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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掌柜是奉西人氏,前几年因为调任京城分号的掌柜,自己独身上京,家眷皆留在安平。他在京城也没有别的住处,平日就住在银庄里。
等乐以珍和怀明弘接了佟掌柜一干人等回到银庄,刑部的人已经接到圣旨,撤走了。几个得了信儿的伙计赶来店里,正在收拾那些官兵留下的残局,将丢得东一下西一下的桌椅板凳归了位,清理了满地的食物残渣、破纸碎屑。
乐以珍看着那些没经召唤就主动来上工的伙计,心里一阵感动。佟掌柜被送进去了,大夫也请来了,在屋里给佟掌柜看伤开药。乐以珍一个女人家,也不好留在房里,便在店里随意地走走。
陆续有伙计得了信儿,急匆匆地赶过来,都是满面喜色:“没事了?又可以上工了?”
“是呀!皇上特意下旨赦的罪,还给咱们店里题了御匾呢!”
“这下可好了!再不开工,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听说李善同没熬住这几天,去了鑫兴?”
“让他后悔去吧!咱们汇通做了多少年?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倒掉?如今咱们天天在皇上亲题的御匾下面上上工,羡慕死他!”
“御匾呀?你见过?”
“没有…那要是不搞个很隆盛的揭匾仪式,能让咱们这些下面人见到皇上的真迹吗?”
“倒也是…”
许多伙计都不认得乐以珍,也不知道她就是他们的大当家。于是他们一边干着活,一边欢快地聊着天。有人好奇地往乐以珍这边看,还会捅捅旁边的人问道:“咱们佟掌柜都不许带家眷来,这女子是谁呀?”
乐以珍也不搭话,只慢慢地走着,将这三进院子里外转了一遍。等她再回到佟掌柜的住处,那大夫已经包好了伤开好了药,离开了。
乐以珍坐在床对面的一张椅子上,亲和地看着佟掌柜:“为了这店里的事,让佟掌柜受苦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几天你安心养伤,岳掌柜会筹备重新开张的事…还有,我已经派人回安平接佟嫂子了,等我们离京的时候,嫂子就能到这里照顾你了。”
佟掌柜是个憨实人,本来面对一个女当家,他就紧张羞怯。再想起自己在牢里一度挺不住,还招供了,若不是怀明弘和岳掌柜及时探狱,就凭他招的那些事情,怕是早定了怀氏的重罪了。
因此他听说乐以珍已经派人去接他的老婆了,他真是又感激又愧疚,支起半边身子来,呐呐地谢道:“二太太好气量,不责怪佟某,反而延医问药,又接家眷来照顾,实在是让我抱愧不已。”
乐以珍知道他在为招供的事心虚,便笑着安慰他:“我们都是凡骨肉胎,哪有不怕疼不怕死的?佟掌柜就忘了那件事吧。等你养好了伤,重振汇通京号还指望你呢。”
佟掌柜面热脸红,眼泪都快下来了:“二太太放心,佟某今后一定对汇通竭智尽忠,以不辜负二太太如此厚待之恩…”
正说着话,外面“嗵嗵”跑进来一个伙计:“掌柜的!掌柜的!出事了!”
佟掌柜刚刚历过牢劫,神经正脆弱着呢,听那伙计喊出事了,忽地一下子,竟从床上坐了起来,紧接着又因为腿使不上力,跌倒回去。他气恼地训斥那伙计道:“两位当家和大掌柜都在这里,你有没有一点儿规矩?什么事就急得火烧了眉毛似的?”
那伙计被他教训地敛了首,躬着身子站在边上,偷眼先看乐以珍。
“什么事?怎么又不说了?”佟掌柜见那伙计好奇地瞄着乐以珍,恼火地吼问他一句。
“哦…”那伙计总算回过神来,赶紧回道,“看银库的肖大郎…刚才偷偷地潜进银库里去,砸开了一个银箱,正准备偷银子呢,被杨副管看到了,两个人在库里打了起来,杨副管喊来人,说要打死肖大郎…”
“嗨呀!”佟掌柜急得汗都下来了,“这还了得?快抬我过去看看。”
“佟掌柜安心养伤吧,我去看看。”怀明弘安抚了佟掌柜,就要带着岳掌柜去银库那边。乐以珍一瞧,他们两个走了,剩下她一个人面对着佟掌柜,似乎不合适。于是她也跟着一起出门,去了银库。
还没等走到银库,就已经看到了那里围了好多的人,呼喝叫喊着。岳掌柜抢前跑了几步,拨开人群:“闪开闪开!都住手!”
伙计们认得岳掌柜,都禁了声,把路让他。等乐以珍和怀明弘走到那事发的中心区域,就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捂着脑袋吃痛地打滚。旁边有四五个年轻的汉子,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额头上也有一道血痕。
岳掌柜将双眉一凛,看着那额头受伤的男人:“杨副管!刑部刚刚撤了封守,我们自己就乱了起来!这像什么话?”
那杨副管胡乱抹了一把额上的血,一指地上的那个人:“大掌柜,这个肖大郎趁乱打劫!我让他和几个兄弟来银库守着,等大掌柜的来清点银数,谁知道他避开其他几个人,偷偷地溜进库里,打算偷银子!咱们汇通刚刚缓过一口气来,岂容这等不忠不义之徒祸乱人心?汇通的店规有一条,监守自盗者,当场处死!”
地上打滚的那位一听“当场处死”四个字,浑身抖了一下,双膝并用爬到了岳掌柜面前,抱住他的腿哭着告饶:“大掌柜饶命呀!我知道错了!我家媳妇刚生了孩子,还在月子里呢,大掌柜菩萨心肠,饶了我吧!”
岳掌柜挣了几下,没能挣开那个肖大郎,旁边上来两个伙计,扯起肖大郎的胳膊就往一边拖。乐以珍见这情形,凑近怀明弘的身边,轻轻地说几句。怀明弘点点头,上前蹲在肖大郎的面前:“你既然是看守银库的,应该知道号里的规矩,难道你贪财不要命了吗?”
肖大郎被打得满脸是血,头昏脑胀,也不认得怀明弘,茫然地看着岳掌柜。岳掌柜骂他一句:“二少爷问你话呢!哑了?”
肖大郎一听是正主子,也顾不得满脑袋的伤,趴在地上给怀明弘磕头:“二爷饶命!我没想多拿,我只想拿十两银子,真的没想多拿!”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两绽银子来:“自从号里出了事,已经两个月没发工钱了,我媳妇上个月生孩子,得了产后风,孩子身体也弱,这一个月请医买药,实在是没得花了…我就是想拿十两银子应应急…”
怀明弘回头看乐以珍,见她冲自己点头,便对肖大郎说道:“店里有店里的规矩,你家里有用急之处,为什么不找掌柜的说?难道佟掌柜和这里的管事会那么不通情理?再说了,既然银庄的官司已了,你还怕不给你发工钱吗?不管怎么说,偷入银库撬银箱,就是你的不对!”
“二少爷饶命!我那一会儿被猪油蒙了心,我真的知道错了!”肖大郎将两锭银子捧到怀明弘面前,脸上的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看起来蛮吓人的样子。
怀明弘将那两锭银子接住,交给岳掌柜,又招手叫来怀文,跟他要了两锭银子,塞进肖大郎的手中:“银库里的银子已经悉数捐给了朝廷,充了军饷,你刚刚的行为往重了说,就是在偷盗军饷,这在战时是什么罪过,你应该清楚了。咱们家二太太刚刚听你说媳妇生了孩子,虽然错不可恕,但情有可缘,因此打算饶了你这条命。这是十两银子,是二太太赏你媳妇的,拿回去给媳妇孩子治病买药吧,今后可要好好做事,再要是坏了规矩,可就没办法饶你了。”
乐以珍本来只是跟怀明弘商议了几句,让他出面解决问题的。没想到他明明说得好好的,偏偏要捎上她。他这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乐以珍的脸上,那肖大郎接了怀明弘的银子,双膝挪了一个方向,冲着乐以珍就磕头。
就听怀明弘接着说道:“二太太吩咐说,这一会儿人算是挺齐全,她有话要跟大家说。”
乐以珍看着怀明弘,暗地里使劲地咬一回牙:那些话是让他说的,他怎么又扯回自己身上来了?可是那些伙计既好奇又期待地看着她,她不得不往场子中央走了几步,转身看着满场的男人,清了清嗓子。
“店里出了这样的事,延误了大家的工钱,实在是抱歉。大家先挺过今天,明日就给大家发工钱,两个月的工钱一齐发,一毫也不会少!”
“好!”大概不止肖大郎手紧,大家都在等银子用吧,乐以珍一说发工钱,人群里立即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还有…”乐以珍提高了音量,才压住了那些人的大嗓门儿,“自从刑部封了咱们的银庄,大家赋闲在家一个多月了,竟然都没有别谋他途,今儿刑部的人刚撤走,你们就在第一时间赶来了,我和二少爷都非常感激大家对汇通的忠心。忠心就应该得到褒奖,明儿在工钱之外,每人再多发二两银子!”
“好啊!”二两银子相当于这些人一个月的工钱,白白在家闲呆了一个月,还能多领到银子,可把这些人高兴坏了。
“重新开张之前,会有很多事要做,佟掌柜受伤不轻,我和二少爷、岳掌柜会一直在京里呆到挂匾营业的那一天。大家做得好,我会看在眼里,忠心有奖,勤奋也有奖,大家多努力吧!”
乐以珍很少这样亮开嗓门儿说话,喊得嗓子火辣辣的,不过心里却是越说越有激情。伙计们也听得群情激奋---本来见了一个美女老板娘,这些人就有些兴奋,这位美女老板娘又多赏他们银子花,更是一个个高声应和乐以珍的话,叫着好。
乐以珍觉得这些伙计蛮可爱,冲他们笑了笑:“大家别围着了,都干活去吧。”那些人一哄而散,连肖大郎都一瘸一拐地跟着干活去了。
岳掌柜去前头吩咐发工钱的事,乐以珍和怀明弘慢慢地往回走。
“我明明让你说,你干嘛要扯上我?”乐以珍见前后没人,向怀明弘抱怨,“明明就是一群男人,你偏让我跟他们说话,你安的什么心?”
“你还怕男人吗?”怀明弘也被刚刚的气氛所感染,神采飞扬,“你刚刚那一番话说完,赶明儿连那些另谋了营生的伙计,也得跑回来上工,就算是不为银子,大概也想看看这位厉害的老板娘呢…”
乐以珍听出他语气中的促狭意味,懒得理他的玩笑话,正了脸色说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正经事有一大堆。你和岳掌柜商议一下,赶紧往这里调银子吧,从几家离得最近的分号往这里调五十万两银子,其中二十万补捐饷的不足…赶紧筹备揭匾开业事宜,我明儿去拜访一下韩侍郎和丁盐政,争取到时候能请到这两位客人…我们在京里呆的日子可不短了,我还从来没有离开梦儿和实儿这么久,这几天总是梦到他们姐弟俩儿…我们赶紧办完了事,赶紧回安平…”
一提到回安平,怀明弘的好情绪一落千丈,神情黯然,脚步也慢了下来。乐以珍不管他,只顾自己往前走,就听到他在身后小声嘀咕一句:“不回才好呢…”
乐以珍只当没听见,加快了脚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