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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平生最信任的人, 无外是何太平秦流风两个,纵然疑惑, 但何太平与秦流风的话岂是轻易就能找出破绽的,加上雷蕾一脸镇定, 也就半信半疑,没有再生什么事。
眼见他气色好转,雷蕾顾不得多想,开始担心自己的小命。
离百虫劫发作的日子越来越近,李鱼甘草还没研究出结果,看来真的无解,难道就这么坐在这里等死?想到那句“没有解药”, 她就忍不住想笑, 竟然差点真的相信了他,“我会对你好”,好到被拿去做冰冻尸体可吃不消,老娘怕死。
卜二先生园子里的腊梅花开得正好, 远远的就能闻到那股冷香味, 可惜天气早已放晴,并没有积起多少雪,少了许多妩媚情致。
雷蕾伸手攀过花枝,深深吸了口气。
“不是在厅上说话么,萧公子怎的出来了?”风彩彩不解的声音,透着喜悦。
“看见小蕾了么?”公子的声音。
风彩彩脸色微黯,摇头。
不解风情的木头, 好歹人家不辞辛苦照顾了你这么久,总该先说两句感谢的话才对吧,雷蕾隔着墙上花窗看清这一切,心里发笑,知道他找自己是想逼问某些事,眼见他朝这边走来,赶紧起身欲躲开。
好在秦流风出来得恰是时候:“萧兄弟,何兄叫你进去,有要事商量。”
公子略作迟疑,便跟着进去了。
看这一幕,雷蕾鼻子有点酸。
既然已经决定,何必想那么多,留恋又能怎么样,上官秋月恐怕很快就会来带自己离开,再多牵扯下去对谁也没好处。
别过脸,雷蕾默默朝园外走,不知不觉就行至转角处,忽见对面一人站在游廊上扶着根廊柱看得出神,顿时停住脚步。
甘草也发现她,忙缩回手,微露慌张尴尬之色:“是你?”
雷蕾下意识后退两步,看看四周,见来去的下人不少,才轻轻吐出口气,变作一张笑脸,大大方方打招呼:“甘大夫。”
甘草点点头,也不说话,低着头匆匆走了。
待他离开,雷蕾快步走过去。
都是上好的红漆松木廊柱,共八根,长且粗壮,雕工精细,尽显富家气派。
细细察看半日,并未发现那根柱子有什么异常之处,雷蕾奇怪了,兀自站在那里寻思——难道他刚才看的根本不是这柱子,而是别的?
身后不远处,一双眼睛隔着花窗冷冷看着这一切
晚间回到卜家药铺,雷蕾溜去找李鱼。
李鱼坐在案前,见了她,立即放下书,俊秀的脸上露出几分喜悦之色:“我正要找你,甘师弟近日遍寻药书,倒想出个妙方,此药方虽不能解那百虫劫,但若是多服用几次,应可以暂时压制毒性,延迟发作。”
能多活几天了?雷蕾原本听说无解,已绝望,闻言不由大喜,接着又警惕:“甘大夫的?”
李鱼倒没察觉她神色有异,微笑点头:“甘师弟素有天分,不同于我,在这些古怪毒药的医治上手段更胜一筹。”
雷蕾试探道:“你看过那药方?”
李鱼点头。
雷蕾这才放心:“那就多谢你们了。”
李鱼道:“难得雷蕾姑娘有这胆量尝试,自当尽力。”
老娘怕死得很,不过反正没解药,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雷蕾尴尬地打个哈哈,接着想起了什么,神秘:“前些日子我在街上看到一个人,跟你长得很像啊。”
李鱼愣。
雷蕾打趣:“你有没有什么亲戚来过?”
李鱼回神,不在意地笑了笑,移开话题:“药我已经叫人煎去了,稍后会替你送来。”
雷蕾再说几句便回了房间。
晚些时候,老仆果然送来一碗黑糊糊的汤药。
虽说不能解毒,但也算解了燃眉之急,多活几天是几天,雷蕾兴奋,端起药碗正要喝,忽然又心念一动,将碗搁回桌上。
寻思片刻,她起身去厨房拎了只刚买来的鸡,一汤匙药灌下去。
不出五分钟。
那鸡开始死命在桌前扑腾,很快就歪着脖子不动了。
你狠!雷蕾吓得倒吸口冷气,差点晕过去,喃喃道:“幸好,幸好……”
在桌旁傻坐了半日,越想越后怕,她起身快步出门,找到厨房熬药的那名老仆,仔细一问,果然甘草曾去过厨房。
这样一来,先前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了。
卜老先生是被熟识信任的人所杀,徒弟岂非正是信任的人?长生果的事虽然神秘,告诉徒弟也不稀奇。
那晚甘草虽和李鱼一间房,但李鱼睡得很早。
果园外曾见过甘草的马。
更重要的是,甘草喜欢钱,需要钱,而那位“石先生”卖假长生果也正是为了赚钱。
可目前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证据去指证他,他为什么会急着下手?这种法子未免太笨,要知道自己在卜家药铺挂了,而且原因是喝了他送的药,中毒身亡很容易验出来,何太平他们首先就会怀疑他,怎么看,这都与“石先生”的谨慎作风相去甚远。
难道自己无意中已经离真相近了?
雷蕾惊疑,上官秋月曾亲口说认得“石先生”,事实也证明他二人有勾结,毕竟许多事要做得毫无破绽,也需要借助千月洞的力量,若甘草真是“石先生”,莫非真长生果早已落入上官秋月手中,一切都是他在故布疑阵
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解释,为了今后小命的安全问题,雷蕾辗转一夜,最终还是在第二日早上把事情反映给了何太平,并交出剩下的大半碗药,验出药中确实有毒,何太平立即将李鱼甘草二人都叫到厅上盘问。
头一次被瞒了事情,公子与秦流风站在院子里,都十分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看雷蕾,露出询问之色。
雷蕾装没看见。
公子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小蕾,你是不是有事瞒了我?”
雷蕾无辜地:“没有啊。”
正说着,忽听得开门声,甘草从里面出来,脸色非常不好,也不看众人,低着头匆匆回房间了。
公子与秦流风马上进去,不多时又出来,秦流风先自去办事了。
公子在她跟前停住。
雷蕾看他。
公子脸色不怎么好,紧张:“这次太险。”
看样子何太平并没将自己中百虫劫的事告诉他们,雷蕾松了口气,神色轻松:“一点毒算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快忙去吧。”
公子低声:“今后要小心。”
雷蕾笑:“知道知道,快去办正事。”
周围人太多,公子也不好强留她说话,加上确实有要事在身,只得再嘱咐两句,便匆匆离开。
雷蕾抬脚朝厅里走。
何太平坐在桌边喝茶,李鱼站在一旁。
“怎么样?”她知趣地问李鱼。
李鱼沉默片刻,道:“那药方我曾见过,开得是不错的。”
何太平道:“此药方煎的时候有些麻烦,甘大夫进厨房是想亲自看着,以免误了火候。”
区区一副药,甘草会有这样的责任心?雷蕾冷笑:“你们的意思,是别人进厨房下了药?”
二人不语。
院子里住着盟主与这么多高层人士,卜家药铺的防守十分严密,厨房更是重地,关系到饮食安全问题,若有别人进出,岂会不知道?
何太平道:“虽有嫌疑,尚无证据。”
雷蕾轻哼,其实她也觉得这事尚有疑点,没指望甘草会承认,只是这么一来,就相当于给了凶手警告,今后他至少不会敢再轻易对自己下手,安全方面有了保障。
何太平道:“有劳李大夫费心。”
李鱼也知道他的意思,找借口退了出去,只留雷蕾与何太平二人。
诡异的寂静。
雷蕾默默站在旁边,一声不吭,既然已经闹出来,身中百虫劫的事也就再瞒不过他,好在他选择保密,当然他这样做只是所谓的“顾全大局”,毕竟这事若让公子知道,难保不会生出麻烦。
“此事萧兄弟还是不知道的好。”何太平终于开口,看着手中茶杯,似自言自语。
雷蕾点头:“我知道。”
何太平道:“谁给你下的毒?”
雷蕾不答。
何太平看她一眼:“你二人关系不浅,他为何不给解药?”
因为根本没有解药,他喂百虫劫的时候,也没想到二人纯粹的利用关系会变化吧,雷蕾有点迷惘,正要说实话,临时却又改变主意,摇头:“他先是想借这个要挟我,利用我偷凤鸣刀心法,好一统星月教,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心法,可能我的死活对他不重要了。”
何太平重重将茶杯搁至桌上,冷笑:“不知好歹!”
这点心思要瞒过何太平,太难,雷蕾低着头不再说什么,暗暗自嘲,这种时候还维护上官秋月,确实不知好歹,都被害成这样了,正常人都该想方设法杀了他报仇雪恨才对,上官秋月怎么看都该死,然而,何大盟主安的又真是好心?这些话虽说得毫无破绽,其中挑拨之意却明显得很,他是在试探,想让自己主动帮忙引出上官秋月。
原本以他的身份,自己不答应也不行,可他还必须给“小白”面子。
得知百虫劫没有解药后,雷蕾确实想杀了上官秋月,但现在认清局势后却更灰心,反正活不了几个月,随你们怎么斗,老娘只要保住小命,不想再被谁利用来利用去。
何太平果然把意思说得更明显了:“萧老庄主当年也是被上官秋月所害,萧兄弟如今待你一片真心,你若真为他着想……”
雷蕾打断他:“反正我活不了两个月,不想多管闲事,也不可能再当什么萧夫人,小白还是你们的,他也永远不会因为我而背弃你们,何盟主还担心什么。”
何太平道:“放肆。”
雷蕾不说话了。
何太平看着她,神色莫辨:“这脾气哪点像个女子,全无半点讨人喜欢之处,萧兄弟怎会看上你!”
此话太伤女人自尊,想到自己反正要挂了,雷蕾再不怕什么,怒:“我不像女的,你以为你很像男人?就知道对付我!”赌气说完,转身出门。
李鱼等在她的房间外。
雷蕾气还没消:“对不起,我只是怀疑他。”
李鱼低声道:“你冤枉了甘师弟,身为医者,他一心要像师父那般扬名天下,用药害人这种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这次我让他帮忙研制解药,他亲自进厨房看煎药,也只是立功心切。”
雷蕾莫名:“立功?”
李鱼一笑:“治好萧夫人,无论如何也算大功一件,百胜山庄将来感恩,必会帮衬他,对他终有好处,当时我为了要他帮忙,是这么说的。”
雷蕾踱了两步,道:“但这么多守卫大哥看着,除了他并没有外人进过厨房,不论怎么说,他现在的嫌疑最大,‘石先生’应该就在我们当中。”
“不可能是他,”李鱼还是摇头,“那药方的确精妙,对压制你身上的毒有好处,我自去替你煎。”
雷蕾道谢
接着半个月都是李鱼亲自在煎药,雷蕾连续服用几剂,也没感觉有什么异常,直到李鱼认为不须再服之后才停。何太平对外只说有人下毒,让留心厨房安全,并不提百虫劫的事,这么一来,嫌疑都集中在了甘草身上,由不得别人不信。
时近腊月,又下了一场雪。
八仙府格外热闹,江湖太平,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忙着准备过年,人人面上都洋溢着喜气,抱着扛着货物的随处可见,卜二先生府上也张灯结彩,开始采办年货,由于感激这位长辈的盛情款待,雷蕾与风彩彩温香三个闲着没事便相约着过去帮忙,剪窗花贴窗纸。
三个女孩子凑一起办事,自然精神十足。
“你和你爹不回去过年?”雷蕾刚学着剪窗花,问温香。
自那日与温庭谈过,温香就开朗许多,浅笑:“长生果之案未结,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门派落人把柄受了要挟,为防止生出祸乱,各城现在都戒备森严,眼见要过年了,不知魔教会不会再借机生事,我爹那脾气,你要他放下这些不管,回去安安心心过年,他总是不会过得踏实的。”
先前传言三大门派掌门都刚正不阿,果然没错,除了在冷影之事上嫌疑大些,温庭所作所为确实无可挑剔,若不是出了那件事,西沙南海两派早就是亲家了吧。雷蕾兀自叹息,手上不自觉就剪偏了,风彩彩一把抢过她的剪刀,笑道:“错了,错了,不是这么剪的!”
正闹着,忽听得卜二先生的笑声:“辛苦你们,卜某备了些点心,请三位先出去尝尝。”
三女起身谢过。
外面下人们都忙着打扫除尘,一时间院子里假山上屋顶上廊上到处都是人,卜二先生引着三人往小花厅走,和气又客气。
几番接触,雷蕾对这位严谨的“不要命”先生很有好感:“二先生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了,前儿听说你还想做珠宝生意,是真的?”
“下人多嘴了,让姑娘见笑,”卜二先生口里谦虚,目中却忍不住露出几丝得意之色,转脸忽见一下人贪便宜爬在廊柱上扫廊顶灰尘,立即停住脚步,沉了脸呵斥,“仔细!仔细那些柱子!谁叫你们乱爬的!”声音严厉。
那下人惊慌,忙跳下来讨饶。
雷蕾心中微动,留神看廊柱,还是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于是问:“那些柱子很贵重?”
卜二先生愣了下,笑道:“这些松木都是卜某花大价钱从千里之外的寿仙岭运回来的,请的最好的匠工雕成廊柱,取其长寿之意,镇宅,用来图个吉利。”又沉着脸看下人:“若是刮掉一片漆,照十倍价扣还工钱!”
富贵人家重视吉祥的东西也正常,想小时候过年打碎碗都会挨揍,雷蕾倒也理解这些江湖上的民间风俗,同时又更加疑惑,既然是普通的松木,甘草为什么会那样感兴趣?难道那天他看的竟不是柱子?还有,他当初买通卜家下人偷的那两本簿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眼角余光无意中瞟到廊上花窗外。
雷蕾忽然止步,苦着脸:“你们先去厅上吧,我肚子有点疼,先方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