助旅行,两个月过得像个苦行僧,差点睡在火车站,一个人的旅行真的很孤独,但却有着发自内心的快乐,因为我见识到了我从来没见过的,跑去跟艺妓合照、在鸭川遇见色狼、箱根的美景,有一天晚上十二点了还找没找到地方下榻,走在路上,又饿又累,可是回来了以后,这些都成了最美的回忆、最好的创作泉源。”她神情幽然,像在说某个憧憬已久的故事,目光停在前面的草地,一只松鼠轻盈地爬上树干跳跃至另一株树,一溜烟的离开了视线。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这些。”
“我们每天都有说不完的新鲜事,哪有机会说这些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却总是交杂着一些痛苦和罪恶感,我想”晃荡中的秋千慢慢停下来,她低着头,眼泪一滴滴的滴在她那件浅灰绿的直筒裙,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深色圆点瞬间渲染开来。“是不是每个被称为狐狸精的女人,都会有这种挣扎。”
“不要这样说你自己,都是我的错。”周家扬半跪在她脚边,心疼的抚着她的肩膀。他应该负起责任,如果当初他能够坚持,那么他们的感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她也就不会痛苦。事实上这阵子他也憔悴了许多,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不管伤害了谁,都是他极不愿意见到的。
“这种快乐终于只剩下痛苦,每天晚上一想到你将回到她身边,我就快疯掉了,我嫉妒得想杀了她!”她极平淡,仿佛说的是别人。
为什么一直提到她?家扬心下一紧。“你见过她了?”
“你放心,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扯了谎,一切都依周太太的意思,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看到他惊慌的神情,她的心里撩起一阵痛楚,如果她们争夺起来,他会站在谁那一边呢?
“我们分手吧。”她已经开始恨他了,不希望有一天他也恨她。
她揩去脸上的泪水,声音有些颤抖。说吧!懊来的还是要来的,与其等到他提出分手,她宁愿现在主动离开。
家扬停在她肩上的那只手顿时僵住了,缓缓地顺着她的手臂滑落。
“我们不能一辈子这样对不对?我得趁着年轻把自己嫁掉,我想有个家,有自己的孩子,有”不必和人分享的老公。
尽管心底波涛汹涌,却努力的使自己看来平静洒脱,情感走到了死胡同,再舍不得还是要放手,何苦再留下任何藕断丝连的藉口,为难自己、为难家扬。
“是上次告诉我的那位医生吗?”
“他的确很不错,可是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她茫然。
“我不能阻止你对不对?”周家扬停了好半晌才痛苦的说。心爱的女子即将离去,他却无法开口挽留,只因他已先向另一个女子发过誓要一生守候。
立晴看着他。对!他不能、他不能,可是她真的希望他这么做。
“我希望你能真的找到幸福,而不是为了忘了我随便找个人嫁了。”
“傻瓜!”她笑,原本想让气氛不至于太精,可是这个笑实在显得凄楚。“以我的条件,就算随便找来,都不会太差的。”
“立晴,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他急切的想说些话来安慰她,可是她几乎是叫着打断了,她捂着耳朵从秋千上站起来。“不要,不要再说你爱我,不要再说些要我保重的话”他的深情此刻对她都成利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气息再慢慢的说:“我们静静的走开,不要说再见,不要说保重,就当作,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想、不说、不感受,关起所有的知觉,伤心很快就会过去了。日子久了,它就会像一场冒险或是一场梦,只会留下美好的回忆。是啊,也许他们曾经在某个前世有过约定,可是她迟到了,所以,她和他的一切便只能当作一场梦。她上前双手环着他的颈子,紧紧地抱着他,放开他之后,她随即转过身去,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家扬在她踏步离去时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肘。
“立晴”他叫着她,无限依恋。
“好好对待你的太太,她真的很辛苦。”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离去,每踩出一步便离他更远,家扬的手慢慢松开,留在她手心的温热慢慢消散,他们之间的牵系,终于断了。空气中飘散着青草与泥土的味道,树下的几张椅子在有些闷热的午后乏人问津,也许稍晚一点会有散步的人来此休憩,一切都循着现有的步调日复一日,只是他们的这一切,告一段落了。
也许在这个时候正适得其所,它还没有演变成一场闹剧,还没有伤及无辜,还没有让他们都变得面目可憎。
再也克制不住的眼泪,在她转身的同时也狂乱坠落,她努力、小心的慢慢走远,不愿意让自己因为伤痛而在他面前狂奔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