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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镇规复了!哈哈哈哈——”
踏入城门的那一刻,石拔忍不住放声大笑:“四镇规复了!四镇规复了!四镇规复了!”
他那有些失态的狂笑声将周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李膑有些埋怨石拔的笑声,现在局势还未大定但很快,石拔就露出这样的狂态来李膑担心会让焉耆守军暗生疑虑,但是张迈却很理解石拔的这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上万里的征途杀了过来,雪山、草原、大漠、沼泽……破除了多少的艰险,终于达成了规复四镇的目标!
这是士兵们的骄傲,这是将士们的自豪!在这份情感面前,谋略上的考虑都要让步的。
李膑望向郭师庸,他的眼睛里竟然渗满了泪水!尽管年纪大了,但深藏在岁月皱纹中的那份神情期待却半点未曾磨灭,反而随着年岁的增长而越来越深厚!
安西四镇,真的规复了啊!前年这个时候,这件事情郭师庸连想都还不敢想呢,当时他很理智地认为张迈所订立的四大目标不过是口号,是激励士气的权宜之计——但现在却已经有两个成为了现实。
忽然之间,连郭师庸这样以沉静著称的老将也生出了对张迈的无条件信赖来!
拯救唐民成功了,规复四镇成功了,那么接下来打通前往长安的道路,还有全面振兴大唐也一定会成功!在未成功与成功之间,差的只是时间而已!
不知是谁起来的头,士兵们一个个都唱起了高适的《塞上》——“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亭堠列万里,汉兵犹备胡!
边尘涨北溟,虏骑正南驱。转斗岂长策,和亲非远图!
惟昔李将军,按节出皇都。总戎扫大漠,一战擒单于……”
一战擒单于!
一战擒单于!
这歌声不是嘹亮的,而是雄浑的!
他唱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是未来!
唐诗记录的——是男儿的壮志!
是军人的野心!
是征服者的豪情!
是大唐帝国的气概!
是指引安西壮士的预言!
焉耆的守军本来忐忑不安的,这时也被这歌声感染。从这歌声中他们听到的是一个千年帝国的重新崛起,而不是一个马背征服者的昙花一现!
————————————何正刚投降的消息传到焉耆西南角落的时候,着实让骨咄大吃一惊!
他赶紧叫来洛甫要让他去献城时,洛甫不由得连声苦笑,从唐军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完了!
但他仍然不得不领了命令,可还没出发,张迈已经派了人来传召骨咄和洛甫,要他二人即刻往城主府邸相见。
失魂落魄的,这个龟兹的国主都不知道该去,还是不该去,洛甫见他这个样子,终于对他已完全失望,道:“可汗,走吧。”一路将他扶到了城中心,只见城主府邸上已经换了牌匾,写着:大唐焉耆镇守使衙门。衙门外排列着一队队威武的士兵,西、北两门以及城中重要的设施都已经被唐军陆续接掌,骨咄和洛甫进门的时候,马小春斜了他们一眼,以目光示意他们站在门外等候。
大厅上张迈正在册封何正刚以及来归诸将,封了何正刚为焉耆团练使,统领他原本麾下的六千人马,又封卢明德为焉耆长史,主理焉耆民政。其余归降诸将,各有封赏。
厅上何正刚等各自欢喜,角落里骨咄却满不是滋味,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地步!对何正刚等册封既毕,张迈瞥见骨咄等人,他目光才动,马小春已经会意,唱叫道:“洛甫上前听封。”
洛甫一怔,骨咄更是全身一震,眼看着洛甫走离自己身边,匍匐在张迈案前,张迈对洛甫道:“我听卢明德说,我入城前夕你已经洞察了我的计谋,却未加破坏,只是提了一个条件,要我入城之后善待骨咄,是么?”
骨咄心头剧震,非但不感激,双眼反而对洛甫射出了怒火——这个洛甫,这样重大的事情居然还瞒着自己!
洛甫匍匐在地上只是抽泣,话都说不出来,张迈叹道:“没想到西域还有这样的忠义之人。”便封了洛甫做大都护府参军事。
安西唐军的官名称谓大多都沿袭自唐朝,但实际上却运用得十分灵活,并不完全死搬硬套,自李膑、郑渭以来,大都护府参军事这个职位就是个临时性的高级散官,虽无实际职位,但有郑渭、李膑的例子在前面摆着就显得前途极佳。卢明德自有心要投靠张迈,对安西的政治制度也做过调查,知道这个官是用来安置刚刚来归的杰出人物,在经过考察磨合期以后便有大用的可能,他是求此官而不得,偏偏洛甫却得到了,因此眼中也冒出几分妒忌来。卢明德虽然被封了做焉耆长史,这在安西是个实职,但卢明德却知道张迈是想利用自己来稳定焉耆城内的局势,功利指向相当明显,就前途而言他觉得是不如大都护府参军事的。
张迈又命洛甫去接掌龟兹军民,带到乌垒州去安置。乌垒在原龟兹国境内,对龟兹人来说乃是回家,焉耆人也巴不得这些“寄生虫”赶紧走,因此消息传出无论龟兹军民还是焉耆百姓都皆大欢喜。
洛甫又问张迈将如何处置骨咄,张迈道:“你且带了人往乌垒州安顿,一切政务直接向郑渭负责,骨咄嘛,就且留在焉耆,我有些事情要请教他。”说是请教,却只是将他软禁在城内一座宅子之中,根本就未召见。
当日唐军陆续进城,控制城内各处,由郭师庸总体调度驻防事务。这时奚胜的前军也已经赶到,同时西面传来消息:毗伽的大纛已经出现在银山!
张迈闻讯不惊反喜,大笑道:“春华的估测太准确了!可惜,毗伽这番来得太迟,他现在就是带了十万大军过来,最后也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传令薛复:一切行动听其自便,银山大寨若能守则守,不能守便退回焉耆,我亲自来对付毗伽!”
慕容春华出动牧骑在焉耆城外扫荡,将银山到焉耆之间的郊野清理得干干净净。
李膑巡视了一趟城防,发现焉耆的城墙虽然比疏勒矮了一尺半,城池也较小,但垣墙坚固结实,防御设施也基本完整,城内又有谷物十六万石,牛羊不计其数,工事与物资都没有问题,至于守城的士兵,奚胜的后军带来的是大批的守城人才,经过疏勒、亦黑两战,安西唐军的守城技术已经是越来越成熟,这时焉耆的民众基础虽然比疏勒差了许多,但唐军的声势阵容、腹地后援却远胜当初,且毗伽的兵力再强也强不过萨曼、回纥的联军,所以自郭师庸以降,人人对此战充满了信心。
“眼下可虑者,在于民心。”李膑道:“疏勒攻防战时,我们对内功夫做得很足,焉耆却新经破败,百姓对我们并不亲信,如果毗伽逼到城下,他们最多隔岸观火,要发动他们帮忙守城是比较难的。我们甚至还得防止有些人趁机作乱。”
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只有亲信诸将得以与闻,张迈考虑了一下,说:“百姓手无寸铁,想要造反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可虑者主要是新投降的士兵。何正刚本人我觉得可以信任,但他是个直爽的汉子,心思不够细密,难保底下的人不起坏心思。”
石拔道:“既然觉得这些人可疑,干脆就将他们解甲吧。”
李膑却以为不妥:“不可!毗伽不日便到,现在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来做降军的工作。我们又刚刚进城,也需要借重这些人的力量,如果忽然将他们解甲,那就是摆明了不信任他们,城内势必会人心惶惶,反而会激出更多的变故来。这些人肯定要整编的,但不是现在。”
张迈沉吟许久,说:“干这种事,得用一个人。”就将卢明德叫来,向他请教。
卢明德张迈不耻下问,心头一喜,便道:“大都护明见如烛,洞察幽深,进城还不到一天,就一下子就看到了安民之关键在于安军,真是叫人好生佩服。”
张迈笑道:“行了行了,我让你来是问你主意的,不是来听你拍马屁的。”
他用语粗俗,卢明德反而更加高兴,觉得这是张迈将他当自己人的初步表现,当即道:“安民之重在于安军,反过来,安军之重也在于安民。焉耆守军多是本地人,安西军开到以后,四野之民尽数入城,所以焉耆守军十有**在城内都有家眷亲人,大都护只要控制了这些人,那就是将六千焉耆军的命根子捏在手里,便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妄动的了。”
张迈笑了笑,道:“果然是不错的主意,只是怎么控制才好?我总不能将他们全圈禁起来吧。这事必须做得不露痕迹才不伤害我唐军与百姓之间的关系。”
卢明德忙道:“不用圈禁,不用圈禁。焉耆城内,常居之民不足三万,其他都是四野入城避兵暂住者,依惯例,避兵入城者,其居处需听城主调派,按焉耆城旧规,四野入城者均聚于东南、西北两区,两区之中都设有十余座哨岗将此两区切割起来,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大都护只要派兵进驻这些哨岗就可,因这是旧规矩,也不会引起焉耆守军的顾虑惊慌。”
古代城池与近代以后的城市功能略有不同,尤其是战争多发地更是如此,平时出野放牧耕种,若遇战争则连人带物避入城内,所以城内对此会有安排。
张迈点了点头,又问:“那对常居之民又当如何?”
卢明德道:“常居之民,多居住于城内中部偏南,骨咄之乱让城内遭到不小的破坏,中南区域十室三空,且眼下偷抢之事颇多,百姓对此甚是困扰。大都护可以打击偷抢为名,派出一二千士兵,进驻此区空室。以打击犯罪之名,行监视百姓之实!百姓只会因此而惧怕守法,却无法因此而生怨了。”
张迈听得大悦,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忽然念叨起卢明德那句“以打击犯罪之名、行监视百姓之实”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唏嘘起来。
卢明德问道:“大都护,怎么了?”
张迈黯然道:“你的主意,放在战时做临时措施无可厚非,但要是国家已经安定,再搞这一套就……嘿嘿,嘿嘿!嘿嘿!”
——————————————焉耆在张迈的有效控制下逐渐宁定,周边的却因此大为震动。
第一个收到消息的当然是龟兹。张迈进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龟兹方面报捷,郑渭一接到加急文书马上发出布告,整个龟兹听说安西军又下一镇,那些新附之民更是觉得安西军威势之盛令人不敢仰目,原本一些心怀鬼胎者也变得不敢妄动了。
孔雀河边归义军听到消息之后则对更生敬畏,曹元深与阎一山、康广河商量过后决定一边向敦煌送去消息,一边由阎一山准备了丝绸、彩礼,赶往焉耆贺捷——名为贺捷,实际上是打探焉耆的虚实。
消息传到沙州,敦煌城内再次爆发出一场安西热!沙州军民谁都料不到的风头竟会如此之劲!数月之间连取龟兹、焉耆!要知此二镇加起来,已经和沙、瓜二州差不多了!
就连讲故事的变文僧们,也觉得自己编排故事的情节都还赶不上现实的变化!
“四镇规复了!四镇规复了!”
“四镇已经规复,大唐复兴还会远么?”
“是啊,接下来应该就是联系长安了。”
这时候,就连沙州的百姓都对张迈所定下的“四大目标”耳熟能详,甚至连沦陷于回纥人手中的肃州、甘州汉民也有所耳闻了。宗汉兴唐乃是大义所在,因此张迈高举这一旗帜其大名便在河西走廊不胫而走!
“联系长安,那有什么难的!只要安西军与归义军联手,毗伽敢惹我们么?甘州回纥拦得住我们么?”
“对,对!河西,河西!现在安西规复了,接下来就是规复河西了!”
充满了兴奋,充满了激情,充满了憧憬,甚至充满了渴望!
住在三界寺中的嘉陵发现:沙州百姓对张迈一开始是猎奇,其后是敬佩,如今已经变成了景仰,人人都想见上这位大英雄一面,敦煌的舆论与民心走向,在这等大势之下,竟然渐渐有脱却曹家控制的趋势。
即便是后世有着强大喉舌武器的天朝也无法进行与民心期望南辕北辙的舆论控制,更别说此刻的归义军了。
与沙州的百姓一样,曹家接到消息后一样是震惊非常,不过沙州百姓是惊喜,曹家内部确实惊惧!
曹议金听到消息时正在喝药,没等使者说完便一口药全喷回碗里去,急唤:“快请慕容将军!”侍从问哪个慕容将军,曹议金怒道:“还有哪个,自然是老慕容!”
慕容归盈自对张迈关注以来就在边关埋下了许多暗棋,安西军收复焉耆的消息他知道的并不比曹议金晚,听到消息之后便命孙子慕容据伺候自己更衣并准备马车。
慕容据问道:“爷爷要有远行么?”
慕容归盈笑道:“不是远行,是曹令公要召唤我。”
“曹令公?”慕容据笑道:“最近都是我替爷爷你看门,也没见曹令公有函来,他要召见爷爷,怎么我不知道,爷爷却晓得?你们约好了的么?”
慕容归盈笑道:“不用约,不用约,我和曹令公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慕容据不信,不想曹议金的使者就来了,急请慕容老将军到灵图寺叙话。慕容据大感惊奇,但他也是近二十岁的人了,并未在使者面前露出口风,慕容归盈不急不缓,坐上了马车径入灵图寺。
曹议金见面之后屏退侍从,就道:“归盈,焉耆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嗯,听说了。”
见慕容归盈一脸的平静,曹议金道:“你倒是看得开啊。”
慕容归盈道:“不发生也发生了,还能如何呢?再说张大都护能攻克焉耆,其实也在令公意料之中吧。”
“确实是我意料之中!”曹议金道:“只是我当初只是觉得有这样的可能,现在却一件件都变成了现实!这个张迈,比我心中对他的最高评价还要厉害呢!”
“最高评价?”慕容归盈便问曹议金对张迈的最高评价是什么。
曹议金道:“此子贪如狼,猛如虎,如今又打到了我们家门口,归义军在我手里平静了几十年,往后只怕就要多事了。”
慕容归盈道:“自张迈出现,整个西域就注定了要多事了,现在的问题只在于: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曹议金直视慕容归盈:“慕容,那按你说,这对我们归义军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令公认为呢?”
曹议金沉吟着,道:“恐怕未必是好事!”
慕容归盈却道:“不,我却认为这可以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