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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帅,末将请令出战!”
如果在一天前,杨信大概连在郭师庸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但今晨的战斗却彻底改变了他的地位,这一刻,他已经成为了唐军中的一个人物。
李膑也对郭师庸点了点头,以杨信今天早上的表现,要冲入霍兰军中是可以的,而且一旦杨信冲入,山包上田浩也一定会出击,里应外合之下胜算甚大!
“好!你需要什么么?”郭师庸问。
北轮台城中也有着不少后备装备,此外郭师庸能够给杨信许诺的东西也会比郭威更多,但杨信想起了父亲自幼的训导,知道有些口可以向郭威开,却不能在郭师庸面前说。
“没什么……”他正要这样说,忽然瞥见了身旁一直没有开口的徐从适,看看他背上的那张硬弓,略一沉吟,道:“郭帅,末将在姑臧军营中,曾听岭西的老兵说起您年轻时是新碎叶城有名的弓将。”
郭师庸哈哈笑了起来,旁边一个岭西老校尉凑趣道:“郭帅现在也是啊。”
杨信道:“大凡有所精擅,必有所收藏,郭帅这些年不知道可曾有相中的好弓?”
郭师庸一听,对侍从道:“取我的‘定天山’来!”
侍从飞奔了去,不久便取了一副好弓来,那弓以西域奇桑为身,紫檀为弰,珊瑚为角,钢机麻索丝弦,只看得徐从适眼睛一亮,郭师庸取过了道:“你可听过‘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
杨信还没回答,徐从适道:“那是我大唐名将薛仁贵西征时的掌故。当年回纥九姓造反,薛仁贵亲临战阵,发三箭,毙三将,神威震慑胡虏,回纥恐惧,薛仁贵趁机挥兵掩杀,杀得尸积如山、血流漂杵,天山因此而定,因而军中传唱:‘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
郭师庸听他说得出这个典故的来历,心下甚喜,道:“你叫徐从适?”
徐从适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如杨信般自报家门,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便道:“末将徐从适。”
郭师庸抚摸着这柄弓,说道:“此弓能射三百步,劲力穿透重甲,是我两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所得,弓柄上刻着‘定天山’三字,考此弓年月非百年之物,想必是后人仰慕薛仁贵将军的神威而命名。我以此次将战回纥,战场又是在天山北麓,甚是应景,因此将此弓带上。呵呵,可惜自接战至今我都没机会用上它……”将“定天山”交给杨信道:“此弓寻常人开它不得,但以你的神勇,想必用得上它!”
杨信单膝跪下,道:“末将虽通弓道,但远远不如徐兄弟,我有银梨,今晨已经立威,我的兄弟手中之硬弓却只是凡品,所以未有奇功,此弓是替从适求的。”
郭师庸一怔,微一犹豫,便将手一转交给了徐从适道:“好,希望看见你以此弓立功劳!也来个三箭定天山!”
徐从适大喜,接过拜谢。
李膑又与两人说了一些作战的事,这才拜别。
————————————此时城外的局面也有了变动,萨图克不断调动兵马,似乎准备对车阵有所行动。
杨信望那局势,对徐从适道:“南门的围堵似乎变得更弱了,是陷阱,还是回纥人已经准备放弃南门?”
徐从适目力极佳,道:“若是在北门,回纥人背后有着重重兵力,怎么布置都有可能,南门却离他们大营最远,并非想怎么排布就怎么排布的。是陷阱的机会不大。从最近的用兵看来,这个萨图克不是泛泛之辈,当晓得兵力应该集中不宜分散的至训,所以我认为他应该是想集中兵力做什么事情。”
杨信道:“那却是我们的机会了。你的武艺不在我之下,咱们兄弟俩是一起来的,我今天早晨出尽了风头,你却还默默无闻,这回让你威风威风吧。也好西域军民知道,中原的好汉不但有姓杨的,更有姓折的!”
徐从适淡淡一笑,道:“不必了,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回去。天策军行的是华夏正道,我不忍坏这边的大事,但我更想家……”
“想家?”杨信道:“你又还没成家!我连儿子都有了,也没说这话——最多将来设法将妻儿接过来就是。你老婆都还没讨,说什么想家!我跟你说,咱们此战之后若是不死,必然能青云直上!天策军中从此有你我二人之天下。而且像张元帅这样的好主公,郭将军这样的好上峰,寻遍中原,只怕再也寻不到了。天下英雄好汉,在在都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却不见得谁都能遇上,你若放弃了眼前的机会回去,到了东面未必能如在这边一样建功立名!以垂青史!”
徐从适道:“总之我不坏你的事情,你也别坏我的事情。”
杨信看着徐从适,见他的神情不是忽然意动,想必有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叹道:“我本来想着能和你兄弟并肩,在赤缎血矛下横扫天下呢……罢了,此战胜负未决、生死未定,想这么多干什么!”
北轮台城门户甚多,当初杨易本来就打算将之作为一个军营而不是一个城池,所以此城其实用攻非用守,许多城池所应该有的防御工事都没有,这时杨信已经准备好出城,他想准了机会,发出信号给守城将校,城头工事兵放起了响炮为他们助威,砰砰巨响之中城外胡汉皆惊,银枪敢死营在巨响之中冲了出来!
奚伟男望见,忙道:“准备接应!”
西南的山包上马继荣与田浩也时刻关注着,马继荣一见杨信进城,便推测到可能是车阵这边的主将派他冲入城内和郭师庸商量重订战术,所以很注意银枪敢死营的举动。
杨信挺枪冲击,回纥布列在南门之外的军队见是他们稍稍退缩,竟然又被杨信突出,奚伟男正要派出骑兵,郭威忽道:“且慢!”奚伟男也注意到了杨信兵锋所向似不是要向这边冲来,有些愕然,郭威却道:“他们不是要回来,他们是要上那座山包!”
“这是为何?”奚伟男道。
“大概……”郭威道:“那座砦子虽小,但里面或许有很重要的兵力吧。”在派出杨信入城之前他就做了种种预料,这时候一见杨信的举动便隐隐推测到了城内郭师庸与李膑的想法。
山包之上,马继荣也反应了过来,急下令:“全军准备!一等枪王上山就冲出去!”对田浩道:“田将军,有劳你了。”
田浩握紧了自己的破军刀,道:“我不会让它尝到第二次屈辱的!”
————————杨信突破南门围堵的回纥后,即有两骑向车阵驰去——那是带去了郭师庸与李膑的命令,他自己却领兵朝着包围马继荣的霍兰部急冲!
徐从适在旁边道:“要小心那些黑衣骑士!”
回纥军中黑衣黑袍者甚多,但其中却有数千人于黑袍之中穿戴铠甲,这便是霍兰所率领的精锐,其成员大多为一路跟随的岭西回纥加上他进入火寻以后所收服的一些火寻勇士,穿上在八剌沙衮搜到的战甲,又受到了天方教激进派的宗教洗礼,战斗力极强,如果说岭西回纥全族洗大净其中有不少人是被迫的,那么这几千人就都是真心信仰且十分狂热了!霍兰所部即这数千人中的一部分。
回纥军但凡见过杨信枪法的无不忌惮,唯有霍兰非但不怕,反而手痒,这个在陌刀之下失去了半只脚板、手上也有残疾的猛将将盾牌半镶在自己有残疾的背上,另外一只手拿兵器,平时走路时姿势怪异,但到了马背上却不减其雄姿,甚至可以说唐军的折磨反而造就了他!让他的战力更甚昔日。
“让我……来……对付他!”
他挥了挥手中的破军刀——那是在围攻田浩之后缴到的战利品——面对着冲过来的杨信,脸上带着嗜血的渴望。
这位结巴的猛将在战场上下令会有些吃亏,所以有一个能知道他心事的副官随时跟在身边帮忙传达一些比较复杂的命令。
和预想之中不同,围困着山包的回纥兵并未严阵以待地防守,反而在霍兰的命令下左右散开,还没接缝就让出一条路来,露出了中间的霍兰及其部下,霍兰竟然是要与杨信正面交锋!
当初萨图克在疏勒一战战败之后痛定思痛,对安西唐军的种种攻防布局都曾潜心研究,不但在战略层面上研究,而且还深入到战术层面,从而窥破唐军“以攻守城”的特征,知道唐军但凡守城一定不会城门四闭,以守为守,而必定会派出骑兵出击,以攻为守。
以骑兵不定期出击不但可以打乱攻击方攻城的节奏,而且还能够振作城内守军的士气,当然反过来,为了保持士气以及让城内骑兵拥有随时出城进击的勇气,唐军也必须派遣精锐骑兵出击并取得胜利。
守城骑兵出击有两种方式:一是破强,即以精锐破精锐,若是杨易在他肯定就会干这样的事情,以唐军精锐出城迎战将敌人的精锐打败,造成敌军一望见唐军出城就害怕紧张的有利局面;二是颇弱,那是在没有把握正面击败敌军主力时候,也要派遣精锐想准时机攻击敌军的弱点,破弱造成的效应虽然没有破强来的震撼,但同样有振作城内士气、保持城中骑兵机动性的效果。
要知道遭到围攻的城池,其骑兵是否能出城不止是装备问题和训练问题,士气和军心也很重要,如果城中士兵失去了出城作战的勇气和获取胜利的信心,那么就算训练再久、装备再好也将丧失出城作战的能力。
萨图克正是窥破了这一点才安排了这个陷阱,西南山包这座砦子本身并不重要,但田浩觉得那五千骑兵虽多不强,多而不强的军队正是攻击的最佳目标——因为军队不强,则无法拦住精锐,军队多,则能创造振作士气的更好效果,所以田浩决定出城破弱,谁知道那里面却藏着霍兰,结果不仅田浩被围,连郭师庸也被骗了。
但这个时候,北轮台城中和马继荣田浩却都已经知道霍兰的所在,杨信出城之前李膑就叮嘱了他要小心,杨信在姑臧军营时也曾听过霍兰的名头,知道他是萨图克麾下首屈一指的猛将。
眼看着上午威震三军的强将之王上前突破,而回纥名将霍兰排开了阵势准备正面迎战,无论胡汉,所有军人都轰动了,全部激动起来,均想看看两大猛将谁强谁弱!
霍兰如今已不止是猛将,更有一种大将气度,驻马在坡度甚缓的坡上并不着急,杨信是边军世家子弟出身,也并非一味鲁莽的人,引兵徐徐而进,徐从适拍马跟上,只落后他一个马头,道:“对方也是强将,硬碰无好处。”
杨信道:“男儿上阵,对方摆明了要挑战,我岂能不应!”
徐从适道:“若在昨天你死了败了于谁都不是大损失,现在却不是了,当前之势,你许胜不许败,而且回纥人多,我们人少,人人算定你会应战,不如将计就计,待我暗算他一下。”
杨信笑道:“好。反正胡人老说我们汉人奸诈,今天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咱们的奸诈!”银梨一挺,高喝道:“兄弟们,给我冲!”
看到他银枪晃动,银枪敢死营的少年们又都激动了起来,高呼怒吼着往上冲!这座小山包坡度不大,但回纥人毕竟占据了居高临下的优势,李膑在城头叹道:“唉,这个杨信的,勇则勇矣,只是殊乏智计,总是只知道硬碰硬……”
郭师庸道:“他也是有这个本钱!希望这次竟能击败霍兰,那对我军之帮助可就极大了。”
马继荣在砦中看见也道:“不知道这位枪王比之霍兰如何!”
田浩则兴奋得脸上都掩抑不住,道:“一定能赢的,一定能赢!”
霍兰见杨信突击而来更是大笑:“来!好!”大叫一声当头冲下,黑衣骑士随后跟来,两翼回纥士兵渐渐围拢,田浩怒道:“胡虏无信!既要对冲斗将就该将余兵让开!马将军!准备好,我们一起冲回纥人的后背,呼援银枪将军!”
眼看胡汉两大猛将越来越近,车阵之中、北轮台城上、葛览部南边还有南门外唯独着的回纥军都发出了呼吼,为各自的将兵打气,欢声雷动之中,一骑从上冲的银枪敢死营颈项位置上跑出,那是一匹火也似的汗血宝马,马上一员瘦削青年将领持弓张开,喝道:“中!”正是徐从适!
那箭逆风飞去,犹如一点流星,霍兰正全心准备着与杨信正面对决,不料对方忽然暗算,但他毕竟警觉性甚高,在间不容发之际闻声一躲,肩胛还是被射中了!霍兰披有肩甲,但徐从适这一箭力道好足!虽然逆风仍然透入甲中!郭师庸在城头拍砖叫好!千里镜中只见霍兰在马上晃了两晃,左右见主将中箭赶紧卫护,本来下冲的队列出现了错位而产生了混乱!
杨信想准了时机,一夹汗血宝马,雪围脖如风掠上山坡,银梨晃处,胡兵纷纷落马!霍兰大叫:“我!没事!围住,他!”
徐从适在后面连珠箭发,连中三敌,跟着收弓拔刀,又砍翻了一个回纥,银枪敢死队的少年们眼看得势,奋力上冲,田浩大声喝彩,开了砦门往下冲,马继荣挥军继进!
霍兰肩膀上不住深处血水来,不久将黑袍染得点点猩红,箭不拔出嵌着盾牌的手也无法用力,杨信得理不饶人,眼看其近卫都围护着他偏偏就向这边冲过来,似有意要将之袭杀!
田浩望见也向这边冲来,杨信捣其内,田浩冲起后,回纥原本因为霍兰中箭所产生的一点小混乱被慢慢扩大,葛览部望见要来增援,郭威已经下令车阵前进,那辘辘声在这个战场上显得陌生而怪异,葛览怕有古怪,不敢再动,这时候萨图克已经秘密驰至北轮台城西侧,望见山包上的局势,知霍兰部已经不可能阻止杨信与田浩会师,硬要阻挡只怕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他当机立断,马上发出信号,下令霍兰撤兵!
回纥军以黑衣骑士断后,缓缓向北撤退,同时西侧的回纥军稍稍挺进以作接应之势,马继荣道:“穷寇勿追!”领兵后退,杨信与田浩作殿军,两军逐渐拉开,萨图克眼看杨信再加上马继荣部已有约七千骑兵,且其中有两支精锐部队,这样一支军队若要回城北轮台城南门外围堵着的回纥军根本无从阻截,甚至可能会被重创于城下,便下令将那支军队也撤走了。南门之围遂解。
郭威望见后赞道:“胡人的统帅不愧是大漠雄主!好生果断!这一仗看来仍然不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