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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以珍笑吟吟地下了马车,来到那位青衫笠帽长身玉立的年轻剑客面前,屈膝行礼:“我还以为王爷贵人多忘事,已经不认得我了呢。”
那年轻人伸手摘了帽子,露出一张俊雅贵气的面容,看着乐以珍,淡然地笑着:“怎么会?只是我不方便在那里露面。我就算忘记所有人的面容,也会记着你这张脸的。”
这句话在他二人来说,本来是另有深意的,可是听在周围几个人的耳中,却像是两人之间有什么暧昧一样。朱琏广的随从训练有素,只是略略地抬了一下眉毛。定儿就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了,掀着车帘子皱着眉头往这边看。
乐以珍有些尴尬,赶紧转移了话题:“能在这里见到王爷,是不是说明王爷的事情都已经处置妥当了呢?如若真是那样,我要替王爷高兴呢。”
朱琏广轻扬眉头,沉吟片刻后答道:“说来话长,我这次来安平,本意也是探望你,既然在此遇上了,不如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来好好叙谈,如何?”
乐以珍现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心里是非常轻松的,因为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她身世来历的人,她可以不必端着样子伪装闺阁女子,因此对他的邀请也不以为意。她前后看了看,笑道:“我很想应了王爷的邀,只是你瞧瞧,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马路上,我们可到哪里去好好叙谈呢?”
朱琏广伸手一指右边的那座山,对乐以珍说道:“我之所以在这里等你,自然有我的道理。那边半山上有一处道观,观里的九清道长是我的老友,赏光陪我去喝一杯茶吧。”
乐以珍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一眼,其实什么也没看到,不过她心里没来由地信任眼前这个人,便回头吩咐定儿:“你和崔大爷在此处等我个把时辰,我会一会老友,喝杯茶就回来。”
定儿一见她主子要跟一个陌生男人离开,心想这还了得?急得将梦儿往座位上一放,“噌”地跳下车来:“姨娘…”
乐以珍见她的表情,像天要塌了一样,好笑地冲她招招手:“一个故旧老友,既然你不放心,你抱着梦儿跟来吧,让崔大爷在这里等着。”
定儿赶紧钻进车厢抱上梦儿,跟着乐以珍身后往山上去。
山路还算平坦,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前方果然出现一座道观,虽然不大,但建筑很精巧。朱琏广上前叩了叩山门,一个小道出来应门,见是朱琏广,连通报都免了,直接将他们让了进去。
进了山门之后,朱琏广轻车熟路地绕过大殿,往后头走去。没走出多远,一个神采清烁、身形修长的灰衣老道迎了出来:“云水散人真正是仙人仙踪!总是这般不期而至!”
朱琏广将身后背着的剑摘下来,交给两个随从,笑哈哈地迎上去:“路过此地,正好口渴,来讨杯茶喝。打扰了道长清修,多多宥谅吧。”
九清道长看一眼他身后的乐以珍,将手中拂尘把臂弯一搭,打一个稽首:“云水散人客气了,今日有奇客光临,小观真是蓬荜生辉啊!”
朱琏广上前携住九清的手:“说你得道成仙,我还以为你这老牛鼻子吹牛呢!今天看你的眼光,果然有些神奇之处。”
九清道长朗声笑过,对乐以珍点点头:“既是来讨茶喝的,就去我的雾松茶室坐一坐吧。”
乐以珍学着他的样子打一个稽首:“客随主便,讨扰了。”
九清安排一位小道领着定儿到一间偏殿奉茶歇息,便引领着朱琏广和乐以珍一路向后走去。乐以珍一路听着他们叙旧闲聊,一直跟着走出了后山门,又登上一段的石阶,来到一片开阔平坦的石板坡上。
她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茶室?不过是两棵茂冠老松相偎,树下一片荫翳之中,摆着一张长长的雕花长案,案上置一茶海,案边有一茶炉,这便是雾松茶室了?
“道长果然不同我等凡人俗物,清风明月,天地为室,闲情雅逸呀!”夏日的午后,于清风松影之间,沏一壶好茶,约上三两好友品茗闲话,这可真是凡世俗人难有的情致呢。
九清听乐以珍这样说,一边水煮上一边说道:“这位夫人非此俗世凡人,倒是我这间茶室简陋,怠慢了夫人。”
“唉呀!”朱琏广撩袍坐于案前,摆手说道,“你们这一番客气,真正扰了我喝茶的好兴致,快别酸了。”
九清笑了一声,煮茶去了。乐以珍在朱琏广的右侧坐下来,看四周树影婆娑,听谷中山鸟脆鸣,感慨一句道:“久居尘世中之人,总是爱那些金银权势,争得头破血流者有之,斗得家破人亡的亦不乏数。真正到了此间仙境一般的所在,那金银权势可不全成了肮脏的蠹物?哪里有这清风鸟鸣值得人留恋?”
朱琏广面上微赭,沉吟片刻说道:“果然是读过书的女子,才会有这洒逸的心胸见识。”
乐以珍其实没想说他,看他的表情后,知道自己触了他的痛处,心里想着多解释也无益,干脆直接问他道:“王爷怎地出现在这里?前不久我才听人家说,王爷已经回了京城之中…”
“我年轻气盛,经不起一拨人的撺掇,犯下那样的罪过,本不该恕。”朱琏广抚着额头,缓悠悠地说道,“好在我八皇叔在我皇兄那里说话倒还有分量,我皇兄又念及我们兄弟自幼情意,便饶了我这条性命。最开始皇叔和皇婶劝我回京请罪,我还有些不甘心,毕竟有那么多人为我死了,我不知道如何向那些逝去的人交待。可是那日听你说了我皇兄这一朝的走势,我自己仔细思量之下,便觉出我皇兄才真正是一代英主,我这种性情的人,也只能做个闲散的王爷了。于是那日离开你家中,我就随皇叔回京请罪去了。”
“皇上竟放你自由,真是好胸怀呀!”乐以珍感叹道。
“圈了我几个月,因为我生性自由,受不得拘束,便生了一场大病。我皇叔上陈我的病情,求来皇上的恩赦,准我暗中出京,云游四海…并且…派了他龙骑营的两个护卫一路跟随保护。我出了京后,不知怎么的,第一个想去的地方,竟然是安平…”
乐以珍下意识地接过他的话:“听说王妃仍然在安平将养身体,想来王爷是挂念王妃呢。”
朱琏广被她打断了话题,看了她一眼,扯起嘴角一笑:“恩…探望皇婶当然是此行目的之一,可是当我下意识地往安平这边来时,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你微笑时的面孔…”
“王爷!”乐以珍虽然知道他如此坦率地说出来,必定没有什么暧昧的心思,可是这话听起来还是挺别扭的,“您惦记的哪里是我这张面孔,分明是你珍妹妹的面孔…”
朱琏广静静地看她一会儿,叹口气问道:“有区别吗?你能将这二者区分开来吗?”
乐以珍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朱琏广见她被自己弄得紧张了,一击掌说道:“该打该打!净说些没用的,正经事倒忘了说。”
乐以珍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想不出他与她之间有什么正经事要办。朱琏广怀中掏出一个封漆纸袋,在乐以珍面前晃了晃:“这是户部的一份文书,是我临行前向皇兄讨的一个人情,里面是户部给你开豁贱籍的批示,将这个交给安平的府官,此后你就是一个身份自由的良民了。”
“真的?”这可真是一个惊喜!对乐以珍这样一个平等社会出身的人来说,一来就背一个奴隶的身份,着实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高兴地半站起身来,隔着桌子去拿那份文书。朱琏广手一撤,躲了过去:“你知道这件事就好,这文书也不是给你看的,你一高兴,再给我拆了漆封,这文书就没有效力了,我还要回京再求一份,岂不麻烦。”
乐以珍也觉得自己表现得太心急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坐了回去。
朱琏广继续说道:“终究是因为我的错处,连累了你们一家…乐氏一家人,逝者已矣,我追悔莫及了。能让你这一身自由,我心里多少好过一些。”
“王爷…”乐以珍想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这种累及人家阖族性命的事,想来不是别人三言两语能解他心痛的,她只好说自己的事,“谢谢王爷替我除了这一身的拘累。”
“不必客气…对了,你怎么一个行路?可是有什么事吗?”朱琏广问她道。
乐以珍觉得自己和他还没有熟悉到谈家事的程度,便将些一番离家的原由隐瞒了,只简单地告诉他,是代老太太去看一位本家亲戚。
朱琏广也不追究细节,只是说道:“既然你也是回安平,我们倒是同路,一会儿喝了茶,不如我们一起上路吧。”
“不必了!我们并不回安平!”一个声音携着滔天的怒气,从石阶的方向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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