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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明棠完全打包进入蒋明薇的屋子, 身边伺候的人也全是蒋明薇的旧仆。可想而知,这群丫鬟对慕明棠指指点点,比蒋太太还挑剔。现在蒋明薇回来了,这些丫鬟可算能如愿回到她们真正的主子跟前了。
慕明棠现在和丫鬟面对面,真是相看两生厌。丫鬟嫌弃慕明棠不上台面,那么俗气的大金簪子, 也就慕明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喜欢。
慕明棠同样觉得蒋明薇眼睛有问题,那些清高的玉啊石头啊, 也就盛世时能用,真遇到什么变故, 玉器能变卖出去?
还是金子好看,瞧瞧这金灿灿的颜色,多漂亮。
丫鬟暗暗翻了个白眼,板着脸说:“二小姐客气了。如今太太正在给小姐置办嫁妆, 小姐是要嫁过去当晋王妃的,门面不能露了怯。这些簪子不符合晋王府的身份, 小姐用不着,便想着二小姐这里应该用得着。”
“没错,我都用得着。”慕明棠已经把盒子收起来了,说,“我这个做嫂嫂的没什么可回赠给大小姐的,那就预祝大小姐和晋王百年好合, 一辈子不分开。好了, 你可以走了。”
丫鬟气结, 这个女子落到这副地步,她但凡有些骨气,就不会接受蒋家的接济。没想到慕明棠竟然二话不说收了起来,还没皮没脸,全当听不见她的暗讽。丫鬟被这个粗俗的女人气得不轻,甩袖子走了。
慕明棠如今彻底和蒋家撕破脸,才不再乎什么形象气质,她压根就没有这种东西。虽然她白天才指着鼻子骂了蒋鸿浩一顿,可是蒋明薇给她送钱,为什么不要?
慕明棠不需要骨气,她只需要钱。
等丫鬟走了之后,慕明棠蹭的一声站起来,给这一盒金首饰重新换了个隐藏的地方。如今她被安置在客房,在蒋家人眼里,她这是彻底失宠,发落边疆,然而对慕明棠来说,现在的日子实在比之前那一年畅快多了。
前一年她像个木偶一样,不许大步走路,不许大声说笑,连吃饭也要小口小口吃,在嘴里嚼七下才许咽下去。而她随便做些什么,背后的丫鬟婆子就指指点点,说她有失名门淑女的体面。
慕明棠实在是受够这些鸟气了。现在她住在清清静静的客房,身边没有寸步不离的丫鬟,走路没有戒尺在后面盯着,除了一日三餐,再无人管她。这样多好,蒋明薇那些名门淑女的日子,爱谁过谁过去吧。
慕明棠平白得了一盒金首饰,简直神清气爽,连今天在蒋家受到的气也消了。如果每天都有人用金子来侮辱她,那完全不必客气,尽可来践踏她的尊严。
慕明棠天马行空想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今日蒋明薇倒是给她提了个醒,明天她得去提醒蒋家为她准备嫁妆了。
蒋鸿浩把她买了个好价钱,若还想一毛不拔,那可不行。
第二日,蒋太太送蒋鸿浩上朝,然后欢欢喜喜地唤了昨日说好的裁缝进来,给蒋明薇选衣料。
蒋明薇不喜欢艳丽的颜色,但是新婚必然要穿大红,而且她是去做王妃的,有许多场合需要用正红的衣服压场子。今日,蒋太太便和成衣坊说好了,给蒋明薇选大婚跪拜公婆、见姑嫂、朝贺、祭祀等场合的正衣裳。
几个抿紧了头发的媳妇围在蒋太太身边,嘴里生花般给蒋太太展示各种布料。其中一个女掌柜抖开布料,给蒋太太看各个角度的光泽:“太太您看,这个料子最是贵气。不光颜色正,而且织了暗纹,您看,这样看是万福如意,这个角度又成了减字回纹。”
女掌柜展示后,蒋太太果然发出惊讶的呼声。另一个人不甘示弱,连忙扯了自家的料子:“暗纹诚然低调华贵,可是隔得远了,却看不清楚。蒋太太您不妨看看我们家的,这一匹布里面用了三层编织,白天走在太阳底下,衣料上的光就像会流动一样,晚上的时候看,又是一种颜色!”
“竟有如此技艺!”蒋太太由衷感叹,她将两匹步拿在手里,左右比较,竟然拿不定主意,“暗纹吉利,流光好看,这可该怎么选?”
“太太拿不定主意,一起买了就是。”
蒋太太一怔,抬起头来。丫鬟试图挡在慕明棠身前,瞧见蒋太太抬头,无奈地躬了一身:“太太,奴婢拦不住二小姐。”
丫鬟也觉得很冤,她都明着说了太太没空,结果慕明棠就像听不懂场面话一样,不管不顾往里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几个丫鬟都是在高门大户里行走惯了的,哪见过这种粗人。她们一路追一路说,还是被慕明棠闯到了最里面。
蒋太太看丫鬟们的表情,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她挥挥手,说:“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丫鬟又行礼,鱼贯退下。慕明棠像是完全看不到眼色一样,自来熟地走上前,还伸手摸了摸布料:“果然是好料子,摸起来像流水一样。我觉得两匹都好看,母亲何必非要选一样,都买下吧。”
蒋太太陷入尴尬,旁边几个女掌柜面面相觑,赔笑着行礼:“二小姐。”
这些女子专门做官宦女眷的生意,对这些高门大户的人际关系自然是门清儿的。
“各位娘子不必多礼,起来吧。”慕明棠完全不觉得拘束,大大方方叫众人起来后,还笑着说,“我和长姐近日要成婚,婚期赶得急,劳烦几位娘子为我们跑腿了。”
我们?蒋太太微妙地皱了皱眉,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只好隐晦地咳了一声,提醒道:“明棠,今日在看你姐姐的嫁妆,你的还不急。”
“不急吗?”慕明棠手指恋恋不舍地在布料上摩挲了几下,才放开,说,“我被指婚给岐阳王,岐阳王和晋王同是皇族,还是堂兄弟,我以为我和姐姐的嫁妆是等价的。”
等价?她在说什么!这下就是蒋太太也急了,她委婉地说:“长幼有序,毕竟明薇才是大小姐,你和她的嫁妆一样,恐怕不太能。”
“不可能?”慕明棠笑了笑,说,“岐阳王是先帝的嫡子,连皇帝都说了岐阳王与他的亲子无异,太太同家嫁女,竟然区别对待两位王爷?”
蒋太太脸色不太好看,她抿住嘴唇,朝几个女掌柜扫了一眼。众掌柜了然,立刻躬身请辞:“蒋太太和二小姐有话要说,我等不便打扰,今日就先走了。”
“众娘子慢走。”慕明棠一脸笑容地招呼客人,说完后,还自然而然地对几人摆了摆手,“娘子们辛苦一趟不容易,这些布料不用往外搬了,全留下来吧,我都挺喜欢的。一共多少钱,你们暂且记在账上,之后蒋太太会结账的。”
几个女掌柜悄悄去看蒋太太,蒋太太的脸色已经快憋不住了:“蒋明棠,你适可而止。”
“我姓慕,太太。”慕明棠抬起胳膊,轻轻弹了弹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嚣张地挑起一边眉毛,说,“我身为岐阳王妃,竟然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
蒋太太说不出话来,她朝几个女掌柜的方向看了一眼,咬牙道:“先放下吧,之后我派人去你们店上结账。”
几个女掌柜顿时都喜笑颜开,连声赞美蒋太太大方,二小姐有福。然后就脚底抹油溜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蒋太太无需掩饰,脸色顿时沉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莫非真以为当了岐阳王妃,就能在蒋家头上撒野了?”
“对啊。”慕明棠笑了笑,说,“是蒋大人举荐我去做岐阳王妃的,不是吗?怎么到了给我准备嫁妆的时候,太太和蒋大人就和失忆了一样,忘了我要嫁给岐阳王了呢。”
“你!”蒋太太指着慕明棠,怒而骂道。慕明棠却很反感蒋太太这个手势,她啪的一声打开,挑眉道:“看不起谁呢,这是你对王妃的态度吗?皇上都说了要大办岐阳王的婚礼,各项仪制甚至要高于晋王,你们疏忽我的嫁妆,就是在拆皇上的台。我说了,蒋明薇有什么,我就要什么。但凡我发现有一点缺的,我就剪头发做姑子。到时候岐阳王府来迎亲的时候,没人上花轿,你们就推你们的宝贝女儿去补吧!”
慕明棠说完后,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这时候蒋太太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不由捂住心口,两边丫鬟见状连忙围上来:“太太!”
没想到丫鬟们才咋呼完,慕明棠竟然又回来了。慕明棠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近,弯腰抱起一匹布料。布料上手才发现比她想象的沉,慕明棠断没有余力再多抱几匹,她眼睛扫了两圈,指着几个看起来最结实的丫鬟,说:“你,你,还有你,把剩下的布料都抱着,和我走。”
慕明棠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动静,不由回头,斜着眼睛瞥向众人:“我是御赐的岐阳王妃,你们想抗旨不成?”
“奴婢不敢。”丫鬟们飞快地看了蒋太太一眼,低头抱着布料往慕明棠那里走去。慕明棠发现狐假虎威的感觉真好,她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吃力又十分顽强地往外走:“我最喜欢这种红彤彤的颜色了,看着就喜庆。都给我小心点,若是掉了,碰脏了,我拿你们是问!”
慕明棠和那堆红彤彤的布料走远后,大丫鬟围上来,担忧地扶住蒋太太:“太太,您看……”
“小人得志,我看她能猖狂到何时!”蒋太太怒而喊完之后,又捂着心口往下倒,丫鬟们连忙扶住:“太太息怒,切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慕明棠松了口气,临刑前允许辩解就行。她立刻将自己如何被蒋家收养,如何代替蒋明薇应承了和谢玄济的婚约,蒋明薇回来后她又如何被送到岐阳王府,全部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谢玄辰听了好一会,才理清楚这几个人的关系。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也就是说,蒋明薇和谢玄济订了婚,但是蒋明薇跑了,蒋家让你顶上。但是后来蒋明薇又回来了,蒋家没处放你,就把你塞到了岐阳王府。”
“……话是这么说没错。”慕明棠喃喃,“但也没必要这样说自己吧?总觉得王爷把我和你自己都骂进去了。”
谢玄辰冷笑了一声,十分不屑:“他们父子俩有几斤几两,我清楚的很。对了,蒋家是谁?”
慕明棠愕然,她停了好一会,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不小心笑出声后赶紧捂嘴,但还是忍不住,笑得肩膀乱颤。
慕明棠这些天骂了蒋家那么多,都比不上谢玄辰这一句狠。蒋鸿浩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可是在谢玄辰眼里,连这个姓氏都不值一提。
这才是对敌人最大的打击。谢玄辰不太明白慕明棠为什么笑,可是这个女子比他想象的顺眼,醒来到现在,谢玄辰觉得她还算可以,暂时没有杀了的打算。所以慕明棠笑,谢玄辰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耐心等她笑完。
好容易慕明棠笑完,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蒋家是三司副使蒋鸿浩的府邸,现在他可能是正使了。”
谢玄辰转瞬了悟:“因为他把你送来了?”
慕明棠没敢说话,小幅度点头。谢玄辰还有什么不懂的,他从小在这些官司算计中打滚长大,对皇帝那些微妙的心思,比谁都明白。
谢玄辰似笑非笑,说:“看来他们是真的觉得我活不长了,都给我准备起后事了。”
听到他这样说,慕明棠莫名觉得难受,她声音低低的,说:“你别这么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谢玄辰嗤笑一声,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比你清楚,本来就活不长了,搞这些虚话有什么意思。你今年才多大,恐怕连外面的世界都没见过,哪里知道生死是什么概念。”
“我知道。”自从谢玄辰醒来,慕明棠一直百依百顺,但是这一刻忽然变得执拗,“我当然知道生死是什么概念。我虽然是在陈留被蒋太太收养的,可并非应天府人氏。我本来,是襄阳人。”
襄阳?谢玄辰惊讶,也偏头看过来。慕明棠抿着嘴,说:“襄阳在鸿嘉三年被羯人攻破,我的父母也在战乱中死了。后来我随着逃难大军,一路北上,走到了陈留。我是无名小卒,自然比不上王爷对战争的感悟深刻,可是,我绝不是养在深闺里天真无知的娇小姐。当年有一个人和我说过,活着不容易,死可太简单了,所以我一路挣扎着走到应天,硬是活了下来。那个人是我的恩人,现在我想把这句话,转赠给王爷您。”
“既然您都不怕死,为什么没勇气活着呢?”
鸿嘉三年,襄阳,谢玄辰马上就反应过来那年发生了什么。他进襄阳城的时候,半个城已经被毁了,满目疮痍,不忍直视。她竟然,是襄阳人。
昏迷的时候,他隐约听慕明棠说过“恩人”之类的话,那时候他还以为是场面话。