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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河东?”杨定国有些愕然,说道:“河东乃是石敬瑭根本所在,石敬瑭若夺回河东,那么他与李从珂就还有一战之力,就算不敌,至少还能负隅顽抗,若是走其它地方,他在河北、秦北可都没有那么深厚的根基啊,虽然传出了一道《告父老文》,但是我估计秦北、河北的百姓都不会认他,石敬瑭若是带兵逼入,他们只会当他是叛国入侵!”
“话是如此。”薛复道:“但就因为人人都如此想,石敬瑭反而有机会。河东既有张敬达经营,石敬瑭想要进入那是休想,而且契丹也不可能支持石敬瑭多久,石敬瑭打不了持久战的,若不能尽快因粮于汉地,他必败无疑!”
“那么,”郭汾道:“薛将军以为石敬瑭会走哪里?”
“一个石敬瑭,尚不足畏,但石敬瑭的后面,却有耶律德光!”薛复道:“如果我是耶律德光,就会趁着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河东,一边在大同府背景故作疑兵,暗中却调集石敬瑭、赵德钧精锐,甚至亲自出马,集合大兵径从幽州突破!”
“幽州!”曹元忠等都有些诧异,张毅道:“幽州那边,李从珂也布置了重兵啊!”
“那边肯定有布置重兵,不过领兵的是李从珂的亲信刘延皓,此人究竟是狮子还是羊,那就难说了。”薛复道:“夫人,我们应该密切注意东北,若石敬瑭兵犯雷公口,那么中原的局势就会安稳下来,但如果幽州告急,那中原的局势,只怕就要陷入大乱!”
他说到这里眉头微皱:“咱们是没法两头开战的,北庭那边元气未复,元帅又西征于万里之外,而且如今那边大战在即,没有一年半载怕回不来。就算回来了,万里奔驰的疲兵也不能用。靠着我们留在东方的兵力,守境尚且不足,要想干预中原的局势,那就万万不能了!只希望东方的局势,不要被我不幸言中才好。”
这次会议结束后不久,中原就传来了消息,却是有兵马逼近雷公口,曹元忠接到消息后对薛复笑道:“薛都督过虑了,看来石敬瑭也罢,耶律德光也罢,都未如薛都督所言行事。”
薛复嘿了一声,说:“除非是有对阵大野战,或者石敬瑭全面攻城,否则的话就还难说。”
又过一个月,东方忽然告急,雁书一日三至!
第一道急报,却是赵德钧忽然出现,从幽州东北的檀州入境,直犯主城!
天策军留守凉州决策层吃了一惊,赶紧召集文武大臣,尚未正式会议,第二道急报又来!却是幽州守将出兵援救檀州了。
从檀州被围到幽州出兵,本来不该这么快,但凉州和幽州之间相距万里,消息传来本来就有层层阻隔,而且天策军与后唐不是同一个国家,这个情报是隐藏在后唐境内的密探打听到了以后一路传回来的,所以没法公开地用快马加急,一路上还得偷偷摸摸地传回来,第二道急报走得快些,第一道急报走得慢些,所以几乎凑到了一起。
薛复明知道这两道急报传到凉州的时候,东北的战局说不定都已经定下了,却还是摇头叹道:“这个刘延皓,只怕是个草包!檀州幽州,相去不过二百里,地理又不似蓟州重要,赵德钧也是一方名将,不攻兵力较足的蓟州而攻兵力较弱檀州,多半就是他以疑兵围城,若围蓟州恐被蓟州守军出城击败,所以围檀州而不围蓟州——围点打援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刘延皓居然还是出兵!幽州危险了!”
不料他才话才落地,第三道急报又传了回来:幽州的援军在路上被击溃了!
曹元忠等面面相觑,鲁嘉陵禀道:“夫人,我们恐怕要谋设善后之法了。”
当天策军高层正在计议的时候,东北战局其实早已定了。
而且那三道急报,也不是同一天发生的。
那天,后唐镇守幽州的主将刘延皓正一边品尝着兰州转运过来的葡萄酒,一边看着赵德钧小妾的轻歌曼舞,心情愉快极了。
他是当今刘皇后的弟弟,换言之,就是李从珂的小舅子,而且从李从珂还在凤翔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跟随在李从珂的身边,深得姐夫的信任,后来李从珂向东用兵,登上了宝座,刘延皓更是成了从龙大臣!
君臣两人共过患难,又有拥立从龙之大功,又是姐夫小舅子,这三层关系加在一起,真个让刘延皓既亲且贵,满朝文武罕有能比。
因此当初选定北上大将的时候,河东的人选定为张敬达以后,幽州的人选李从珂就选了他!
北上的一开始,刘延皓倒也不负姐夫之望,很轻易地收取了幽州,虽然让赵德钧的主力逃到了辽东,但他却完整地接管了幽州城,封了赵德钧的府邸,顺便就收了赵德钧没来得及带走的小妾,之后以清扫赵德钧余党为名,将幽州、蓟州、檀州、武州、新州、涿州等燕幽之地来个大清扫,也不管有辜无辜,凡稍微资材者无不放过!一个月后就公开上表,说燕地已经清扫干净了。李从珂得表之后,大赞刘延皓动作神速,朝廷上眼见刘延皓得宠,枢密副使刘延朗又上前凑趣,便又有不少人上表将刘延皓大夸特夸了一番,一时间东都洛阳对刘延皓的评价还在张敬达之上,李从珂眼见如此,对东北一路就放下心来了。
殊不知东都对刘延皓众口角誉之际,燕地却是怨声四起,原来刘延皓抄家之后所有金银珠宝都装入了自己的口袋里——他抄人的家也就算了,但抄家之后也不拿出来补贴军资,甚至也不打赏兵将,只是取出一部分去贿赂东都诸公如刘延朗等人,因此东北诸州无人不怨!只是李从珂宠信于内,刘延朗回护于外,燕地军民人人敢怒不敢言!
天策四年秋冬之际,河东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秦北也由于折从远与天策军的努力而走入稳定,东北这边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事情,刘延皓呢,他早就住进了赵德钧的旧宅,在过去几个月还特地派人翻新过,装修得更加金碧辉煌,每天不是叫来歌姬歌童,就是听变文,听参军戏,有时候自己还客串一下,日子过得十分舒爽!
开春以后,看看冰雪未消,而这天暖意已至,他正与赵德钧的小妾寻开心,猛地外头一员大将不顾门房童子的阻拦闯了进来,刘延皓半裸着身体,见到大怒,看清楚是部将张令昭,喝道:“做什么,没个规矩!”又迁怒门房童子,那张令昭叫道:“刘帅,檀州告急,有一支兵马突破长城,将檀州围住了!”
刘延皓大吃一惊,叫道:“是……不是契丹人吧?”
张令昭道:“不是契丹,是赵德钧!”
刘延皓哈的一声,转惊恐为失笑,道:“原来是这头丧家之犬,理他什么!”
张令昭道:“赵德钧自逃入辽东之后一直了无音信,现在忽然出现在檀州,怕只怕他另有诡计!”
刘延皓道:“那就派人去将他赶走!这条丧家犬,多半是在辽东找不到粮草,来打草谷了。”便分了兵力出城,却仍然与赵德钧的小妾作乐,调戏道:“你老公回来了,在檀州呢,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那小妾笑道:“我的郎君就在眼前,檀州什么的,关奴家何事?”
刘延皓哈哈大笑,搂了她胡天胡帝,张令昭出去后想到了什么,回来要禀报,这次又被门房拦住,他在外面听到里面的靡靡之声,暗怒着摇头走了。
刘延皓在房内寻欢,白天关着门,晚上点大蜡烛——大蜡烛在这个时代乃是奢侈的象征——所以有时候也分不清日夜,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外头忽然又乱,张令昭又在拍门,刘延皓大怒道:“又怎么回事!”
张令昭道:“刘帅!我们派去檀州的军队,快到檀州城时遇到伏击,被赵德钧击溃于城下!檀州守将眼看不敌,已经开城投降了!现在赵德钧挟了降军,向这边冲来了!”
刘延皓这才大吃一惊,叫道:“蠢货!蠢货!一群蠢货!”提起衣服裤子就要冲出去,那小妾抓住他的裤腿叫道:“郎君啊……”刘延皓一脚踢开她,怒道:“都是你误了我的大事!”拔出刀来,将那小妾给劈了!眼看鲜血流了一地,旁边的门房童子见了无不魂飞魄散!
刘延皓拖刀对张令昭叫道:“走,还看什么!”
急忙调集军队,燕地数月无事,刘延皓又没心思主持训练,且他不但抄家不打赏,日常还按照后唐军方陋俗继续克扣军粮,因此无论兵将都没什么精神,花了老半天军队才拉了起来,东北马蹄声响,刘延皓登城一看,赵德钧的旗号已经飘到视线之内了!
他看看赵德钧的前锋不过三五千骑,便将兵马分成两部分,六成在城内防守,分出四成来,名张令昭出城作战!
张令昭领命之后开城门迎敌,他倒也是一员猛将,兵力又较赵德钧多了三四倍,可惜将士不肯拼命,那边赵德钧却刚刚攻占了檀州,士气正旺,其士兵又多燕人,到了幽州城下就像看到了家门,死命冲了过来,双方一接锋,张令昭竟被压在了下风!,幸好赵德钧的兵力毕竟较少,张令昭又奋勇作战,这才堪堪挡住!
城头上诸将都请刘延皓出兵援救,刘延皓正自迟疑,忽然西北烟尘滚滚,又有一支兵马欺近!诸将都喜道:“那定是武州、新州来的援军!”
却有人道:“武州乃西北边防重地,我们又还没有向他们发出调援命令,他们怎么会来?”
诸将一听都觉得不错,正隐隐感到不妙,那烟尘已越来越近,走在最前面的,却是一批败兵,到了城下大叫:“武州许氏、新州李氏勾结外敌,献了城池,敌军来了,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诸将无不骇然!
那武州乃是燕地西北门户所在,后世之居庸关就在其境内!武州许氏、新州李氏等都是被刘延皓抄家了的家族,财产虽多被抄了,但他们在本地势力盘根错节,还是逃走了不少族人,没了家业后仇深似海,如今竟然勾结了外敌献了城池,叫刘延皓如何不吃惊?
待得那支军队开近,看清楚旗号之后,如果说刚才诸将还只是吃惊,那么这旗号就足以让所有人都惊慌失措!
“石!”
石!
而且旗帜镶着金边,看制式乃是皇亲国戚且出镇在外的大将才能用!这个旗号,刘延皓别提有多熟悉,只一眼就看出了来人是谁,竟然忘记了要在诸将面前保持冷静,惊恐地叫出了声来:“石敬瑭!石敬瑭!是石敬瑭!他……他怎么跑幽州来了?他不是在攻打雷公口吗?该死,该死!张敬达那老家伙在干什么!”
刘延皓本来正要调兵出城增援张令昭,看见了石敬瑭的旗号后竟吓得不敢动弹!石敬瑭的骑兵来得好快,那是晋北的健儿,屡经战争,是生死锤炼过的强兵劲旅!先锋只有八百人,可是这八百人来势犹如狼虎!
这是当今世上屈指可数的强军!
在刘延皓还在犹豫的当口,这八百人已经冲到了城下,杀入了张令昭的侧翼!张令昭本来就屈居下风,这一来阵势更是全被打乱了!
赵德钧军奋力掩杀过来!张令昭全军溃败!
“关城门!快关城门!”
“可是我们的兵马还在外面!”
“快关城门!要抗命么!”
这时已经有一部分兵马退了进来,却还有数千人尚在门外,在刘延皓的严令之下,千斤闸终于放了下来!吊桥也在抬起。
张令昭大吃一惊,他本来正在断后,见状策马猛扑了过来,跳上了吊桥,在千斤闸放入的一瞬间冲入城内。
石字大旗又冲近了许多,西北的兵马席卷而至!檀州方向赵德钧的后援也开近了!
刘延皓见状,哪里还敢出去?
可怜城外的数千残兵,却都在城头友军的众目睽睽之下,而不得不面对赵德钧、石敬瑭精锐部队的屠杀!
“石驸马到了!大家放下武器投降,石驸马不会亏待大家的!”
投降?还是不投降?
若是张敬达在城内,兵将们或许还能存着几分武勇之心,可是刘延皓……想到这几个月他的作为!
当当,当当……不消片刻,一把又一把的兵器掉到了地上!
城头的后唐兵将心头无不剧跳!城下幽州军的投降,比冲车撞城门更猛烈地冲击着他们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