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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急, 乱云飞, 有一道人影自皇城之中急急掠出,午门口正有一员武官下马,此人纵身而上, 仓促间说道:“借马一用!”不等对方做声,便已经稳稳坐了握住马缰绳, 又急喝一声“驾”,打马滚滚而去。
这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功夫, 身后那武官一时没反应过来, 待醒悟过来,却见人已经远去,当下急忙追了几步, 才大声叫道:“喂喂!你是何人, 竟然如此无礼,给老子回来!”却被旁边的太监见状, 笑着招呼, 止住他,说道:“快休要叫嚷,那人是新回京的唐相之子,东南海帅唐秀之!”
那武官一听,顿时变了面色, 噤若寒蝉,咋舌说道:“唐……唐秀之?老天,竟然是他!我却万万没想到……只是久闻其名从未见过人, 不过唐帅这却又是怎地了?竟然夺马而逃……”说话间便稍觉得悻悻地。
那太监冷笑说道:“大人还是安生些休要多话,一匹马算得了什么,谁不知圣上传了秀之公子回来是因嘉赏他在东南的政绩,将来相爷之位,也跑不了他唐家之手了,有太祖爷的吩咐,他唐家出类拔萃的子弟有多,我看有咱们朝的一代,就有他们唐家的相位一代,在朝中权势,谁人能敌?休要说是一匹马,平日里就算是有人千金万宝的往他手里送,也未可得那机会呢!”
这人听了,才转怒为喜,说道:“公公真是极有见识,是下官一时浅见了,惭愧惭愧。”
太监便说道:“学着点儿罢,不过……”正说着,却听得有个声音说道:“你们在说什么?”
那太监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急忙把满腹的话咽下去,躬身相应,说道:“奴婢见过太师。”
那武官见宫里头走出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一身紫色冠冕官服,虽然头发花白,精神却是上好,认得是皇后之父朱太师,当下也急忙见礼。
朱太师问了端详,武官不敢隐瞒,便将阿秀抢马之事说了,太师便皱了眉,哼道:“刚回京来,不思收敛,反倒如此猖狂,且看他竟能狂上几日!”说罢,一拂袖子,向前几步,便见太师府的家人抬了轿子过来,朱太师弯腰进了轿子里头,迤逦而去。
身后那太监目送太师轿子远去,跺跺脚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说道:“这几日风云变幻,怕是要变天了。”
那武官跟着看了一眼,却见头顶蓝天白云,自在悠然,便说道:“您老人家说的什么,明明是晴空万里的,要变什么天?”
太监笑了声,骂道:“蠢材蠢材。”转身入内去了。那武官摸着头,自是莫名。
阿秀打马过了京城长街,一路不知惊跑多少路人,一颗心扑通乱跳,按捺着,极快地直奔南城而去,一时恨不得胁下生双翼,瞬间飞到了地方才好。
终于到了所在地方,阿秀不等马停下便翻身下地,推门而入,却见里头空荡荡地并没有人,阿秀心头一凉,大叫一声:“春儿!”却无人回应,阿秀急忙向内冲了几步,却才见有人从里头跑了出来,阿秀定睛一看,问道:“怎么是你们?”
那些人却是阿秀的侍卫,见了阿秀,急忙过来行礼,阿秀一挥手,问说道:“到底如何,我那人呢?”
那领头侍卫汗颜,惶恐说道:“请大人治罪!属下等刚同陶侍卫来此处,就有相爷的人赶来,要带陶侍卫走……”
阿秀心头大跳,问道:“后来如何?”
那人说道:“属下等牢记大人之命,自然拦着不许,正在冲突之间,却又来一队人,趁着乱中,不由分说将人带走了,属下已经派了好些人去追赶,只不过仍没找到人。”
阿秀听了这个,心头巨震。想来想去,摸不着头脑,便只好说道:“都去找,尽快把人找回来!”那些侍卫便领命而去。
阿秀想了想,急忙反身回来,上马之后,快马加鞭便向着唐府返回。
到了唐府门前,些老家人见了阿秀,齐齐相应,阿秀下马入内,只问道:“父亲大人何在?”家人便说道:“相爷人在书房。”见阿秀一脸凝重,便不敢打扰。
阿秀果然直直向着书房而去,拐到内堂,推门而入,却见一人正站在书架旁边静静端详,阿秀忍了忍,仍旧上前行礼,口称:“父亲大人!”
那人回转身来,却见似一张冰冷铁面,三尺长髯,长相偏威严了些,一看便知道是个不苟言笑之人,自然正是阿秀的父亲,当朝相爷。
唐相双目如电,扫了阿秀一眼,淡淡问道:“你如此匆匆回来,已经面圣完毕了么?”
阿秀说道:“并未,只不过圣上已经恩准容我先退。”
唐相哼了声,问道:“为何你要先退?”
阿秀说道:“我听闻父亲派人去了我南城的宅子,不知是为何?”
唐相缓缓坐了,闻言说道:“你不是在面圣么?又怎地会知道?”
阿秀一怔,说道:“请父亲见谅!……父亲……”
唐相冷冷望着阿秀,说道:“你好大的胆子,面圣是何其庄重之事,你竟然敢先告退……圣上不计较,一来是因你在东南建功,二来是看在我唐家面上,你休要落个刚回京就恃宠而骄的口实!”
阿秀皱眉,此刻却顾不上这些了,只问道:“父亲,儿子知罪,但……父亲究竟为何要派人去南城?”
唐相反问说道:“哦?难道你还不知为何?”
阿秀上前一步,说道:“好罢,容儿子放肆,父亲既然派人去了,大概是早就知道了……儿子也不瞒父亲,——我本是想叫个我极为在意的人住在那里的,却不知父亲为何突然派人前去从中作梗,另外,那人如今却在何处?我想请父亲给我一个交代。”
唐相不语,只是静静看着阿秀,喜怒不形于色之态。阿秀说完,便凝视他双眼,却知道他心底必然盛怒的。但阿秀心系幼春安慰,也管不了这许多,见他沉静不语,正要再问,唐相却缓缓开口说道:“这几年你尽在外头,倒是长进了不少,敢当面来质问我了。”
阿秀咬了咬牙,说道:“一时情急,且此事对我来说至关重要,请父亲明白告知。”
唐相说道:“你叫我告知你什么?我既然已经派人去过,你就该知道我要做什么,怎地还又来问我?”
阿秀忍了忍,说道:“父亲,如今那人在何处?”
唐相淡淡说道:“早就杀了。”
阿秀后退一步,却又死死站住,说道:“父亲说什么?”
两父子同处一室,且又多年不见,本来应当是和睦相处,其乐融融,如今却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态。
唐相眼睛望着阿秀,极冷说道:“你真的对那少年起了意了?”
阿秀不闪不避,说道:“正是!”
唐相略微冷笑,说道:“你自小性子冷淡,对谁都不过三分心意,我还觉得欣慰,以为你正是适合生长于我唐家之人,然而你这性子,却又太过极端,因此众人交口称赞里,我却偶然会觉得疑惑,会不会有朝一日,出现某一件事,让你变作另一个极端,因此一直难以放心,没想到世事多变,果然竟有这样一日出现。”
阿秀忍着不言,听到此刻才说道:“父亲,唐家的期望我一直都未曾丢下,也一直未敢遗忘,我只是极爱那人而已,我现在身负重担,自不会轻举妄动,但父亲你总要容我选定一人罢了,我答应父亲,除非在继任相位之后才会娶她,父亲又有何不满足的?”
唐相说道:“情之一字,变幻莫测,秀之,你觉得我会放心么?——我今日看你面色气血带亏,你定然是曾经同她厮缠过,才令你一时动了欲念,导致真气逆转,功力阻滞,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莫说是我,就算是本家里的那些长辈,怕也是目光如炬的,你当他们会放你甘休?若是留着那个人在,终究是心腹大患。”
阿秀双眸极酸,又担心幼春,瞬间泪往上撞,说道:“父亲竟是不信我了?竟要如此为难我?”
唐相说道:“秀之,你该明白,为父也是为了你好,你在外头辛苦这十多年,难道就要为了这样一个人白白付诸东流?让诸多人为你失望么?”
阿秀说道:“我自然不会!我自有分寸!”
唐相说道:“只怕未必然。你也尝过那种真气逆转的滋味了罢,不知你可还记得你那位据说是因破了戒所以自尽而亡的叔父?”
阿秀忍了泪,说道:“如何?”
唐相说道:“世人都以为他是没颜面见人了才自尽而亡,却不知道,他并非是心甘情愿自尽身亡的,而是因为擅自破戒,先前练成的纯阳真气大乱,在体内四处流窜,控制不住,受尽了折磨而死……你尽可想象那种惨状,若是你亲眼见了,必然悚然警惕,也不会落入今日一般地步。”
阿秀咬着唇不语,唐相看他,说道:“我先前再怎么严苛对你,你也是我的骨血,唐门长子嫡孙,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自毁前程。”
两人相对,阿秀吸一口气,才说道:“父亲,实不相瞒,自那日真气逆转之时,我便也想通这点,若是要自毁,我早便自毁了,何必等到要回京这一刻,父亲,我只问你一句:她如今在何处?请父亲万勿相瞒我!”
唐相皱了皱眉,望着他冷静的近乎慑人的神色,问道:“秀之,你还不死心么?”
阿秀一眼不眨望着唐相,沉声说道:“要我死心,除非我死。”
唐相大怒:“你真真疯了!莫非真的要为了她舍了身家性命,家族荣辱?”
阿秀叫道:“我自不会!我只求她好端端地,父亲怎不信我?莫非我未来得及自毁之前,父亲却要逼疯了我么?!”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虽然强忍,却因心头担惊受怕苦不堪言,向来冷静的斯人,眼角却有些泪光闪烁。唐相望了阿秀片刻,终于叹口气,说道:“好……既然如此,也罢。”
阿秀紧紧盯着他看。唐相说道:“我的人回来报说,那少年,被一人带走。”
阿秀问道:“是谁?”
唐相的脸上忽地浮出一种古怪神色,望着阿秀,慢慢说道:“那人是……六王爷。”
阿秀一怔,而后惊问:“什么?是……是他?”
唐相似笑非笑,说道:“不错,正是他,也就是同你一并回来的妙州守将,——狄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