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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海回来之后,我的课业渐渐轻松起来。
上午上完一节三学分的大课,我在附近的家乐福买了一些海鲜和青菜,专挑了我不挑的几种菜买,难得有心情回家做家常菜。
我实在是厌倦了食堂巨大的油烟味和外卖的饭多菜少。
千万不要怀疑我会做饭这个事实,我们寝室的哥们都会做几个菜。像大头,坐拥无数家财,还会做高难度的炸香蕉。
上辈子我和迟成都忙,两个人在家吃饭的时候也都是互相帮忙一起做的。
我刚推开门,发现如春正在换衣服。
“如春,这个时间你怎么回来了?”
他看见我手里提着的菜,展颜一笑:“越来越贤惠了,你会做饭?”
我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故意在他面前说过不会做饭骗他劳工的话,才松了一口气,又对他那个“贤惠”的形容词颇为不满,说道:“不是我犯懒,是你的厨艺太好,我怕你嫌弃我。”
“你做的,我都不会嫌弃。”他看着我走进厨房,也跟过来,倚在门口。
我买的虾很新鲜,现在还在塑料袋里面跳得正欢,袋子大概有点儿漏,低的我的袜子和拖鞋上全是水。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弄死它们。
“你打算把它们怎么办?”苏如春忽然问。
我提着袋子继续不知所措,“弄死,煮熟。”
“哈哈,”他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我更加不满了,“小爷当初没练过杀虾这门手艺而已。”
苏如春走过来,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还是我来吧,我怕虾没杀成,你先把厨房毁了。”
我本来想要充当一回劳动模范,结果最后还是变成了享受的剥削阶级。
我问:“那我有什么能帮忙的?”
“门后,围裙,帮我系上。”我凑到门后摘下围裙忽然憋不住想笑出声。
这个围裙看起来就是超市促销活动的赠品,红白格子相间,上面还有hello kitty印花,一向温文尔雅,冷静自持,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裹在白大褂中,另一部分时间专注于黑白灰等素雅色系衣物的如春穿上这样的一个围裙,实在是——
我笑得快要流眼泪,不得不倚在门上。
苏如春淡然的脸晴转多云,“韩若,你再笑一声试试?”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赶紧闭上嘴,可是笑意哪那么容易控制,憋笑憋到肚皮疼。
他抬起脚来就想要踢我,我赶紧跳起来躲,结果还没能踢到我他就放下了脚。
“你要是再胡闹,今天可就要吃不新鲜的酱爆大虾了。”
我立即端正态度过去给他仔细寄好围裙的带子。他的后颈白皙细腻,再往上有淡青色的头发根,散发着草本香,指尖触及皮肤的时候,难免有点儿心猿意马起来。
“韩若!”脖颈是他的敏感带之一,我的呼吸喷在上面,无意之间点了火。
我赶紧后退一步,“我错了,酱爆大虾不能等。”
他的手艺娴熟,处理大虾的手法简直让我瞠目结舌。
我看着他的背影,结实但不壮硕,颀长而优雅的线条,挽起的衬衫露出紧致白皙的一段手臂,洗菜摘菜切菜动作迅速按部就班……
此时此刻,内心温馨而宽广,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韩琦的身影忽然冒出来。
我这个人,太念旧,别人的好,总是忘不掉。
在我上小学之前的岁月里,韩琦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好爸爸,经常会下厨房,他会下班后开车去买豆沙,然后给我做整整一个汤碗的雪面豆沙,心血来潮会做卤蛋,他烧的鱼也很好吃。
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太多,多到让我和王微微女士两个都无法承担。
其实那个丁丽哪里好,只不过是比王微微女士社会地位更低,更做作。
说到底,韩琦终究是个懦弱的人,没有办法在失去事业的时候积极工作,甚至没有面对比自己更强大的妻子的勇气。
我发誓绝对不要做他那样的男人。
“若,你怎么了?”突然的语声让我从沉思中惊醒,“我开了油烟机,油烟很大吗?为什么还站在这里,眼圈都红了。”
“我没事。”我掩饰情绪,低头,“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看我爸爸做饭。”
“喂,”他拉住我的手,“你以为低头我就看不见你的表情啦,幼稚。”
他故作冷淡的批评让我觉得心情澄明,两辈子的男士被人说幼稚,真是,唉。
我在酱爆大虾的盘子里看了几眼,终于找到了一个传说中的软皮虾,就像苏如春一样,表面看起来有一层壳,实际上柔软鲜美到不行,我兴冲冲把它抢到嘴里,然后诚恳的赞叹,“美味,如春你的厨艺怎么能那么好!”
我会做饭,仅仅是会做的比较合自己口味,干净卫生而已,像他这样煎炒烹炸皆可,做出来色香味俱全简直是不可能事件。
“那时候我爸整天泡在实验室不吃饭,我只能做好再送过去,做的多了自然就有手艺了,做病人久了还懂得什么药有什么副作用对病情有什么帮助呢。”他语气平淡,专心致志的剥虾。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我停下筷子。
“很久之前,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明显不想多说。
“我见过苏立了。”他抬起头来。
“你见了我爸爸?”
“是的,他要结婚了,和杜丽雅。”
他把手里剥好的虾放在瓷盘里,向椅背一倒,自嘲一笑:“想不到我父亲结婚的消息已经需要别人来通知我了。”
我索性问到底,“你对他未婚妻是杜丽雅怎么看?”
“杜丽雅?”他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方道:“她是个好女人,直爽,真诚,善解人意。”
我觉得有点感动,他和我家人相处的时候,都是用了十二分的细心和诚意。
“那这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他失笑,情绪已经不复激动,继续回到桌子边剥虾,“父亲自己一个人那么多年,能够有一个人陪在身边是件好事,更何况你姐姐是个好女人。你见过了父亲,父亲不认同我这个儿子,倒先认定了你,你还真是有本事讨人喜欢。”
“他没有不认同你。”我心疼他黯然的表情。
“或许吧,我本来就不是个好儿子。所以你看现在我不反对父亲和你姐姐,父亲也不反对你和我,那么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啊,皆大欢喜,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担心你。”我冲口而出。
“我?我有你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你母亲的事呢?”我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不希望我和如春之间因为他母亲造成的阴影,因为他说不出口的不安定感而一而再再而三地爆发出问题。心理上,我不年轻了,不愿意折腾自己的小心肝。
“苏立没告诉你?”
“他说,这件事如果要说的话,也应该是由你亲自说给我听。”
知子莫若父,我相信苏立说的话。
“他让你问我?果然是父亲会做的事。”他的声音不复平日的温文儒雅,带着几分锐利如冰凌的冷酷。
我下意识直起腰,看着他寒星一样的眼睛。
“他想要我亲口告诉你,我美丽动人的母亲,我裙下之臣满天下的母亲,和我小学班主任通奸的母亲,在被我反锁在门外后又被我通知的爷爷奶奶骂到晕倒,烧坏了本来就不甚健康的身体,最终死在我面前?告诉你即使她死了我也没有原谅她甚至到最后也拒绝再叫她一声妈?告诉你从她死后我自闭两年没有办法正常上学?”他语速很快,情绪激烈,眼神中带着寒意和讥诮,“这就是我,有没有觉得很惊讶很可怕?”他压抑着震荡的情绪,转过头去不看我,微微喘着气。
我一时间无法消化如此大的信息量,原来这就是我不知道的那个如春,除了平日的温柔体贴关怀付出白衣天使之外的如春,背负着无法与人诉说痛苦折磨,无法摆脱的旧日阴影,使他没有办法站在光明美好的地方,双眼只看见阳光普照的地方。
我拉开凳子,站到他身边,把他的脑袋按向自己的身体。
我一点儿都不怕这样的如春,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样的如春不值得爱,一个小小的男孩子,在被自己的生身之母伤害过后伤害了母亲,他背负了多少矛盾困苦?一个小小的男孩子,默默关心一个工作狂的父亲,踮起脚尖做饭送饭照顾自己,他活的有多辛苦承担了多少责任?我心疼地快要死掉,我甚至没有资格谴责任何人,我没有办法谴责命运没让我早一点儿遇见他,若是在前世,我遇见的再早,也无法为他承受多少,还要享受他的付出。这个幸运的新生,可以和他一起度过,已经足够幸运,又怎么敢奢求。满腔的怒气,也没有办法告诉二十几年前的苏氏父母,告诉他们要好好对待这个如此聪慧坚强的男孩子,告诉他们这个男孩子将来会在我的一生之中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成为我无法割舍的瑰宝。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说。
他没有说话,但是能感觉情绪渐渐平静。
过了许久,他朝我绽放了一个春花般灿烂的笑容。
“吃饭吧,再不吃饭,菜都凉了。”他温言道。
我觉得压在心头的东西飞了,心情轻松,食指大动。
他把装着堆成一个小山一样的虾仁推倒我面前,“刚才看你满盘子找软皮虾就知道了,你懒得剥虾皮。”
如果你的一生之中,遇到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人,会仔仔细细给你剥好一整盘的虾仁,甚至不需要你开口。
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