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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筠柔万万没有想到谷靖桐会来找她,而且居然是专程充当莫凡毅的说客来着。
“筠柔,去见见他吧!傍他一次申诉辩驳的最后机会,不要就这样定了他的死罪。”谷靖桐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没有定他的死罪,而是他定了我的死罪,在五年前,他亲手拿着利刃杀死我对他所有的感情。”夏筠柔绷着脸尖锐地说。
比靖桐摇头低叹了一声“筠柔,你知不知道,他在杀死你之前,已经不知道杀死他自己多少回了。”
夏筠柔心头一震,她脸色微微泛白了“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连你也替他说话?他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能收买你来替他当和事佬!”
比靖桐并没有被她尖刻的措词激怒,他只是深深地望着她,语重深长地叹道:
“如果你知道他的经历,他所受到的痛苦,你也会被他打动的,我并不是铁石心肠的冷血动物,我相信你也不是。”他停顿了一下,望着夏筠柔仍然冷着脸,一副麻木不仁没有丝毫转寰余地的迹象,不禁蹙着浓眉轻轻摇头又逸出了一丝叹息,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条递给她“这是他写给你的,他说,你看了或许会法外施恩给他一个解释辩驳的机会。”
夏筠柔并不想看,但她的眼睛却有自己的意志力。
那张小小的纸条上有着莫凡毅苍劲飘逸的字迹,上面写着一阙诗词,一阙让夏筠柔呼吸困难、脸色遽变的古诗词。
欲望淮南更白头
杖藜萧飒倚沧洲
可怜新月为谁好
无数晚山相对愁
老天!这阙诗词是是刻镂在彭钧达小石屋墙上的那阙诗词!
莫凡毅怎么会知道的?这比靖桐深思地望着她雪白而震动万分的容颜,感慨万千而别有深意地叹道:
“带着你的疑问去问他吧!他在小彭的坟前等你,我只能说,这世界上有很多不可理喻、不可思议的事并不是电影和小说里头才有,现实生活也有可能会发生的。”
夏筠柔心乱如麻地瞅着他,脸上除了苍白,还有一份欲迎还拒、近乡情怯的踌躇和矛盾“谷教授,我”
比靖桐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吧!筠柔,他已经受过很多非人的折磨和苦难,如果,你连一点申辩陈诉的机会都不给他,你会后悔遗憾一辈子的。”
夏筠柔的心颤动了一下,握着那张令她六神无主的便条纸,她的眼圈儿倏地红了,再也强硬不起来了。
阳明山公墓。
莫凡毅坐在自己的墓碑前,辗过心头的是一份悲凉的心酸和恍如隔世的沧桑。
一丝苦涩寂寥的笑意缓缓爬上他的嘴角,坐在自己的坟冢前,他除了复杂纠缠的情绪外,更有份无语问苍天的悲怆和荒谬!
望着眼前一堆又一堆整齐排列的坟冢,对于自己这曲折离奇而飞越时空、灵魂交错的一生遭遇,在这个凄冷萧瑟的墓地烘托下,更显出心境的斑驳和苍凉。
而他在经历生与死、美与丑的奇异际遇之后,是否能逃脱爱恨情仇的束缚,和令他魂牵梦系几乎长达一辈子的爱侣,再续情缘而能破镜重圆呢?
就在他孤坐坟前愁肠百结的此刻,他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触电般地立即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和夏筠柔那双美得令他心痛颤悸的灵魂之窗胶着在一起了。
天地在这一刻仿佛都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他们彼此绵远深长而冷暖相煎的深情凝注。良久,良久,莫凡毅才清清喉咙,打破这份微妙而令他柔肠百转的沉默。
“谢谢你肯来这里,我非常感谢我”
“我不是来这里听你向我致谢,说些言不及义的话,如果你费尽心机,不惜找谷教授来替你游说我,只是为了说些不相干的废言,对不起,我很忙,有一大堆结婚的琐事要办,恕难奉陪!”她冷冰冰地打断他,并毫不留情地掉头欲走。
莫凡毅连忙白着脸拦住她的去向“别走,请你给我两个钟头的时间,我会告诉你所有的故事,包括我为什么会知道彭钧达刻在小石屋前的那阙诗词!”
夏筠柔的心怦然一动“你去过他的小石屋看过那阙诗词,对不对?”
莫凡毅苦笑了“筠柔,他的小石屋在他车祸亡故之后就被他的继弟顾秀杰给拆了,重建观光别墅,我怎么可能有机会看到那阙诗词呢?”
夏筠柔发现自己的心跳失常了,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沉住气“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一定要这么故布疑阵来吓唬人?”
“我没有故布疑阵,我只是想告诉你一段不可思议却真实不过的故事,一段介于我和彭钧达之间神奇而密不可分的离奇遭遇。”他语音暗哑地说。
“什么故事?什么遭遇?”夏筠柔连声音都变了,胸口掠过了一阵揉合了不安和恐惧的刺痛。
莫凡毅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用一种好深沉、好复杂、好深奥又好温柔的眼光静静地凝注着她,望得夏筠柔整颗心紧绞在一块。
然后,他重新开口了,声音好温柔低沉,却夹杂着一丝无以言喻的感伤和悲沉。
“你知道我的吉他弹得不错,可是你却不知道我的钢琴弹得更好。”他顿了顿,望着夏筠柔瞬息变得雪白惊惶的容颜,从夹克里拿出一只口琴“现在这里既没有钢琴,也没有吉他,请容我因陋就简用这只口琴为你演奏一曲,作为我陈述故事前的序曲和献礼吧!”
然后,他把口琴放在唇边,开始吹奏那曲彭钧达在夏筠柔满十七岁生日时送她的生日礼物“梦幻曲”
他吹得音符阵阵悠扬生动,也吹得自己心酸欲雨,更吹得夏筠柔面无血色,心惊肉跳,骇然失措。
一曲奏完,夏筠柔已经四肢发软、头脑发昏,顿觉天地都在她晕眩模糊的双眼前旋转摇晃。
她跌坐在沙地上,无力地揪着自己的领口,费神而艰困地和自己挣扎,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从冰寒刺骨的湖面垂直沉入湖底。“不!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不可能”她伸手按在自己冰冷颤抖的唇上,她想防止自己发出尖叫“你到底是谁?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吓我呢?”她眼神狂乱而无助,点点酸涩的泪光在眼眶里滚动着。
莫凡毅脸色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而他那双像寒星一般璀亮清澈的眸光里早就泪光盈盈了。“筠柔,你以前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只说了一半的实话,我的身体是属于莫凡毅的,但我的灵魂却是属于彭钧达的。”他语音沙哑而艰涩地说。
夏筠柔面如白蜡,她只是惊恐万分地拚命摇着头颅,一叠连声地否认这个太震慑人心的故事。“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彭钧达不可能的”
莫凡毅蹲在她跟前,伸出颤抖的手捧住她的双颊制止她的挣扎“我知道你很难受,连我自己也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能适应这种大难不死却灵魂附身的事,虽然讲起来非常惊世骇俗,但这毕竟是活生生地发生在我身上,否则,你想想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彭钧达送给你的那首‘梦幻曲’呢?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刻在小石屋上的那阙诗词呢?更别提要说服老古董那个科学至上、从不迷信鬼神的顽固分子了!”
夏筠柔泪雨模糊而怔忡地瞅着他,被他强而有力的说词给撼动而一时怆然无语了。
“筠柔,你现在愿意相信莫凡毅就是彭钧达的化身吗?要不然莫凡毅和你与老古董非亲非故,怎么可能和老古董一见如故,又与你一见钟情呢?”他喉头哽咽地叹了一口气,泪光闪烁地望着她,深陷于一份纠葛迷离而无以名状的痛楚里。
夏筠柔轻轻拉下他的手,纷乱如麻地告诉他“就算你是彭钧达的化身,也不能改变我是汤仲凯未婚妻的事实,更不能为你五年前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和伤害找到合理的解释。”
莫凡毅的心抽痛了一下“我知道,筠柔,请你给我两个钟头,让我把所有的经过陈述一遍,你再来定我的罪好吗?如果”他痛苦地紧闭了一下湿濡酸涩的眼睛“听完之后,你仍执意要走出我的生命,嫁给汤仲凯,我会成全你,永远不再騒扰你!”
他的话深深戳痛了夏筠柔的心,她虚弱而木然发出一声无言的叹息。
她的叹息勾起了莫凡毅心中的无限感触,情不自已地也从喉咙里逸出一声深沉的低叹,点了烟,在烟雾迷蒙中开始漫长而令他的五脏六腑阵阵作痛的陈述:
“当我受到我继弟的陷害而被瓦斯爆炸灼伤颜面之后,我才知道彭钧达是活在怎样可怜而贫瘠的荒漠里。从小,我就失去了亲生母亲的怜疼爱护,而我父亲是一个严峻而内敛的企业家,一个吝于对亲生儿子表达自己情感的父亲,再加上继母和继弟、继妹的刻意争宠和排挤了,我在那个缺乏温暖的家里更是没有立足之地,所以,念高中开始我就搬出去住,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课业和音乐这项唯一的兴趣上,直到大学毕业顺利拿到博士学位为止,我的生命里一直只有做学问和陶冶音乐,没有多彩多姿的恋爱经验,没有醉歌狂舞的休闲生活,直到被熊熊烈火灼伤了颜面,我才发现生命对我来说竟是一片空白的胶卷。”他干涩地停顿了一下,抽了一口烟,又喷出一口浓郁的烟雾。
“在自我困禁于小石屋那段宛如活在人间地狱的日子里,你的出现无疑为我带来了生命的阳光,有好长一段日子,我几乎是靠着为你弹奏钢琴的快乐而活着的。在那之前,弹钢琴对我这个面目面憎的伤残言而言,只是一种痛苦的发泄!”他说到这,嘴角扭曲地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目光和夏筠柔泪雨蒙蒙的眸子交会了一、两秒钟,然后,他又咬紧牙关继续陈诉下去:
“我每天都在期盼你的翩翩到来,在甜蜜的痛楚中,在快乐的折磨下为你弹奏钢琴,望着天使一般完美而无懈可击的容颜,我又自惭形秽地顿见到我自己的丑陋和卑鄙!我觉得自己像只不知羞耻、不自量力的癞蛤蟆,利用你的纯情和善解人意来满足自己的自怜自哀。”他捺熄了手中的烟蒂,又重新燃起了另一根烟,眼睛停泊在烟蒂的火光上。
“我从来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但却在你毫不吝惜付出的关怀里找到了足以典藏一生的真爱,然而,卑微如你,丑陋如我,生不如死的我,何德何能亦无福消受啊!”他再度停止诉说,在浑身震颤中吸了一口烟,烟蒂上的火光一闪一闪的,而夏筠柔眼中却浮现一层水雾,她的视线已经是一片模糊,而喉中梗着酸楚悸痛的硬块。
“一个活在黑暗的炼狱中毫无未来的人,连面对自己的生命都觉得是一种漫长而痛苦的煎熬时,又怎么有多余的能力去面对他用整个生命去挚爱的人呢?那种被痛苦和快乐,被希望和绝望撕碎的滋味,穷此一生,我都不可能会忘记。我为你创作‘梦幻曲’,其实里头却蕴藏了我卑微而不敢向上苍祈求的梦幻,我祈求上苍能赐予我重生的机会,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拥有爱人和被爱的权利和幸福。不要活在这种万念俱灰、行尸走肉,想爱又不敢爱的痛苦里,只能抚着伤痕凭吊一生,但,我又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梦幻和奇迹,更是一种奢求!于是,我痛下决心,咬紧牙根来斩绝我们之间那份无以言喻,也不可理喻的感情,我在你面前‘毁琴’,象征‘毁情’,然后,我带着诀别的心情离开了桂兰山庄,离开了你,准备在孤独而麻痹的痛苦中度过一生。”他转过头来,望着夏筠柔那张被泪影漾得有几分朦胧之美的容颜,苦涩而沉痛地说:
“也许,我在下意识有厌世寻死而求得解脱的念头,所以和老古董话别后,我会想到母校做最后的巡礼,我会在他的信箱内留下论文研究和乐谱给你们做纪念,以至于我看到那个醉酒驾车而莽撞翻落在马路上,有被货车辗死之虞的年轻人,我会毫不犹豫、冒着危险在紧要关头救了他。老实说,那时候对彭钧达来说,死并不可怕,也不足惜,活着才是一种凌迟和煎熬,却万万没有想到会阴错阳差地附在他的肉体上。”他停顿了一下,平复血气翻涌的情绪,扔掉手中已经剩下一小截的烟屁股,拿出打火机点上第三根烟,在烟雾氤氲中,他又沙哑地开口陈述他蜕变成莫凡毅之后的故事:
“莫凡毅被我推开撞上安全岛之后,脑震荡足足昏睡了半个月才清醒过来,在医院醒来之后,我还以为自己真的死了,躺在幽冥地府的医院里,映入眼中的除了穿白制服的医生、护士外,还有两个完全陌生却一脸焦虑的中年男子,一个自称是我的叔叔莫定藩,一个是我们家的管家丁顺,我在虚弱晕眩的疗养中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慢慢接受我已经附身在莫凡毅体内的冲击,从此,面目丑陋狰狞的彭钧达化身成为漂亮英挺的美少年,而莫定藩对于我生疏而脱线的一切措举都归因于脑震荡的后遗症,不曾怀疑其他,而对于我大难不死之后判若两人的行径,他更是喜孜孜地将它解释成历劫归来后的洗心革面和彻底觉语。出院和他返回美国纽约后,我在适应莫凡毅这个新身份的同时,也慢慢从管家丁顺的口中,了解莫凡毅这个被我附身的年轻人。”
他又停了,喘了一口气,他低着头又抽了两口烟,而他那张深沉漂亮又有点忧虑气息的脸孔掩映在一片朦胧的烟雾中。
“莫凡毅这个年刚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当时正在美国纽约一所私立大学念书,是法律系三年级的学生,他趁暑假和一些狐群狗党的哥儿们来台湾旅游,迷上飙车。那天深夜他喝多了啤酒便在马路上旁若无人地狂飙起来,才会从机车上摔个四脚朝天,让我有这个机缘因冒死救他而附身在他身上。而在这之前莫凡毅是个漂亮、出身高贵却放纵生命、追逐享乐和刺激的浪荡子,他的父母在他十岁那年双双死于大雪里的一场车祸,他是由他唯一的叔叔莫定藩一手带大的,可是,他却丝毫不懂得感恩自重,天天沉溺在泡妞、打架、惹是生非、鬼混虚掷生命、追求感官的享乐刺激中,让莫定藩操心得不知道添了多少白头发。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不识好歹、浪费生命的浑小子之后,我决定珍惜上苍赐予我重生的奇迹,替彭钧达,更替莫凡毅好好活下支,展开崭新的生命契机。我替他孝敬莫定藩,珍惜我未好好享受过的孺慕亲情,我更替他轻轻松松地完成学业,并以优异的成绩,申请到哈佛硕士的入学资格,并在短短的三年内拿到法学博士的学位。彭钧达的智慧和学识,配上莫凡毅的年轻和出众的容貌,我似乎一下子成为集上帝的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幸运儿,身边也开始出现了频送秋波、爱慕不断的异性所给予的青睐和关爱,但,我心中始终只有你一个人,四年来,我对其他女性的钟爱视若无睹,一心只想来台湾和你重续情缘,没想到却因为得罪了一直对我情有独钟的袁雪琼,种下了日后和你不得不黯然离婚的悲剧”接着,他喉头梗塞地详尽陈述着袁雪琼极尽怨毒之能事的报告和破坏。
夏筠柔的脸色愈听愈惨白,愈听愈凄楚痛心,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溢出来,顺颊滴落,跌碎在衣襟上。“凡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她语音模糊地含泪道。
莫凡毅眼中也凝满了晶莹的泪光“筠柔,袁雪琼并没有给我任何选择的机会,满腹怨恨又工于心计的她只是想逼我和你玉石俱碎,走上含恨分手的悲剧里。在那种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只有照单全收地按着她的条件去做,我只好逼你来恨我,逼你主动来离开我,所以,我只好去买醉,每天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只有那样我才有勇气来伤害你,可是,我伤害你有多重,自己流的血、受的伤就有多重、多深。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含悲忍辱、委曲求全,你的逆来顺受更是像一把尖锐的利刃把我撕得粉碎,每天回家对你借酒装疯已经成了种生不如死的酷刑,而袁雪琼更是冷不防地猛在我身后催促逼迫着我,逼得我几乎都要抓狂崩溃了,最后,我只好花钱请酒女露蒂回家陪我演一场戏来刺激你、逼走你结果,我成功了,我把自己和你双双推落到了永劫不复的地狱之中”说到这,他语音被汹涌而激动的泪意梗住了,有老半天都无法恢复说话的能力。
夏筠柔却听得肝肠寸断而泪流满腮了,为命运的拨弄,更为他们之间这份好事多磨,充满血泪和磨难的苦恋。
莫凡毅望着手中快要燃尽的烟蒂,他抽了最后一口,然后用脚踩熄它,强自振作地挤出一丝苦涩的惨笑。
“你冲出去之后,我不敢心软,也不能心软,在最快的速度下签妥离婚协议书和办妥房屋过户的事宜,便和袁雪琼返回纽约打另一场艰巨的战争。回去之后,我才悲痛地发现莫叔叔已经被毒瘾折磨得不成人形,只剩下半条命了,而莫氏货运公司在袁雪琼处心积虑的设计下,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一个负债累累的包袱。她这个恶毒阴险的女人为了达到打击我的目的,竟不惜使出任何卑鄙的手段来陷害莫定藩,她先是佯装成宽宏大量的天使来亲近莫叔叔,让他撤除心防,并心无城府地收她做干女儿,然后听任她提供错误的商业情报,买了一笔没有价值的废土和几笔捞不出油水的商业投资,于是,所有可以运转的资金全部都被套牢了,而她竟还狠下心落井下石,骗莫叔叔服下具有治疗头痛却掺杂海洛英的葯水,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染上毒瘾。我回去之后,莫叔叔简直悔恨不已又痛不欲生,而我却比他还要愧负痛苦上几千倍、几万倍,是我害他成了袁雪琼报复之下的代罪羔羊,我打起精神安慰他,并劝他和我一起努力来戒掉毒瘾。然而,在我回去还不到一星期的某天夜晚,他服毒自杀了,原因是不想拖累我,他在遗书里交代我,如果莫氏货运公司的经营真的有困难,他要我毅然结束它,不值得让它成为我的绊脚石,并不再叮嘱我要坚强地活下去,熬下去和你再续前缘”他双眼红肿地发出一丝悲哀的叹息,声音再度被泪意梗住了。
夏筠柔听得悲愤填膺,眼湿鼻酸而不能自己“后来呢?你真的结束了货运公司吗?”
莫凡毅沉重地摇摇头“我没有,因为那是莫叔叔和莫凡毅父亲的心血,我不能不做任何努力就束手就擒了,可是,袁雪琼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并没有因为莫叔叔的死而有所悔悟,放弃对我的打击和报复,她到处破坏莫氏货运公司的信誉,并恶意中伤莫叔叔是死于嗑葯,破坏他的声誉,害我没有办公向银行借款周转,更没有任何客户愿意借钱给我,所有的资金都被冻结了,而我却欠了一屁股的巨债,袁雪琼因此成为莫氏货运公司最大的债权人。在我四处碰壁、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巧笑嫣然地跑来再度找我谈判,她说,只要我肯向她俯首认罪,向她求婚,她会宽宏大量、既往不咎帮我渡过难关的。我对她的提议只是轻蔑地冷哼了好几声,咬牙切齿地告诉她:即使她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生存的女人,我也不会向她求婚的,我宁愿去吻一只母猪的脚,也不愿多看她这个蛇蝎美人一眼。她被我刻薄无情的话激怒了,再三扬言她要我为羞辱她付出惨痛的代价,对于她的恫吓,我一点也不在乎,莫叔叔死了,我反而毫无顾忌了;半个月后,莫氏货运公司在债权人控诉下暂时关闭了,而我被法院禁令不得出境,一位欠了莫叔叔恩惠的生意人闻讯从洛杉矶赶来向银行担保借了两百万美元让我偿债。而为了还这两百万美元的债务,逼得我四处拚命去找工作,身兼数职,可是”他干涩地笑了一下,乌黑的眼眸里水光荡漾,阴郁而低沉地叙述下去:
“不论我到哪里工作,袁雪琼都有办法扯我的后腿,找瘪三流氓来找我的麻烦,让老板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请我走路,她不断地耍阴狠的手段截断我的生路。有一天,在那群无恶不作的流氓的捣蛋寻衅下,我再忍无可忍、火冒三丈的情况下和他们大干了一架,然后,在陷入孤掌难鸣、寡不敌众的情况下,我被折断了一只胳膊,打断鼻梁、浑身是伤地被他们丢在黑漆漆的雪地上,像只受伤的动物哀绝地躺在那里等死。若非有一辆驾驶宾士车的好心人士经过那里伸手援手救了我,我就是伤重死在那里大概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清了清喉咙,眼光和夏筠柔那双一样红肿而泪意泉涌的翦翦双瞳缠绵了好一会,在偾张而百感交集的情绪中又继续那痛苦而漫长的陈述:
“那位好心过路而救了我的女士潘燕华,是一位活跃在美国商业界赫赫有名的华裔女企业家,也是我现在任职这家电脑公司的负责人,巧的是,她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更同时是莫叔叔的初恋情人,当年,心高气傲又年轻气盛的她,是个对事业有雄心壮志的女强人,她不想在事业正待冲刺时嫁给莫叔叔,于是,他们有了激烈的冲突,在赌气和僵持下,他们率然分手了,结果各自在事业的范围里挣出了一片天空,而婚姻大事却在旧情难忘,又拉不下脸打开僵局的情况下蹉跎了一生,成为不可弥补的遗憾。她从我口里得知莫叔叔亡故的真相,一时悲愤填膺,扬言要替我讨回这笔公道,并替莫叔叔报仇。于是,我留在潘姨的身边成为她的得力助手,负责公司的业务部分,并成为兼职的法律顾问。潘姨并拿出她个人的积蓄为我偿还酬劳,她要我放宽心好好工作,欠她的钱可以用薪津和酬劳、红利中扣除还她,五年来我全心地投入工作争取最好的业绩来报答潘姨对我救命和知遇之恩,心心念念只想赶快偿还债务和报仇雪恨,重回台湾来找你。皇天不负有苦心人,半年前,我终于搜寻到袁雪琼和毒犯往来输送利益的罪证,把她送警法办,替我们和莫叔叔报了一箭之仇,由于警方根据线索一举侦破了毒枭在美国东部的好几个重要据点,我获得一笔为数不少的奖金,再加上以前累积的红利、薪水,我终于偿还欠潘姨的钱,得以无事一身轻地重返回台湾来找你。”
夏筠柔眼泪汪汪而心疼不已地凝望着他“这么说来,我们公司会和你们公司有生意上的往来,也是你用心良苦安排的了?”
“是的,知道你云英未嫁,我对上苍真是有着说不出来的感恩,却万万没想你对我已是积怨已深,恨之入骨,并闪电地和汤仲凯订婚,论及婚嫁,把我一棒又打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中。”莫凡毅痛苦而不胜唏嘘地哽咽道。
“对不起”夏筠柔嘴角掠过一阵抽搐,她噙着泪面无血色地说着自己心魂俱碎的歉意。
“对不起?”莫凡毅如被针扎到致使伤的人一般脸孔扭曲了“筠柔,你的意思”他的声音是紧绷而颤抖的。
夏筠柔紧闭一下眼眸,两颗晶莹的泪珠顺势夺眶而出,然后,她重新睁开了眼睛,艰困而泪眼婆娑地开口了,她的声音是凄然幽沉而无奈的。
“不管你是莫凡毅还是彭钧达,我都会永远爱你,生不改此心,死不改此情,但,我们两个人都因为这份长达九年,经历生离死别的爱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折磨,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的相爱和相逢到底是一种苦尽笆来的幸福,还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不管答案是什么,我们都没有权利去伤害无辜的第三者,我们都受过伤,也都被爱与恨的双面刃狠狠切戳了许多年,所以,面对着对我一往情深又不计较我们之间这段历史的汤仲凯,我们实在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他痛苦上,你懂我的意思吧?”
莫凡毅的脸上除了反常的苍白,还有一份无以形容的沉痛“你的意思是你仍然选择了汤仲凯?”
她的珠泪婆娑和无言的静默撕碎了莫凡毅的心“即使你爱的是我?”他痛苦地从齿缝中挤出声音来。
包多情不自已的泪珠从夏筠柔眼眶时泉涌而出“我别无选择,因为他可以在我不爱他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全心爱我,这是世界上最难挣脱的人性枷锁,你懂吗?”
莫凡毅的心又碎了一地,但他不忍再刺激她,再用他的爱来逼迫夏筠柔这个为他吃尽苦头,用全部生命去钟爱仍嫌不够的纤盈女子,于是,他强迫自己笑了,把鲜血和着泪水一块往肚里吞,只是,他笑得比哭还难看,还令人心痛。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也深深祝福你,尽管我们如此无缘,筠柔,我仍要告诉你一声,我爱你,愿来生能与你重续情缘,只求平平凡凡、朝朝暮暮厮守到老,而不要再有这些风风雨雨、惊涛骇浪!”
他的话让夏筠柔心碎痛楚地哭倒在他的怀中,这一刻酸楚万分得教人热泪盈眶,又痛苦无奈得教人柔肠寸断!在泪雨滂沱中,他们紧紧地拥在一起,泪脸摩挲着彼此的唇,交换着绝望而令人黯然销魂的来生盟约
然后,在身心俱疲、泪已干枯的情况下,夏筠柔捧着支离破碎的心,仓皇地迈着铅重的步履走下阳明山公墓,走出了莫凡毅和彭钧达缱绻而哀痛断魂的注目外!
莫凡毅轻轻抚摸着彭钧达的墓碑,含着满眶凄楚的泪水,眼睁睁地看着夏筠柔走出他的视线外,走出他的生命中,他悲恸地发出一声空洞而比痛苦还要痛苦千万倍的叹息!
九年前,他的肉体埋葬于斯,九年后,他的心也跟着埋葬于此,对于上苍的慈悲和残酷,他真的是不知道应该感恩还是怨恨?
他真的是不知道
好几天过去了,随着婚期的日渐迫近,夏筠柔消瘦憔悴得更厉害了。
那张清灵秀致的脸庞瘦得楚楚可怜,只剩下一双大眼睛,而那纤细单薄的身躯更是柔弱娉婷不盈一握得像个风吹就倒的西施美人。
她的眼睛常常望着天空深思,然后,愁眉深锁地发出心事重重的叹息。
这一切看在汤仲凯这个急着做新郎官的人眼里,实在是一种沉重的打击,更是一种集扫兴和痛苦于一身的折磨。
这是一个准备挽着他的手走进礼堂的待嫁新娘吗?那漾着悲愁的眼眸,那深陷的双颊,那急遽消瘦,令人心疼和担忧的身子,还有那不时传进耳畔的叹息声,时时都绞痛了他的心。
就在这样难堪和深深的折磨中,汤仲凯变得出奇沉默而暴躁不安,他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用忙碌来闪避那一天比一天更令他焦灼而深觉悲哀的痛苦。
然而在这天傍晚,他兴致勃勃地陪夏筠柔一块赴新房看刚完成的装潢设计时,她那随意而强颜欢笑的神态激怒了他,他忍不住粗声喊道:
“筠柔,你能不能稍微重视一下我的感觉?”
夏筠柔只是睁大眼睛茫然又惊愕地瞅着他不发一言。
“筠柔,你知道吗?你一声又一声不绝于耳的‘随便’、‘你喜欢就好’,听在我耳朵里是什么样的滋味吗?你根本是言不由衷,身不自已,你压根不想嫁给我,你只是免费自己在应付我,对不对?”汤仲凯愤懑地望着她说。
“汤大哥,我并不是故意的”夏筠柔祈谅地说。
“对,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才显得更真实。”他深抽了一口气,闷闷地咬牙问她“筠柔,我问你,你爱我吗?”
夏筠柔迟疑地垂下头咬着唇“我”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汤仲凯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他的心紧紧抽痛着,然后,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看到的是一张柔弱苍白、充满祈求而泛着点点泪光的脸庞。
他倏然松开手,发出一声颓然的叹息,眼底有一片好深沉的疲倦。“罢了,凡事不能强求,筠柔,我们解除婚约吧!”
“汤大哥!”夏筠柔含泪轻喊道。
汤仲凯伸手阻止她,苦笑道:“什么都不必说了,我不怪你,感情的事的确是勉强不来的,原来,我娶你,是希望把快乐带给你,想细心呵护、照顾你一辈子,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在你冷漠美丽的脸上读到了你的寂寞和脆弱,于是不能自己地产生了一股强烈想要保护你的欲望,想抚去你满心的凄苦和伤痕,为你遮挡一切风霜雨雪,结果”他凄怆地干笑一声“结果不仅始终赢不回你的芳心,还弄得你如此憔悴而落落寡欢的”
“汤大哥,我真的很抱歉”夏筠柔语音哽咽地说,愧疚之情溢于形容。
汤仲凯掏出手帕轻轻为她擦拭泪痕,勉强挤出一丝释怀的笑容。
“别哭了,只不过是失恋而已,我还是做你的汤大哥好了。”
“我”
汤仲凯拍拍她的肩膀“好了,什么都不必说了,去找莫凡毅吧!他前天晚上来找过我,要求我好好待你,并涸贫慨多签了一份订单作为我们的结婚贺礼,据悉,他将搭明天中午的收音机返回美国,你赶快去饭店找他吧!”
夏筠柔一脸动容又惭愧莫已地深深凝视着他,一时噎凝无语。
汤仲凯见她犹豫不决地呆在原地,不禁摇头轻斥道:
“还不快去,难道你想让莫凡毅含恨离开台湾吗?你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蹉跎?”
夏筠柔闻言这才慌忙擦拭泪痕,破涕为笑地跑向门口,随即又难除忧心地回过头望着汤仲凯,幽幽然地说:
“那你呢?”
“我”汤仲凯耸耸肩,半真半假、自我解嘲地说:“我跑了新娘子,就让莫凡毅陪我一个好了。”
夏筠柔这才安心地放下心头的千斤巨石,开门翩翩然地离去。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汤仲凯依依难舍地收回视线,清亮有神的眼眸里不能自己地浮现出一丝闪耀的泪光,而他的心也随着夏筠柔而飘然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