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汗血王座

阿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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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汗血宝马那骄傲的不屑没有激起张迈的不满,反而叫他更加的高兴,好马就像美人,是有资格有脾气的。这时候张迈再顾不得阿西尔是不是别有用心了,这匹马太漂亮了,太神骏了!面对这样一匹龙一般的神驹,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

    要它吧,要它吧,就要它!

    不管了,就要它!

    “巴格,你就给他——银雷飞电的兄弟——起个名字吧。”阿西尔在一边说。

    银雷飞电,听起来就觉得拉风,那么自己的这一匹,该叫什么呢。应该有个更霸气的名字吧。

    忽然之间,张迈脑中闪过一次词来。

    “它就叫……”张迈用他蹩脚的阿拉伯语很吃力地说着,“汗血……汗血王座!汗血王座!”

    阿西尔听得一呆:“汗血王座?”

    “对!汗血王座!”

    ——————————————李膑一边和伊斯塔闲聊,一边却在琢磨着阿西尔将张迈拉走时的情景。

    “难道特使有什么事情被他们发现了?”但他相信张迈的应变能力,“如果他们是完全看破了我们的来历,那自无话说,如果是想用什么计谋,哼,到了最后只怕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像瓦尔丹脸上虽然表现得油盐不入,但见了那么多的钱以后,心中对郑渭便生了亲近之意而少了几分防范之心,张迈得阿西尔赠与自己一匹极品宝马,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间也拉进了不少,张迈摸摸还不肯认自己做主人的汗血王座,嘴里笑吟吟的,不住地问阿西尔有关汗血宝马的事情,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虽然还是说的磕磕巴巴的。

    谈着谈着,张迈在兴奋之余,忽然想:“大宛既然自古便产名马,汗血宝马更是战场之龙,为何大宛在冷兵器时代却未出现过威震世界的军国与政权?”

    看看马夫们小心翼翼伺候着每一匹汗血宝马,手法以及所用食料似乎与寻常马匹不同,他又想起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问阿西尔:“汗血宝马,伺候,很难吧?”

    面对这个问题阿西尔苦笑起来,显然这个问题也困扰得他久了,他说:“这汗血宝马虽然是天下至宝,却也有三个很不好解决的大难题。”

    张迈问:“三个难题?”

    “是啊。”阿西尔长长嘘了一声,说:“第一,喂养难。天下战马,多是粗放牧养,半圈禁,半任野生,也都不用怎么伺候,东方的匈奴鲜卑故地漠北地区(阿菩按:即蒙古高原),牧民们几个人就能打理数十匹乃是上百匹的马群。但我这汗血宝马却不行,每一匹马都得单独伺候,极讲究精细功夫,草料不能滥用粗粮,而得用精料,还不能单独用草,而要间以麦料,其中如何选取、如何搭配,都大有学问,对此就连我也只是略知大概,而未了解得详尽。至于清洗保养等功夫,更是繁琐难以尽言。”想他本是大宛王族,这种喂马养马的活儿自然有马夫包办,他本人最多偶尔听听,不可能特地去学。

    其实以精细式喂养对待战马,倒不是只有汗血宝马如此,但漠北地区对战马的粗放牧养模式,却是漠北民族能够得到大量低成本战马的重要原因之一。

    张迈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头,点头是表明听懂了阿西尔的话,皱眉是觉得喂养这汗血宝马无论人力成本还是物力成本都实在太大了。

    “第二,是训练难。汗血宝马虽然神骏,却不是天生的坐骑,必须加以严格训练,但训练又不能乱驯,否则会将一匹好好的马驹驯坏。且汗血宝马虽为一个大类,但这个大类下面又分为各种小类,这便是我大宛高手牧人所说的‘马质’,不同汗血宝马马质的差别十分微妙,外人难以知晓,但在高手牧人眼里不同的马质却判若天渊。训练汗血宝马,必须从其成长开始,就配合喂养,在其成长的时间里就按照其马质进行单独的骑乘训练,否则就算马质本佳,训练不良的话这宝马长成以后也得大打折扣的。”

    张迈越听越是错愕,马料什么也就不用说了,从阿西尔的描述听来,要伺候好这汗血宝马,那马夫还不能是寻常人,而得是一个专业级别的畜牧高手。他想起自己得了这匹汗血宝马,那岂非还得向阿西尔要一个专门马夫?或者自己送几个马夫来这里学习喂马养马的技术?

    “第三,则是配种难。汗血宝马虽极珍贵,但长成以后,却也耐得艰苦,只不过若生长于恶劣环境中太久,马性会逐渐变得粗劣,往后会影响其配种。然而就算喂养精细、照顾得宜,又有纯种汗血宝马进行交配,也难保证这汗血宝马的血脉能源源不绝地传下去,通常传了几代,就会退化变种。当年大汉天子曾从我大宛国掠得,但传了几代,也不流汗血了。”他说到马匹的历史,不知不觉中就带出“我大宛国”的言语来。

    如果说天方教是已经在他心里扎根的信仰,那大宛国就是铭刻在他骨髓中的印记!

    张迈却对汗血宝马为何不能源源不绝地传下去感到好奇:“为什么,纯种汗血,互相配种,却仍,不能保证,那个,不退化?”

    阿西尔笑道:“这却是我大宛国最大的秘密,虽然咱们是好朋友,但也不能说。还请恕罪。”

    张迈虽然好奇,可他也明白,在这个时代汗血宝马的秘密几乎就相当于是核技术的秘密,既然阿西尔不肯说了,那再问对方也不可能回答。

    本来他是很艳羡阿西尔拥有这么大一个汗血宝马马群,这时却有些同情他了,若如他这么说,养一匹汗血宝马都难了,普通人家都难负担起一匹,若是要养一群,那非得是王公大臣般的财力不可!阿西尔竟然养着几百匹的纯种汗血宝马,再加上上千匹的第二代,这笔开支可比养数倍于此的军队都大!

    当然,如果是拿这汗血宝马当生意来做,那当然也是一笔极大的财富,但从阿西尔谈到汗血宝马时的神情,张迈却感觉他的爱马之情纯出自然,绝非作为,对这个大宛王族后裔来说只怕连卖一匹马都不舍得,要他将汗血宝马当生意来做,怕是不比强令他改变信仰容易!

    张迈又忽然想起,当年大宛人为了不肯出让汗血宝马,竟敢抗拒横扫宇内的汉武大帝,乃至差点招来灭顶之灾,则这种爱马之情怕不是阿西尔所独有,而是上千年间流淌在他们血液中的精神传统。

    想到这里张迈之前那个“为何大宛有汗血宝马却未能成就一个军事大帝国”的疑问就释然了,汗血宝马纵然神骏,却未能为这个国家的军事力量增色,因为其马群无法无止境、大规模地扩大,反而因为喂养困难而容易成为这个国家的负担。

    他看看阿西尔送给自己的汗血王座,心想:“这样一匹汗血宝马,我爱着它护着它都来不及,蹭下一块皮毛来都要心疼,若要让这样一群宝贝去冲锋陷阵做炮灰,随便死上几匹都得肉疼死!”

    战争是何等的残酷!像汗血王座这样的马中贵族,用以炫耀是可以的,一支军队中主要将领配备几匹也不错,但要组成一个纯粹的汗血骑兵团只怕实在不是很合适。

    “有类似的资源,我还不如扩建多几个折冲府来得划算呢。”

    想到了这里张迈又联想到了一个军事成本上的问题来,联想到了陌刀!

    陌刀极其锋锐厉害,当初张迈第一次见识到陌刀威力时也如刚刚见到汗血宝马一样,深为惊叹。他只是可惜安西唐军陌刀战士的数量太少,若有个上千人的陌刀队,再加两三千其它普通兵种的配合,那张迈就敢去硬撼任何一支万人大军!但安西唐军在接连取胜之后部队不断扩大,陌刀队却一直没法扩编,其所遇到的障碍和汗血宝马无法扩大规模的问题是一样的道理。

    “汗血骑兵团也好,陌刀阵也好,这两者正分别是冷兵器时代轻骑兵与重步兵的巅峰,但同时也都具有很大的缺陷,那就是成本太高了!”

    要打造一柄陌刀,所需要的技术之高深、功夫之繁难那也不用说了,更要命的是所需要的时间也甚长,陌刀打成以后,要训练一个陌刀战士又不比打造一柄陌刀容易,所以这段时间安西唐军的重步兵虽有所增加,却只能增加战斧兵来作为陌刀队的两翼,而没法真正地扩编陌刀队。

    “巴格兄弟,巴格兄弟?你在想什么呢?”

    阿西尔连叫几声,沉思中的张迈脱口道:“成本,成本。”

    阿西尔问:“什么成本?”

    “用兵的,成本。”

    “那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除了要精兵,还要,低廉的,普通兵,制胜的!”

    这几句话真是说得含糊不清,却是张迈在沉思时被阿西尔提了提话头,竟不小心就冲口而出。

    原来张迈这时候想起了全世界最厉害的游牧帝国,不是产生于拥有优质马匹的大宛,而总是产生于蒙古高原一带,其中一个原因怕就是由于那里盛产相对粗劣的大批马群,可以在较低成本下就拥有大量的轻骑兵。

    张迈甚至想到:红军的领袖——那位旷古的大神能够打败他的光头对手,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不也是由于在农村找到了源源不断的“低成本兵员”么?

    这个问题给了张迈一个提示:唐军将来要继续发展,除了要继续锻炼核心部队形成一支精兵的同时,还需要建立一个统合系统来弥补唐军在数量上的劣势。

    “兵,不但贵精,也贵多!汗血宝马,太昂贵,不足以强国,反而容易,拖累国家。”

    回纥在碎叶河下游一带号称控弦之士十余万,其实也不可能都是精锐,然而就是这个数目本身也足以威吓得安西唐军不敢从那里突破了。

    阿西尔听着张迈那断断续续的言语,微一琢磨,便觉得其中的道理深是深刻,叹了一口气,说:“巴格兄弟,你果然不是普通的护卫头目啊。”

    张迈一惊,阿西尔扯住了他道:“巴格兄弟,其实你才是这个使团真正的首脑,对吧?”

    张迈忙叫道:“你,胡说什么!我,一个结巴,说什么,真首脑。”

    “哈哈,你还不承认!”阿西尔说:“回纥军中多杂种,且大多是大老粗,那些有见识的人在军中都非凡品,当初我见到你,就觉得你英华内敛,就已经留了心,今天一听你的宏论,果然证明我所料不差!刚才咱们说到了,你却能很快就想到用兵的道理上去,有这种见识的人,在整个河中也是不多,”

    张迈心中一凛,尽管他已经想到对方今日这么对待自己可能有所企图,可还是没想到要套取的不是自己言语中的情报,而是在探查自己见识的高低。

    阿西尔又说:“你给我送你的坐骑取名汗血宝马,这样的威武的名字,是一个普通护卫头目取得来的?”

    张迈刚才被汗血宝马的英姿迷惑得心痒难搔,纵然极力压制,却还是露出了些许本性。

    阿西尔又说:“若说你取个这么威武的名字,还是偶然,那么最后你这句话就完全露底了!你那一句话,可是道破了我大宛千年来立国所以艰难的至理,有这等见识的人,从八剌沙衮到撒马尔罕,从火寻到疏勒,方圆五千里的大地上怕也没多少人个了。像你这样的人,岂能是普通的护卫首领”

    张迈心道:“今天一不小心,还是露才了,早知道我就该扮个哑巴。”还要设法抵赖,一个马房背后转出一个人来道:“博格拉汗是我们相中的伟大领袖,目光犀利,他手下有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提拔重用?若他是那样有眼无珠之辈,我们也不会服膺他了!这位巴格,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还请向我们坦白吧!”

    走出来的这个人,竟然是被萨图克尊为“圣者”库巴天方寺掌教——讲经人瓦尔丹!

    他刚才藏身于马房之后,听得阿西尔与张迈的对话,见张迈虽然言语结巴,但几句话却显然都极其犀利,瓦尔丹也是个大有见识的人,若光凭阿西尔的转述他还不肯相信,这时亲耳听到张迈的话以后却自己下了判断!

    张迈本来有些慌,但见到了瓦尔丹反而急中生智,向天打了一个哈哈,笑了起来道:“嘿,这都,被你们,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