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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王嬷嬷道:“如今文小子你也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也该明白方才咱们来时,缘何是那般阵仗了罢?”说完又忍不住忧心忡忡的道,“如今姑娘是在太子府丢了的,只怕贾府很快亦会知道消息,虽则对太子府敢怒不敢言,却未必不遣人四处寻姑娘的,因此这段时间,所有人进进出出时,都得多长个心眼儿,别让人瞧出破绽来才是。”
水溶听说,明白王嬷嬷的担心绝对是有道理的,毕竟眼下太子府那边儿丢了黛玉,连带的也失了他的人他的心,以他对太子的了解,待太子回府后,不管是出于政事还是私情,都一定会遣人四处寻找黛玉,以期能得到黛玉的原谅,继而方好得到他的原谅的;而贾府那边,如今已算是失了大皇子那边儿,若再要因为丢了黛玉而再失去太子这边儿,可就真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以贾府人的算计,怕是决然会拼命找回黛玉的!
如此看来,此事儿还非得他出面找太子谈判,让他先瞒着黛玉不在太子府了的消息,以稳住贾府;亦要从根本上打消他再欲通过黛玉而得到什么好处儿的念头,不要再给黛玉任何压力,还她一个安闲自在的生活空间了。只是,一想到要如此开门见山的面对太子,而非再如往日那般亲密无间面对二哥,他的心又忍不住刺痛起来,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当初自己未曾请过太子妃打发人到贾府与黛玉送东西去!
回过神儿来,见王嬷嬷还在一再的叮嘱林文,水溶忙道:“嬷嬷不必着急,此事交给我处理罢,管保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到玉儿和你们的。”
闻言王嬷嬷先是怔了一下儿,方半信半疑的道:“可是六皇子您不会觉着难作吗?”凭是换了谁,在面对这种两难抉择的艰难局面之时,只怕心里都是会十分痛苦的。
水溶扯唇苦苦笑了一下儿,方眼神坚定的道:“这个嬷嬷就不必操心了,总之,我一定会处理好此事的。”
适逢有人来回林武夫妇到了,林文忙亲自接了出去,余下王嬷嬷与水溶又说了一会子话儿,便唤过林府两个旧仆,领了水溶去厢房梳洗歇息,不提。
一时黛玉梳洗完毕,复又回至正厅,林文忙领着林武夫妇上前拜见过了,又叙了一会子闲话儿,便有云娟领着婆子来回席面准备好了,请示黛玉摆在那里?
黛玉沉吟了片刻,笑道:“咱们这么多人,别地儿亦难摆得开,倒是这里敞亮,就摆在这里罢。”
云娟忙答应着去了。片刻,果真领着人抬了席桌进来,黛玉遂命林文林武兄弟夫妇并王嬷嬷紫鹃雪雁等人都坐下。众人那里敢坐?都忙忙摆手笑道:“姑娘虽爱惜抬举咱们,咱们又岂能真那般不分上下的?”
黛玉听说,缓缓摇头,无奈一笑,道:“你们都是眼下我最亲近之人,我打心眼儿里是拿你们当家人看待的,你们又何苦与我如此客气生分?况这么大一桌子菜,就我一个吃,什么意思?原就要多多的人一块儿吃饭,方有趣儿呢。”
闻言王嬷嬷忙笑道:“姑娘若是觉着一个人吃不自在,不如请了六爷来与姑娘一块儿吃?”也不待黛玉答话儿,便已打发两个婆子去了。黛玉见状,禁不住嗔怪道:“嬷嬷真真是糊涂了,他一个外人,怎么好与我同桌吃饭?倒是着人与他送回屋里去岂不好?”
王嬷嬷笑道:“正所谓‘来者是客’,六爷既已来了咱们这里,便是咱们的客人,岂有主人家吃饭,不请客人之理儿?姑娘才真真的糊涂了呢。”说得黛玉一时倒不知该拿何话儿来反驳了,又纳罕王嬷嬷怎么话里话外忽然这般维护起水溶来?
正闷闷时,就见水溶已大踏步进来了,黛玉不好再说那不让他同桌吃饭之话儿,却亦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单独同桌,灵机一动,因笑向王嬷嬷等众道:“横竖这么一桌子菜,我与六爷亦吃不完,你们若不坐下一块儿用,我就回屋自吃去了,没的瞧着满满的鸡啊鱼的腻得慌。”
众人听说,只得应了,待水溶坐下后,方告罪半身坐了。
席间,水溶不止一次欲与黛玉夹菜,都被她以手遮碗,干脆的拒绝了,水溶虽心伤无奈,却亦知道“心结亦结不易解”,一时之间便要让黛玉对自己再无芥蒂,原非不易之事,横竖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以自己的诚心再次打动黛玉的!
一时饭毕,水溶考虑到黛玉与旧时家仆久别重逢,必定有许多话儿要说,许多事儿要交代,遂先将青冉唤至一旁仔细叮嘱过她要时刻注意黛玉院内的动静,并劝她早些儿回房歇着后,方辞了仍旧没什么好脸子与他的黛玉,急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中。
余下王嬷嬷瞧着他高大挺拔,却略显寂寥孤清的背影,禁不住向黛玉低声叹道:“姑娘虽受了委屈,六爷又何尝不艰难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明儿姑娘还是待他……”
“稍稍和气一点子”后面儿半句未说完,黛玉已忽地站起身来,抬脚往内室走。走了几步,又后悔不该这样儿当众与王嬷嬷没脸,让她伤心,忙又折回来,道:“嬷嬷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的。”方径自去了。
回至内室,瞧着四下里与自己以往在扬州家中的居所忘尘阁一般无二的布置,黛玉刚才烦躁不已的心,方稍稍安定了下来。旋即便忍不住回想起方才水溶间或一闪而过的悔愧伤心眼神儿和王嬷嬷方才的话儿来,心里禁不住又矛盾挣扎起来。
诚然水溶一开始便对她很好,在出了那件事儿后,亦在极力想办法挽救,可是,当初那个利用她来达到里间大皇子与贾府、贤贵嫔与淑贵妃的法子,终究是他想出来的,那怕他立刻又改变了心意,那怕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都非他的错儿,她亦打心眼儿里难以原谅了他去,亦再难以去接受这一份掺了杂质的感情。
可是,连日来水溶的挣扎与痛苦,她又都是看在眼里的,有时候亦会忍不住设身处地的想,若是换了自己处在那样儿艰难的局面,只怕更又比他还要矛盾无措呢!尤其今日他还为了自己,不惜与他最亲近的太子太子妃闹翻,一旦换了自己,还真未必能做到,心里自然便又生出了几分感动来。
于是一时水一时火的,使得她禁不住一看见水溶便想赌气儿,看见他因此而着急而不痛快,她心里甚至会生出几分莫名的快意来,但继而又是满满的不忍与后悔,她都要被自己这样矛盾的心理而逼疯了!
不提这厢黛玉的思绪万千,如今水溶离了黛玉众人,并不急着先去太子府,而是密令召了绝尘宫几名心腹来,吩咐他们一定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切记保护好黛玉等人后,方趁着夜色,凌空往太子府掠去。一时到得太子府,也不着人去通报,径自便去了太子的书房。
不出水溶所料,太子果真在书房内,却并未处理公务,而是坐在靠窗的软榻上心不在焉的吃茶。榻上矮上的另一侧,则放着一碗正冒着淡淡青烟的茶,显然太子在等人,而等的那个人,正是水溶。——他对水溶的了解,素来便一如水溶了解他那般,是一样儿多的!
无声行至太子面前,见其犹双目无神的吃着茶,显是并未注意到自己进来,水溶犹豫了片刻,终于微微欠了欠身子,冷冷清清道:“臣见过太子爷!”
太子听说,似是受了惊吓一般,猛地站起身来,以致手里的茶也随之撒了满手满身。他亦顾不得擦,忙把茶钟放心,便几步上前抓住水溶的手,急切的问道:“六弟到那里去了?也不说打发个人来说道一声儿,让我好生着急……”
一语未了,已被水溶冷淡的打断:“不敢有劳太子爷关心。”一面微微使力抽回自己的手,又后退了两步,以拉开自己与太子之间的距离。
太子见状,怔了一下儿,方闭上眼睛满脸痛苦的道:“六弟,你我兄弟之间,定要生分如此吗?”
说完忙又睁开眼睛急声儿道:“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解释的。我承认后边儿发生的一切,我都是知道甚至默许了你嫂子那般做,可是最初放消息那件事,我确确是与你六弟你一样儿,事先毫不知情的。也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认为你嫂子说的‘那林姑娘迟早是要嫁与六弟的,原是自己人,自己人帮帮自己人,那不是该的?’亦有一定道理,且想着大不了将来百倍千倍的补偿与她便罢了,却未料到你嫂子竟采取了那样儿极端的方式,竟生生去强迫林姑娘!下午得了信儿回府后,我已骂过你嫂子了,倘六弟仍觉着气恨难消,我这就命人去找了她来,你亲自惩罚,可好是不好?”
一席话儿说得水溶眼底除了冷漠,更又多了几分悲悯,却是对太子妃的,因忍不住嘲讽道:“果真的二嫂子替太子背黑锅背惯了,太子便以为凡事尽可以推到她身上了?”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太子还不愿意对他彻底坦白,果真的他错看了这个二哥吗?
太子听说,双颊狠狠抽搐了一下儿,方正色略带赌气儿的道:“对,我承认,我是让你嫂子替我背黑锅了,甚至包括最初放的那个有关我太子府看重林姑娘的消息,都是我授意你嫂子做的!我知道你看重林姑娘,不愿意那般做,可是你却没有想过,如今的局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我若不狠下心来那般做,又该怎么样儿呢?横竖林姑娘都是与你有婚约的,算是咱们的自己人,将来一旦咱们事成,还能亏待了她去?不过是让她牺牲一点子小我,来成全咱们的大我罢了,什么大不了之事……”
话未说完,已被水溶冷笑着打断:“‘什么大不了之事?’,太子难道不知道,名誉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到究有多重要?况且除过此法儿,我们就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了?非也,只不过是这个法子比较轻松,比较能最快的达到咱们的目的罢了!远的不说,太子若真想离间大皇兄与贾府,何不直接娶个贾府的姑娘回来作侧室?横竖对贾府那样儿人家来说,别说是女儿能高攀上当今太子爷儿作侧室,便是只能做个没有名分的通房,只怕亦是愿意的!”
“你当我没有想过此法儿的?”闻言太子不由激动的反驳道,“问题是将来咱们果真成了事儿,宁荣二府头一个便不能留,到时又该怎么安置明面儿上来说,已成了我太子府之人的贾家姑娘去?而林姑娘就不一样儿,她原非贾家之人,又是六弟你未过门的妻子,将来亦不会有什么麻烦可言,何乐而不为呢?”
又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六弟你看重林姑娘,林姑娘亦是个举世无双的,可是,咱们毕竟是要作大事之人,作大事者,又岂是能这般拘泥于小节的?只此番原是二哥对林姑娘不住,对你不住,二哥在此,与你诚心诚意的赔个不是了!”说完便深深的鞠下了躬去。
水溶听说,明白太子这一番话儿于理上来说,确是无懈可击,然要于情上来讲,他却是无论如何亦接受不了,因忍不住低吼道:“可是无论怎样,你们都不能这般逼迫伤害玉儿,还意图一直欺瞒着我才是!”
太子亦忍不住低吼道:“难道六弟你忘记小时候咱们过的什么日子了?还是六弟你想重蹈以前的覆辙?可是你就没有想过,倘此番咱们败了,别说咱们的身家性命保不住,便是林姑娘,亦极有可能会因此受到牵连?难道你就不想保护她吗?惟今之计,咱们除了主动出击,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吗?”
伴随着太子的话音落下,水溶的眼前攸地浮现过当年幼小的自己是如何孤寂的留在自己已故母妃的宫殿里忍饥挨饿;如何的被其余有母妃的皇子帝姬们恣意嘲笑谩骂,甚至欺凌毒打;又是如何的骂自己及之后同样儿亦没了娘的太子‘没娘的孩子’;及至到他二人有了足够的能力和权势将他们一一踩倒在地后,他们又是如何转化了嘴脸,立时来巴结于他们……等等诸多情景,旋即他的心便止不住狠狠的抽痛起来,“成者为王败为寇”这句话儿,他还体会得不够多吗?!将来若是事成了倒还罢,一旦失败,难道真要让黛玉将来亦跟着成为了“寇”的自己,一块儿吃苦甚至赔上性命去?倒不如趁早儿抽身儿离去罢!
又思及自己沉浮尔虞我诈的朝堂斗争这么几年,亦非没作过那伤天害理之事,此番若不是攸关黛玉攸关自己,只怕他早已比太子还要做得过分了,又还有什么脸面指责太子去呢?
只是,终究还是不能原谅太子利用了黛玉,利用了他对他的信任,因惨然一笑,道:“事已至此,说再多指责太子的话儿,亦没有办法挽回了,臣也不想再白费口舌,只请太子此番不要再遣人寻玉儿去,并想法子让贾府的人亦不寻玉儿去,更不要寻我去,留给咱们一个仅仅属于自己的空间罢。若是太子能做到,臣必定感激一辈子!”
一席话儿说得太子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半日方颤抖着声音道:“六弟这么说,是打算不要我这个二哥,是打算只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个尔虞我诈、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宫廷中,孤军奋战了吗?”太子是见识过自己这个弟弟无情起来时是有多无情的,然同时亦知道,他这般无情之人,又恰是那最重情之人,一旦对谁动了情,便是一生一世、那人是好是坏都极难再改变的,如今既见他这般决绝,遂打起二人同舟共济十几载的兄弟情这张牌来。
果见水溶迟疑了片刻,却仍是既不点头,亦不摇头,只是狠下心肠闭上眼睛颤声儿道:“如今事情已算是成功了一多半儿,只要太子爷继续按计划行事,当可以万无一失,有没有臣在,又有何干系?太子爷就高抬贵手,放水溶这一码罢。”说完睁开眼睛,甩开袖子大步便往外走去。他怕自己再多停留片刻,又会止不住心软了。至于他要求太子不要再去寻他与黛玉之事,以他对太子的了解,在他将话儿说到这般决绝以后,太子当是不会再为难他们的了!
不想还未行至门边儿,就听得太子在后面儿略带着哭腔又急又快的道:“六弟竟忘记母后薨逝前,曾再四叮嘱过的要咱们兄弟二人‘相亲相爱、不离不弃一辈子’的吗?果真此番咱们兄弟就此分开,母后在天上瞧见了,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儿,你就当真那么忍心吗?!”
听得太子提及已故的皇后,那个曾给了他无限温暖,无限关爱,甚至可以算得上给了他二次生命的人,水溶心里攸地大恸,腿也跟着再迈不动,身后的人是皇后惟一的儿子,是打小儿待他恩重如山的二哥啊,他真要这般决绝的弃他而去吗?可是若不解决好这些尘世俗事,他又该以何颜面,再去打动黛玉呢?
又听太子在后面凄声儿道:“六弟你便是不看咱们兄弟同舟共济这十几年以来的感情,也请你瞧在天上母后的份儿上,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啊!”说完几步小跑至水溶跟前儿,缓缓向他张开了双臂。
此情此境,让水溶攸地忆起在皇后薨逝后的头两年间,每每兄弟二人在外面儿受了谁的欺凌,或是其中一个惹了另一个不高兴后,都会在事后向彼此张开双臂,然后紧紧拥抱在一起,彼此鼓励打气或是求得彼此谅解,随后再更坚强更勇敢的去面对下一次的欺凌!
随着兄弟二人的渐渐长大以及越变越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动作,甚至久到水溶都要忘记他们约定的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了,如今既见太子忽然这般做,他心底最深处那根儿弦,终于被触动,忍不住亦缓缓抬起手,向着太子作了那个拥抱的举动。
太子见状,大喜过望,大跨一步,便要拥住水溶,却见水溶在自己即将拥过他的那一刹那,攸地放下了自己的手臂,同时后退了一大步!他不由怔住了,似是不敢相信都到这一步了,水溶仍是拒绝自己一般。
正发怔之际,却听水溶饱含痛苦的声音道:“二哥,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这般轻易的便原谅你,原谅你枉顾我们兄弟十几年的感情,利用玉儿,欺骗与我!你理解那种‘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的感觉吗?”
说完不顾太子同样儿满脸的痛苦扭曲神色,他径自大踏步出去了,临到门口,又快速扔下一句:“待我考虑清楚,自会回来给二哥一个说法儿的!”便凌空跃去,眨眼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余下太子一人,直直盯着外面儿看了半日,心里到底不若方才那般没有底儿了,至少水溶又唤他“二哥”,而非“太子”了,那就说明,他潜意识里已经原谅了他,只是心里终究还接受不了顾了他这个‘此’,便不好去面对黛玉那个‘彼’罢了!没关系,这点子时间,他还等得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