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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草原绣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银白色蒙古包像一个个硕大的蘑菇,点缀在碧绿的原野上。一峰峰骆驼,一匹匹骏马,一只只肥牛,一群群羔羊,在河畔悠闲地吃草,到处呈现出一派祥和的景象。然而,战争的魔影正在草原上徘徊,一个阴谋正在瓦剌可汗的金顶宝帐中筹划。
脱脱不花可汗疑虑地看着也先:“太师,我们一向与大明公平交易,此番虚报贡使人数,一旦对方查明,我瓦剌岂不失信于大明。”
“便失信他又能如何?”
“这不等于给人口实,万一大明皇帝震怒,就有可能发兵前来征讨,我们还不得陷入战火之中。”
也先冷笑几声:“臣还怕他明军不来呢,如能激怒大明皇帝,乃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太师何出此言?”
“大汗,我瓦剌经十数年苦战,已拥有西起哈密,东至辽东的广大疆域,兵强马壮,马军即有不下二十万众,完全可以同大明抗衡。趁此强盛之时,自当问鼎大明的疆土,谋取我瓦剌更大的利益。”
“太师,大明太大了,马步军何止百万,凭我瓦剌与其斗,倒不如与其和。通商互贸,既有利益可得,又何苦挑衅开战。”
“大汗,我意已决,莫再多言。”也先根本不把脱脱不花放在眼里,“臣与大明斗,还不是你得实利。”
脱脱不花明白,也先把持朝政,他而今只是个摆设而已,说不定哪天就把他换掉,也先自己为汗了。于是,也只能说几句好话:“但愿太师此行顺利。”
也先带领两千人的贡使,押着三千匹马,一万头牛,三万只羊,浩浩荡荡向大明进发。途经大同时,镇守郭敬出城迎接。并接受了也先一百匹马的贿赂。也先继续向前,郭敬也派快马先行向王振报知。
司礼监殿内,王振也接到了瓦剌的正式国书。上面明白无误开列的贡单是:骏马五千匹,牛两万头,羊五万头,而贡使为三千人。对照郭敬的密报,两者的数字相差甚远。看起来也先这是耍滑头,明显是对大明朝的不恭,难道他就不怕咱家知晓而动怒吗?这个也先分明已怀有二心,应该就此扣留,作为瓦剌的人质。可扣了也先,双方就撕破了脸皮,还是不妥。按照惯例,双方互市,大明在收到瓦剌的贡物后,除了付给相应数量的白银外,还要付给十万个箭头,瓦剌声称是与鞑靼部作战时使用。瓦剌已有异志,这箭头还给不给呢?给了瓦剌,一旦与大明开战,这十万支箭的作用可就大了。如若不给,那就等于大明与瓦剌正式决裂,双方的战事便不可避免。
王振两难之际,忽然想到了于谦。何不借此机会让于谦背个黑锅,叫他于谦有口难辩!谁也别想再救他。
王振打定主意,取出文书,叫过喜宁:“你给填写上十万箭头,派人送到兵部,交与于侍郎签押交付。”
“奴才遵命。”喜宁接过文书,“禀公公,瓦剌太师也先,在殿外候令,等待传见。”
“好,让他立刻进见。”王振明白,这是也先提前来打点,年年如此,都必有奇珍异宝相送,看看今年是何稀罕宝物。
也先进得殿来,并未同往常一样跪拜,而是深深一躬:“参见王公公。”
王振便有些不喜,绷着脸回应:“太师请坐。”
“王公公,本使奉我家可汗之命,押送贡品前来,还请尽早点验,尽快发放货银与赏赐,以便本使早日返回。”
“一切好说。”王振在等也先呈献厚礼。
也先递上一张单子:“这是本次贡物清单,与去年相同,押送贡卒仍然是三千人,都等着公公颁赏呢。”
“依例照发,不会少一个子儿。”王振心说,给咱家的宝物也该亮相了。
也先站起身:“公公,如果没有其他事项,本使就不打扰了,回到馆驿等候,就此告辞。”
“怎么,说走就走啊?”
也先故作懵懂:“公公国事繁忙,不便久留。”
王振是个特爱财的人,此时他忍不住了:“怎么,太师就空着两手来见咱家,一个大子儿也没带?”
“说来惭愧,”也先哭穷,“行前本使与大汗也曾商量,给公公带何礼物。怎奈今年大旱,牲畜死去三成,本部属实拿不出像样的礼品。公公天朝上国,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也不在乎本部这些许薄礼,就未及准备。”也先心中暗骂,这哪有公开索要的,简直是不要脸了。
“原来是这样。”王振直劲运气。
也先又施一礼:“本使就此拜别。”
“慢!”王振气哼哼,“请问贵使,往年一样的贡物,我朝付给多少白银。”
“是整数五万两。”
“今年本朝歉收,国库空虚,就达不到去年的银两数了。”
“那公公的意思是?”
“只有白银一万两。”
“怎么,一下子就削减去八成,这未免说不过去。”
王振冷笑几声:“贵使如果感到不划算,也可以把贡物全数押运回瓦剌,我方会顺利放行。”
“王公公此言不是难为人吗?我部已将贡物运来,焉有再运回之理?”也先显出强硬来,“给多给少我都认了,一万两就一万两。只是那十万箭头,可不能打折扣了。”
“十万箭头就是十万支箭,你瓦剌大军该不会用来与我大明朝作战吧?”王振冷冷敲打。
“王公公,我们只是部落间的争斗,兀良哈部还不归顺我脱脱不花大汗的节制,看来与他们的战事是难免了。”
“哼!我大明也不怕你反叛,百万大军可以横扫你瓦剌全境。”王振的话就是挑衅,“咱家已经做好了准备。”
“公公不要多疑,本使去往兵部领取箭头。”也先离去。
兵部衙门里,于谦手拿喜宁送来的公文,心中不住犯嘀咕。思忖片刻,他去找尚书邝野:“邝大人,这箭头乃是重要的军需物资,与瓦剌互市,哪怕是付给现银,也不该给其箭头啊。”
“这是王振答应瓦剌的,年年如此。本官也曾提出过异议,怎奈王振做主,我也无可奈何。”
“箭头是黄铜制成,北塞无铜,瓦剌便难以制作。瓦剌人本善骑射,这十万箭头到了瓦剌之手,一旦交战,得要去我大明多少将士的性命。”
“这一点本官何止讲过一次,无奈王振就是听不进去。”邝野叹着气说,“估计王振是收受了瓦剌的好处。”
“他也不能为个人私利,而置国家的大利于不顾。”于谦不停地抖动手中的文书,“下官去找王振说个明白。”
“不必去了,去也无用。”邝野告知,“这文书就是铁定的,甚至比圣旨还要权威,你要做的只能是在这上面签发同意的批示,然后盖上兵部的官印。”
“这,难道我们就让王振牵着鼻子走?”
“有什么法子呢,万岁他对王振言听计从,非你我所能左右。”邝野只能长叹,“年年如此,你就照规矩办吧。”
于谦不由得一阵阵发呆,邝野无声地退走了。过了少时,于谦吩咐周能:“你将总领佥事石亨将军唤来。”
不一时,石亨奉命来到:“于大人,传末将有何驱使?”
于谦叫石亨附耳近前,咬耳朵交代一番:“石将军,此事务必办好,决不可走漏风声。”
“于大人放心,末将定当不辱使命。”石亨匆匆离去。
在兵部的军械库,也先前来领取箭头:“石将军,这是公文,请你验看按数量交货。”
石亨略看一眼公函,命手下兵士搬来一箱,蹾在也先面前:“看好,这是甲级箭矢,每箱五百个。”
也先打开木箱,见里面的箭头黄澄澄闪亮,俱系上好黄铜打造,点点数量也不差,满意地说:“要全如此箱,那是没说的。”
“兵部的大库,谁敢作假。”石亨提醒道,“你就计数吧,总共二百箱,共计十万个。”
同样木箱的包装,也先只顾计数,把二百只木箱,装了满满十车,由金峰骆驼拉着,离开了北京。
又是一个例行的早朝,奉先殿内文武朝臣分班肃立,执事太监金英一甩拂尘:“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王振第一个站出:“万岁,奴才有重大本章。”
英宗满脸堆笑:“公公有话尽请直言。”
“臣请万岁处死于谦。”
上朝的大臣无不大吃一惊,英宗也极为错愕:“公公何出此言,于谦他身犯何种重罪?”
“他勾结瓦剌,卖国求财,就是死罪。”
“公公可有证据?”
“于谦将我军所用十万箭头给了也先,助长瓦剌的犯境野心,里通外国,是个内奸。”
英宗一听,觉得事体重大:“于谦,你身为兵部右侍郎,难道不知箭为兵器之首,十万箭头,这还了得。”
于谦不急不躁:“万岁,臣是奉王公公文书行事,公文是喜宁送到我部,尚书邝大人可以作证。”
邝野出班奏道:“万岁,于谦所说属实,喜宁送来文书,于谦曾找臣商议,臣言道王公公历年如此,才让于谦核批。”
英宗歪过头来:“王公公,可是这样?”
“万岁只闻其一未闻其二,奴才感觉到瓦剌存有野心,不能在互市中再给箭头,故而又派喜宁送去第二件公文,让于谦立即停止。奴才以为于谦见了文书已经纠正,谁料他依然我行我素。”
“于谦,为何不令行禁止?”英宗问。
“万岁,臣实在未见第二件公文。”
王振马上接话:“万岁,奴才料到于谦定然不会认账,已将送公文的喜宁带到殿下。”
“宣喜宁上殿。”
喜宁叩头罢,说:“万岁,是奴才亲手把文书交予于大人,还口头告知,王公公发觉瓦剌有不臣之心,箭头不能再付。”
于谦不等皇上问话:“万岁,喜宁是一派胡言,臣未曾见他二次前来兵部。”
“万岁,奴才以性命担保,确将公文亲手交给于大人。”
王振不容皇上多想:“万岁,喜宁和于谦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绝不会平白无故诬陷他。”
“却也有理。”英宗有几分相信,“于爱卿,你声称喜宁未曾二送公文,可有人为你作证?”
“万岁,喜宁说送公文也是一面之词。”于谦开始反击,“难保不是王振和他串通,加害微臣,报他兄长被斩之仇。”
“万岁,奴才兄长之事,业已时过境迁,于谦翻此旧账,是他主观臆断。奴才是从国家安危出发,方才奏闻于谦的罪行。”
“万岁,臣为大明臣子,常思忠君报国,怎会是瓦剌的内奸,这于理不合。”于谦反驳。
英宗感到有理:“也说得是。”
“臣时时处处为我大明着想,接到王振的公文,便向邝大人提出,一旦瓦剌入侵,十万支箭对我军将造成重大损失。为此,臣暗地里使了掉包计。”
“朕愿闻其详。”
“臣告知石亨将军,只给瓦剌一千箭头,而余下则全用翎羽箭尾替代,已然骗过了也先?”
“此话当真?”
“万岁不信,可宣石亨一问即知。”
石亨上殿来:“末将叩拜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
“石亨,朕问你,可确实用箭尾充箭头骗过了也先。”
“此事就是末将经手,千真万确。”
“大胆!”王振怒喝一声,“司礼监的公文,你竟敢阳奉阴违,须知这就是欺君之罪。”
“王公公,末将是按于大人的命令行事。”石亨辩白,“兵部是我的上司,于大人就是主管,自然我要听于大人的。”
“于谦,你可知罪?”王振又将矛头指向于谦。
“我是为国分忧。既然王公公也说瓦剌有不臣之心,不要将箭头付予,我让部下以箭尾充代,又何罪之有?”
边关送来急报,太监金英呈予英宗。接过边报。英宗拆开看后,不免皱起眉头“瓦剌对我朝用兵了。”
王振急切地拿过边报,看罢之后,脸色大变:“于谦,你干的好事,如今将瓦剌激反,你该当何罪?”
“王公公,瓦剌如何便反?”
“也先言称,我朝以箭尾骗人,不讲信誉,为讨还公道,故发兵攻打大同。”英宗告知群臣,“大同周边三十六村,已然尽遭敌人屠戮。”
“这一切皆于谦引起,理当治以重罪。”王振大发雷霆,“于谦,当以死谢天下。”
“王公公,历年都是你主张给瓦剌箭头,今我做主不给其用来攻打我朝的箭头,乃有功于朝廷,怎么反倒有罪?实实莫名其妙!”
邝野首先为于谦辩白:“万岁,于大人确有先见之明,瓦剌近年来兵强马壮,早已有南侵野心,如今是彻底暴露。”
英宗对于战事已起,心中分外发烦:“不管怎么说,若不是用箭尾充箭头,便没有这边关的烽火。”
“就是嘛,”王振不放过整治于谦的机会,“战事因于谦而起,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理当治罪。”
王直出班反对:“公公所言无理,万岁,臣不服。”
“臣也不服。”王佐也应和。
张辅附奏:“万岁,于谦本是忠良,不可让好人寒心。”
英宗明白对于谦进行处置,文武百官不会答应,但总得安抚一下王振,不然王振如何下台,遂当殿传旨:“石亨擅作主张,以箭尾充箭头,致使瓦剌起兵犯境,且打入天牢,待刑部审理后治罪。”
“万岁,对石亨处置过轻,对于谦不能免责,这会让后来者效尤。”王振急加反对。
英宗搪塞道:“公公,而今瓦剌犯境是当务之急。且先朝议一下如何应对,至于对他们的处置权且放放。”
邝野赶紧接过话题:“万岁,对瓦剌来犯,无须多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派一支人马前往大同,协同郭敬共同抗击也先就是。”
“邝大人看何人领兵,又多少人马为宜?”英宗自己没有主张。
王振认为打败瓦剌是轻而易举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自然不能给外人。不等兵部拿意见,他即作出了决定:“万岁,都指挥纪广能征善战,武艺高强,让他领兵必胜。”
英宗正想在于谦一事上,没有让王振高兴,正可弥补一下,便立时应允:“公公所见定然不差,就着纪广为北征大将军,领两万马军,克日出征。”
王振举荐了领兵将军,自然担心有失:“万岁,瓦剌军颇善骑射,两万人马明显不足,当派五万精骑,必将瓦剌军一鼓荡平。”
“就依公公。”英宗对王振所说无有不从。
这金殿上,等于是英宗与王振唱起了二人台,别的大臣也插不上话,皇上已然降旨,再说也属多余。于是,这样一件关乎国家胜败的战守大计,便匆忙在王振的主导下作出了决定。
纪广神气十足地领兵出京,五万大军马蹄踏踏车轮滚滚,飘舞的军旗,闪亮的盔甲刀枪,无不彰显出队伍的齐整和威武。一路上地方尽皆好酒好肉款待,粮草辎重也在不断地增加。纪广越发感到统兵的荣耀,他在思考北地大同有何稀奇之物,收兵还朝时,一定要好好孝敬一下王振。要没有王公公,哪有而今自己的威风。打胜仗那是易如反掌,胜利后更会有高官和重赏等待着。纪广在耀武扬威的尊崇中,五万人马进入了大同。
来了援兵,而且是五万之众,郭敬自是欢喜非常。接风宴上,郭敬为纪广满满斟上一杯:“纪将军,有您带来这五万大军,我大同守卫就再无虞了,可称是固若金汤。”
“郭将军之言差矣。”纪广当时就给顶回去,“我带大军前来,不是助你守城,而是破敌的。”
“守住大同,瓦剌不能越雷池一步,我们便是胜利。”
“五万大军远道而来,为的是打败瓦剌除去边患,若只是固守大同,皇上还派这五万援军做甚?”纪广干下杯中酒,“饭后我即领兵出战,让瓦剌军也尝尝我的厉害。”
“将军莫急,据末将所知,瓦剌攻城人马便有十万之众,且其统帅也先奸狡无比,我军数量不占优势,还是不要轻易出战。”
“郭将军怎么让敌人吓破了胆,瓦剌便百万又能如何?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我天朝大军出动必如泰山压卵,敌人会望风逃窜。”纪广认为胜利就在掌握之中,“看我生擒也先,献俘阙前。”
郭敬不住地叹息:“纪将军,万勿轻敌,瓦剌如今强盛,尤善马战,能守住大同,即万千之幸。”
百夫长前来禀报:“禀郭将军,也先大军在城下挑战。”
纪广一听,丢掉筷子:“郭将军,与我列队出战。”
郭敬沉吟一下:“纪将军,末将还是留下守城,以防瓦剌偷袭,我们要必保大同不失。”
纪广冷笑一声:“好,你就看我如何破敌。不过,打了胜仗,这功劳可就没你的份儿了。”
大同城的北门轰隆隆开启,纪广的五万大军,威风凛凛旗幡招展地列队出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