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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不得宽敞的小弄堂, 因着进入了三个人, 此刻稍嫌拥挤起来,锦夜堵在弄堂口,身前是着一袭湖绿色长裙的丫鬟, 其眉梢眼角含着来不及褪去的惊慌,表情瞧上去很是尴尬。
“小姐。”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没得到回应后初晴又忐忑的扯了扯其袖子。
锦夜没理,说话的时候视线径自越过了初晴, 面容虽是含着笑, 那眼底的温度却是一点一点寒了下去:“楚律,我还在想,这些日子你倒是颇为安分守己, 偌大个相府, 竟也不见你乔装易容进来……怎料事出有因,原来是忙着见我的丫鬟了。”
闻言初晴心里一紧, 已知不妥, 她跟在自家小姐身边已有十年,平时只消一个眼神一个挑眉就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而眼下其目色冰冷,笑容凉薄,正是发怒前的征兆。初晴大约是知道锦夜为何恼怒的, 只是眼下其正在火头上着实不好解释,她也只得压着性子候在一边,想着回府了好好说兴许就能获得小姐的理解。
怎料锦夜不领情, 斜睨了她一眼就道:“你先回去。”
初晴下意识就接过话:“小姐,我同你一起……”
“够了,你立刻给我回府,莫要让说再说第三遍。”锦夜深吸口气,这一次真真是生气了,最信任的丫鬟竟然瞒着自己三不五时的就同宋正青的亲信见面,即便初晴对阿楚怀着别的心思并无他想,也难保后者不会耍点小手段来套取相府中的情况。
一念及此,便无可遏制窜上些许被背叛的错觉,她纤瘦的身影站得笔直,脸色在月光的映衬下越发惨白。
见状,初晴叹口气,当下便不再坚持,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锦夜收回视线,转而面对前方的青衫男子:“心虚了?”
“大小姐未免想太多。”楚律笑了笑,又道:“小人不过是托初晴姑娘托个口信罢了,既然这么巧遇到了你,那是再好不过了。”语罢,便从袖口摸出一封信来,递过去:“我家大人有些事情想要麻烦大小姐。”
“噢,宋大人不是素来神通广大的么?怎么还会需要用到我这等弱质女流。”锦夜虽是接过来,却未有拆开的意向,反倒是若有所思的盯着楚律。
嫁到相府快两个月,也许是刻意忘记宋家等人的存在,她的日子过的还算是惬意,但此刻被这不速之客一搅,那芒刺在背的不安感又来了。她咬着唇,宋正青在她出嫁前一天所说的话依旧回绕在耳边——
“记住,自此之后,你便是宋锦夜,嫁给严子湛之后需得密切监视着他,无论是家里长短,亦或是朝政要事……你无需找我,必要时,我会派人来同你。”
所以,眼下该来的还是来了。
锦夜怔怔的站在那儿,无可遏制的无力和郁卒席卷了整个身心,任她再自明聪明再洞悉人心,也疲于应对这争权夺利的政事,再加上那一厢时不时施压的九王爷,她竟然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大小姐?”见其一脸神思恍惚,楚律不由得出声提醒:“时候不早,小人还得回府待命。”
“你先走便是,我看完就会拟书信给宋大人。”锦夜退一步,让开路。
“抱歉,小人还不能走。”楚律摇头,淡淡道:“大人嘱咐了,小人要在大小姐看完后再离开,至于这信,小人要一并毁掉,以防万一。”
好你个以防万一,锦夜在心里无声的冷笑,这老狐狸越来越精明了,恐怕其担心的是被严子湛发现蛛丝马迹呢,但显然这一步棋他是料错了,精明如严大宰相,岂会不知道自己新过门妻子的真正身份呢……
这么说来,她还真是被夹在当中了,宋严二人面前都要当做不知情一般的过寻常日子,背地里却尽要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踟蹰半晌后,就撕开了信封口,白纸上头唯有寥寥数语,锦夜粗粗扫了一遍,而后不敢置信的倒退了一步,咬牙道:“太荒谬了,我做不到。”
楚律微笑:“大小姐,对你来说,这并不是难事。”顿了顿,从对方手中夺过信纸,缓缓揉成一团,指尖一个用力,碎纸屑就从指缝纷纷扬扬的落下。
“难道在宋大人眼里,我苏锦夜只配得做偷儿么?”锦夜攥着拳头,那信上的大意她已看明白,无非是让她将每日严子湛批注在奏章上的意见抄出来,随即偷偷派人送去宋府。她鲜少过问朝堂上的纷争,一来事不关己,二来则略有听闻其中的黑暗龌龊,不想被卷入其中。
怎料到宋正青居然想出这等阴招,竟然让她潜入书房干此等足以杀头的祸事……
“大小姐也无需想得太过复杂,大人也不过是关心国事罢了,眼瞧着严相近来身子不适,唯恐在批阅奏章上出了纰漏,这才出此下策。”脸部红心不跳的撒完谎,楚律不温不火的继续道:“近来天下太平,想来臣子们参奏的折子也不会太多,大人说了,凡是有关改制兵务战事科举等事,望大小姐留意,其余的,听之任之。”
锦夜倏然失笑:“回去转告宋大人,小女子胆小怯事,怕是担当不了如此重任。”话音刚落。她抬脚就走,这等任务在她眼里,着实匪夷所思,更何况严子湛近来都夜宿在书房,她怎么可能有机会能接近那些奏章。
“无妨,大小姐若是为难就算了。”身后传来简单的话语。
闻言锦夜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宋正青应该是那种不达到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的顽固之人,既然特意派了亲信过来传口信,又岂容她拒绝……
果真,半刻过后就一语中的。
“有一件事忘了告诉大小姐,苏老爷近来又遇到了我家大人,听说两人相谈甚欢。”
锦夜猛然回头,一个箭步就垫脚拽住了男人的领子,怒道:“你说什么!”
“大小姐听得很清楚了。”楚律不以为意的笑笑:“大人见苏老爷气色不太好,特地接他去京城外的别业小住些日子,好好调养调养,也算对得起大小姐你对大人的一番衷心。”
锦夜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何必牵扯我爹,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她真是低估了宋正青,原来他已经卑鄙到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了,即便娘被赶出了宋家,爹好歹也算是其姐夫,姓宋的却不念丝毫旧情,竟然利用爹来威胁自己。
楚律挣开她的手,掸了掸领口,不紧不慢的道:“最后一句,大小姐如今对大人方才的那个提议,可有了不同的答案?”
锦夜死死咬着唇,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刺骨疼痛,她只能一遍一遍的借此来遏制内心的惶恐,她只要一想到此时此刻那疼她爱她的父亲正在某处受苦,胸口就是满满的烦躁难耐。
“大小姐,若你不应的话,小人真要回去了。”
“楚律!”锦夜忽而拖住他的袖子,低声道:“告诉我,我爹在哪?”她的语调有些颤抖,隐约带着恳求和哽咽,那是无法掩饰的悲伤情绪。
楚律难得的沉默,良久避开她的眼睛,缓缓道:“抱歉,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锦夜睁大眼:“奉命行事?楚律,你在我宋家虽不过短短半年,但我爹从来未曾薄待过你,甚至,连迁京时都只带了你一人,这足以证明他有多信任你。可你呢,你如今到底在做些什么!”
“……”用力闭了闭眼,楚律在她的三言两语之下溃不成军,只得低低道:“我答应你,我会竭尽所能的保得苏老爷安然无恙,但同样,你必须得在每夜天亮前把收集好的情报用信送出,否则,大人一怒之下,怕是要伤及无辜。”
锦夜苦笑着摇摇头:“他什么时候会放我爹走?”
“小人不知。”楚律面上滑过不忍,半晌又道:“大小姐还是把大人交代的事情做好,届时他或许会让你知道苏老爷的下落。”
“知道下落又如何?我爹不是囚犯,难不成你要我们父女相见还得如同探监一般么……”锦夜愈说愈小声,到最后着实气不过,冷不丁拔下簪子就逼到对方的颈侧:“你带我去找我爹,现在!”
楚律也不躲,眉都不抬一下:“大小姐这是何必,你该清楚的,我的武功修为在你之上,莫要再浪费时间在此等愚昧之事上了。”
“是不是浪费时间,试过才知道。”锦夜又逼近几分,那簪子尖端终是刺破了外皮,殷红的血滴开始往下掉。
“……何苦。”楚律皱眉,下一刻迅速攫住她手腕,反手那么一推,就将她震了出去,尽管力道控制的极轻,但落在她身上,仍然不免受些皮肉之苦。
锦夜灰头土脸的跌在地上,还没痊愈的膝盖再度蹭破了皮,砂石摩擦在新肉上,那是怎生的痛苦,她却像是没感觉似的,眼里满布着血丝,狰狞的有些可怕:“你听好,终有一天,我要宋正青把欠我苏家的一并还来。”抛下这一句,她手足并用的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弄堂外走。
此时大约是过了三更,外头的行人很是稀少,初秋的夜晚已露微凉,她摇摇晃晃走在大街上,脑中唯一所想就是要去原先郊外的苏府瞧瞧。无奈身上钱袋早给了那画摊的小青年,她雇不起马车,也不想再回相府叫人看去这一身狼狈,只得忍痛步行。
好不容易走至城门口,天又下起了瓢泼大雨,那侍卫见她孤身一人,受了伤还神思恍惚,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之心,于是替她叫了车马,好心护送她至苏府。
锦夜谢过好心人,踉踉跄跄的推开苏家大门,进门就见两旁的盆栽被推倒在地上,瓷花瓶砸了个粉碎,再往里,便是通往主卧的长廊,她心惊胆战的瞅着沿途漆柱上的抓痕,大约是挣扎留下来的痕迹。
爹只雇了四五名婢子外加一个厨娘,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就连唯一的男丁,还是爹可怜其找不到糊口的工作才捡回来的瘸腿乞丐,自保都成问题,更勿论保护主人了。
锦夜抹一把滴落到脸上的雨水,四处走动之后终于确定宅子里空无一人,独留随处可见的狼藉景象。她只觉这空寂苍凉的氛围和无止境的恐惧快要把她逼疯了,自出生到现在,除了幼年时母亲去世那一次,再未有这般害怕的时刻。
爹在哪里,爹究竟在哪里……
一路念叨,一路跌倒,伴随着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她就在这样的一个坏天气里独自走回了相府。
或许因着乌云密布,这场雨竟然遮盖住了晨曦的光,锦夜步上石阶的时候,还无意识的望了望远处的天空,熟料冷不丁就被门槛绊了一下……
本以为会摔个鼻青脸肿,可等了半刻,预期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反倒有双手替她稳住了身形。锦夜抬起头,正好瞅见严子湛迅速缩回手,远远退开的模样,那双熟悉又美丽的眼同前些日子一样,夹着寒冷和疏离。
她顿时鼻子一酸,多日来压抑的委屈再加上爹被人挟持的巨大恐慌终于击败了心防,实在止不住泪来,她双手蒙着脸,就那么无助的站在雨帘下放声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