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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顶景色与昔年一般无二。高低不平的白石铺满地面,石缝内生着十多株花树。那些花树似乎生长很缓慢,最粗的大不过碗口,最细的如拇指一般,花倒是开得热闹,树下落英无数。
空地已聚集了上百位内丹大修,相熟的都聚在一起说话,玄冥派掌门占人杰、飞剑宫宫主玉无学和长老韦长清、段氏家主段品和家老段梅声、齐氏家主齐同辉和家老齐真、广陵派掌门周秋和徒弟聂宇等都在内。老病真人独自坐在地上,倚着块白石喘气,没人主动去与他搭讪。李墨青、蓝非雨和一些只为听道而来的修者都散在外围。寒英双剑也来了,他两个站在花树后,离人群很远,聂宇不时朝那边望,却不敢过去打招呼。
“蓬莱不参与论道?”顾平林问南珠。这些年他对蓬莱之事也有所耳闻,顺始公突破失败,现养着伤,此生大道无望,除去郭逢之后,蓬莱数平沧公实力最强,他没来,可见蓬莱岛并无争先之意。
“我近年修炼艰难,只是来听听众家之言,或能有所悟,”南珠笑了笑,也不瞒他,“何况蓬莱初上陆界,不宜太过张扬。”
蓬莱岛功法特殊,外丹之下修炼容易,之上便极难。顾平林闻言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向人群,与李墨青等人打招呼。
齐氏家老齐真主动过来和顾平林说话,这些年他老去不少,傲气和脾气都不比从前,看样子也是难以突破。因为齐婉儿的缘故,他对顾平林一直还不错。
“十三公子还没有消息?”顾平林随口问了句。当初齐婉儿在棋子礁被齐氏拿住,但他在归途中又逃走了,估计那人事先教了他脱身之术。
齐真苦笑:“前些年姚氏来人,说他家大公子也多年未归,两人都不在山外之地。”
顾平林道:“想来十三公子自有造化,或许他日成就不在齐老之下。”
齐真叹气:“自创剑术,剑术是那么好创的么?我们始终是为他好,这混小子……”他大概也是骂多了,已经没脾气。
顾平林道:“自创剑术者不是没有。”
齐真愣了下,摇头:“他如何能比段……”
不等他说出那个名字,顾平林打断:“大多剑道都有缺陷,恕我无知直言,齐老修炼至此,只怕也已感到艰难,一成不变,齐氏剑道便永远止步于此,十三公子求变,未必成功,却不是坏事。”
齐真倒没怪他:“道理老夫岂会不懂,但古往今来成功的有几人?老夫不想他失败后落得……何况他自幼便经常闭关修炼,心性简单,阅历远远不足,根本不可能创剑术。”
顾平林道:“没什么不可能。”
齐真终是摇头,踱回齐氏那边去了。
顾平林遥遥地朝寒英双剑抱拳。冯英与严寒早就注意到他,见状同回礼,他们身份特殊,当众疏远也是好意,广陵派的人在,想来他们都不会参与论道。
没多久,步水寒也上来了,他与南珠打过招呼,走到顾平林身旁站定。
“时候不早,”占人杰走出人群,“陶兄,不如我们开始吧?”
论道会规矩,由上次论道时的末座主持,然而时隔千年,多少前辈陨落道途,上次座中二十人,如今竟只剩了九位,念及此,教人怎能不生沧海桑田之感慨。上次的末座本是天机宗掌门胡因,因他百年前死于命劫,主持之职就落到了第十六名真水剑宗长老陶余生身上。
陶余生已须发尽白,腰背略佝偻,他此时也是满心酸楚,苦笑着上前:“老朽这次并不参与论道,只是来为诸位助个兴罢了。”
真水剑宗自水中悟剑道,也曾是修界大派,哪知千年后,昔日大派竟没落至此,如今的剑宗包括陶余生在内只有寥寥三位内丹大修,弟子越来越少,规模甚至比灵心派都不如,着实令人唏嘘。
顾平林暗叹。
任谁都能看出,陶余生寿数将尽,论道于他没有意义,真水剑宗最大的问题是人才不继,但愿自己有生之年能为灵心派多觅几位可造之才。
陶余生微微闭目半晌,又睁开,侧身让路:“论道,不以修为论高低,请诸位凭道法自取宝座,也尽可一争。”
众人都朝石座看去。
两排石座空空,时有小花飘落,并无任何异常。
再看陶余生,陶余生只是摸着胡须默默地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云镜的存在让论道会变得万众瞩目,大部分修者都顾忌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被人笑话。
占人杰笑着对飞剑宫宫主玉无学道:“玉兄请?”
两人都参与过上次的论道会,对陶余生的本事很清楚。然而玉无学的神色并没有占人杰这么轻松――飞剑宫乃八大派之首,上次长老方中元夺了第一座,然而飞剑宫这些年运气并不好,两百年前方中元陨于命劫,五十年前又折了王邕,新晋的内丹大修只有一位,反观玄冥派,虽然也折了两位大修,新晋的却有两个,实力直逼飞剑宫,更重要的是,他们上次排第三的院主云鹤还在,此番大名鼎鼎的飞剑宫极可能会面临一座未得的尴尬境地。
“承让,”玉无学却不能当众输了气势,朗声道,“纯阳之道,剑仙之祖。”
说完,他便举步走向左边第一座,一拂道袍坐下来。
占人杰也不知是哼了声还是笑了声,慢步踱到左边最末一座前:“老夫天赋有限,且暂坐片刻,这论道之事还是有劳云院主吧。”他上次并没有座位,此番论道也极可能被挤下去,所以才说“暂坐片刻”。
云鹤是玄冥派正阳院院主,脾气硬得很,暗合了玄冥派剑术的霸道路子,造诣比掌门占人杰更高,他本不是谦虚的性子,闻言哈哈一笑:“掌门之令,岂敢不从?玄之又玄,道法其冥。”说完走到右边第一座,坐下。
众人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论道的排名次序是公开的,右边第一座等同第二,上次属于段氏家老段徵,云鹤先占此座,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
玉无学面不改色,安然坐在首座。
段氏家主段品笑对家老段徵拱手:“小辈无能,还须你老人家出马。”
段徵对他却没半点好脸色,沉着脸开口:“饮墨成书,书无穷,剑亦无穷。”
“段氏墨书剑法。”有人低声道。
顾平林暗忖。段氏墨书剑法,雅而高,闻名修界。不得不说,顾影剑法千变万化的特点,应该就是取自墨书剑法,最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墨书剑法只是号称变化无穷,可以强记而学,顾影剑法才是真正的变化无穷,天赋再高的人也不可能记全。
“可惜了,那段氏嫡子……”
……
眼见段徵举步,众人停止议论,视线随之移动,哪知段徵走到玉无学跟前,拱手:“玉掌门,别来无恙。”
玉无学亦拱手回礼:“许久不见,段老风采不减当年。”
段徵点点头,就在玉无学下手第二座坐下了。
众人先前见他奔玉无学而去,还以为他要抢第一,谁料他只占了第三名,众人未免大失所望,唯独顾平林毫不意外――这些人都参与过论道,精得很,岂会一开始就暴露底牌?事实证明,后面果然还有个大惊喜。
见他三人轻易得了座位,众人胆量大起来,一名散修道:“在下也厚颜占一座吧。”
他一边说一边往右边末座坐下去,哪知还没沾上石座,他突然低呼了声,整个人跳起来,衣裳已裂开了几道长长的口子。
四周一片抽气声。
陶余生眼观鼻鼻观心,八风不动。
顾平林前世经历过这次论道,对同样的场面并不陌生,见状微微一笑。
陶余生当然不会随便让人坐,他在石座上布下了真水剑意。世人皆知真水之道得自水中,刚柔并济,却极少有人知道,它的最高境界其实是无形,陶余生身负千余年修为,达到无形之境不稀奇。按规矩,那些剑意没有修为加持,伤害力有限,只能凭借自身术法或者剑意去对抗。这种时候,更能看出门派世家的正统传承与散修的区别――门派世家都有自己的消息网,有历代记载传承,散修却没有这样的优势。
那散修就是因为见识不足,所以吃了大亏,还好他及时动用了修为,才没有更难看,可这也已经坏了规矩。他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匆匆一拱手,掩面跃下云崖走了。
众人也没笑他,反而惊出了身冷汗,都在庆幸自己没有鲁莽上前。
“年轻人,还是心急了些。”占人杰笑道。
玉无学和段徵都不作声。云鹤则不客气地嗤道:“自不量力。”
因有这散修的例子在前,众人躁动的心也平静下来,再不敢轻举妄动。
半晌,一名面颊略瘦、表情严肃的中年女人走出来,背负琴盒,正是广陵派长老李念姑,她直接占了左边第四座,正是她上次的排名:“琴是剑,剑是琴,大音希声,琴剑无分。”
紧接着又有老病真人等五位大修出来占了座,都是参与过上次论道会的,因不少人陨落,除了老病真人和李念姑仍选了原来的位置,另外四个都往前挪了几位。
如此,还剩十座。
步水寒见状便有些跃跃欲试,上云崖之前,任凭曾再三嘱咐他不可鲁莽,于是他低声问顾平林:“我去试试?”
凭步水寒目前的实力,占了座位也很难保住,顾平林也没阻止他:“左排末座吧。”
步水寒闻言便昂首出列:“灵心问剑,剑如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