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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不死的残货,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花钱快活,家里活一点都不碰!臭不要脸地白吃白住,这ri子还怎么过!”女人高亢地声音刺耳难耐,一边甩着手臂上的汗珠。
男人蹲坐在自家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劣质的烟丝。虽然崇祯四年的时候,皇帝陛下明旨禁烟,但谁都觉得,皇帝管天管地,总不能连吃饭放屁的小事都管了。bei jing城这么大,抽两嘴烟丝难道还能熏到皇宫里去?
再者说,这烟丝多好啊!吧嗒一口,心里的烦闷事就都和青烟一样飘散了。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男人!自己七八尺长的身量也搞不来几个钱,见了那没卵子的老货连个屁都不敢放!家里转眼就要揭不开锅了,就知道每ri里大几十的铜板拿出去,拿出去,拿出去!家里有金山银山都架不住这么拿!改ri让你把老婆孩子都卖了罢!你个窝囊废!你跟那没卵子的老货一起过ri子去!”
女人越骂越高声,拎起厨里的水桶,哗啦一下将小半桶水倒进了铜盆里,倒是洒出来一多半。
“打水去!你个懒驴cao下的窝囊废!”女人气冲冲地将水桶扔在地上。
男人重重吸了两口烟,将烟杆斜插进门槛前的凹洞里,拍拍屁股往里走去。他闷声不响地拾起地上的木桶,先看了看有没有摔坏的地方,方才低声道:“当年娘治病、下葬,人家都出了钱的。”
“屁!”女人吼了起来:“一说起来就是这句!他那时候趁多少银子!才给了你几个?他养的狗一顿都要吃好几两银子!你们母子就连人家的狗都不如!还当他是善人供着,我呸!呸!”女人不解恨,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浓痰落在男人身上。
男人朝女人怒视过去,正好两两相对。
刹那之间,胜负已分。
“还不快去!”女人高声骂道。
男人佝了脖颈,提溜着水桶往坊间公用的水井走去。
出了门没走几步,男人的双腿突然如同灌了铅,立住不动了。
街坊牌楼的yin影下面,蜷曲着一个干瘦的老头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人。
“叔……”男人觉得嗓子燥得疼,一定是因为刚才抽烟的火气熏着了。
干瘦的老头子扯了扯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叔让你为难了。”
“叔,您说这话。”男人很想硬气两句,但他知道这位堂叔肯定已经听到了自家婆娘的谩骂。从他本心里来说,家里原本就不宽裕,多张吃饭的嘴已经很辛苦了,偏偏这位爷还有泡澡堂子的爱好,三天两头要去,一去一整天,一天就是十几个大子,让家里的粥着实稀了许多。
可这位堂叔在他家最走投无路的时候,给过十两银子,让他能给老娘请大夫桥瞧病,走的时候还打了一副好棺材板,治了一身体面的寿衣。这份恩情若是不报,那还算个人么?
“婆娘不懂事理,叔别见怪。”男人蠕动着嘴唇,有些心虚。当年这位堂叔家的狗都吃得比他好,婆娘并没有瞎编乱造。然而他总认为,人家再有钱,也不该着你的,哪怕只是指头缝里漏下一粒米,那也是恩情。
瘦cheng ren干的老头点了点头:“今儿我在澡堂子里碰到了以前宫里的熟人,听说太子出宫了。我已经托他帮我谋个差事了。”
“托人……”男人的喉结打了个滚,“得多少银子?”
“只要能混进去,你叔我肯定能出头!”干瘦老头十分自信道:“如今宫里比你叔还明白典故的老人也不多了,太子那边更不会有什么能人。”
“叔说的是,”男人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打结了,又问了一遍:“得多少银子?”
“不多,”老头胸有成竹道,“也就五十两。”
“五十两!”男人失声叫道。
“家里一时不称手也无妨,”老头道,“坊间大家一起凑凑,等我回了宫里,百倍还他们都行。”
男人紧了紧手里的木桶,心中暗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算鼓动街坊们卖了房子,都未必能凑齐五十两!
“也不是立马就要,”老头道,“先拿个十两二十两来表表诚意也行。”
男人垂下头,眼睛落在青石上,道:“我回头去问问。”
“嗯。”老头长长应了一声:“如今东宫位稳,只要能熬到太子登极,就是妥妥的从龙之功。你想想,当年你叔我只是个随堂太监,就挣下了那么大一份家业。若是以后……”干瘦的老头说到一半,硬生生将下面半段话咬在了嘴里。
他看到一个身穿绸缎,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正朝这里跑来。从这男人跑动的姿势,老头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个阉人。
中年阉人快步穿过了坊门,很快就看到了老头和他的堂侄。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老头身上,一遍遍地扫过老头的眼睛、眉毛、鼻子、嘴……终于,他颤声叫道:“刘公公?”
老头一脸镇定地看着这个并不相识的中年阉人。
“刘公公?您老认不得我了?我是曹太监名下的王平呀!”那宦官叫道。
这位刘公公终于长长“哦”了一声,拱手作礼:“恕罪恕罪,年纪大了,记xing不好使了。”他又问道:“王公公来此间是……”
“是特意来找刘公公您的。”王平并不托大,满脸堆笑道:“刘公公好福气,奴婢着实要恭喜公公。”
“王公公说笑了,”刘老公道,“老奴从牢里出来之后,只有晦气,哪还有福气。”
“正是眼前艰难,才更显福气呐。”王平笑道:“奴婢奉令来寻刘公公您回去的。”他顿了顿,又讨功似的说道:“听说东宫见了您的《酌中志》,点了名要你过去。”
这位刘公公,正是朱慈烺派田存善去找的刘若愚。
亲身经历了万历、隆庆、天启、崇祯四朝的内宫风云,早已让这位老宦官的神经宛如铜浇铁铸的一般。他并没有立刻喜笑颜开,反倒做出一副为难的神情,道:“老夫自从重见天ri,对名利之事已经彻底淡了。如今与侄儿度ri,虽然清苦些,却得了闲适。”
王平脸上笑容不减,心中暗骂:你个老货跟我玩yu擒故纵?你若是真甘心清苦,还天天往澡堂子里跑什么?
寻常太监洗澡有两个法子,一个是宫里的混堂司打热水,在宫里清洗。二一个便是去京师大大小小的寺庙。那些寺庙都有混汤,里面有无名白为人搓澡。就如后世的主题酒吧一样,去那种地方洗澡的也都是太监,脱光了大家都一样,不会自卑难为情。
刘若愚整天去混堂洗澡,并非单纯爱干净、找享受,只是为了能撞见一两个宫里的旧人,寻一条返回权力中枢的路径。说穿了,他和那些为人搓澡讨赏的无名白并无区别。
听见堂叔说不想回宫,见识浅薄脑子不灵的粗壮男人顿时傻了:刚才不是还说要凑五十两银子,好去太子身边当差么?怎么好事送到了眼前却又不去了?怎么能不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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