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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真香?”方柳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旁边西月诸人的脸色缓合了许多。
却听花溪继续说:“降真香又叫紫藤香,或是鸡骨香,形如鸡骨。我只在前人游记中见过录述,说此香产自西月以西和南海山中密林,大华中识得者甚少。因其焚烧香烟笔直而上,能感引仙鹤降临,可辟除邪气,在道家接受秘箓功德时焚烧此香极为灵验,故有了‘降真’一名。”
“此香与苏木香味道相似,只不过初燃时淡薄,并无特别之处,但与其他香料混合后,却能充分激发其他香料的气韵,使香气劲健幽远,比不加时气味更盛。”
余二爷恍然道:“老夫就说这香气为何弥久不散,浓郁美好,思来想去找不出是什么原因,想不到竟是因为加了此物。”
听完花溪所言,方柳点头道:“没想到此香还有这番说法……在西月称此香确被称为鸡骨香。姑娘见识广博,方某佩服。”
颂赞打了个哈气,“押宝没押上……还真让方柳那小子说中了。”动了动肥硕的身子,低笑道,“鸡骨,呵呵,鸡肋骨吧……”
诃伊的脸色很难看,斜睨了一眼方行。
方行面上挂不住了,本以为大华没有鸡骨香,没想到有人认识,竟然还是个小姑娘。再看侄子与那姑娘聊得不亦乐乎,颇有相见恨晚之感,方行脸色一沉,说道:“这香虽然猜中了全部,不过第一场他们可是输了,这第二场大华那边的香还没出,说不定还是和局。咱们还有优势。再说第三场的香是古丽珠夫人的,原料有十二三种呢……”
诃伊眉头舒展,落在方行脸上的目光不似刚刚那么凌厉,方行捏了把冷汗,心道,古丽珠在诃伊心中地位不低啊。最后这一场若输了,也不能怪他了。不过最好老天保佑大华少猜中几样……
西月诸人各怀心思暂且不提。
花溪一边准备第二场的香品,一边寻思着,从这几次比试下来,花溪觉得当初尹承宗说的那些“西月多檀麝,香浓,少清雅”的话并不可靠,至少在她眼中方柳等人的用香不拘一格,浓淡适度,风格多变。
想想明日的斗香,花溪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上回斗香所抽的三道题中,有西月出的一道“旖旎花香”,姚永年所出“香烟”,自己的仿香题只抽中一道“蔷薇”。
品香如品茗,或浓或淡,皆因个人口味喜好决定优劣,其结果带着主观感情色彩。倒是这辨香,实打实的种类品名,可以一教高下。
辨香中大华已经输了第一场,所以后面两场只能赢。至于斗香的结果,是和局或是胜出都可以给皇帝个交待。
花溪深吸了一口气,手下又开始动了。
一炉香成,青白色香烟扶摇直上。
没有馥郁浓厚的香气,只有清浅的药香弥漫开来。
初调清婉,中调如松风芬芳,尾调微辛回甘,闻之通络畅快,舒心惬意。
“甘松、藿香、茅香、白芷……”
“麝香、檀香、零陵香、丁香皮……”
“玄参、白檀……”
诃伊、颂赞和方行依次品香说道,花溪不动声色,微微颔首,表情无一丝变化,转头看向冥思的方柳,问道:“方公子可还有补充?”
方柳静默一刻,才道:“还有降真,加炼蜜调和。”
花溪点头表示他说对了。
方柳遂问:“大华也有人懂得这降真香的妙用,恕在下冒昧问一句,这香可是姑娘所制?”
花溪犹豫了一下,见他目光真诚,才点点头。
尹承宗问:“诸位可还有补充?”
诃伊三人不语,方行看向方柳,方柳摇摇头,诃伊才回道:“没有了。”
花溪心中一喜,这场他们胜了,于是不徐不疾地说道:“还有一味朴硝,通滞解毒,此香可做药用,祛风除湿,凝神解暑。”
“有咸涩、微苦,极淡……”方柳撇撇嘴,显然对自己遗漏表示不满,“果然加了朴硝……此香何名?”
花溪回说:“文英香,取‘文英’的‘芳洁’之意。”
方柳凝思不语,直到方行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花溪,笑嘻嘻道:“呵呵,姑娘二场香品乃有药效,我们这三场的用香亦定的是一味有药效的香品。你我真是不谋而合,心意相通……不,不是那个意思,那香不是我制的,我的意思是……哎……”
越说越错,方柳自己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了,在一众人异样眼光下,怏怏地闭上嘴。转头对上花溪诧异的目光,方柳没由来地慌乱起来。娃娃脸上突然染上浅红,尴尬地扯扯嘴角,目光飘忽,躲躲闪闪的。
花溪不禁暗自闷笑,这少年好像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吧。
尹承宗坐在花溪身侧,目光阴沉,盯着方柳不发一言。
余二爷见状,解围道:“这一场、二场你我双方各胜一场,就看这第三场来定胜负了。方公子,快请吧!老夫等不及要试上一试。”
诃伊看向方柳,随意道:“我也很期待这第三场贵国的表现。”瞟了花溪一眼,诃伊如今已经完全相信方柳试香时所说的话,这女子不容小觑。
方柳忙直起身子,敛了心神,面上即可便平静如水,十指翻动,提炉换碳,堆灰,放银叶置香……
花溪暗叹,方柳学习能力真强,这一会儿,他已经会模仿自己,将原先的隔火熏香时不足改了过来。
当香丸放于银叶上后,一股带着淡淡奶甜的气息悠然四散,仔细品之竟有几分淡淡脂粉味,中调甜香更浓,暖洋洋的,似乎能包融一切,最后那如花的甜香和辛味混合的尾香让人感觉到那包裹的温暖洋溢而出……
与文英香淡雅不同,这香却以温暖舒心来安神通络,两者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此香何名?”
“亚悉香。”
花溪轻轻点点头,若将文英香比作温婉柔美的大华女子,那亚悉香便是热情奔放的西月女子,都是美人但美的表象不同。
还是由余二爷先来。
“沉香、兜娄香、丁香、大石芎、米脑……”
说了足有八种,尹承宗补充了蔷薇水、苏合油,而降真香他虽猜出,却因为并不熟悉,不敢贸然下定论。
二人说完,花溪才慢慢沉吟道:“降真……嗯,还有一味用量很少……亚悉香中初时奶香中混了少许脂粉香……是因为有安息香的缘故。因为安息香量少才可圆润众香,同时削减本身的味道,不易察觉;万一量多的话结果便是此香一枝独秀。”
“嗯,丫头细心,说得不错。”余二爷笑看着花溪,丝毫没有因为花溪的点睛之言夺了风头而羞恼,反倒越加欣赏她的细致入微、明慧通达。
尹承宗温柔地看着花溪,只见那双柔柔如秋水般的眸子里蕴满了自信的笑意,心里不由叹服她的本事,也只有真正识香、爱香、懂香的人才能深刻体味每一种香料带给自己的感觉,敏感、细腻地捕捉住香气里一点一滴……他又暗自窃喜自己,起码在香道一途上,他是懂她的。
最后结果,这一道香,大华全中,一样不差。
方柳因为有了对手而暗自欣喜,而其余三人却想到了大华的香品用料若不能全中的话,他们便输了。而场下,古丽珠咬碎银牙,一个劲儿咕哝着,“不可能,不可能……”
旁边不知谁家的女眷听到了古丽珠的低语,轻笑道:“啊呀,咱们大华的女子就是谦逊,不像有些人自高自大,还以为天上地下就她懂香的,别人都是侥幸……”
古丽珠气得想骂人,奈何被旁边的侍女拉住,才想起场合不对,忍住怒火,用西月古语说了句:“闻味儿厉害,又不代表制香厉害,明天,明天我们一定会赢!”
这厢,庭院中,花溪正将一小块如黑褐色琥珀般的蜡状物搁在了银叶上。
方柳等人面面相觑,这不是龙涎香吗?
待到碳火熏热,香气蒸腾而出后,那气息独特,不是龙涎,好像是糅合了持久浓烈的甲香、沉寂玄谧的沉香、温和内敛的檀香和清苦的青木香……
前调略辛辣,中调温暖圆润,包容万物,渐渐变为清甜,尾调淡淡苦味,典雅含蓄,内敛沉稳,慢慢沉淀,香气更加细腻,变得清浅淡然,如浮云,似流风,回味悠长……
温暖厚重的青木香因为有苦味与沉香带有香甜气息相克,比例不好便会发生冲突抵触,而这道香中这两种味道完美混合,这让西月众人大为惊诧。
这四种香料被西月诸人提了出来,但是还有不足。
四人冥思苦想,一品再品,方柳犹豫了半天,才道:“这香用料不多,但制法肯定颇繁复,四种香是以麝香和婆津膏调合……应该再无其他。”
方柳蹙着眉头还有些不确定,这香有些特别,很难判断合香时还加入了什么难以察觉的细微的辅料。他心中叹气,看来这场是必败无疑了。
花溪说:“正是这四物加上麝香、婆津膏所制……”
西月诸人松了口气。
花溪见状,笑了笑,又道:“唯独少了一样,枣肉,用量极少,用以调和甜香与甘苦,起过渡之效。虽然不用具体到处理原料上,但是真要从制法上论的话,其实还少了榠楂液、小龙茗末茶汤和胡麻膏。”
诃伊脸色青黑,颂赞面无表情,方行颓然叹气。而方柳兴奋非常,果真如他所想,还有别的用料,所以一听花溪所言,他便着急询问制法和名字。
花溪并不避讳,淡笑道:“此香四种基料,沉香、檀香按一定比例搭配,切成小博骰状,用榠楂液浸渍三日,煮沥汁液,温水洗过。紫檀制成碎屑,小龙茗末泡成茶汤,调和浸渍,用数层濡竹纸包裹。螺壳(属于甲香)半两,去表面粗糙,用胡麻膏熬成纯正黄色,蜜水清洗,去味儿。青木香磨成粉末,以意和四种香物,放婆津膏和麝香,极少枣肉,调成合香。取‘以意合之’的意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故名‘意和香’。”
“意和?如何意和?”方柳不解道,神情颇为急切。
众人也都看着花溪,等答说话。
“以‘意’和香,讲究心境、意念,不止是简简单单的用炼蜜混合调制香料,而是要在合香时思物之德。都说香料多是死木所产之物,实则不然,香木自有灵性,只形和,而神不合,所调制出的香品自是少了神魂。若要香随意动,意随香转,就要‘意和’,戒骄戒躁,融己‘之思’、‘之心’、‘之意’寓于香中,人香合一,方能使不同木性融合共通。人有不同,万般感念皆有不同,因此各人意和之香魂也会不同……”
干净清爽的声音如风飘进众人耳中,一番“以‘意’和香”,振聋发聩,四座惊叹不已。
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北厅里欧阳铮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花溪,那一双茶色晶眸灼灼生辉,此刻他仿佛看到了那轻纱下明媚的笑颜,如雨后的阳光一般灿烂耀眼。
尹承宗举着茶杯,凝神注目那一泓碧水里一抹紫色的倒影,脑海里回响着清冽的声音,隽永如甘泉,流淌进他的心里。
余二爷亦是感慨万千,“以‘意’和香,老夫受教了!”
花溪忙道:“花溪所说只是一家之言,做不得真的……”这香方是前世看过的,至于其中提及的“意和”这类飘渺虚幻的感觉却是她经历千百次的调制合香慢慢感悟出来的。
对面方柳神思不属,还在思索“意和”二字,不住地叹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嗯嗯,正是这种感觉……此香实至名归。”
诃伊等人也听得专注,从感情上讲向对手认输,他们确实心有不甘,但从事实而言,这道意和香着实让人佩服。
诃伊站起身,拱手诚恳道:“姑娘一席‘意和’之说令我等心悦诚服,这场是我西月输了。”
花溪颔首示意,觉得诃伊倒是个坦荡磊落之人。
至此,这辨香已见分晓,但碍于礼数,欧阳铮不好宣布,转头征询三位皇子和薄野信的意思。
薄野信看着花溪,笑道:“大华人才辈出,风姿卓然,这一场辨香真让本王眼界大开。佩服佩服!”
听薄野信夸赞,泰王等人自是高兴,谦虚了两句。平王坐在一旁,瞥见对着花溪发呆的尹承宗,眼中有精芒闪过。
欧阳铮看了花溪一眼,花溪似有所觉,抬头望了过去,二人目光相撞,花溪匆匆敛目低头。
欧阳铮微微勾起唇角,宣布道:“第二场辨香,大华胜出。”
随后,泰王告知在座诸位晚间聚芳殿饮宴,众人散去。男宾聚到一处品茶论道,女宾们或相熟者三五结伴游园,或歇在厅内聊天解闷。
花溪被慕向卿叫了去,陪着她见了各家贵戚的夫人和姑娘。
卸去面纱,花溪异域风情的容貌让女眷们微微有些吃惊。不过在场都是通透人,谁也不会点破。
花溪刚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见慕向卿给自己介绍众位夫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人影晃来晃去,又怕人前失礼,拼命打起精神,最后也就记住了十几个,余下的也就将将混了个脸熟。
众人少不得一番议论,赞叹的、羡慕的、嫉妒的皆有之。花溪心疲力竭,只能微笑着点头,偶尔说两句“是”、“好”,再不多话,遇到难缠的,自有慕向卿应付。
这一“闲聊”就聊了一个多时辰,慕向卿才与众人别过,拉着花溪回了积香院。
“上午我还盼着你能淘汰呢……不过看下午这情形,没你还真不行!”慕向卿不无骄傲道,“我坐在上边,看着你们几个输了第一场,心就怦怦乱跳,好在最后赢了。等明日一完,我得去趟普济寺还愿去。”
听着慕向卿絮叨,花溪心中暖洋洋的,“让您担心了!到时花溪陪您去寺里还愿。嗯,不如带着林哥儿一块去吧?”
“好!有你在,不怕那皮猴捣蛋。”
花溪扶着慕向卿的胳膊,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当时我也挺着慌的。西月实力可比承郡王说的强多了。”
慕向卿爱怜地摸了摸花溪的头,“我们家花溪长大了……这些大场面都应付自如。”
“论起制香的事我是不担心。只是晚间那宴会……真有些应付不来,刚刚您给我介绍的那些世家贵戚们的夫人、姑娘,我到现在都没记全。”
花溪多半是因为容貌所限,才不喜欢这些热闹的场面,就像刚刚她忍着众人异样的眼光,笑着应对一般……慕向卿知道那时花溪并不开心,不由怜惜道:“哎,这晚宴……也是没法子的事。去坐坐,反正在后面,等酒过三巡,你寻个由头离开也无妨。”
花溪无奈地点点头。
慕向卿又问她带来些什么衣裳。好在出门时候怕有个万一,翠茗给多带了几身,不然这晚宴她还真没衣裳可换了。
慕向卿替她选了选,又配了头钗首饰,吩咐了翠茗好好伺候花溪梳洗,自己也回房去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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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药窕淑女》的作者琴律因为烟雾病引发脑出血住院了,幸好家里有人及时送到医院,昨天下午做了手术,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但后期还有很多治疗,哎,心有戚戚~~在这里为她祈福~~希望她早日康复%>_<%(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